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踏着月色往回走,温灼华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一眼,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姚医生。
她赶忙接了起来:“喂,姚叔?”
姚医生爽朗的笑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夭夭啊,叔叔看见那个热搜了!”
温灼华:“……”
她这两天被人调侃得都快要麻木了,但这会儿猛地听见信赖的长辈也这么说,温灼华还是迅速不好意思道,“姚叔,那就是个传闻,您别在意,假的。”
姚医生还挺惊讶:“假的?我看着还挺真啊,还想问问你跟京棠高中时的恋爱细节呢。”
温灼华寻思着,要不然她还是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吧,最好把联合国也请过来。
她笑了笑:“当然是假的,我跟他高中时都不熟。”
也不能算不熟,毕竟是她对路京棠单方面熟悉。
温灼华抬头看了眼月亮,蓦地有些说不清地怀念了起来。
她那会儿住校,晚上得上晚自习。
有一次便是在这样的月色中,她刚做完一张卷子。那天刚结束月考,哪怕是住校生都没什么心思学习,都早早地溜了。
温灼华也难得有点疲惫,干脆也跟着打算回宿舍休息。
只是回宿舍的路上,她路过国际班的教学楼,蓦地看到国际3班的教室里隐隐传来亮光。
……路京棠的教室。
温灼华就跟做贼一样,溜进国际班的教学楼,爬上了4楼,果然看见国际3班有人在用教室里的多媒体放电影。
——恐怖片。
她再仔细往里一看,教室里坐着几个男生和几个女生,男生她都知道——
俞越,季和豫,钟市奇,姬简,以及……
路京棠。
温灼华蓦地呼吸一滞。
路京棠坐在角落的窗边,教室里很昏暗,她甚至一开始都没有看见那里有人。
恰好是一个恐怖镜头,片子里的主角跟教室里人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可就在此时,温灼华清清楚楚地听见一声轻笑透过窗子传了出来。
俞越“我靠”了一声:“路哥,你特么还是人吗?这么恐怖的镜头,你到底在笑什么!”
路京棠随意地笑了笑,钟市奇倒是调侃道:“你懂什么啊俞越,得路哥这样的才能让女朋友依赖。你看姬简,自己都被吓成什么鬼样了,人温灼华能信任他吗?”
姬简:“?”
姬简:“那让她保护我。”
路京棠轻轻一嗤,没说话,但听上去全是“你配吗”的意味。
……温灼华对路京棠的了解,似乎全是这么来的。
拜她过于良好的记忆力所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记得很清楚——
不吃甜,不怕鬼,完全不喜欢下厨,对浪漫过敏……
“你们那会儿不熟?”姚医生的话打断了温灼华的思绪,他似乎还挺惊讶,“当时还是小路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做你爸爸的主治医生,我以为你们那会儿就关系很好了。”
温灼华一愣。
她顿了顿,有些迟疑、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路京棠找你的吗?……不是姬简?”
姚医生很确定:“是小路,他跟他母亲一起过来的,我记得很清楚。”
温灼华直到上了电梯,仍旧是怔怔愣愣的模样。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楼层,她回过神,慢吞吞地迈出电梯厢。
瞬间有小动物朝她扑了过来,一阵“喵喵喵”的叫声,温灼华被吓了一跳,这才看清是路京棠那只黏人的布偶。
猫猫不停地用脑袋蹭她的腿,热情得让温灼华都有点为难了。
她刚准备俯下身去摸摸猫猫,就见路京棠那扇门被打开了。
清俊的男人一改平时西装革履的风格,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还……
戴着围裙?
他倚在门框上,吊儿郎当地看着他的猫:“儿子,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出去了?”
布偶理都不理他,还在“喵喵”地祈求温灼华的摸摸。
路京棠叫它:“回去了。”
路京棠再叫它:“吃饭了。”
路京棠还叫它:“你再不进来,就饿着吧。”
猫猫就跟没听见似的,对路京棠的威胁充耳不闻。
温灼华:“……它还没吃饭?”
路京棠慢悠悠地扫一眼温灼华手里提着的便当:“你也不没吃?”
温灼华觉得自己没吃正常,猫猫没吃就有点可怜了。
她说:“要不然你把猫粮给我,我喂它?”
路京棠思考两秒,点了下头。
而后,温灼华眼看着他散漫地直起身子,让出门口,对她说:“那进来吧。”
温灼华:“?”
路京棠轻笑了一声:“猫粮在家里,正好我饭做多了,你要不也吃点?”
路清柠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谁懂,两个小时前,她接到了路京棠的电话,说让她远程指导一下他做饭的时候,有多么惊慌吗?
路清柠是路京棠的堂姐,她父母一直在国外,所以路清柠自小就在路京棠家里长住,跟路京棠堪比亲姐弟。
到现在,宗宗也很黏路京棠
路清柠从小跟路京棠一起长大,自然很知道她这个堂弟有多龟毛。
又懒散又拽,脾气还差,活得跟个公主似的。
他洁癖重得不行,别说让他做饭了,就是不小心碰到油污,公主都得皱半天眉。
所以路清柠这会儿震惊得仿佛她堂弟被魂穿了一样:“你说什么,做饭?!”
路京棠“嗯”了一声,戴上新买的围裙,翻出来新买的锅,打开新买的食材,问:“这些要怎么处理?”
路清柠:“……你要做给谁吃?”
路京棠一副“关你什么事”的冷淡模样,路清柠哼笑,看见餐桌上布置的鲜花,明白了过来,“我懂了,那个叫温灼华的小姑娘是吧?”
路京棠懒得理她,路清柠却还在狂笑:“好啊路京棠,你也有今天!你现在是有点恋爱脑的样子了。”
路京棠刚翻出来洗洁精,想起来这个房子里好像没装洗碗机。
算了,等会儿他自己洗吧。
他边清洗食材,边漫不经心地问:
“恋爱脑怎么了?”
路清柠:“?”
路京棠淡淡道:“恋爱脑才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路京棠完全不知道路清柠刚挂了电话。
——准确来说, 自打做出来了一桌子菜之后,路清柠在干什么、电话到底还有没有在打,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路清柠边逗着宗宗玩, 边叫姚至来看:“老公, 快看路京棠第一次做的菜。”
姚至也惊奇不已地凑过来欣赏了一下。
实话说, 路京棠算是一个做什么事都挺有天赋的人。可能是脑子太好,以至于很多事哪怕是第一次接触,他也做得有模有样的。
路清柠跟姚至两个人就跟看什么下厨直播一样, 津津有味地观看。
路清柠问:“他怎么放盐放得这么心惊胆战的?都快一颗一颗放了。”
姚至揣测了一下:“毕竟他第一次做饭,怕放多了盐会咸吧。”
路清柠“哦”了一声, 下一秒快笑疯了:“路京棠怕油花怕得都快跳起来了, 好好笑,他还要强装镇定。”
姚至也跟着笑了起来, 问:“我记得京棠特别不爱做饭, 坚决不肯学做一点点来着。就算要追女孩子, 也没必要非得在家里做饭吃吧?”
这个问题,路清柠还真问过了。
她说:“不知道谁跟他说的, 说人家女孩子喜欢居家一点的, 觉得会做饭、爱刷碗是优良品质。哦,他自己还PUA自己呢,说他不是因为温灼华这么觉得、就非得学做饭的,他自己做比去外面吃要心诚很多。”
姚至觉得实在好笑又可爱:“我以前还总觉得,京棠这性子,哪怕结婚了估计也是个高高在上的。谁知道……”
路清柠也一阵感慨。
姚至又摸了摸下巴, 猛地回想起来了什么:“等等, 那女孩子是叫温灼华?”
眼看着路清柠点了下头,姚至笑了一声, 在路清柠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回答:“我想起来了,几年前京棠跟婶婶一起去我家找我爸的时候,应该就是为了温灼华。”
路清柠猛地瞪大了眼。
她问:“那他当时……”
“我问了,”姚至继续道,“他说他不喜欢人家女孩子,但他会希望……”
姚至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少年路京棠,比现在更加傲气骄矜外露,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什么都不在意。
拥有的太多,能做到的太多,所以他从来都无需渴望和热切这样的情绪。
那是姚至认识路京棠以来,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想要”两个字。
路京棠那天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她,我和她都没说过几句话,只是知道她的名字。”
他没什么撒谎的必要,所以这句话姚至是信的。
路京棠略略蹙了下眉,大概是自己也很难理解此刻的情绪。
路母一言不发,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儿子。
路京棠最后说。
“可我很希望她这样的人,可以过得开心如意一些。”
路清柠有些意外,又有一些恍然。
她很难想象她堂弟可以说出那样的话,但如果是今晚这个能让路京棠心甘情愿学做菜的女孩子,她又觉得似乎可以理解一些了。
“后来呢?”她追问。
事情太过久远,如果不是因为他父亲有时候也会提到这个小名叫“夭夭”的女孩儿,姚至估计都很难记起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那时候一直在明泉念书,细节我都不是很了解。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高考结束没多久,夭夭的父亲就去世了,那天晚上我爸很难过,打了电话给我。”
他父亲作为一个医生,经历过太多生死别离,可那晚还是控制不住情绪地跟他说:“夭夭现在还站在病房外。我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她一直在看着我,她那个表情我很难形容……大概就是期待、又不敢期待的样子。我当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就懂了,然后跟我说‘谢谢你,姚叔,这段时间都辛苦你了’。”
姚至有些说不出话来。
姚医生继续道,“我当时真的很想抱一抱她,可夭夭就哭了一下,很快地擦了擦眼泪,去跟她父亲告别。她说——”
17岁的温灼华说。
“再见了,爸爸,我很想念两年前的时候你递给我的那个烧饼。爸爸,你在哪里买的呀?”
没有人回答她。
再也不会有人回答她了。
17岁的温灼华,好像真的成了孤单的一个人。
葬礼是在姚医生的帮助下操办的,有些匆忙。
姚至也回了趟南川。
葬礼那天,他看见门外有一个少年略略徘徊,最后沉默着上了柱香,递给了姚医生一张银/行/卡。
姚医生有些惊讶。
路京棠问:“她还好吗?”
“嗯,她很坚强。”姚医生说,“这张卡她肯定不会要的,她不爱欠别人东西。”
路京棠自然是知道的,尤其知道自己这个之于她而言、彻彻底底的“别人”。
他仍旧很难理解自己此时的心情。
整个高中三年,他和温灼华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他对温灼华的所有了解,几乎都来自于好哥们姬简。
可此时,他却有一种彻彻底底的无力感,生平头一次。
他在想,他好像什么也帮不了她,她明明那么缺钱,可他的钱她一分都不想要。
他莫名其妙地想要抱一抱她,可他什么立场也没有,甚至她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路京棠应了一声,对姚医生说:“没事,不用说是我给的。她如果真的不要的话……”
他有些不甘,可最后还是说,“就算了。”
后来的事情,路清柠大概都知道了。
路京棠早早地就确定好了国外的学校,葬礼的日子过后没多久,他就出国念书去了。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可路京棠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任何异性。
路清柠有时候会调侃地问他:“你该不会在国外这么不受欢迎吧?别等你回国了,还得让叔叔婶婶操心你的恋爱。”
路京棠轻嗤一声,语气淡淡的:“谈恋爱有什么用。”
那时的路清柠正在跟姚至的热恋期,对这句话自然是万分不赞成的:“你要是真谈恋爱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路京棠懒得理会她,路清柠自己闹得没劲儿,又忍不住叫他,低声八卦:“路京棠,你真的没对女孩子心动过吗?”
路京棠懒洋洋地答:“没有。”
“一秒都没有?”
路清柠这次看见她堂弟犹豫了一秒,太过于短暂,以至于她都会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路京棠长眸漆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说:“说了,没有。路清柠,你很烦。”
路清柠觉得她堂弟脾气真的好差,怪不得谈不了恋爱。
再后来,路京棠毕业、回国、接手耀元。
路清柠忍不住地感慨,又笑了起来。
姚至问她在笑什么。
她嘴上说:“路京棠真是活该,早点认命多好啊,非得现在再追,追死他吧。”
可她心里想,真好。
真好——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实话说,温灼华在电梯厅里听见路京棠说“正好我饭做多了”的时候,就已经很震撼了。
如果不是她的记忆力鲜少出错,她当时又确实很喜欢路京棠、所以记得格外清楚的话,温灼华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彻底记错了。
路京棠?
饭做多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跟着路京棠和热情的布偶往里走,猫猫还在她腿边晃荡。
温灼华猛地想起来:“你每次都叫它儿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毕竟猫猫的名字,最大的用处便是叫它过来,她从来都不用叫……
路京棠看一眼他儿子,有点不满。
别说,他儿子光靠黏人,竟然还真的能让温灼华惦记上。
乖巧热情的布偶对路京棠的吃醋浑然不知,眼看着温灼华蹲了下来,立马蹭上去,在温灼华的摸摸下仰着脑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路京棠双手环胸:“它叫路过。”
温灼华:“?”
温灼华:“怎么还有名有姓的,姓路啊?”
路京棠含糊地应了一声,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叫温过也可以。”
温灼华微微一怔,继而也跟着笑道:“你儿子,跟我姓?”
路京棠满不在意的样子:“它看起来确实更喜欢你,在家里都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只有给它喂吃的时候才肯卖个萌。”
说到吃的,温灼华下意识抬头朝着餐桌看了一眼。
——完全超出她的意料,满满当当的一大桌,盘子里的菜都还在冒着热气。
餐桌一角放了花瓶,里面插着鲜花,花儿看上去像是今天刚买的,又新又嫩,生动鲜活。
她朝着路京棠看去。
路京棠语气淡淡:“放心,应该毒不死人。”
温灼华笑了笑,心下却有些疑惑起来。
路京棠看上去甚至像是专门做了一桌子菜,甚至还特地布置了一番,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好像不怕她误解什么一样。
她没多问,坐下来,顺势道:“你竟然会做菜。”
路京棠点了点头:“我从小就挺有厨艺天赋的,一直很喜欢做菜。”
温灼华:“……?”
路京棠指了指那盘“俞越说是陈槐说温灼华喜欢吃”的竹笋炒肉,面不改色道:“我的拿手好菜。”
温灼华觉得自己一定是记忆力出问题了。
读高中时在食堂跟路京棠坐在一起吃的那顿饭,她记得当时路京棠特别挑食,胡萝卜不吃,芹菜不吃,竹笋也不吃……
一顿饭下来,她就光看见路京棠在那不耐烦地挑菜了。
但她在路京棠“试试看”的眼神中,拿起筷子夹了竹笋和肉尝了尝,意外地发现竟然真的很好吃,竹笋很新鲜,肉炒得也恰到好处。
甚至让她难得回忆起了几年前她妈妈给她做的味道。
路京棠还在看着她,温灼华顿了顿,试探性、但很真诚地夸:“确实很好吃。”
大少爷“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说:“因为我自己也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