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容和在给小花和八哥儿搭窝,他哪里敢吃羊肉这等大补的食材,他昨晚已经不可描述了。
楚韵围着他绕了两圈不停地问:“小荷老师,你这么想吃羊蝎子啊?看你都想得流口水了。”
何妈耳朵很尖,不知怎么听见了这一句,气得两步跑出来,手上还拿着勺子,双目圆瞪地问:“谁要吃羊蝎子?”
小花咯咯哒地在催杜容和赶紧搭窝,八哥儿用嘴不停啄他,说:“我要搬新家!我要搬新家!”
何妈:“谁要吃羊蝎子!”
杜容和迎着楚韵亮晶晶的眼,闭眼说:“……我想吃。”
楚韵吃上了羊脊骨。
厨房用的是大柴锅,骨头煮得很透,撇去浮沫捞出来后还用了些酒浇在上边,用火烘烤得骨肉微焦再炖。
吃饭时,楚韵就一直夹这个,肉瘦而不柴,尤其连在骨头缝上的肉,带着鲜汁,一点儿羊膻味儿没有,羊骨髓白白的一条,吃起来像带着奶味的豆腐脑。
这种东西李佑纯不常吃,没多少肉又是下等羊脚料,李家是不会做这个上来给主子们用的。
他看了一会儿杜家人是怎么吃的,才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拆了两个。
杜薇杜韶第一次看见李佑纯,两个姑娘刚刚十岁出头,春心未萌,看见他把筷子使出蟹八件的架势,心里都有这些惊艳,悄悄跟杜容和说:“叔叔,他跟你一样好看。你要努力,别被人比下去了。”
杜容和不是第一回听见人说这话,初见李佑纯时,小韵眼睛就亮了。
同样的话,第一次听了会恼羞成怒,第二次听了会心有不甘,第三次听了,小荷老师哦了一声,淡淡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他好看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再好看不也光棍一个?寡夫的俏丽,谁稀罕!
杜薇杜韶从没看过这样的小叔叔,杜容和在杜家都是以话少、稳重立足,怎么出来一趟反而俏皮许多?
对此杜韶表示:“十九岁不小了,听说有的人二十岁就投胎去了,小叔这年纪,也算老来俏吧,咱们做侄女儿的,得原谅他。”
杜薇认真看了会儿,见杜容和一会儿问楚韵这个吃不吃一会儿打自己的手说“该打”,心里也认同了妹妹这个说法。
楚韵也在盯着这两个姑娘,姑娘跟男孩不同,杜密在家备受宠爱,受了些冤枉委屈,他也不会有多担心,因为杜家是他永生的家,父母不会不要他。
做男孩子就是有这种底气。
姑娘就不同了,攒再多嫁妆,那也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以后就再也不能回到幼时居住的地方。
一顿饭下来,她的心就提起来了。
两个孩子变得很“客气”,饭量也少了许多,鸡蛋羊肉都用得少,楚韵就问:“你们怎么不吃饭呢?”
往常在杜家,杜家的小孩子都很能吃,饭要用一大碗,一顿没有肉就食不下咽,点心更是一日都不离手。
杜薇微微笑着说:“嬷嬷不让,说是女孩子吃多了饭菜,会长得太高太健壮,以后夫婿看了就不会喜欢了。”
杜韶不用做这种工夫,她说:“大姐不能吃饭,多可怜啊,我陪她一起,她就不可怜了。”
楚韵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这个多半就是杜老爷找来的那个嬷嬷教的,旗人女眷只有伺候身份格外贵重的男人才会伏低做小,寻常门户,男人和女人都是各占一半家宅之权。
杜容和也听出来言外之意,他都想劝劝杜淳风别折腾了,男人四十就半埋土了,还这么精神抖擞,也不怕越抖擞越短命。
楚韵放了筷子就说:“这个是杜老爷的规矩,出来了他的话就不作数了,你们可以有自己的规矩。”
李佑纯在旁边静悄悄地竖起耳朵,他到今天终于可以肯定,杜家人的变数确实是出在楚韵身上。
起码,相处这么久下来,杜容和与何妈李叔都没有说出“出格”的言论,这么做的人只有楚韵,其他人是基于爱护她的情况上赞同她。
他转头向杜容和瞧。
杜容和果然没有反对,还鼓励两个姑娘试试看。
杜薇杜韶面面相觑,她们在家都是听娘的规矩听爹的规矩,听嬷嬷的规矩,嬷嬷说以后嫁了人她们还要守夫家的规矩,要是丈夫不幸蹬了腿儿,那就继续守儿子的规矩。
从来没人让她们定自己的规矩,亲娘也没有这么说过,她说的是不能让下人踩到自己头上,更不能让莺莺燕燕踩到自己头上。
不让人踩自己是不是就是规矩?
“自己的规矩怎么定?”杜薇兴奋起来,小声地问楚韵:“是规定白鹭朱雀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吗?”
白鹭和朱雀分别是杜薇和杜韶的丫头,两个人在门口听到这里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朱雀拉着白鹭失落地笑:“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咱们是丫头。”
白鹭眨眼就想起来姚家娟子,姚太太不让她吃味道重的食物,每日都要让她们跪在地上轮流捶腿,每年还要找嬷嬷过来检查一次她们身上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姚老爷有时候还会用色眯眯的眼光看着她们,说让她们检查身体,自己却在一边光明正大地看。
娟子说起来就要扎一个姚老爷的小人放在脚下踩。
何妈去年还帮娟子一起烧,让喜鹊看见了溜回来指手画脚地说:“我的老天爷,一年三百多天,娟子做了七百个稻草人!”
娟子才是正常的丫头,正常的奴隶,她遭受的一切才是她们该遭受的。
杜家对丫头不这样,白鹭朱雀过得比许多平民的小姐都好,吃穿都与姑娘们一处。
白鹭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她低声说:“给下人立规矩自古有之,姑娘学了这个就懂事了,以后说出去也是会操持家业,肃清内宅,一定有许多好男儿来提亲。”
楚韵摇头,她对调教下人没有兴趣,谁知道哪天时运不济会不会轮到自己为奴为婢?
整个黄米胡同都是奴才,谁能保证她不用做?要是皇家硬要她进宫做宫女嬷嬷,楚韵也毫无办法。
她解释道:“自己的规矩不是让别人依着你的想法做,而是想清楚什么是自己的底线,绝不容他人触犯。要告诉别人,惹到你不会有好结果,这就是你的规矩。”
不容他人触犯的底线?杜薇听得一怔,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两者的不同。
调教丫头是教女儿的方式,不容人触犯底线是教男儿的方式。
杜密就活在这种教导下,而且适应得非常好,他从小会说很多狠话,对兄弟姐妹们是这样的:“你敢吃我的糕我就扒了你的皮”“你敢穿我的衣裳我就咬死你”
要是别人吃了穿了,他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久而久之就没人敢再吃他的穿他的了,除非他主动分享。
对杜薇不是这样的。
她们姐妹间的好东西都被教导要留给弟弟妹妹,即使吃了穿了又如何呢。不过是一点子不值钱的小东西而已。
杜薇已经习惯了忍受这些微小的不适,积年累月下来,等到有一天娘拉着她说嬷嬷会过来查房,杜薇就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不忍受的权力。
以前能忍现在为什么不能忍了呢?是不是你翅膀硬了?
杜薇悄悄地问楚韵:“婶婶,你是在告诉我不要做逆来顺受的姑娘对吗?”
楚韵发现这个孩子当真十分机灵,难怪杜老爷会看上她。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最讨厌做什么?”
杜薇想了想,说:“我最讨厌晚上有人看我睡觉,我觉得有人站在床边点着灯弯腰看人很吓人。”
楚韵:“那你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许丫头嬷嬷晚间进屋’,要是她们不听就放小花啄她们。”
杜薇点了个头,轻轻地笑了。
她觉得这一趟不会白来。
白鹭朱雀听到里头这么说,晚上服侍杜薇杜韶就更用心了。
楚韵怕两个姑娘住着害怕,给她们安排的屋子就在西跨院,住的总归不是自家的地方,这个院子住一窝那个院子住一窝,瞧着也不像话。
一起跟过来的朱嬷嬷被何妈柯老丫拉着在灶上吃饭。
几个人吃的跟主子菜式相同。
朱嬷嬷就说她们不像话,主子还没吃完怎么能自己坐下来?
何妈哪里肯干哦,春困秋乏夏打盹,日日月月有觉睡,干站着等主子吃完去舔盘子,不是她的做派。
要是主家严厉这么着也就算了,主家仁和,还上赶着饿肚子,她说:“天生的贱货不成?好日子不会过啊?”
把个朱嬷嬷气得半夜都睡不着,扭头称了几角瓜子儿麻花儿跟柯老丫说何妈该被提脚弄出去卖了。
柯老丫嘴里劝她消气,后脚就跑楚韵跟前说这嬷嬷心气高,心里盘算着要在何妈跟前挺腰子。
楚韵险些没叫气死,何妈其人,老宝贝也,怎容外人说三道四。
她气得慌,李家院子里的婆婆丫头小媳妇都绕着朱嬷嬷走,等闲不跟她说话。
朱嬷嬷看她们也看不起,她也是上三旗的包衣奴才,早年在宫里奶过皇女,宫里女儿不容易活,那孩子不到一个月就夭折了。庶妃记恨奶嬷嬷没照顾好闺女,就把她许配给太监做了媳妇。
太监家里阔绰,自己净身活命,亲戚们仗着他过得快活,子子孙孙生了一大堆,太监死了后,朱嬷嬷就被族里赶出来了,一直靠着给给个姐儿开蒙为生。
杜老爷找着她时,她已经快饿死了。对此对他心存感恩,发了誓要替她教导出一个即使为妃也不会丢脸的好小姐出来。
杜老爷在送她跟着两个姑娘过来前,特意让杜太太交代过,不仅要她教导姐儿们,还要顺便教导楚韵。
杜太太说:“老三媳妇出身小户,世面见得不多,一身反骨,成日捣鼓着要下地,你过去好好教她怎么做少奶奶。”
朱嬷嬷蹭过来跟楚韵说时,楚韵眼珠子都要听掉出来了。
有时她真不理解这些老爷太太的想法,难道他们是想宅斗吗?
但楚韵觉得,派下人来拿捏主子是最愚蠢的宅斗方式,因为主人天然有阶级立场,这个嬷嬷就算被她卖了,杜家难道还会为嬷嬷来告她吗?
楚韵不怕这老叟婆,她稀奇地端详了一会儿,发现这个嬷嬷也认为自己有权力管教她以后,她张张嘴巴说:“我知道了,嬷嬷先回吧。”
杜容和知道之后,脸色难看得吓人,以他的性子,这种仆人是留不得的,马上就该撵出去。
楚韵摇头:“今天是朱嬷嬷明天是张嬷嬷,哪撵得完?不如把她留下来,吓得她不敢跑过来找我。”
李佑纯想起拔步床里的木匠,吓得手上一哆嗦,茶都没端住,他笑着问:“那你想怎么办?”
其实他有个想法,李佑纯说:“奴仆都是欺善怕恶的东西,只要你硬得下心肠,拖一个犯了大错的奴才在院子里打板子,再叫家里其他人站着看就能解决。
这种法子是一劳永逸的,人嘛,都容易物伤其类。看一回刑,心里不怕,多看几回总会怕的。
“宫里就是这么办的。”李佑纯说,李家不至于如此严厉,但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奴仆跟筷子碗一样,摔坏了再买一套就行。
主子的安全和舒适度才是最重要的。
楚韵先看了下小荷老师,小荷老师表情淡然,他笑着给她端了一杯热乎乎的金桔茶,轻声说:“很多人家都是这么做的,离着宫里越近越是如此,包衣家的奴才有不能通买卖的,即便死了也不是大事,只有活契奴才才说得上善待。”
随后又马上小声申明:“一朵洁白的荷花自是不会做这等凶恶之事,就怕有些人看似莲花,心如黑碳。”
楚韵心里拔凉拔凉的,她就看向黑莲花李佑纯,李佑纯也在喝茶暖身,他被这阵古怪的目光盯得汗毛倒竖,还笑着问:“怎么了?”
楚韵知道小荷是在给李佑纯上眼药,人都有攀比之心,说人坏话的小荷也很可爱啊。
但仔细想想,李佑纯能做到今天这个地位,确实不是因为他的善良,反而是因为他很有手段。
自己最初不想来李家,如今不也好好地做着小白鼠吗?
李佑纯为人颇有君子风度,他对何妈李叔也很好,现在一想他对奴隶的态度,楚韵认为他对下人的“好”,是出于对自己和杜容和的重视。
——这是你们的奴才,我不会随意插手。
至于李家仆和柯老丫,这两个人在他心里才是独特的、真正的“人”。
楚韵觉得,研究李佑纯也很有意思。
一个处于封建王朝中,想要做人的皇帝家奴,在他心中人的标准在哪里?是只包括和他同一阶级的人吗?
这个研究放在小荷身上,答案呼之欲出,小荷眼里,大家都是人,他不能做到人人平等,但他绝说不出打杀人立威的话。
至于李佑纯。
楚韵不讨厌他,他的德行甚至也远超这个时代的多数人,要讨厌也只能讨厌能把人妖魔化的环境而已。
李佑纯不是要让楚韵这么做,他只是告诉她:“这也是一种威慑下人的手段,而且用过一次后他们就绝不会再犯。”
她是不是要用呢?
楚韵跟他们聊完天之后,当晚就留在了杜薇杜韶屋子里。
杜薇已经跟嬷嬷说了,不许她晚上过来查房。
朱嬷嬷没有听,在她眼里,这些柔弱如水的姑娘都是需要精心放在模具里揉捏的面团。
要面粉变成面团,最后再变成精美的糕点需要厨师付出许多努力。
如果一个面团在进模具前说——我想当一辈子面团。
厨师会理会它们吗?
不进模具,那就没人吃,就要坏了呀。
朱嬷嬷认为自己是个敬业、负责的好嬷嬷,她喝了一碗杏仁露,闭眼躺在床上想,再过两刻钟,自己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坐在黄铜镜前一丝不苟地梳理着自己的鬓发,穿好衣裳,威严地走向姑娘们的卧房。
她比杜老爷更清楚,杜家的女孩子做宫女的可能性很大。
如何把她们在小选前就教成令京里的姑姑们赞叹的奴才种子,就是她回报杜老爷的方式。
杜薇杜韶还没有跟除了姐妹和母亲之外的姑娘一起睡过。
杜薇在黑暗中睁着眼问楚韵:“我们要做什么呀?”
楚韵说:“吓死她!”
第70章 不如打一顿
楚韵此人想缺德时便能格外缺德,她说要吓人,两个姑娘有限的捣蛋思维里,还单纯的认为她是要跳起来跟朱嬷嬷对打,或者穿白衣服装鬼吓一吓人。
楚韵笑着跟她们说:“装鬼吓人是下下等,鬼哪有人可怕?嬷嬷隔三差五来查房,难道你们怕的是鬼吗?”
杜薇用手顺着拢在胸前的头发想了一下说:“不是怕鬼,我知道来的是朱嬷嬷,可是,晚上她悄悄过来,看着似人非人,比鬼都还可怕。”
楚韵十分可怜这两个姑娘,道:“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去查她的房。”
杜薇马上就跳起来要走,还问要不要往脸上多抹点儿腮红,她看烧纸时那些纸人脸蛋儿都红彤彤的。
楚韵没要,她说:“别让她知道我们是故意吓她的。”
李家宅子漆黑一片,只有明月的光照在院子里。大王庄的宅子本来住人的时候就少,李家仆本来想带着人好好修整一番,楚韵和杜容和一商量,觉得这种杂草丛生的宅子具有十足的驱李效果,李佑纯果真再也没来偷听过。
朱嬷嬷看见这些东西心里不大痛快,闭着眼还在想怎么回事。
李家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别院弄得这么邋遢?
她晚上出去查房都有些哆嗦,觉得这宅子像狐嫁女鼠娶亲的荒凉老宅。
这么想着,朱嬷嬷睡得也不怎么安稳,半梦半醒间,她感到眼皮上当有微微的烛火跳动。
这点微光让她产生了回到少女时代的恍惚。
那个时候照顾她们的姑姑也是这样,半夜点了蜡烛过来看谁没有侧着睡,谁在打呼。
“姑姑,是你吗?”朱嬷嬷迷迷糊糊地呢喃。
烛火跳了跳,没有回答。
朱嬷嬷闭着眼在想往事,朱家在上三旗中日子过得很坏,几个兄弟叔父都没补上缺,内务府分下来的口粮不够家里十几二十口人,只能紧着一些人吃。
主子们吃两顿,仆人们吃一顿。
她从小就生得好,所以父母兄弟都对她好,吃的穿的都紧着她用,仆人卖光了以后,老胡同里的宅子和分下来的田地渐渐也卖光了,朱家搬到了外城和小民一起过活。
朱家还是没有亏待这个女儿,即使五六个兄弟饿死了一两个,她仍能经常都吃到一些肉、糖,家里人则吃白薯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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