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念急转,挣脱陈琮,猛冲到晓川面前,手腕一翻,那柄匕首已经横在了晓川脖子上,同时吼伺机而动的廖扬:“你别动!”
又看陈琮:“抡他!”
只这片刻功夫,阿达那几个已经冲到两三米外了,陈琮居然秒懂了肖芥子的意思,他一把揪过被肖芥子喝住的廖扬。
有伤在身,把一个大活人抡起来他是做不到了,他觑准方位,把廖扬推出去的同时又加踹一脚,廖扬不偏不倚、直向着阿达冲扑过去。
阿达急往旁侧闪避,到底是被带到,趔趄了一下,顺带也阻了身后的戴天南,只有春十六无遮无挡,凶悍地直扑过来。
陈琮眼疾手快,一脚踢飞地上的棍子,棍头扬起,斜打向春十六。
春十六下意思缩避了一下。
同一时间,花猴的吼声于身后响起:“肖小姐,你第二个!脚先进,会快!”
陈琮顾不上回头看,他只知道,芥子第二个进。
那就好,她安全了,时间足够!
这棍子可不是踢起来就完事的,陈琮急往前冲,一把抓住棍身,变斜为横,然后怒吼一声,横推着棍子急往前冲挡。
要知道,这可是他精心挑选的、长达两米的棍子啊,这一处的山肠还算宽敞,刚好容得下棍子横行。
小时候,看古代的沙场片,陈琮就很羡慕那种一力破千军式的强悍主角,尤其是当成堆的敌人逼近时,主角棍子一横,嚯,以一人一棍,推得几十号人哗啦啦后退——即便后来想明白了那应该是主角光环、金手指,但还是觉得挺帅的。
事实证明,多看点剧,还是有用的,他现在的打法灵感就是来源于此。
一推四:春十六先倒,后面的阿达、廖扬、戴天南虽然看到棍子过来,但反应慢了,急上手想抓棍子时,棍身已经横撞上了腰,这一来上半身先仰,下半身自然重心不稳,典型的棍扫一大片,接二连三,都摔了。
只是,阿达委实是凶悍,摔归摔,连他的棍子都抢了去。
陈琮还想夺棍,身后又响起了花猴的吼声:“我进了!陈琮,你接上,快!”
时间紧迫,只能弃棍了,陈琮掉头就往回跑,就见花猴把晓川往这头一推,迅速奔到洞口,两手撑地,双腿先进,那头显然是有人抓住脚踝帮拖,就见嗖的一下,头已经没入洞口了。
很好,有数了。
陈琮一把抓住被推过来的晓川,顺势回身。
倒的那几个已经又爬起来了,以阿达的速度最快,晓川人瘦弱、又是被绑着的,好抡,就是以男欺女、以大欺小,陈琮有点过意不去。
他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了,一手攥胳膊、一手揪住晓川腰后的绳子,用尽力气,将她整个人横抡了出去。
抡飞的瞬间,突然反应过来:跟她讲屁的“对不住”!这女的给芥子“点香”,他凭什么还跟她客气?
横抡着飞,这打击面可就大了,陈琮只听见晓川惊叫,顾不上看,急冲到洞边,也学花猴,两手撑地,下半身先进。
他只觉得几只手齐上,瞬间抓住了他的脚踝往里拖。
快!快!快!
人是躺着的,看那头不太真切,只知道晓川被人七手八脚接住,而阿达拖着他那根棍子疾奔过来,估计是知道赶不上,怒吼一声,几步之外,挥棍就砸。
快!快!快!他可不想身子进去了,只露个头在外面被砸得开瓢。
然而这世上事,怕什么来什么,明明拖得顺畅、进得也快,然而到肩膀时、猛然一卡!
靠!他肩宽!见鬼的双开门身材,他为什么不是个削肩或者溜肩?
棍头带风、呼呼有声。
陈琮惊出一身冷汗,猛往一侧偏头,同时两肩往里耸缩:“快!”
棍头擦着他的颧骨一侧猛砸在地,烟尘都腾起来了。
不过肩膀耸缩还是有用的,那头的人猛一用力,身子又往里拖动了,只是这一迟滞,阿达已经赶到跟前,眼见陈琮的头已经进去了,想也不想,伸手就进来抓,这一抓刚好勾抓住了下巴,阿达大喜,闷哼一声,用力又往外抓拽。
阿达的力气不小,一时间,像两头拔绳,居然僵持住了。
这洞本身就是为了姜红烛挖的,逼仄得要命,陈琮这码子,能塞进来已经很了不起了,他两只手臂都没法折弯回击,想想没办法,也顾不上阴损,张嘴狠狠往阿达的掌缘啮咬。
阿达猝不及防,失声痛呼,下意识撒手,陈琮趁机又吼了声“快”,这一轮倒是顺畅,一拖直入。
陈琮才刚坐起,就见一根长棍猛捅了进来。
原来是阿达被咬、恼羞成怒,顺手操起棍子朝洞里捅砸,也亏得众人动作快,否则他这脑袋少不得中招。
陈琮气喘吁吁,扒着碎石堆起身,看面前站着的几人,觉得刚刚过去的那几分钟,不,可能也就百十秒吧,跟做梦一样——都不知道是怎么配合上的,但也是幸运,就这么没经任何商量、靠意会去配合,居然全员过关了。
面面相觑了几秒之后,几人突然同时笑起来。
陈琮上前一步,一把抱住肖芥子,几乎把她抱离了地面。
花猴挠头嘿嘿笑,看了眼神棍,感觉上去抱不太妥,低头一脚踩住棍头,朝外吼了句:“谁特么敢进来,进头砍头,进脚剁脚!”
陈琮很快就抱不动了,刚他用了大力,打斗时太过紧张、浑然不觉,此时歇下来,心口处痉挛一般、一张一缩地疼,他小心地把肖芥子放下,搂着她慢慢缓气,笑着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忽然觉得不对。
肖芥子脸色发白,身子发颤,眼睛一直瞥肩上的伤口,疼得一张脸都揪皱起来了,非但如此,她一只手欲抬不抬的,喃喃说了句:“陈琮,虫子,那里是不是有虫子?”
想起来了,“点香”的第二阶段,看东西重影,还有,总觉得伤口处有虫子要往外钻。
他急看向花猴:“水!有水吗?”
这倒是有的,花猴赶紧从包里拿了矿泉水递过去,陈琮接过来拧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向着肖芥子脸上就泼。
肖芥子被泼了个满头满脸,打了个寒噤,挂了一头一脸的水滴子,抬眼看陈琮。
她眼神是清醒了,新的反应又来了,像发寒打摆子一样,哆哆嗦嗦的。
这可怎么办?“点香”到这一步了,恶化得会很快,陈琮还记得,接下来,会觉得烫,然后会看到血雾、觉得到处都在流血,还会有人往身上撞,接连不断、虫子一样……
他扶住肖芥子,说了句:“走,咱们进魇神庙。”
不是说“魇女进洞,魇神开眸”吗,真有魇神,你倒是开个眸、做点什么吧。
进归进,这个洞口得守,不然春焰那帮人很快就会撵上来,但留谁呢?神棍是奔着魇神庙来的,花猴和神棍又不可分……
神棍给花猴使眼色:“砸堵了它!”
花猴吓了一跳:“那咱出去怎么办?”
还有,魇神庙里据说有石蝗,万一到时候石蝗来袭,堵了这洞,岂不是连退路都没了?
“出去再挖!都挖开两次了!再挖更容易。石蝗听魇神的,魇女都进洞了,魇神开眸,还怕什么!先堵上,争取时间!”
也只能这样了,陈琮带着肖芥子先走,花猴和神棍两个手忙脚乱,赶紧把先前挖推出的石块往洞里踹,又故技重施,抱抬起大石头往洞边砸。
到底不是真砌出来的,这种碎石的垒叠,本来结构就没那么稳,砸了没几下,就听“轰”的一声,边上那一大块坍塌下来,恰好把这洞给堵了。
还行,这一坍塌,至少能把春焰堵截个半小时。
墙的那一头,传来春十六歇斯底里的吼声。
这一段,应该是越来越接近山腹深处,比之前更为安静,脚步声和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肖芥子的身子又开始发热了,山腹深处这么阴冷,她居然能额头冒汗,后背也黏哒哒的,像四十度的高温天捂了长袖长裤。
好在她对“点香”很熟,了解每个阶段的症状,也知道指望不了人、只能自己扛着。
她咬牙不吭声,越走越快,想早点到魇神庙,又觉得这决定其实是南辕北辙:应该去找“人石会”啊,进什么虚无缥缈的魇神庙呢?
怎么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传说中、只在口头讨论里频繁出现的魇神身上呢?
又走了一段,她看东西开始出血雾了,山肠里黑,照明只靠头灯和手电,本来视像就偏暗,再罩上一层血色,所见简直是惊悚了,肖芥子呼吸急促,明知这是幻觉,依然忍不住、会不时猛晃一下头,好像这样,就能把眼前蒙的玩意儿给晃甩出去。
陈琮看在眼里,心里焦灼,什么话都没说,他现在帮不上忙,说什么“你还好吧”、“感觉怎么样了”都是无用屁话,还不如让她耳根清净点。
好在,小跑着冲在最前头的花猴猝然止步,语调紧张,却也不乏兴奋:“到了!”
后面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所有的打光设备,同时往前探照。
是到了,正前方有个洞口,像扇开在尽头处的小门,能容人过,但即便是肖芥子这样的,都得低头弯腰,足见其狭窄。
洞外,歪靠着一扇古代式样、带乳钉的门,目测有一拃多厚,木板夹铁板的结构,姜红烛所言非虚,魇神庙的门,果然在十多年前的那次地震中震塌了。
里头黑洞洞的,静得像荒芜许久的坟场,石蝗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得等人进去,嗅着“人味”了,才会出动?
神棍的声音很低,仿佛也怕惊着了石蝗似的:“猴子,你把手电打高点。”
大家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只聚焦在洞口了,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纷纷把手抬高。
洞口的上方,有一幅人面蜘蛛的凿刻图。
整幅图约莫一人来高,蜘蛛的线条很拙朴,应该是古早时凿出来的,整体画风,很像先前看到的沧源崖画。
而通道两边的洞壁上,完全是崖画的风格了,矿物颜料涂抹出的场景,至今仍未褪色:那是一队又一队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抬猪扛羊、匍伏跪拜,看架势,画的应该是那些来魇神庙祭拜的人。
肖芥子的喉头轻轻吞咽了一下。
她不知道其他人看到的是什么场景,反正在她眼里,那只人面蜘蛛正在流血,两边的崖画也满布一道道下滑的血痕。
时间不多了。
她口齿含糊地说了句:“我先进,你们跟着,万一……万一石蝗出来了,你们就跑。那扇门,抬起来堵一堵,或许……或许还能堵住。”
肖芥子现在走路都晃荡, 陈琮不放心她一个人进,坚持陪着她一起打前站。
进洞之前,先掰了根照明棒扔进去。
洞口处, 是一道长长的下行台阶。
陈琮扶抓着肖芥子的胳膊, 一步步带着她下台阶, 神棍紧跟其后, 花猴不忙进,先去抱撼那门——肖芥子那句“抬起来堵一堵”给了他灵感, 对外能堵春焰, 对内能堵虫子,这扇门, 还挺重要的。
迎面就是一股尘封多时的怪味, 不好形容, 像发霉朽烂, 但还不至于让人作呕。
陈琮拿手在面前扇了扇味, 第一感觉就是,这里头好大啊。
他原本以为, 山腹里的一个洞,也就比一套大平层大不了多少, 现在才知道,是自己狭隘了:这洞得有剧场那么大, 容不下千人也至少能容五六百,纵深也深, 他头一次觉得, 头顶上太空旷了, 头灯的光都照不全, 空旷得让人心慌。
洞壁的“蝉洞”他也看到了, 很像他去过的麦积山石窟,山壁上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的小洞室,都装着门。
地震的关系,不少门掉了,也有半耷拉着或无损的,或关或开,透着一股子诡谲,让人心头发怵:那些石蝗,会不会正在这些“蝉洞”里酣睡、还没到活动时间?
他嘴唇发干,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神棍打的是狼眼手电,照明距离比头灯强多了,他人是下台阶的,手电却一直在高处乱扫:石蝗这种玩意,颇有点“变色龙”的秉性,停着不动的时候,跟山壁是没两样的。
手电光蓦地停在了一处,神棍瞪大眼睛,小声嚷嚷了句:“看,快看!”
肖芥子抬头看,顺手抹掉额上的汗。
那是张在洞顶一个角落里的大网,颇像等比例放大、普通人家屋角高处的蜘蛛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有点像青铜链索,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蛛网上有尊真人等身大小、女人头蜘蛛身的塑像。
那姿势,是趴在蛛网上的,居高临下,头脸下俯,长发可能是用耐腐的纤维编搓成的,一撮又一撮地挂下来,是有点瘆人,但先民的那种造像审美吧……又有点好笑。
女人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眼窝处镶着的两粒赤玉眼珠子,赤玉的成色应该很好,手电光打上去莹莹生亮。
陈琮有点激动:“魇神开眸,是不是就是这双眼开眸?芥子,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魇女进洞,魇神开眸,会不会已经开了?
肖芥子苦笑着摇头,除了“点香”给她带来的异样,她没什么特别感觉,看那尊塑像,也只觉得魇神浑身上下、都在滴血。
这可不妙,陈琮还以为,就像插电开机,一进洞、魇神就自动开眸了。
难不成还有什么触发条件?“点香”发作起来很快,肖芥子的时间可不多了。
他强摁下心头的急躁,先带着肖芥子往下走,很快走完了台阶。
神棍也三步并作两步下来:“小结子有感觉没有?那个魇神开眸了吗?”
陈琮烦躁地摇头。
神棍意外,说话都结巴了:“不是说一进来就开眸吗?是不是离那个魇神不够近?要不要靠近点?”
这说法未免荒唐,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肖芥子咬牙:“走,走近了再看。”
肖芥子抓着陈琮的手借力,一路跌撞过去,这一处应该算是角落了,陈琮边走边又掰了根照明棒,大力扔出。
果然是角落,照明棒触壁滚落,能看得出来,那里的石壁相当参差嶙峋,颜色好像也有点怪。
陈琮示意神棍先扶住肖芥子:“我去看看。”
他抓着头灯,大步过去,离着几米远时,“咦”了一声,脱口说了声:“是矿脉!”
说完这话,退后几步,举高头灯去看。
没错,是矿脉,和田玉矿脉。
早几年,他在青海一带收货,被热情的卖家带去过山矿现场:那种4000米海拔以上的矿区就是这样,大型设备上不去,要靠矿工人力开凿、人肉背负。
开凿就是朝着山壁硬挖硬铲,有幸砸到质地不一样的矿石,怀疑是矿床或者矿脉,自然要继续深挖,通常就会凿得如狗啃一般、崎岖无章。
眼前这个矿脉,非但是玉脉,而且是罕见的黑白流杂。业内的认知,黑白双色的和田玉,黑色是因为受了水银沁,但这一处的显然不是。
陈琮胸口起伏得厉害:“芥子,你看到了吗?”
魇山居然藏玉脉,这是一座玉山啊。
肖芥子也看见了,事实上,陈琮站得还是太近了,她这个距离看刚好:这条玉脉是从洞顶开裂、出露,一路延伸往下的,上头太高,无人拓凿,越往下,拓凿得越多、越宽,纯白的玉色中夹着一抹漆黑,像王座之后拉开的巨大帷幕。
而刚好,那尊蛛网上的塑像就置放在这玉脉帷幕的中央。
所以,这塑像,这蛛网,在这个角落安置不是没道理的,肖芥子甚至觉得深有寓意:帷幕拉开,魇神是自帷幕内徐徐露面、隆重登场的。
就在这时,神棍忽然兴奋地指另一个角落:“看那,有石碑!那么四四方方的,上头还有字,肯定是后人立的!”
肖芥子嗯了一声,松开神棍的手:“你去看看吧。”
神棍没有留意到她语气的疲惫,亢奋地嗷了一声,小跑着过去了。
肖芥子太累了,前方几米开外,她能看到好几个黑影在鬼祟爬行,接下来,该会不断往她身上猛撞了吧。
她就地坐下,闭上眼睛,慢慢地放缓呼吸。
陈琮和神棍都很关心她,但他们帮不了她,有些罪、有些苦、有些坎,只能自己、陪着自己生熬。
被“点香”之后,她就没歇过,一直在剧烈运动,心跳也一直过速,毫无疑问,这些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毒发。
她得慢下来,能争取多一分、多一秒都是好的。
呼吸继续放缓,她默念着、跟自己说话。
——肖芥子,别慌,稳住了,慢一点,再慢一点。
——你是肖芥子,不是其它任何人,也不是什么牵线木偶。
——结果不好也没关系,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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