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却陡然插了进来。
熟悉的粉色头发,熟悉的含羞带怯。
“路哥,你旁边空的,我能……坐这吗?”
陈槐当时脾气就上来了。
只是她还没能开口呢,路京棠倒先把筷子懒懒一撂,没什么表情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一旁的温灼华。
却是朝着粉发女生说的:“她买票了,要不你出个高价?”
“漂亮姐姐?”
温灼华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歪着脑袋的宗宗。
那是她整个高中三年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路京棠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温灼华一向珍惜食物,可那次她却着实吃得食不知味的。
果然。温灼华想——
远离路京棠,才是她正确的人生方向。
她抬了抬眼。
宗宗过于聪明伶俐,跟着温灼华的视线看过去,堪称秒懂,飞速朝着自家舅舅求助:“舅舅,宗宗想让漂亮姐姐跟我们坐在一起,可不可以嘛?”
路京棠正用纸巾,闲闲地擦着宗宗弄在空位上的沙拉酱,闻言单手撑着下巴、随意一点头:“那位置也没写你uncle的名字。”
温灼华:“……”
真的好记仇一男的。
她看了眼空位,轻抿唇角,而后对宗宗说道:“谢谢你,但姐姐的包还放在位置上,不用了哦。”
语调柔和万分,就连笑意都是一贯的温柔。
只是她说完,压根就没再看路京棠一眼,转身就回了一开始的位置。
宗宗搭讪失败,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还不忘去柜台点自己心爱的小薯条。
路京棠闲散地瞥了眼温灼华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啼笑皆非。
他划拉了两下手机,这才懒洋洋给俞越发微信。
【Lu:读高中时,我欠过什么债吗?】
俞越回得很快:【那就有点多了,路哥您具体说哪段?】
路京棠单手敲过去一个问号。
俞越立马不敢再皮,迅速回复道:【开玩笑呢,您能欠什么债,顶多欠点儿情债吧?】
路京棠没忍住轻轻嗤笑一声。
要说别人也就算了,就这两次温灼华的表现,说是自己抢了她喜欢的人,可信度没准儿能更高一点。
【俞越:怎么了路哥?有事儿尽管说,兄弟随时为您排忧解难。】
宗宗已经买完薯条屁颠屁颠回来了,路京棠也懒得再解释:【无事,退下吧。】
【俞越:嗻。】
从梨园路回去后的这段日子,过的同之前并没有太大区别。
温灼华仍旧每天第一个去实验室、最后一个回宿舍,周末闲下来的时候就陪陈槐出去吃顿饭。
她把暑假要去奶茶店打工的事告诉了导师,导师正认真看着窗外的方向,头也没回:“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
温灼华:“……您没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比如打工也不要忘记看文献之类的?
导师这次终于舍得给了这位得意门生一个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番。
大概是觉得气氛都到这了,不说点什么不合适,导师自信开口:“哦,有。你多吃点,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
导师已经换了话题,兴致盎然地示意温灼华看外面:“那是小姜吧?旁边那女孩儿有点眼熟,是隔壁李教授的学生?”
温灼华跟着看过去一眼,才发现两个人她还真认识——
姜回跟崔璐。
俩人看上去像是刚从校外一起吃饭回来,正边聊天边往回走。
姜回也不知道凑在崔璐耳边说了句什么,崔璐捂着嘴笑了起来,边笑边瞋了姜回一眼。
姜回大概是有点看呆了,几秒后才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抓了下头发,耳朵都红透了。
“哟呵,快看,”导师看戏生怕事不大,招呼温灼华,“小姜可以啊,看看,准备牵手呢!”
温灼华:“……”
温灼华:“您基金写得怎么样了?”
导师沉默两秒,悻悻收回指着外面的手,支吾两秒后咳嗽一声:“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看着导师又愁眉苦脸坐回了电脑前,温灼华最后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姜回成功牵到了崔璐的手。
她笑了一下。看来再过不久就能吃到师弟庆祝脱单的饭了。
毫不费力地争得了导师的同意后,七月初的一个周一,温灼华终于走马上任,成了“云雾里”奶茶品牌梨园路分店的店长。
为表对这位新店长的重视,上任前天,顶头老板向纯特地来关照了温灼华一番。
【小奶狗多多益善:夭夭,明儿我接你去梨园路,你们学校还挺远的。】
【stray:谢谢老板。】
向纯就是特别喜欢温灼华这点,脾气温和、但很少虚与委蛇地推脱,大大方方说句“谢谢老板”,让谁都心情舒适。
她越想越满意,顺嘴问了句:【我从加你那天就好奇呢,你的微信名是什么意思?】
温灼华看着向纯微信名的“小奶狗多多益善”,再看看自己的,沉默片刻,回答:【就是字面意思,我有点路痴。】
向纯:“?”
当代优秀学子对自己的要求这么高吗?区区“路痴”一个小缺点而已,还得写在微信名上时刻警醒自己?
那她岂不是得把微信ID换成“好色贪婪傲慢懒惰暴食”?搁这写七宗罪呢?
隔天上午,当代守时好青年温灼华早早就收拾好了,在宿舍边看文献边等向纯。
临近约好的时间点,温灼华先一步到了校门口,向纯却突然打了电话过来:“夭夭,真不好意思,家里打电话来有点急事,我赶不过去了。”
温灼华那句“没关系”还没说出口,向纯就又自顾自往下说,“正好我表弟在你们学校旁边,我让他去接你,他现在快到你们校门口了。车尾号6688,黑色的。”
温灼华:“……?”
她都没来得及拒绝,向纯那边就听见有人在叫她,匆匆忙忙说了句“有事给我留言”就挂了电话。
温灼华盯着已经黑下来的手机屏幕,沉默了足足三秒。
三秒后,一辆尾号6688的黑色车缓缓停在了校门口。
“……”
热夏的风吹过,温灼华微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慢吞吞走过去。
预想到等会儿会有的尴尬氛围,温灼华硬着头皮轻扣了下车窗。
窗户缓缓降下来,驾驶座上是一个戴着墨镜的青年。
温灼华颇为礼貌地开了口:“你好,是向……”
“纯姐麻烦你过来一趟的吗?”几个字,压根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这才发现,除了驾驶座开车的青年之外,车子里还坐着一个人。
这辆打眼一看就昂贵到极点的车,特地停在了树下的阴凉处。
车子里的冷气打得很低,跟室外的温度形成了鲜明对比,连车子里的另外一个人……
都显得清冷如玉起来。
男人懒洋洋窝在车座里,正拿着手机兴致缺缺地玩三消游戏,边倦怠地打了个哈欠,边听见不间断传来的“unbelievable”“amazing”和“excellent”。
开车的青年看向温灼华,还在等着她说话,而玩着游戏的矜贵男人也终于掀起眼皮看了过来。
温灼华瞥了眼男人眼尾处淡淡的痣,脑子里空白了一瞬。
见了鬼了。
再次默念了一句“远离路京棠才是正确的人生方向”,温灼华努力稳住表情,摆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把刚才那句话接了下去。
“……是想跟你们说一下,这儿不让停车。”
实话说,温灼华感觉她话音刚落,空气里的尴尬便如有实质一般喷涌而出。
她心里有些懊恼,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这么奇怪的话。
但讲话这事又不比微信,也没办法在两分钟之内撤回,她便仍旧维持着表面镇定,好似当真只是个路过的好心人一般。
“好意提醒”完,温灼华轻轻朝车内一点头,特礼貌:“那我就先走……”
“温灼华?”
她话都没说完,驾驶座上的青年便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温灼华一怔。
大概是看她没反应,青年不满地扯了扯嘴角,摘下墨镜,语气略带嘲讽,“不愧是贵人多忘事,我这个老同学都不记得了?”
又过了一关。
路京棠收起了手机,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搭了个腔:“不记得你不是很正常吗?”
毕竟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心里只有学业的年级第一,连他都没能记住。
青年:“?”
秉承着对路京棠那股自恋劲儿的了解,温灼华很容易就看懂了他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叛逆之心来得又猛又快,她甚至没深思熟虑,就已经一冲动开了口:“我记得你,季和豫是吧?”
路京棠轻挑着眉尾看了过来,明明仍旧挺冷淡,但季和豫就是能奇怪地感受到他路哥身上的不爽。
……甚至对温灼华记得他名字这件事,季和豫都莫名其妙有点受宠若惊起来。
怎会如此。
大概是自恋劲儿没能得到满足,这次倒换成了路京棠语气嘲讽:“记错了。”
温灼华的好胜心打小就强,这会儿不服气地追问季和豫:“那你是?”
“我是……”季和豫沉默两秒,刚才戴墨镜时的拽劲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扭头看向路京棠咨询,“我是……谁呢?”
“……”
幸好季和豫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份沉寂,他堪称是松了口气地接起来:“喂,表姐?”
温灼华心里暗道一声“糟了”,果然,周围实在安静,哪怕没开免提,向纯的声音也清楚传了出来:“接到人没?”
“没呢,碰见一老同学,”季和豫又向外张望两眼,“没看见别人啊。”
这么大一门口,老半天了,只有现在正转身往回走的老同学。
向纯也挺疑惑,“不会吧?夭夭……哦不,灼华一向特别准时来着。我问问她?”
空气里寂静了三秒。
看着女孩儿蹑手蹑脚的纤细背影,路京棠没忍住压低嗓子轻哂一声,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接过电话轻描淡写道:“向学姐,别问了,刚接到人。”
“刚接到的人”这会儿就安安静静坐在车后座,一言不发,顺便在心里暗自懊恼为什么刚才没有早点走。
路京棠也没再继续玩他那三消游戏了,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呼吸声又轻又浅,很散漫的模样。
季和豫却知道他路哥并没有睡着。
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几个话题在季和豫的脑子里闪过。纠结半晌,他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选用了一个最平和最不容易出错的开头:“还挺巧,真没想到我表姐让我接的人就是你。”
是挺巧。
早知道向纯说的表弟是季和豫,说什么温灼华都会自己一个人去店里的。
但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温灼华虚虚应了一声,过分漂亮的脸上还带着三分清浅的笑意,一如平常。
红灯,季和豫停了下来,正好从后视镜里捕捉到温灼华这个表情。
温和,静谧,好像没什么脾气的模样。
他依稀记得,这位老同学高中时就总是这样,他们圈子里的姬简就是被她这模样给深深迷惑的,季和豫却只觉得温灼华看起来假惺惺的。
想起姬简,季和豫的心情更差了几分,刻意找茬一般、还要摆出一副闲聊的态度:“我听俞越说,追姬简那妹子最近越来越努力了,天天送花到姬简办公室,这两天还在到处打听姬简喜欢什么车、想送他一部。”
说完,他“啧啧”两声,回过头看一眼温灼华。
——温灼华什么反应都没有。
季和豫:“?”
他颇为不甘,干脆直接点名开炮,“老同学,你怎么看?”
温灼华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轻叹口气,这才语气慢吞吞地“安慰”季和豫。
“别难过,”她的笑容里充满了鼓励的意味,“说不定以后也会有眼光不太好的女孩子这么追你的。”
季和豫:“……”
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路京棠却全然不顾快要恼羞成怒的好友,蓦地轻笑出了声。
温灼华“惊讶”了一下,语气温吞:“路哥做美梦都会笑出声吗?”
季和豫:“……”
他就知道!姬简以前到底是被温灼华灌了什么迷魂汤,才天天夸她温柔小意的!
路京棠却懒洋洋点了下头,语气轻飘,说出来的话却是——
“是,刚做了个美梦。”他慢条斯理地对温灼华道,“梦见你天天往我办公室送花,还到处打听我喜欢什么车、准备送我一部。”
清俊的男人稍稍偏头,朝温灼华一颔首,“相对比较喜欢迈巴赫,谢了。”
温灼华:“?”
再次评价,真的好记仇一男的。
比起气定神闲的他路哥,季和豫此时简直要气绝,可他的手机显然不怎么会看脸色,蓦地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最近刚谈三个月的小女友。
可能是刚才被温灼华给刺激到了,季和豫蓦地对小女友有点意兴阑珊,随便挂了电话。
那边又打过来了三通,季和豫全都没接,越到最后他眉头皱得越紧。
路京棠随口问:“怎么,是觉得自己的铃声特别好听吗?”
季和豫:“我靠……”
他忍住快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只觉得自己仿佛突然活在了整个世界的最底层。
电话又响了一次,季和豫干脆利落地接起,语速飞快:“别打了!你要的江敛舟的签名给你要到了,你又要买什么包吗……”
显然,他的飙只发到了一半。
电话那边传来向纯那霸道的声音:“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臭小子?”
季和豫戛然而止。
温灼华轻笑了一声,看见季和豫意欲杀人的目光,还无辜地引火给路京棠:“路哥在笑什么?”
路京棠见招拆招,端起一旁的冰美式,懒散喝了一口:“你在笑什么,我就在笑什么。”
在季和豫开车跟他们同归于尽之前,电话那边的向纯及时阻拦了下来:“我刚忘了件事,你们快到梨园路了吧?和豫,别忘了照顾一下奶茶店的生意。”
季和豫满脑袋都是问号。
当讨厌的人的免费司机就算了,还指望他去照顾照顾生意?
向纯:“当然,你要是不想照顾我店里生意也行。”她稍稍停顿,在季和豫惊喜应声之前补充,“我昨天答应借你过过瘾的跑车,可就当没说过了。”
季和豫瞬间一个沉默,好半天才咕哝一声:“我去还不成吗?”
他愤愤挂了电话,还不忘嘀咕:“奶茶有什么好喝的,向纯又不是不知道我平常只喝咖啡。”
说着,季和豫还看了眼单手拿着冰美式的路京棠,征求意见,“是吧路哥?我推荐的这家瑰夏是不是极品?”
路京棠面无表情地向后靠在了座椅靠背上,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又尝了一小口。
……又酸又苦。
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他忍下了吐掉的冲动,听季和豫还在喜滋滋地跟他分享:“还有另外一家的豆子我也喜欢,改天我给你带一杯,比这个更酸一点。加浓美式怎么样?”
路京棠捏了捏手里的杯子,看上去那叫一个风轻云淡、松弛懒散。
就连他的语气也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改天再说。”
温灼华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向纯让他们这种不喜欢吃甜的人去照顾生意,还不如直接让他们送点钱呢。
不过想来确实如此。
高中时,路京棠打完篮球总有女孩子送水,但他也只会接矿泉水。但凡饮料里含糖,他统统都不会接。
俞越还会打趣女孩子:“不行啊,你这情报不够精准,路哥不喜欢吃甜的这件事,难道不是全宇宙都知道吗?”
路京棠仰起头喝了几口水,有汗珠沿着下颌骨往下滑动,校服T恤下是清晰而有锋芒的肩颈线条。
他随手拧上瓶盖,瞥了眼女孩子手里抱着的有糖饮料,朝着俞越语气微凉道:“废话说完了吗?”
俞越瞬间噤声,落后路京棠一步,跟季和豫勾肩搭背的。
路过温灼华,她恰好听见俞越低声对季和豫说的:“我们路哥还真是怜香惜玉,看人女孩子不好意思了,我这就成了废话。”
温灼华觉得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了。
她抿了下唇,没再继续想下去,又打开笔记本翻起来了自己写的云雾里待改进事项。
大概是不想再被温灼华跟路京棠继续戳痛处了,季司机把车子开得飞快,没过太久就到了梨园路。
梨园路堪称南川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高楼林立,不少公司的总部便设立在这里。这个时间点刚过早高峰,但街上还能看到一些行色匆匆、穿着正装妆容精致的白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