熊老爹对楚韵跑出来跟当家男人一起待客有些奇怪,但这又不是自己媳妇还是女儿救命恩人,熊老爹也没多嘴,反而感谢起楚韵,让她一定要多吃点,说:“这都是好东西做的,就是皇后娘娘,吃的也就是这些东西做的菜了!”
只不过人家吃的更精致,他拿来的只是家常菜。
熊老爹也就能弄到这些了,他劝杜容和吃胡桃肉炙腰:“这是用羊腰和猪腰切成薄片加上捣烂的胡桃肉拌出来的,拌好了还要入锅用胡桃油炒,膳房的苟厨子爱加黄酒,这个大补,三爷多吃点。”
杜容和吃不下去,他最近做梦都想有体虚的时候。
……现在补了也是白补,所以就笑笑不说话。
倒是李叔私下倒了半盘子走。
杜容和:这个人真的太坏了……
楚韵对这些是完全不理的,她眼里只有菜了!
没想到这里还有用两条肥美洁净的猪小肠做的套肠。套肠肉汁煮得烂熟,外边是焦黄色,切成了斜刀,筷子一夹肉汁就爆开了。里头还有香菇、鲜笋,跟现代套肠长得差不多,但吃起来甩出简易版八条街去!
怎么会有人说皇家人不会吃饭呢?明明这么好吃!
杜容和也没太吃过宫里的热菜,他对宫廷御制有很大的误解,这回一吃熊老爹带来的,总算挽回了一点里头人给他留下不辨五味的印象。
熊老爹自己的手艺是粉枣、椒盐饼、到口酥三样糕点,这个没什么好说的,重油重盐重糖。在古代或许说得上好吃,在现代人楚韵嘴里也就那么回事,但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块。
熊老爹人精子一个,自然看得出来谁爱吃谁不爱吃,其实楚韵这个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好日子过多了的人都不馋这口,他们更馋野猪草似的清粥小菜,所以他才带了别人的热菜过来。
但不爱吃人家还是笑着吃了几个,这就是尊重。
人过一辈子,图的不就是个尊重吗?
熊老爹很满意,一直抬着眼感谢三爷三奶奶,楚韵和杜容和忙称不敢,都说没帮倒忙就好,都是大妞福大命大。
这么胡乱说着客套话,酒过三巡后,熊老爹终于开始说起正事。
这桩事恰好就跟何显耀有关。
何显耀是让人抓起来了,但人在哪没人知道,只是忽然有一天来了一群人呼啦啦地闯进美娘的屋子连夜带走了何显耀。
据说当时那人就穿了条裤衩子,路过的摊贩看见都笑,说:“谁家大胖小子啊,屁股肥得都打褶了。”
别人不知道,杜容和知道啊。
何显耀的笔帖式是找人买的,至于谁给他的出的钱,不知道,谁收了钱,不知道。
一切都静悄悄的,杜容和觉得不简单,人被抓了几天连个动静也没有,说明里面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事能为难成这样,杜容和就不敢猜了。
不敢猜也是一种猜测,楚韵听了以后脑瓜子瞬间就转开了,给小荷老师一个眼神“肯定是他哪个心肝宝贝收了钱吧。”
杜容和的回答是——给她盛了一碗蛋汤。
看着金黄耀眼的蛋汤,楚韵吞了吞口水,太子这才多大啊,就开始收这个钱了,这故事发展得可真够快的。
当然,这么一想也不好奇为啥何显耀人进去了就跟蒸发了似的。
杜容和也不敢动了,求情和上眼药都不敢了,他甚至想溜得远远的,就怕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但他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个事,人家问起来你嘚吧嘚吧把人告了怎么不继续说了呢,他要怎么办?
杜容和把何显耀骂得狗血淋头,跑过来找着楚韵求安慰了。
只是安慰没求到,还让李叔刺激了两回。
熊老爹说起何显耀两个人都忍不住发笑,果然还是要做好人啊。
熊老爹说:“姓何的给你使绊子就是给我使绊子,他倒了霉日子不好过了,咱们街坊一场总得给他个痛快。”
楚韵听了就想笑,看看人这说话的艺术,送人上路说得跟要送人钱花似的。
熊老爹悲天悯人地把送饭时看见过何显耀拿冷宫妇女的簪子、布料什么的事倒出来了。
杜容和马上就发现不对了,大家吃归吃拿归拿,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内家女眷的插戴是决不能留在家里的。
像小太监和奴才们欺负没法翻身的主子几乎也不会去拿人家贴身的东西,不然以后被人翻出来说不清楚。
但这些东西杜容和从来没听说过何显耀在外变卖,这就更让人诧异了,熊老爹也没必要骗他。
熊老爹不恨何显耀,他说完这个就走了,算是报答了两人对大妞儿的恩情。
杜容和亲自起身把人送出去,回来后关上门跟楚韵道:“这个钱不是他拿去贿赂的钱,最初那一笔一定是有人送他的,他做了笔帖式才有机会拿冷宫妃嫔的东西。”
奇怪的是这些东西他没有变卖如果有人变卖,外头怎么也有风声。
楚韵:“他偷偷留下来了?”
“以何显耀的性子说,不太可能。这人从小就笃定自己想做人上人,所以一直很克制不让自己留下太多像贼赃似的实质性的把柄。”杜容和道。
最大的可能是,他偷的这些东西都送人了,送给给他官做的那个人了。
楚韵身上冒出一点寒气,这才什么时候,蛋花汤都穷得拿冷宫嫔妃的东西了。
奈何这个八卦听了要人命,她只能把话头又转到何显耀身上,道:“谨慎人怎么会苛待姐妹苛待得人尽皆知?”
杜容和看她乌溜溜的眼睛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但他还是配合着一起转开话说:“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把女人当成值得在意的事。”
在何显耀这样的精神觉罗眼里,他的姐妹、继母差不多都可以算成他的奴隶。
主人对奴隶做什么都可以,他不在乎这个名声,甚至以能玩弄、看她们打来打去为乐。
楚韵哑然,过了半天才想起来问:“那他这回死定了吧?”
杜容和点头:“这会儿人都估计在慎刑司了,要是来得快,过两日就投胎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罪名。”
说完之后,这件事两个人就没再往下打听了。
要是一个敌人倒了大霉,吃吃瓜有助身心健康。要是这个敌人到了血霉要一命呼吁,正常人看了都会远远躲开。
血霉不好吃,吃这个要丧功德。
郎氏在家一直念,上蹿下跳地想知道何显耀怎么了,但杜容和始终不开口,加上杜月又让刷下来,她气血攻心晕了半天,醒来就不记得姓何的了,成天在家大骂那个嬷嬷不得好死。
听说那个嬷嬷在宫里捣鼓着要除除晦气后,气得直接买了一打小人天天躲屋子里踩。
她不仅自己踩,还让杜月也踩。
杜月踩得腰酸背痛,私下还溜出来谢谢楚韵,她都没想到原来事情可以解决得这么简单。
杜月瞪着眼睛道:“他们竟然怕晦气的女人,早知如此,我早几年就做晦气姑娘了。”
楚韵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啊。从这天起她打心底里就有点不太瞧得起宫里的人。总感觉在他们衣服上搭个女人裤衩子就能克死他们。
杜容和听她说了后笑得抬不起头,楚韵凑过来问:“你推神像还有力气吗?”
杜容和止住笑,道:“有。”
他比较想得开,宫里信不信信多少跟他有什么关系?只要这些东西别在外边危害百姓不就行了吗?
杜容和认为,这个就是楚韵说的为一个人做事和为千千万万人做事的差别。
要是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只为一个人做事,今天看到宫里如临大敌地把熊大妞送出来,心里一定不会太好受。现在呢,事还是那些事,但换了效命的方向后,杜容和发现自己似乎对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是怎么想的没有那么在意了。
他们是好是坏是荒唐还是清白都跟他没有关系。
杜容和想彻底感激一回楚韵,虽然楚韵经常说他是她的贵人,只有杜容和自己知道,有了她以后,自己的路变得有多宽阔。
但是怎么感谢呢?
再一看日历,已经要到楚韵的生辰了。
杜容和怀揣感恩之心,跑过去问在洗米蒸鱼的何妈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何妈心里笑得气都喘不上来,停下炒菜的手道:“我只知道姑娘讨心上人欢心会穿他喜欢的衣裳。”
纵然脸皮厚如杜三爷,想到作为男子要穿上伤风败俗的衣裳去讨好姑娘也觉得脸红。
杜容和抱着最后一点贵族子弟的小矜持,道:“成何体统……”只是话越说越没气。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楚韵喜欢这一套!
既然她喜欢,那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老祖宗说过,讨喜欢的女孩子欢心不丢人。
何妈还在洗耳恭听呢,杜容和转眼已经改变了主意把自己说服了,他小声道:“小韵喜欢千衣坊的款式还是喜欢彩云阁的?”
何妈以为三爷还要挣扎一下,看他顺得这么快,立刻就有点看不起他了。
这啥感谢啊,黄鼠狼给鸡拜年,明摆着没安好心!这是给自己讨福气还是给奶奶讨福气啊?
她一挥菜刀,斜着眼睛赶人道:“不管哪家衣裳,最好穿出来有点儿男子气概,看起来像个能坚持本心好人,奶奶才喜欢!”
她看此子多半还要守两年活寡,看看这百依百顺的样子,太不值钱了!
杜容和没听进何妈在说什么,他已经开始回味楚韵以前说的那个什么“机器人”了。
他问过这个是什么,楚韵原话是:“……好看的人穿着铁皮做的衣裳,说话像丢了魂,你见过大头兵怎么对自己上峰吗?指哪打哪,绝不回嘴……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天地良心,楚韵当时只是做了个简单的科普而已,绝没有想到会以此在日后给自己谋什么福利。
杜容和之前就把她说的这个记在心上了,脑子里转了几圈就明白过来,小韵这是想当他的主子?
不太像啊!兵对将马首是瞻,但楚韵绝不是那样喜欢命令别人做什么的人,
杜容和坐在家里想了一下午,终于想到了几个差不多的东西:傀儡戏、皮影戏。这个更像楚韵说的那种机器人。
这不是主人与奴,而是非人。
杜容和现在对这些了解得比较多,一下面前就浮现出很多非人:保家仙、仙子天君、鬼魂都算非人,甚至有些失心疯的道士和尚也有非人的异样。
一连五天他都窝在屋子里研究这些非人是怎么说话做事。
第128章 地雷馒头
杜容和一怕惹祸上身,二要讨佳人欢心,干脆关起门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本来何杜两家今天小打明天大打,周围就凑了不少看热闹的,忽然有一个落难任谁眼珠子都要盯上另一个,尤其杜容和看起来还心虚地关了门。
明面上看着姓何的竟真是他整倒的似的。周围胡同的三姑六婆都急得围着杜家转,想知道何显耀是死是活。
大家都是街坊,小时候还抱过他呢,人活着吱一声也就算了,人死了怎么也得添把土吧?
杜容和不解释这个,只是“偶然”会跟上头诉苦说外头都以为是自己把姓何的害了。他不说姓何的处境,也不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表个态告诉那个人——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楚韵琢磨着杜容和是觉得一个顺风耳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装过了。
毕竟君要臣死,说的不是真要死,而是要一个愿意为他背锅的态度。
杜容和看着不明不白地背了这个锅有些委屈,后来得到的好处并不少,风评下降了一些,但人终于安全了,看起来竟像是从漩涡中心走了出去。
杜容和在家里坐着外头的事也没丢下,时不时就告诉楚韵其他同僚的下场。
他不会以为干这种事的只有自己,但以前想找几个跟自己差不多的他也找不出来,可能是做久了吧,现在遇见一些人,有时候一个眼神大家就能心领神会对方是干什么的。
杜容和和这些同僚都在互相关注,一是为了看看他们的下场,二是为了互相监视,防备着有人踩着自己的命往上爬。
藏在地下只做顺风耳的人不值钱。
这是杜容和唯一的看法。
像这回,一些什么差事都没有,只干顺风耳这一回事的同僚就因为过于装不知道,让寻了个错处远远打发走了,是死是活没人知道,总之人出城时是好端端的。
明面上有差事的人收拾起来就难了,错处小了显得君不仁,错处大了这个也不好编。
杜容和跟楚韵道:“要陷害一个人闯了大祸,上下要打通的关节很多,比如要诬陷一个人祸国殃民,被祸害的苦主要不要找,被祸害的国事是哪些要不要说?苦主有亲朋好友们,国事上头有诸多同僚,要撒这个谎就要让一千一万张嘴一起撒谎,这么多人都知道这是个谎了,这还是阴谋诡计吗?”
所以其他装孙子不知情的同僚让人在差事上寻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错——确实都是他们做过的,但没有多严重。比如在内务府拿了一些不该拿的东西,家里多养了两个妾,家风不严什么的,轻轻处罚罚了一些钱,主要是为了警告。
楚韵还以为要血流成河呢!
她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楚韵感叹:“原来在官场其实不是这样的。”
“以后还要他们做事,总不能杀一批养一批,这样也容易走漏消息。”杜容和听着外头传来的消息这么跟楚韵说。
他觉得这姑娘有时候天真到令人发指,他本人喜欢纯真的姑娘,但万一哪一天他也没了呢。杜容和抱着要让楚韵增加一点对她投身之地认知的念头,温言道:“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们先贬个官罚个俸,紧张一点的停职留用一段日子,过了风头,再招招手把人叫过去,大部分人都能乖兔子似的,忍着疼还凑上去舔手。”
楚韵听见这一套,就嫌恶地撇开头了,低着头剥小巧玲珑的糯米粽子吃。
她不想听这些,听得多只会让她想给三体人发坐标。
杜容和其实有些担忧,这些手段在官眷生活里很常见,而且这些姑娘洞房花烛夜前,娘和嬷嬷教的不仅是怎么伺候男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让她们知道官场的人情往来是怎么回事,进去了又要怎么做。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不知不觉就被夫婿一家挤到外人身份上去了。
月姐儿、娘、家里几个小姑娘,以后都要过这一关,甚至杜薇已经提前过过了,她们都适应得很好,脸上根本不可能明晃晃地露出——好脏、好恶心、快走开的表情。
怎么到楚韵就不行了呢?
他觉得楚韵在乡下过得也不是好日子啊!乡下人就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了?
乡下人活不下去还卖儿卖女,互相换亲呢。甚至有的姑娘连条好裤子都穿不上,十七八了被兄弟们从家里拖出来丢到不知道哪里的汉子身上,再从这个汉子家里拖走一个差不多大的姑娘。
这种事也很常见啊,杜家以前有两个投靠过来的下人就是这样的姑娘。
楚韵在楚东陵身上也吃了不少苦,怎么她还是这么讨厌这些呢?
但他舍不得强迫楚韵做他不喜欢的事。他被两个爹强迫的地方已经够多了,没道理他们两夫妻都要过这样的日子。
杜容和苦笑着叹气,把人转过来说:“你啊你,叫我怎么办呢?”
楚韵把粽子分过去一只,看他这样子就半真半假地把心里话说了一半出来。
她说:“人活不下去时做的恶,再恶这恶里也有一份天道不公。”
她讨厌那些恶人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但她也懂一个道理,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能讲道德,比起这些人,楚韵当然更讨厌已经锦衣玉食却仍转着脑瓜子在人命里钻来钻去想钻出乌纱帽的人。
她听一耳朵都觉得脏!
“反正我决不会离这些人太近的,了解他们的日子做什么呢?再说不是有你吗?你一个人了解还不够?”楚韵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已经够多了,完全没必要再多点。
杜容和对这个回答半是欢喜半是忧,喜的是——小韵这么依赖我我不能让她失望,这些风雨我会为她挡在外边,让她只用在家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足矣。
忧的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她一直这么过下去。
日子一晃到了五月初,何显耀的事终于尘埃落定了。
事情不能往深里追究,何显耀也没有明确的处罚,最后是叠了二三十条罪名把人拿走的。
这里头最大的罪名是贪污,但说的也不是他贪内家女眷的东西,而是偷宫里的东西出去卖,至于卖了多少,任君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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