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不算大,两边街道眼见着没有兆京繁华,但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只这一份清净就是独有的。
沈兰棠漫步在街道上,寻找着两旁可心的玩意儿,也不知道这儿有没有她喜欢吃的绿豆糕,兆京那家绿豆糕酥而不散,甜而不腻,向来是她最喜欢的。
没看到点心铺子,倒见到了一家小小的书斋,沈兰棠进去感受了会熟悉的笔墨书香味,没买,又出来了——书多贵啊,她这会儿又不是有钱人买不起!!
走出书斋有个沿街叫卖的糖葫芦小贩,如今正是野果成熟季节,沈兰棠也贪嘴,买了一根。
付了钱正要走,旁边是个卖头饰的小摊,摊位主人瞅了她几眼,忽然喊:
“夫人,夫人。”
沈兰棠左右看了几眼,指了指自己:“叫我么?”
“是啊,这位夫人,您这只步摇是不是前两日刚得到的?”
“你怎么知道?”
那小贩笑了:“因为这就是从我这买的,是夫人的夫君买来送给你的吧?你那位夫君我记得很牢,这县城里难得见到他这么俊的儿郎,夫人跟郎君家里条件还挺好的吧?”
沈兰棠:“是啊,路上遭了难才落到此地。”
“一看就能看出来,夫人和郎君的神采都不像是普通人家,我这步摇要三十五文,郎君只带了三十文,夫人你都不知道,他跟我说三十文可不可以的时候脸都红了,那个耳朵哦……”
小贩边说边笑:“我这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是郎君诚心买下的,望夫人将来能够珍重吧。”
沈兰棠手指碰着簪在发间的步摇,这支步摇虽然简陋却也有几分可爱,但也仅限于此,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随着小贩的话语落下,沈兰棠眼前浮现出谢瑾拿着只有三十文的钱袋,浑身僵硬拘束。红着脸与人讨价还价的模样,沈兰棠……
沈兰棠脸上慢慢浮现笑意。
“谢谢这位小哥,我晓得了。”
她答了一声,再次踏出脚步。
她原本只打算为自己买一点东西,但此刻她变了念头。
她和谢瑾之间的关系固然是表面夫妻,但谁说表面夫妻就不是夫妻,不需要维护了,若是都随它去了,昨日谢瑾问她为什么不生气的时候,她照实回答不就行了?
不管表面不表面,或许她和谢瑾之间的关系会持续一生。这漫长的一生,也可以做几件自己有感而发,突然想做的事。
沈兰棠再起步时脚步带着几分清悦,她抬头看着店铺上方的牌子,走进里面。
看到沈兰棠踏进房里,谢瑾放下手上的书。
“回来了。”他顺手倒了杯茶给她。
沈兰棠内心接过杯子,而是负手在身后,道:“我有礼物送给你,你闭上眼睛。”
谢瑾歪了歪脑袋,乖乖阖上眼睛。
他听觉敏锐,能够听见有东西被她放到了桌上,依据发出的声音此物颇具重量。
“好了,你睁开眼睛吧。”
谢瑾缓缓睁开眼,黑色的桌面放着一把匕首,外表朴实无华,毫无装饰,刀鞘通体呈现趋近于黑色的棕红色,看着有些年头。
谢瑾十分惊喜,他眼睛闪烁拿起匕首,入手就觉得厚重,白刃出鞘,寒光自刀刃口闪现,烁烁寒光昭示着刀鞘或许不是好的刀鞘,匕首却是上好的匕首。
谢瑾目光在刀锋上流连不去。他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身边没有武器是很不适应的,偏生他的随身剑掉了又买不起新的,沈兰棠倒是有一把匕首,谢瑾却让她留在身边以防不测。
于是乎,从前剑不离身的谢瑾已经十来天没摸到过那种能让人血液为之沸腾的兵器了。
谢瑾指尖缓缓滑过刀刃,忽然抬头:
“你送我的?”
沈兰棠正在享受此刻的脉脉温情,见谢瑾突然望过来,心脏颤了颤。
你怎么跟个小狗似的,眼神这么清亮又乖巧,你别看我了,谢大指挥使你人设大变啊。
“嗯,那个,昨天你不是受委屈了么?”沈兰棠支支吾吾,避开他过于直白的眼神。
有点萌,想念戚姐姐家中的狸猫了。
谢瑾又爱惜地抚摸了一会匕首,才道:
“我很喜欢,谢谢你。”
“喜欢,喜欢就好。”
“嗯,喜欢。”
“……”
眼看对话就要停在这了,沈兰棠开拓新地图:“那个,我们吃饭吧,你饿不饿,我工作一天都饿了。”
“好,我也有点饿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晚饭前插曲的好心情影响,谢瑾晚上多吃了一 碗。
晚饭后,两人躺在床上,难得地聊起了天。
沈兰棠:“不知道父亲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我们离开家也有十来天了,按理来说应该到桐乡了,祖父见不到我们会不会担心。”
谢瑾:“我们的信件也快到了,祖父会知道我们平安的消息的。”
“这次出门真是太坎坷了,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经历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要这么说,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要说谁的错,就是那些山贼的错!”
沈兰棠是不会因为想要泄愤就乱怪罪人的,而且现在她已经冷静下来了。错的是坏人,而不是没能及时阻止他们行恶的人!
谢瑾转向她:“你很勇敢,你的表现让我非常得……惊讶。”
“真的么?”这还是两人脱险以后头一回讨论在山里的事。
“我那时候只是想,你已经受伤了,如果我再不坚强,勇敢一点,我们两个都要折在山里了,不过,只差一点了就是。”
时过境迁还真的能将危机拿来开玩笑。
谢瑾道:“但如果没有你前几天的努力,也许我们都走不到那里,高叔高婶也就发现不了我们了。”
“这么一说我作用真的蛮大的。”
“很大,很厉害。”
“也不知道谢弘文现在在干嘛。”
谢瑾:“在家哄外祖母舅舅开心?”
沈兰棠:“哈哈哈,好可怜一孩子。”
“我想回去以后,我第一个要做的事,就是把我心爱的零食都买来,吃到吐为止。”
“我要去向陛下复命。”
“……”
时间一点点过去,身边的声音慢慢变弱,听着身边人呼吸逐渐平稳,谢瑾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心中默念:
“晚安。”
第二日,谢瑾溜达出了赵府,进了一间小茶馆,他坐下没多久,就有人坐到了他身边。
“目标已经离开了客栈,进了当地一个姓刘的乡绅家里,我听刘府下人说晚上要举办宴席,似乎会请一个大人物过来。”
晚上的话,兰棠似乎说过今晚不回来吃饭。
“知道了,继续探查,晚上我会过来。”
“是。”
男人又喝了一会茶,等到茶杯见底才离开了。
谢瑾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握了握袖子里的匕首,坚硬冰凉的刀鞘抵着他的掌心,让他想到了沈兰棠的手指落在他脸上时的温暖触感。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没事做。
沈兰棠今天的工作是宴请城内两家大商贾,虽然同赵家并无也许往来,但同在商场,赵夫人如今又需要盟友,因此这种人情面关系是必须的。
只商人最是精明,想必会提出不少问题,赵夫人一人难以应对,就该她这个大掌柜出头了。
他们约定见面时间是下午,这会儿人还没来,店里面客人不少,但沈兰棠身为大掌柜是不做接待工作的,难得清闲地坐在内间休息。
她拿着一杯茶时不时盯着门口,眼尖地看到一个人进了店里。
沈兰棠从椅子上跳下来,钻出帘子。
“你怎么来了?”
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做,就会想见到她。谢瑾简单整合了下这个逻辑,回答道:
“闲来无事。”
第58章 你知道绸和缎有什么区别么
听到他这么说, 沈兰棠心道:也是,天天待在家里是要闷出病来的。
“那你跟我学习布料知识吧,我也是来了才知道了很多布料方面的知识的, 我现在可是布料小达人了。”
“你知道绸和缎有什么区别么?它们最大的区别就是……”
沈兰棠趴在小间的桌子上,指着桌上的两块布跟谢瑾讲知识。
小间只有一扇同样店面的门这会儿关着, 屋顶上方的天窗射入炽白的光芒,沈兰棠小巧的脸蛋落在光里, 修长的睫毛下蒙着一层阴翳, 光芒从她的眉间洒落。
“所以说, 绸更适合用来做里衣或者内衬,缎适合做外衣。”沈兰棠做出总结。
谢瑾伸手鼓掌:“好厉害。”
沈兰棠得意地笑了笑, 继而发觉,不是,这小学生做课堂演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刚说的知识都很浅显。
“兰棠, 兰棠?你看到大掌柜了么?”
外面赵夫人在呼唤她, 沈兰棠立刻起身道:“说不定是客人到了,我先出去了。”
“嗯。”
谢瑾跟在沈兰棠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赵夫人正在焦急寻找沈兰棠, 见两人一同从小间走出,心领意会地笑了笑, 上前。
“沈公子来了, 这会儿客人到了,不好意思妹妹我先借走了。”
谢瑾客气道:“正事要紧。”
“那好, 那沈公子你自便,到院子里头休息一会好了, 来,兰棠你跟我走,。”
沈兰棠跟着赵夫人往后院凉亭走,谢瑾走到对面的湖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有男有女数人被下人引进亭子,沈兰棠和赵夫人站了起来,客气恭维。
这几人多是四十上下,衣着光鲜,唯有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出头风度翩翩,约莫是哪家公子。
谢瑾看了几眼,收回了视线。
这个院子时供贵客休息的,店里小二都在前面帮忙,院子里非常安静,谢瑾坐着调息内息,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凉亭聚会到了尾声,沈赵二人站起来送别。
将客人送出门后,沈兰棠返回道:“今天晚上去酒楼吃饭,不回来吃饭了,不好意思你先回去吧。”
谢瑾点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
“嗯。”
入了夜,谢瑾吃过晚饭走出房间,慢腾腾地关上门。路上有人碰见他,问道:“公子这么晚还出去啊?”
谢瑾客气回答:“睡不着,出去走走。”
想到沈夫人今晚在吃饭还没回来,仆人体谅地点点头。
“那你早点回来。”
“好。”
谢瑾从正门走出,到了一处幽暗角落,两个人影自黑暗中走出。
“走吧。”
人影在屋顶跳跃了几下,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县城不比兆京,入夜之后,街上店铺关了一大半,还有开着的也是店跟家在一处的,街道里暗了一大半,显得几处还灯火通明的高楼格外明显,那都是县城最好的几家酒楼。
谢瑾几人跃到一处屋顶,正要继续往前,谢瑾忽然停了停。
十数丈开外,酒楼二楼上被人包下,窗户大开,只见十数人坐了满满一桌,容貌秀丽带着几分锐气的女子坐在主位边上,笑盈盈地招待客人。
推杯换盏间她谈笑自若,游刃有余。她应是喝了不少酒,脸蛋泛着红晕,但并不深,眼神依旧清明,投射出精锐光芒,俨然是一副商界熟手模样。
他的妻子平时都是迷迷糊糊别人说什么都好,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商场中的她,确有几分母亲当初说她“沉稳朴实”,“精明诚信”模样。
谢瑾正打算走,白日那个年轻男子从宴席中站了起来,举着一个杯子走向沈兰棠,一脸恭维模样,他不知说了什么,沈兰棠眉眼舒展,翘着唇角笑了起来。
“……”
“我们走吧。”
“是,大人。”
几人从县城上方走,很快到了姓刘的乡绅家,乡绅家里灯火通明,院子里人来人往,手上端着一盘盘精美菜肴,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和之前几个大汉坐在一起,似乎还未开宴。
没过多久,一个身形微胖的女子走了进来,不正是此前当街拦住谢瑾的女子。
若是这个身家,能舍出那么多钱财也有道理了,谢瑾神思走了一秒,很快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屋子情形。
一个管家模样男人匆匆跑进,脸上堆满笑容,他说了两句,屋子里的人就都站了起来。
从屋外走来一个神态倨傲,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
“那是县令张孝清。”
张孝清?名字是好名字,人不是。
屋子里的人本就是在等他,县令到了后,众人入座开席,首先就是恭维县令,向县令敬酒,众人开怀畅饮,言语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这畅快的一幕却有一个非常怪异的点,自古为官者都有傲气,除对读书人外,在农工商前都是高高在上洋洋得意,更勿论这个张县令,谢瑾敢确信他平日里做了不少为祸乡邻的事,这样一个人,跟一个地方乡绅,甚至于跟一群江湖汉子有说有笑……
几人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眼看酒席即将结束,几人都起身离席。
谢瑾:“李岚,你继续盯着这里,莫青,你跟着张孝清,再分派两个兄弟盯着两 边,一定要找到他们在密谋什么。”
“是,大人。”
时间已经不早,谢瑾迅速回了赵府,他才点亮灯火没多久,沈兰棠就回来了。
“你还没睡?”
见谢瑾还醒着,沈兰棠很是惊讶,她今晚回来算迟的了。
谢瑾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想着你可能喝了酒,身体会不舒服,想等你回来。”
好贴心!
沈兰棠喝了酒,情绪有点高昂,兴奋地说:“谢谢你!”
“不客气。”
谢瑾一边给她递过擦洗的毛巾,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今晚都有什么人?”
“就是一些富商,有米行的钱老板,还有开酒楼的庄老板,虽然没有业务往来,但同在一个地方讨生活,打好关系也没有坏处。”
“听起来似乎都上了年纪。”
“那是自然的呀,有钱人不都这样的么,不,应该说人上了年纪才能有钱。”
“就没有年轻点的?”
“倒也有一个,是庄老板的儿子,才二十出头呢,听说也开始掌管家中事务了,还挺上进的。”
“是么?”
沈兰棠洗了脸,用清水擦拭过的脸蛋还是红彤彤的,歪着脑袋问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谢瑾神色淡定,仿佛刚才问这么多问题的人不是他:“没有,我们睡觉吧。”
“嗯,我要先刷牙。”
见谢瑾没有其他想问的了,沈兰棠走到屋外乖乖刷牙。
谢瑾看着一边刷牙一边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沈兰棠,心中也有几分莫名。他方才也就是随口一问,兰棠是她的妻子,那个人也只是正好出现在她身边,两人之间毫无关系,他就是……就是随口一问。
沈兰棠刷了牙又简单擦了身体,就拖着脚步到了床上,喝过酒的她身体比往常还要热几分,像一团小火球似的吸引谢瑾往她身上靠,偏生沈兰棠自己嫌热,好几回都把谢瑾推开,这还不够,她最后缩在角落大腿贴着墙舒畅地睡了过去。
谢瑾闻着身旁逐渐平稳的呼吸,感受着空气里淡淡的酒气,叹了口气。
小酒鬼。
第二天醒来,沈兰棠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贴着墙,恨不得化身成一只壁虎,被子被她踢的满床都是,就是不沾她分毫。
“……”
谢瑾坐在桌边,对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努力了。”
“……咳咳,酒喝多了。”沈兰棠下了床。
一通洗漱后沈兰棠神清气爽,重回智商巅峰。
“我出门了!”
“嗯,早点回来。”
因为时间有限,她每一天都要充分利用,她这些天在布一个局,一个专门针对各个掌柜的局。
沈兰棠深深地认为,人若是想要搞事,必然是太闲了,才会有空想七想八,勾心斗角。若是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就没这闲工夫了。
沈兰棠连同各个老管事依据布庄和店铺工人们的日常表现制订了一个考核表,通过考核且表现优异者有嘉奖甚至得到晋升,没通过的就扣薪水奖金,这几乎就是给中间管理层设定的难关,只因基础工人方面,只要勤勤恳恳做工就能达到考核,工人们没有怨言,还因为有奖金,他们劳动积极性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