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道你们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把人给你,想必第二天他们就跟没事人一样在街上出没了吧?张孝清,你以为我们还会信你么?”
“我要把他带进京,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我倒要看看你们的魔爪能不能伸到京城!”
张孝清变了脸色,知州势力再大,也只在管辖范围内,要到了京城说不定就完了。
张孝清怒斥道:“你是想违抗官命么?”
谢瑾冷冷地盯着他,连带着他身边的街坊邻居也毫无畏色。
张孝清暗道一声不好,最糟糕的场面出现了。
“我看你们今天谁敢把他带走!”
一声怒喝,一个身穿朱色常服的中年男人驾马赶到,他身后,还带着一队人马。
林子汝惊喜叫了出来:“父亲,父亲!”
张孝清也喊出:“知州大人!”
竟是青州知州!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跪不该跪。
赵夫人也是面色一变,没想到林知州亲自来了,本来稳赢的局面现在又不稳定了。
林知州气势非县令可比,他从马上下来,踏着从容挺括的步伐走向林子汝:
“谁说要把我儿子带走?”
“我说的。”
谢瑾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林知州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几分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也没有细想,他看到儿子伤得都没个人样的脸,心中正在震怒,见谢瑾站出来就冷着脸问:
“你是什么人?”
“普通百姓而已,你儿子三番四次陷害我和赵府的人,今天更是想火烧赵府,这事知州大人怎么看?”
林知州哼了一声,道:“那又如何,不是没有人受伤么?”
谢瑾蹙眉,上前半步:“若不是府里人及时发现,我们现在还有命在这里跟大人理论么?”
林知州不耐道:“既然没死就不是大问题,我儿这件事的确做得不对,回去我会好好训斥他的?”
“训斥?”谢瑾笑了,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大人是觉得我们这么多人性命都比不上你儿子一个人是吧?”
林知州被他几次纠缠,早已不耐,连方才几分做样子的和气都没有了,直接甩袖道:“是又如何?”
一旁吴忧冷冷一笑。
沈兰棠发觉赵夫人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重,吃痛下朝她安抚地笑了笑。
赵夫人:我哪里笑得出来!
“那我就无话可说了,林进,你有辜负皇恩,公私不分,包庇罪犯,罪该万死。”
林进脸色一变:“谁准你直呼我名字的?”
“父亲,快把他带走,就是他打的我!”
林子汝之前还不确定,现在已 经确定了,那个熟悉的力道,一定就是这个人!
林子汝是林进唯一的儿子,小时候又差点没有,林进对他溺爱有加,这次也是听说他受伤匆匆赶了过来。
听到他这么说,林进眼光一狠,看向谢瑾。
“把这个人给我带走!”
围观人群蠢蠢欲动,林进:“谁还要闹事,就一并带走,仓安县的牢房关不下,我青州关的下。”
原本义愤填膺的人群又迟疑了起来。
正当这时,一个爽朗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哈哈哈哈,林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一个白须鹤发的老人骑在马上,他虽然年纪已有六七十,但神态依旧健硕,骑在马上威风凛凛,他的身后,赫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
林进变了脸色,就算是他,也不一定能立刻凑出这么一支骑兵。
待看清来人后,惊讶疑惑不安种种情绪从他脸上飞快闪过。
下一秒,他俯首作揖:“拜见镇远侯!”
镇远侯谢明渊下了马。
“没想到老头我致仕多年还有人记得我,我颇感欣慰,说起来林大人这么大阵仗是为了什么?”
林进在镇远侯面前不敢放肆,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也不敢再嚣张,谨慎道:“我听闻孽子在此作恶,特来捉他回去调教一番。侯爷又是为了什么?”
“哦,我啊?我听说我孙子被人欺负了,特意过来给他撑场面。我的好孙子,还不快过来见过林大人。”
今夜事情太过,发展太快,赵夫人已经茫然,她眨了眨眼,就见谢瑾从人群中走出,来到镇远侯面前,恭敬俯拜:
“祖父!”
镇远侯眼神一瞄沈兰棠,沈兰棠心领神会立刻上前,甜甜地喊:“祖父。”
镇远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怎么会?!
张孝清和林进同时睁大了眼睛,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张孝清心头猛然一悸,忽然想起来本该早已回来汇报情况的那几人还没有任何消息。
难道他们——
“祖父。”谢瑾与镇远侯叙完家常,再次回归正题。
他掷地有声地道:“青州知州林进伙同仓安县县令张孝清及乡绅刘某欺上媚下,欺压百姓,还私卖县衙仓库财物以及粮食,数罪并下,罪该当诛!”
“哦,有这回事么?”
林进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从一开始谢瑾针对的目标就是他们,林进连忙道:
“当然不是,没有这回事!”
“谢瑾,话不可乱说,你有证据么?”
谢瑾一字一顿道:“我有。”
“且仓安县百姓都可以当我的证人。”
他扭头转向四周百姓:“仓安县民,今在你面前的是陛下亲封神都将军镇远侯谢侯,虽已致仕远离官场但爵位仍在,诸位多年愤懑皆可与之倾诉,请他为大家做主!”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会知州儿子放火烧府,一会知州都到了,最后又来了一位侯爷,他们这辈子见到过的大人物都在这了。众人虽然还在懵怔中,但也清楚,侯爷的地位是最高的,且镇远侯的威名他们都是听说过的。他是多年来庇护大靖的战神!
“侯爷,我愿作证,张知县这些年欺压我们,我们早已苦不堪言!”
“我也愿意作证,侯爷,我亲眼见到张知县逼迫无辜之人画押,只因为收了他人钱财。”
“我也愿意作证……”
“大人……”
积年怨恨一朝爆发。
“完蛋了,完蛋了。”张孝清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而林子汝和赵诚茫然地看着事态变化,巨大的转折让他们大脑完全僵住了。
林进看着眼前场景,知道大势已去,他转身想走,却见一队骑兵在无声息间包围住了他们。
镇远侯笑呵呵道:“看来林大人,只能暂且留在这了。”
众人重新获得一刻安宁时已经深夜, 或者说,已经过了夜。
赵府接待客人的厅堂里头灯盏透亮,院子里里外外所有能点亮的灯都点着了, 沈兰棠,谢瑾, 吴忧,祝可盈, 除却今夜新来的客人镇远侯外, 大家都坐了下来。
这一晚惊, 慌,喜, 怒,悲,急转,世间种种情绪都尝到了, 到这会, 赵夫人大脑都有点麻木了,她左看看右看看,那个举着个杯子安静喝茶的是镇远侯孙子, 据闻镇远侯是大长公主夫婿, 那他岂不是公主的孙子,正正经经的皇亲国戚?
连带他的父亲母亲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这画面怎么想都不像是真的, 赵夫人表情僵硬地开口:
“兰棠啊……”
“姐姐,对不起。”沈兰棠率先起身, 盈盈做拜:
“是兰棠一直瞒着姐姐,没说实话, 请姐姐原谅我。”
赵夫人哪里受的起她一拜,连忙将她扶起来。
“我……哎,姐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今晚的事情太复杂太离谱了,但是姐姐知道,你和沈……谢公子帮了我,救了祝姑娘,又替全县城乃至全青州的百姓祛除了毒瘤,理应是我们谢谢你才对。”
沈兰棠深情握住她的手,道:“当初我和夫君身无分文,又险遭恶人关入牢房,亏得夫人相救此后也是慷慨解囊给了我们一个容身之所,这份恩情没齿难忘,姐姐无需道谢。”
祝可盈怯生生地开口:“那这位吴大哥是什么人啊?”
吴忧回答道:“我是谢老将军旧部。”
众人这才明白,怪不得他一身军人气质。
芳云拍着脑袋说:“我真是,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大人物,那个林知州最后的表情,他脸都青了!”
少女活泼无邪的话语将屋内尴尬气氛驱散,众人欢笑了起来。
赵夫人:“是啊是啊,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的事都是个好事,张知县和林知州都没了,还有那个赵诚也没了,我的好日子要来了!”
祝可盈比较关心:“林氏父子会被审判么?”
谢瑾道:“祖父虽然身负爵位,但并无刑审权利,林氏父子协同张知县应会被押送进京,请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那就好那就好。”
“这天也快亮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整顿府里。”
沈兰棠也知道众人需要消化这件事的时间,起身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了。”
众人这才陆陆续续回去了。
等大家都离开了,赵夫人扭头握住苏妈妈的手:“妈妈你说……”
她心中又惊又愕,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苏妈妈倒没想那么多,只是紧紧握住赵夫人的手,用力道:“夫人,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沈兰棠回到房间,她浑身疲倦,今夜又奔又跑又喊,害的她嗓子都哑了,进了房间之后她就舒展手脚,感受身体僵硬的肌肉得到舒张,她舒服地叹出一口气。
“累了么?”
“累。”
累是累,但她的精神亢奋,毕竟自己今天完成了电视剧才会有的重大剧情,果然王公贵胄的生活不会平淡。
沈兰棠一身烟味和汗味,她不想惊扰下人,自己打了水简单擦洗。
谢瑾看着她雪白纤细的美背下盈盈一握的腰,移开视线。
沈兰棠一边擦拭身体一边和他闲聊:“张知县和林家父子应该会得到相应惩治吧?”
“会的,林知州伙同张知县倒卖官府仓库财物和粮食一事证据确凿,还有林子汝放火烧屋人证物证俱在,又有我们看着,他们逃不掉,只是看最终判刑是往大还是往小。”
沈兰棠笑了一下。
“政治博弈是吧?”
谢瑾已然习惯了从她嘴里冷不丁冒出的奇怪词汇,对此没有评价,他走上前,在沈兰棠腰间一点,顿时酸麻疼胀,无数感知汇聚于一点。
沈兰棠弱弱道:“你干嘛?”
“站了一宿腰酸吧,帮你缓解缓解。”
上回谢瑾的按摩还是很有作用的,沈兰棠很相信他,闻言乖巧地走到床边堂下,四肢发张任他为所欲为。谢瑾的手法很好很专业而且经过了对待沈兰棠的力道微调,沈兰棠很快睡着了。
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就像变了天,原本对沈兰棠尊敬之中不乏亲切的下人如今对她是毕恭毕敬,战战兢兢,就连芳云也是扭捏模样。
算了,这就是她这个身份该承受的重量吧。
谢瑾祖父住在县衙,林进几人虽然未被送去监狱,却被关在一个小房间了,房间里外有人看守。
沈谢二人吃了早饭就去县衙,这一回,畅通无阻。
两人到时镇远侯正在吃早饭,他养生,吃得慢,两人站在边上看着他慢吞吞吃完了两个大馒头加一碟咸菜,他才擦干净手,抬头道:“来了啊。”
“来,兰棠坐,昨日事态匆忙没来得 及细瞧,让祖父看看你。”
沈兰棠结婚这么久,第一次有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她乖巧坐到镇远侯桌子对面唯一一张小板凳上,镇远侯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点头道:
“是个好姑娘。”
“我听说你在仓安县的这段时间当上了赵府的大掌柜,还将布行管理得井井有条,你喜欢经商啊?”
沈兰棠谨慎道:“家母出身商贾,陪嫁中有几家店铺,但母亲不善经营,是以这几家店都是我在管,时间久了也有几分心得。”
“好,要经商心思少不了,这样不容易被人骗。”
“这几日,跟着谢瑾吃苦,可还习惯?”
“祖父言重了,我没怎么吃苦,倒是郎君,掉下山崖受了许多伤,至今还未好全。”
“你们同甘共苦过,又在拮据之时当过一段时日的贫贱夫妻,彼此之间增进了许多了解,也算一个好事。”
“从前谢瑾怎么待你我不清楚,但你放心,他日他若待你不好,祖父自会为你做主。”
沈兰棠微微一笑,语气带了几分亲昵:“谢谢祖父,不过郎君不曾欺负过我,想来以后也不会。”
“不会最好,我和谢瑾单独说会话,好孩子,你先出去玩吧。”
“那兰棠在外面散会步。”
结束和班主任的一对一面谈,沈兰棠内心迫不及待,面上不慌不忙,进退有度地离开院子。
等沈兰棠走出院子,镇远侯才道:“自己坐吧,还要我请么?”
谢瑾便坐下。
“你这个媳妇啊,是个有心机的,问的几句应答滴水不漏,还一点自己想法都没漏出来,可见平日里也是个谨慎的。”
谢瑾道:“兰棠很好。”
“我又没说她不好。”
“你呢,说说你自己吧,你最近如何?”
谢瑾将他从兆京离开到遇袭到脱险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祖父听,也说了他怀疑是那些人是北戎人的可能。
北戎人?镇远侯眼中深思。
“北戎这些年一直没放弃往我们这送奸细,还有被他们抓住把柄从而被迫听命于他们的官员也不少,不过我已经致仕了,这些事就都要靠你自己了。”
“孙儿知道。”
“你的事我还没跟你父母说,不过你一封信没过去,他们估计也猜到发生事情了,你尽快写封信,告下平安。”
“好的,也给兰棠带一封。”
“知道,不会委屈孙媳妇的。”
祖孙两又说了会话,等谢瑾走了,镇远侯才摇了摇头。
“有句话我真没说错,患难与共之后果然感情增进不少,我跟孙媳妇说话的时候,他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
吴忧道:“公子和夫人的确感情很好,两人平日里也一直在一起。”
“这是个好事,谢瑾他一直木木的,我还怕他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儿女私情。”
“不会的,公子只是太过正派了而已。”
镇远侯冷嗤一声:“得了吧。”
谢瑾出来时沈兰棠正在观赏县衙,忆及此前谢瑾进县衙差点被关进牢里的经历,沈兰棠现在就有一种,哼,之前的我你爱搭不理,现在的你任我践踏的爽感。
“兰棠——”
沈兰棠回过头:“这么快就说完话了?”
“嗯。”
谢瑾伸出手,沈兰棠低头一看,他掌心里赫然是两锭白花花的银子。
“向祖父讨了零花钱,之前没有钱都没好好逛过县城,我们现在去吧。”
从来不缺钱的谢指挥使竟然有因为拿到钱炫耀的时刻,沈兰棠忍不住嗤笑出声,抬起眼笑盈盈地说:
“好啊,我们走。”
两个人慢腾腾地又在路上,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在某些地方发生着改变人一生的大事,但从更大的视角去看,那根本无法影响到什么。
就如同昨夜赵府的大火也影响不到许许多多仓安县人的日常生活——啊,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至少张知县,林知州被押送进京的事还是引起了热议。
“你们听说了没,昨天晚上……”
“听说了听说了,据说镇远侯都来了!”
“镇远侯不是在桐乡么,怎么过来了?”
“好像镇上来了他的孙子,就一直住在赵府……”
沈兰棠慢悠悠走在路上,温暖的阳光打在她身上,感受着久违的放松和舒适。
“说起来,昨日我看你又跑又打的,你的腿没事了?”
今天谢谢手上依旧拄着拐杖,但经过他昨日灵活的动作后,总感觉现在还用拐杖有点在侮辱拐杖。
谢瑾低头看了看,道:“也不是完全好了,若是长时间奔跑或者遇到高手就会露怯,只是林子汝太好对付,腿上的伤不碍事。”
也对,就林子汝那种渣滓,谢瑾让一条腿加一只手也能打赢。
沈兰棠忽然停下了脚步,谢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家点心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