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人家真的当上了呢?
杜容和诧异一回,慢慢就把事放开了,因为他也要考这个,实在没功夫管别人怎么当上的。
过了不到三年,他也成了笔帖式。
当时杜家请了很多客,甚至连楚东陵都拖家带口地来蹭了一顿,还送了他文房四宝。
这顿饭何显耀没吃下去,他觉得小明变成了大明,以后更难杀了,尤其两个人还在同一个屋子里当差,是个人都吃不下饭,他不光吃不下,甚至还想吐呐!
何显耀经常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这人,那自己是不是就会一直是那个八九岁的小神童呢?
从此他绞尽脑汁地给杜容和使绊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回回愿望都落了空。
只有在杜三爷寒酸的婚事上,何显耀痛快了一回。
他觉得,好运在杜容和头上转了十几年。这回终于要轮到自己了。
杜容和对何显耀的内心活动不感兴趣,他只知道这个人特别恨自己,恨到连他爹的的坟都不拜,上赶着要去认杜四爷家里做新爹,用何妈的话说——你也真不怕你娘晚上跳出来挠你!
总之,对于如给姓何的上眼药,杜容和求之不得。
他就在密函里大吐苦水,先说了些先祖交情,再不留痕迹地提了两句何显耀当年比不过他的事。
这也是杜小荷的小心机。
他杜小荷是什么人?无非一朵被韵韵捏在手心的弱花罢了,怎么好盼着那些生下来就长着通天纹的爱新觉罗来关心何杜两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什么何显耀肖想继母,他们都不太敢兴趣,大多都只会搓着手说一句有关外遗风。但只要说到一个人可能背着主子染指了权力事情就完全不同了,这些有头没头的阿哥贝勒马上就会暴跳如雷。
他头顶上这个还好一些,为了仁君不太杀人。
但这句话要写得非常小心。杜容和写了满满三张纸,从何家十八代是卖油郎起家写到何显耀自甘下贱跟不明不白的妇人厮混。
他认识的“主子”最看不起的就是身份低下的贱人,要是贱人跑出去和更贱的人来往,那这个人在他眼里就是贱人中的贱人,贱得没边。
老主子早就有所耳闻何杜两家的新鲜事,——李二怕别人乱说所以他率先写了密折把杜容和告了。
不告不行,不告杜容和就没有反驳的机会,不告,他添油加醋义愤填膺地骂了好兄弟一通。接着就缩在屋子里不敢动了。
他害怕楚韵问他有没有给杜三爷说好话。
李二认为自己说的确实是好话,只是好话不中听而已,做主子的谁喜欢手下人太团结呢?
他们家老主子更是如此。
说是这么说,写了这个密折后,李二仍然半个月都不敢跟楚韵和杜容和联系,他害怕看到对面冰冷的眼神,未必连嫁接果子树也没去看了。
“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仙惠相会。”李二想到这里,更恨不得造成如此局面的何显耀不得好死。
不是他,自己就不会躲着人,不会躲着人就能去学嫁接,学了嫁接,他就能风光嫁人了。
对,都是这个不要脸的害人精。
李二提着笔,黑着脸站起来道:“再给我拿三张纸,这三张我不够夸!”
李家仆回去就跟老妻道:“少爷一个人久了,越发疯癫,夸谁用会用六张纸?我擦屁股都不敢用这么多。”
李二在家如坐针毡,杜容和这边也收到了朱批。
老主子果真提都没体什么小娘子大儿子的事,他只在浩如烟海的三张纸里圈了一句话。
这句话就写在杜容和说——何显耀不知怎么考上了笔帖式旁边。
朱批龙飞凤舞写得潦草,仍然用的是满文。
道:“婆婆妈妈的事不要再说,我已经听够了,以后把类似补缺有异的事仔细报来。”
楚韵看见后就在胸口挂了个十字架,跟何妈悲悯道:“这孩子马上要被查了。”
她不敢用双手合十的,怕国内的菩萨真把何显耀保佑了。
何妈更甚,八字儿还没一撇,她甚至都开始念经超度了。
楚韵接着问:“他这官是怎么弄过来的?被查出来是不是就完了?”
杜容和:“何家没有多少钱给他疏通,这个钱至少也要有三千两,一定是别人给他的。”
楚韵听得眼冒金星,杜三爷在黄米胡同不凡的地位瞬间具象化了,□□果然在哪里都这么值钱。
楚韵深很自己学错了专业,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道:“三千两……三千两,说得这么轻松。跟三片姜似的……小荷,你真值钱。”
杜容和笑:“他买的是出人头地,位极人臣的可能,自然价格不菲,其实哪有这也多人能位极人臣?如果让我买,超过三百两,我就去敲闻登鼓把他们都告了。”
楚韵瞪眼:“还能有三百两才告?!”
杜容和肃然:“自然是不能超过三文一个的肉饼子钱。”
说到三文的肉饼子,楚韵转头又想起郎氏撕着羊肉大葱馅饼在八宝树下说她没种出钱来的事,所以赶快又伸着脖子问了句:“你给我要钱了吗?”
杜容和要了,而且要了一页纸,说今年春耕得不错,种子长得都很好,肯定又是个丰收年,话里话外都暗示给点儿赏吧。
他感觉自己跟叫花子化缘似的!
但是最后就这一页没有红。
“抠不死他!去岁就叫皇庄的人拿了我的好种子走,到今年还不给钱。”楚韵气得几乎咬碎牙齿,当晚就抢了郎氏的小佛堂许愿这世界是篡位的版本。
她听说被篡位的人下场都比较惨。
杜容和看了眼何妈李叔都在外头念经,轻轻松了口气,假装没听到抠不死。
他想了半天觉得这不是老主子作风,此君对赏赐功臣素来大方,怎么会不给东西呢?
楚韵幽幽叹气,道:“还先生老师呢。看你笨得。你为他做事尚且分文不拔,还得倒贴,我在他眼里不如你一根指甲盖,他怎么会给我钱呢?”
但这钱她无论如何也想要,她跟着杜容和是“奴才”,外边的佃农是良民,人家辛苦种出来的东西,最好的被拿走了怎么能不给他们报酬呢?
楚韵认死理,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说:“内务府要是等稻子熟了还没动静,下回你想个法子让我能亲自要债行不行?”
杜容和这回没有答应,道:“这个太危险了。”他告诉楚韵,自己有把握等到今年的稻子熟了内务府一定会送东西过来。
当然他也有把握要是那边动作迟了,楚韵指定能背着他把天捅破。
实是要钱这事,她素来积极。
楚韵翻了个白眼,道:“再别说送进来的话,家里眼见着要送出去一个,今年的车马费都没下来,怎么还会有东西送进来?”
“送出去一个”这话说的是杜月,前两天内务府来了嬷嬷,一边把杜月脱得精光,一边告诉她,她们今年进宫都没有车马费,只有一碗粥在半路上填肚子。
虽然京里的姑娘不指着这个吃饭,但从前的姑娘人人都比她们丰厚。今年的秀女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出门?
第125章 小选风波
胡同里有闺女要小选的人家都在说车马费的事,这个说是姑娘家的车马费要节约开下来做军姿,那个说车马费一定是让内务府的狗腿子贪走了,大清国泰闵安怎么可能贪这一点娘们儿的车马费?
至于是不是让人给贪了,让谁贪了,没人去问。反而背地里打听可以贪这个钱的差事还有没有缺可以补的人跑出来不少。
这些人手上都拿着疏通的钱,嘀嘀咕咕的想把自己的儿子孙子安排进去。年年都选宫女,年年贪车马费,这等富贵在脑子里一转很容易就让很多人嫉妒得两眼发红。
姑娘们凑在一起很愤怒。
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为她们做主的人!
其实要不是为了赏赐的颜面,许多人都不愿意女儿去参加这个,越有钱越有地位的越不愿意。
杜月在胡同里有个叫熊大妞的好朋友,她家里就不愿意送她去,日子久了熊大妞就看不起被爹娘送去宫里的姑娘,她心里觉得这些人的父母都不够爱她们。
熊大妞的爹是御膳房的白案厨子,宫里人多厨子也多,但御膳房并不是特别好的去处。
皇帝不爱住紫禁城,他爱住畅春园,在畅春园做个扫地的都比留在紫禁城做厨子强。
尤其熊老爹的白案还是做给冷宫娘娘吃的,这就更没什么前途了,这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其实冷宫也有冷宫的好处。
熊大妞以前悄悄跟杜月说:“那些人几乎都是疯子,你就是端馊饭过去她们也一样当山珍海味吃。”
老主子是仁慈之君,他对冷宫妃嫔不错,至少该送过去的钱财米粮从不克扣,只是有没有送到这些人手上他就管不过来了,再说这个也该皇后管,皇后死了里边没人管就乱套了。
熊家有钱得家里的狗都穿皮褂子就是因为这个,很多人又羡慕又恨熊老爹,慢慢的就有人说熊家人缺德。
熊老爹冤枉,他在里头还不算最缺德的。
熊老爹经常道:“我送过去的都是好菜好饭,只是味道淡了点肉少了点,该做蟹粉酥的时候做蛋黄酥充数,但也没把娘娘们饿着,其他人还不如我呢!”
杜容和告诉楚韵这是真的,熊老爹做的好饭菜从来没落到冷宫,总是半路上就让小太监饱了肚子。“所以照顾冷宫嫔妃饮食起居的厨子都不会太费心,费了心也没用,最后也不知道便宜哪个狗肚子里。”
楚韵就想,幸好自己没落宫里,进去吃馊稀饭用吃长斋谁受得了啊,难怪影视剧里都斗得乌鸡眼似的,这个真怪不了女人。
熊老爹与楚韵心有戚戚焉,他看久了冷宫里的姑娘过的日子,回头看着熊大妞就舍不得,第一大妞脾气爆进去肯定要惹祸,第二大妞命好点住冷宫,要是命不好就住慎行司。不管哪个他都舍不得!
家里有钱!买几个丫头伺候女儿也不心疼,谁傻谁送闺女进去!
杜月也不想进去,她私下问了熊大妞怎么才能不进去,熊大妞回回都抱着她的卷毛小白狗巴豆摇头:“不知道,爹没说,他说到时候我就知道了。”
去年冬天杜月知道怎么逃了,——熊大妞病了,是真病,哇哇地吐血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看着跟骷髅似的。
内务府当时就没要她,怕是传染病,而且这人好起来多半也干不了活伺候不了人。
但熊大妞被养得很好,过了一两个月又被养得微胖了。
她过来后熟练地坐到杜月的榻上,先说起何三姑娘被刷下来的事。
熊大妞说她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丢脸的人。要参选的姑娘是头一年就被嬷嬷弄过去粗略检查选了一遍的。总不能到了宫里还有缺胳膊短腿有传染病的人啊。
她说:“何三脑袋秃了一块儿,不想着求菩萨保佑一夜生发,竟自己做了假发还跑出去四处溜达显摆,她说什么自己三日不出门天生丽质了一些。惹得好些人看不惯,咱们谁没有假发髻?要她来猪鼻子插葱装象!”
有那缺德的不服气,就伸手抓了一把何三的头,想把假发抓下来笑她。本来谁也没在意没阻拦,想着最多揪下来一点儿填充的假发。
谁知最后扯下来一大片!
唬得缺德的那个以为自己把她头皮拽掉了,直到仔看了假发,大家才意识到——何三秃了!秃得不同寻常!而且她还想骗人!
何三捂着头鼠蹿回家,但路上很多人都看见她秃得发亮的脑袋。
事后这事不知道又被谁举报了一回,事情眨眼就传到内务府的嬷嬷耳朵里去了。
当天那头就来了人客客气气地跟何三姑娘说话、刺绣、教她进了宫要怎么做事。
宫里人挑别人的错从来不撕破脸,都是先礼后兵。何三姑娘本来如临大敌,看嬷嬷这么谦逊和善还给她拿糖吃就放了心。
她以为自己是被选了个好去处,或者说有哪位王孙公子看上了她,在家学得格外用心,不仅拜了干娘中午还留着嬷嬷吃了顿饭。
嬷嬷乐呵呵地应着,吃了一碗再去盛饭时路过何三就猛地伸手抓了下她的头发。
其实嬷嬷也不信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在皇帝的事情上造假。
等到真看见一个油光锃亮的脑瓜子后,嬷嬷脸色陡变!
为了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这下参选的姑娘就都要重新检查一遍了,而且脱得很干净。
本来不需要这么干净的!
杜月接受过检查后一脸菜色,听熊大妞骂了一顿三姑娘后道:“可不是,如今连头发丝都让人拨开了看是不是假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男人要剃头不太在意这个了,但男降女不降,姑娘们还是要遵守这个。
“检查这么严啊?”熊大妞脸色更难看了。
杜月看着不对劲,赶紧问:“大妞你怎么了?严不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不去吗?”
熊大妞吞吞吐吐地说:“……刚刚嬷嬷路过我家时我在胡同里买汗巾子,让她看了一眼。她说明日就要来我家再看看,还问我是谁。我胡乱扯了个名字应付她,又不敢回家待着,我怕她找过来!你说,她会不会找过来?”
杜月想了会儿,觉得很有可能。这些人又不是吃素的,而且熊大妞就站在自己家门口,人家还能不进去查吗?
杜月让她赶紧回家跟父母说,道:“看看能不能躲到乡下去,冬天他们看你跟如今不一样,而且说了不要你,册子上也没有你的名字。要找过去就让熊老爹他们说没见过你这人。”
熊大妞抱着巴豆忧心忡忡地走了。
饭桌上杜月就把事情说出来给家里人听。
楚韵没想到一个秃头竟然能惹出这么大的事!一边觉得古代真够无聊的一边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杜容和就说:“宫中无小事,就是掉根针也要防着被人拿去害人。”
接着回屋他就说起宫里的事。
以前有个小太监跟宫女认了干亲,后来宫女要给这个小太监做鞋,只是屋子里没针一直动不了手。
小太监笑嘻嘻地自己的针借给她用,骂宫里人都狗眼看人低,连针也要克扣姐姐。
后来没多久宫里就死了个宫女,听说是被人在床上放了根针,针尖对着她的心口,她趴下去人当时就没了。
慎刑司的人一看就说事情是同屋做的,不是同屋观察不了这么仔细——连她喜欢趴着、心口对着哪个位置都知道。
宫女住的是大通铺,于是一个个都开始把自己的针拿出来,找不到针的就要被提走。
结果所有人的针都在,慎刑司就开始问宫里其他人谁掉了针,头七那天查出来是这个小太监的。
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说自己把针借给了干姐姐。查事的再问这个姐姐就是睡在死者右边的人。
时间和人都对得上,马上两个人就都被抓了。
宫女是包衣,家里父母兄弟都在给老主子办事,有他们求情,放针的宫女挨了顿打就被放出去了。最后死的只有那个小太监,因为他随便就借了针出去。
被针扎死的宫女也是包衣,家里也在给老主子做事,她出去后,两家就在外头打起擂台,后边好几次小选都有宫女们内斗死亡的事,宫女的兄弟姐妹一溜儿一溜儿地上内务府要说法,弄得内务府苦不堪言。
这个故事是说,宫里打杀太监没什么,他们防的也不是这些丫头去害皇帝,等她们走到皇帝跟前早就不知道被检查了几百遍了。
杜容和:“他们防的是宫女行事不端,进了宫后会互相残害,要是遇见个身份高的宫女被害,事就大了。”
楚韵叹气:“这么在宫里待着,迟早我要跳起来拿刀砍人。”
杜容和:“冷宫的娘娘真有不少拿刀追人的,不然太监宫女们也不会怕去那头做事。”
楚韵:“熊大妞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杜容和:“弄虚作假不想参选被发现了,就算宫里不缺这一个宫女,那个嬷嬷也肯定要把她弄进去。差事不会多好,说不定进去就分给冷宫娘娘了。不住冷宫胜住冷宫。”
这就是身份,上要你跪你就得跪。
熊老爹听闺女说了后想,自家又不是冰窖成的精,怎么能一家子都跟冷宫搭边儿?
他还想搏一搏,于是连夜给闺女收拾了几件衣裳,想把熊大妞送到乡下舅舅家躲一躲。
决定好以后,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熊老爹就听见有人在敲门,打开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熊舅舅。
他还纳闷了,信才刚送出去人怎么就到了?
熊舅舅提了一坛子酒,进来就恭喜熊老爹,说走了半夜的路才骑着驴车跑到京里,抱怨道:“侄女儿有了前途派人送个信就得了,怎么还让内务府的姑姑亲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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