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三弟也是因为涉世经验太浅,心地过于纯善太会被人欺骗。”
“我倒是想让他经历挫折,又怕他撞得头破血流。”
沈兰棠:“或许可以跟二叔商量看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是啊,这次是我急了,我也实在是痛心,我都不知道他是天真还是愚笨还是……”
周氏暗暗垂泪了一会,下人带着大夫到了。
周氏忙道:“大夫你进去看看。”
打是打了,心疼也是真的。
大夫快步走进房间,在谢晟腿上一顿揉搓,使得谢晟嗷嗷大叫。
周氏眼底泛出心疼,问道:“大夫你看,这伤还能治好么?”
大夫摸着胡须陷入深思。
沈兰棠看这阵仗也有点担忧,该不会真把人打坏了吧?不至于啊,谢瑾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也没啥大毛病呢。
大夫终于思考完成,他伸出右手比了个“OK”:“三日,三日之后三少爷就能下地行走。”
周氏,沈兰棠:“……”
合着她们这么多的感情涌现就只为了三天的病床生活?
周氏面无表情道:“多加点。”
“……”
既然谢晟受的小伤,沈兰棠就不浪费自己的感情了,她有她的生活。
不过,沈兰棠可以潇洒自由,周氏却做不到。当天傍晚回来谢洲也知道了谢晟受伤的事,他心中疑惑怎么会有人出个门会摔伤腿,见周氏坐在屋子里,便脱口问出:
“晟儿出门摔伤了腿,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我知道。”周氏坐在灯下,心平气和地说:“我让人踢得他的腿。”
谢洲:“…………”
谢洲将外衣递给下人,乖觉地坐到周氏身边,温柔道:“怎么了?晟儿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周氏便将事情讲给他听,听完整个故事,谢洲也拧起了眉。
“当年我因晟儿被绑架又未能及时救援一事深感歉意,又觉得在孩子心中立下一个榜样十分重要,因此后面从未讲过有关洪庆的事,没想到这反而害了晟儿,让他在内心美化了街头混混,一而再再而三容忍。”
“这件事,你不要担心,该是让晟儿看清现实了。”
谢晟躺床上的三日只有谢瑛在房里陪他,连父亲母亲么只是早上晚上过来一会,让谢晟好不郁闷。
终于,三天过去,谢晟好歹也是习武的,体格壮实,何况他只是崴了脚不是真断了,很快就能下床走动了。
“晟儿。”
“父亲!”
谢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上前:“父亲,你找我?”
谢洲平静地看着他:“我 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你去了就知道了。”
因谢晟腿上有伤,两人坐得马车出门,马车行使了约莫半个时辰,停在了一个巷子口。
谢晟好奇张望四周,这里他从未来过。
“跟我过来。”
谢晟跟着上前,他心中满腹疑问,直到谢洲停下脚步,道:“你还认得那个人么?”
谢晟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处堆满杂物垃圾的角落,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手脚蜷缩眯着眼睛靠墙坐着。
谢晟目光露出疑惑,直到那乞丐忽然转过脸,一道白光刹那劈下!
“是洪叔,他怎么会——”
洪叔就是那个在他小时候保护他,谢晟被绑架时联合他的朋友救下他的那个人。
谢洲:“这件事我一直不想让你知道,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府的么?”
“我记得,洪叔说家里给他找了门亲事,他要回家成亲了,才离开了。”
“他老家就是兆京的,年岁大了,家里给他说了门亲事,他就先回兆京成了亲。他当年在我们家时就已经被他在街上混的朋友拉去赌坊,只是那时候他有我压着,不敢过分,就偶尔过个瘾头。”
“可等他回了家里,家中妻子管不住他,他就成天和他那些个三教九流的朋友混在一起,吃饭喝酒赌博,家中存钱就被他赌输,他妻子最终不堪忍受,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而他继续消沉,最终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谢晟怔怔摇头:“不可能,不会的!”
他心目中,洪叔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讲义气明是非,热情能够感染所有人,哪怕是江湖上三教九流的朋友……
“这些事,我从前不跟你说,是怕你伤心,也是怕毁了你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可这个英雄形象给了你什么?就教你无底线纵容那些街边流氓是么?”
“还有,你以为当时跟着洪庆救你的都是好人么?他们事后一个个都向我讨要了好处,这好处我本就是该给的,无话可说,可若你不是我谢家人,他们会这么拼了命的救你么?你知不知道,那些救了你的人当中,不乏也有案子挂在身上,他们对其他人坏,唯对你一个人好么?你谢晟凭的什么让他们另眼相看,凭你的长相凭你说话讨喜还是凭你姓谢?”
谢晟崩溃摇头:“别说了别说了!”
谢洲可不比周氏还会对他心软,若是当初决定打断他的腿的人是谢洲,可能谢晟得在床上躺个三十天。
谢洲抓着谢晟的后颈,强迫他抬起头正视着那个靠在墙角的男人。
“你上去,现在你上去,跟你的洪叔说你是谢晟,这么多年来你都在想念他,你看他是会跟从前这样对你爽朗一笑,还是扒拉着你的手脚拼命地从你身上捞银子,你去啊,去啊!”
谢晟一步步地被他逼迫,眼看着靠在墙角的男人都注意到了他们,朝着他们望了过来,谢晟忽然大叫一声,用力推开谢洲,一瘸一拐地往回跑了回去。
谢洲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慢慢地放下手。他最后看了眼缩在角落的人,转身离开。
谢晟出了趟门,受到一万点暴击,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
周氏看着下人给他送去饭菜,叹了口气返回。
“不知道经过这次,他能不能明白过来。”
他需要的不是名为街边混子的朋友,而是真正的朋友。
沈兰棠听说了谢洲的妙招,对此深感佩服。
这诛心,还得是了解他的人。
“其实,二婶……我也还有一招,可以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一举攻破他的内心,让他痛苦上好一段时日,就是不知道叔叔婶婶愿不愿意……”
周氏眼睛一亮:“来!”
谢晟在家里抑郁了两天, 等到脚也不那么疼了,终于又出了门。
只会这一回,他却没有那么想要见他的“朋友”, 想到那日见到的缩在墙角的洪叔,谢晟心中隐隐有种恐惧。
然而, 老天爷不会这么勤奋地听每一个人的祈祷,谢晟才出门不久, 就见到了他的“朋友”。
“这不是“三哥”么?”
谢晟还有点分寸, 在外没暴露自己的身份, 别人问他怎么称呼,他一律说自己姓周, 家里排行老三,就叫他“老三”或者“三哥”就好。
一个男人率先发现了他,很快呼朋唤友走向谢晟。
“三哥,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都在干些什么啊?”
“是不是忙啊, 三哥?”
不知道是不是谢晟得错觉,他总觉得这几人比起前些日子,似乎对自己更加热情了, 热情里带着谄媚。
不过谢晟自己心思紊乱, 没有多想。
“出了点事。”
“什么事啊,三哥, 我们几个能不能帮上忙?”
“……”
“来, 三哥,中午了, 我请三哥吃饭去!”
从前都是谢晟请他们吃饭,听到这话他诧异道:“你请我吃饭?”
“对呀三哥, 总不能老是让你来请我们吧?之前是哥几个手头没钱,现在有了,当然是得请三哥吃饭了。”
谢晟心中流过几丝欣慰,看,只要你真心对待旁人,他们也会还你真心。
几人随意进了一家路边的饭馆。那说请谢晟吃饭的男人大掌拍了拍胸口,道:“三哥您随便点,想吃什么点什么。”
“好。”
于是乎谢晟也没有客气,点了好几道自己平日里爱吃的菜。
那男人又叫个酒,刚要给谢晟斟上。谢晟拒绝道:“家里管的严,平日不让我喝酒。”
男人眼中闪过一道鄙夷,但也没说什么,反而捧场道:“三哥家教真好!”
谢晟点了点头。
几人吃得正欢,忽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闯进店里,一把扯住请客男人的衣领。
“你这个混蛋,快把我儿子的钱还回来!”
男人用力甩开老人,呸道:“老头你找死是吧,上回我就绕过你了,我说了是你儿子自己走进赌坊,他输了钱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谢晟正对“赌博”两个字敏感,闻言立刻看向男人。
而这时又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跑了进来,她一进来就大喊一声“爷爷”然后扑倒在老人身上。
“爷爷!”
“我的乖孙女!”
老人颤抖着手指,垂泪道:“我儿子从来不赌博,要不是你哄骗了他,他怎么会进那种地方?他欠了赌坊的钱,现在赌坊要拉着我孙女还钱……你,你们,你们仗着自己背后有谢家人做倚仗就无法无天,我,我要去告你们,我不信咳咳咳。”
老人家急得呛着了自己,弯着腰艰难顺气,一旁孙女更是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谢晟越听越不对,什么谢家人?他们在说谁?
“老人家,你说什么谢家人?”
老头仰着脸,哭着说:“这些个人跟谢家三公子交好,仗着背后有倚仗为非作歹,还说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还要,还要拿我孙女去抵债,我就一个孙女,我不如死了算了!!”
谢晟猛地看向几人:“你们真的这么说?!”
“不是,我没有,没有啊!”他们也才刚知道谢晟身份,还没来得及利用呢!而且这姑娘他们也只是调戏了一句,没说“拿她抵债”的话啊,还不到时候呢!
“就是你们就是你们!”女孩指着几人哭诉:“你们说你们后头有人,要我跟我爷爷死了心!”
“不是,谁说了!”
然而谢瑾这会儿已经察觉了不对。
“你们知道我的身份?”
他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份,为何他们听到“谢家三公子”时毫不惊讶?这分明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谢晟故意不透露自己名字一是为避免给家里惹祸,二是真心想要与他们“平辈相交”,想到他们一早知道自己身份,还利用自己身份为非作歹,险些将一户人家害的家破人亡,谢晟心中就迸发出恨意。
“这位公子啊,我看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你快走吧,这些人都不是好人,你看看我,看看我,这都是被他们打的!”
老头撩起袖子,上面都是淤青,女孩看了,又是低声抽泣起来。
“你们竟然连老人都打!”
谢晟眼眶瞬间发红,三教九流,江湖侠士第一条,就是不欺负老弱妇孺,他们根本不是什么侠义之人!
“我叫你们欺负人!”谢晟怒上心头,忽然爆起!
“不是,不是,我们没有啊!”
“还敢狡辩!”
几人躲避间,老人忽然摔倒在地,他哭嚎道:“你们是想要我的命么?也好,我一个老头子,报官也报 不了,不如跟你们拼了!”
他冲向其中一人,那人下意识推开他,老人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爷爷!”
“爷爷你怎么了,你别死啊!”
少女的哭声刺激的谢晟大脑一片充血,他目呲欲裂,大喝一声和几人缠打在一起。
对面街道酒楼二楼,沈兰棠看谢晟挨了好几个拳头,扭头问:“二婶,要报官么?”
周氏举起杯子慢悠悠道:“没事,让他们再打一会。”
要是几个地痞流氓都打不过,这武学是白上了!
“你这找来的人真不错,看着比戏园子演得还好,这老人家不会真吐血了吧?”
“不会,鸡血而已。我原本是打算编一出家破人亡,少女被卖进妓院的戏的,但想想恐怕太刺激,三弟得因此一蹶不振,而且若是计谋败露,恐怕三弟就再不会相信我们了。”
“还是这样好,既能让三弟知晓自己身份可能带来的可怕后果,又能让他挽回,不至于余生耿耿于怀。”
周氏心道这样就够了,你方才说的可太可怕了。
“对了,那几人如何知道晟儿的身份?”她记得谢晟虽然行为出格,但一直牢记着家里不要擅自利用谢家名声的教诲。
沈兰棠露出一个狡黠笑容:“那自然是,我前两日特意叫人散播了三弟的身份。”
为了戏能演出更成功,让谢晟知道自己的身份泄露之后会被人如何利用,沈兰棠特意叫人在几个混混面前泄露谢晟身份,第一回 知道和早已知道的感官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此一来,正好证实了谢晟心中“他们在利用自己身份为非作歹”的猜测。
这怎么能叫骗人呢,这叫合理推测未来可能发生事件。
沈兰棠慢悠悠喝茶,看戏。
最终,还是附近的人去叫了内城司,内城司将所有人都带到了衙门,周氏这才悠悠地跟内城司的人打了招呼,让他们天黑前才把人放出来。
毕竟,不吃疼记不住。
晚上时候,谢晟回到家,沈兰棠为了第一时间看热闹,就在周氏那做客,只见谢晟走进院子,他默默地看了沈兰棠一眼,那一眼,就仿佛一个饱受磨难的旅人,仿佛一个看透世事的智者。
“……”
周氏缓缓上前。
“母亲!”谢晟蓦地跪下。
“母亲我错了,我今后再不会胡闹,和人称兄道弟,我谢家的身份绝不可成为他人谋利的手段!”
周氏既是满意又是心疼:“你明白就好!”
“还有母亲,我想你再借我点钱让我还掉自己的罪孽。”
“好!”
“钱我已经给了。”沈兰棠适时站出来道:“我将那户人家欠的负债还了,还解释了三弟对此并不知情,他们愿意原谅三弟,只是从此以后,希望三弟能擦亮眼睛。”
谢晟满心愧疚地低下了头。
第二日,沈兰棠起床就听说谢晟昨日在祠堂跪了一宿,那之后,谢晟又连着几天没有出门,直到过了不久他上了山,这一段就不多加叙述了。因为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迅速占据了谢家上下所有人的心思——一月十八,北戎突袭兆京,和外城司在城外交战,谢瑾受伤!
消息传来时,沈兰棠正和谢夫人周氏几人在花园里晒太阳,管家带着一个身穿军装的士兵匆匆而来。
“夫人,军营传来消息!”
谢夫人见到他身后士兵还怔了怔,而后柔声道:“什么消息?”
那士兵抱拳大声道:“昨夜丑时二刻,北戎突袭军营,谢指挥使率兵奋勇作战,打退了敌军,但指挥使也受伤了!”
“什么?!”谢夫人猛地站起来,其余几人脸上也俱是惊骇。
“他伤得重么?”
“末将出来的时候,军中大夫正在给大人诊治。”
因情况紧迫,这个士兵了解信息不多,谢夫人心中七上八下,她赶紧备马去了都察院,然而谢恒已经被召唤进宫,等到了傍晚时分才回来。
“谢恒!”
谢恒见屋,见众人都在,知道他们都得到了消息,他先是安抚地朝众人点了点头,才道:
“瑾儿人没事,虽然受了伤,但人不打紧,陛下已经抽调了白虎营三千兵马到外城司,其余军队也会各自派出人马加强巡逻,大家这几日也别出城。”
谢夫人听说谢瑾没事,心总算放下了些,她又问:“那些北戎人是怎么突然进入兆京区域的,从边境到兆京路上有好几个关卡,他们怎么悄无声息地绕过去的?”
“关于这件事,陛下也正在查。”
谢夫人对北戎怎么过来的并不关心,她心中还是一件事:
“那我们能出城去看瑾儿么?”
“这件事情我也已经安排了,陛下要派御医过去帮忙,会有一支近卫军随行保护,你们就跟他们走,不过,人数不可太多,别超过一辆马车。”
谢夫人脸上露出喜色:“好好,我这就安排!”
谢夫人,沈兰棠是肯定要去的,其余再各带一个丫鬟,还有在府里多年的大夫,至于各种伤药,也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