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宛如点点头, 又看向沈兰棠, 面上露出几分羞怯:“我随父亲母亲回乡祭祖,她们还在路上约莫还有六七日才到, 这几日便叨扰姐姐了。”
沈兰棠不知道什么个情况, 但客人要暂住家里时自己该有的反应还是知道的。
她脸上露出微笑,客客气气地说:“姑娘客气了, 姑娘就把这里当做家中便是。”
“那就谢过姐姐了。”
一套流程走下来,很快有人领着郑宛如到她这回要居住的客房去, 如今周氏和谢二叔一个院子,为方便照顾,儿媳钱氏和两个孩子和他们同住一个院子,谢瑛自己单独一个院子,郑宛如便被安排住在谢瑛隔壁。
等到下人领着郑宛如离开,谢夫人才将事情缘由告知沈兰棠。
原来早些年郑夫人一家就随郑父迁到了地方,这次一家人是回来祭祖的,大部队还在路上了,只郑宛如牵挂两年多没见的外甥,一个人骑马提前到了,故她如今也没有住处,自然是要先安置在谢府。
沈兰棠对此没有异议,谢弘文亲姨母过来,不招待她住下这不简直是跟人结仇嘛。
谢夫人:“你也放心,郑家书香世家,宛如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娴静端庄,知书达理的姑娘,如今也只是想念外甥,想来日常也不会有很多事。”
沈兰棠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母亲。”
谢夫人虽如此说了,但长辈接待小辈不合礼节,等下人们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沈兰棠作为一家代表到这位郑姑娘住的地方溜达了一圈。
郑宛如放下了包袱,正在收拾,见到沈兰棠又是一个行礼:“宛如来的匆忙,劳烦姐姐筹备了。”
沈兰棠客气道:“姑娘客气了,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啊是啊。” 郑宛如捂着嘴,一脸羞恼表情,俯首咬唇道:“倒是我失言了,还请姐姐勿怪。”
“......没事。”
“还有姐姐,我午后想带弘文出去玩,可以么?”
“这事母亲已经交待过了,舐犊之爱本是人之常情,姑娘在家中几日都可来找弘文,只知会一声便可。”
郑宛如感激道:“那就谢谢姐姐了!”
沈兰棠跟她进行了礼貌且亲切的交流,流程一走完就回了自己院子,不多时谢瑾回来了,听说原夫人的妹妹来了,也去见了她。谢瑾离开之后,谢弘文偷偷跑到沈兰棠身边:
“阿母,刚刚那个姐姐是我的姨母么?”
他一派天真地问:“姨母是什么?”
这个问题,沈兰棠也不好回答,她才两三岁的时候,哪知道那些个亲戚都是什么人啊,爹娘让她怎么叫她就怎么叫了。至多谁待她和善些,给她吃糖她就多喜欢谁一点。
沈兰棠深深思索了会,蹲下来道:
“姨娘就是你母亲的亲妹妹,就像谢勤彦和谢灵嘉一样,你说她们亲不亲。”
谢弘文小仓鼠点头。
谢勤彦和谢灵嘉可是非常非常亲昵的,谢勤彦每天都要盯着谢灵嘉吃早饭,如果谢灵嘉不肯吃,他还会动手亲自喂,谢勤彦可从来没给他喂过饭。
“所以啊,你姨母跟你母亲一定就像谢勤彦和谢灵嘉一样亲,你姨母很爱你母亲,就像弘文很爱母亲一样,弘文很爱你阿母对不对?”
谢弘文自小失去母亲,因为失去,所以“母亲”这两个字自他知晓事情起就刻在他的心头,让他幼小的心灵每每想到就感到一股痛楚还有无名的暖意。
因为喜爱母亲,想要母亲,连带着顶着母亲头衔的沈兰棠,他也好喜欢。
谢弘文跟随着她的话语,愣愣点头。
沈兰棠一合掌:“所以啊,你们有一个共同爱的人,一定会很合拍的。”
谢弘文重重点头:“弘文知道了!”
两人都解决了一个心头难题,彼此都感到异常轻快。
不多时,谢瑾回来了,道:“宛如想下午带弘文出去玩。”
沈兰棠点点头:“知道的。”
她唤来几个丫鬟和嬷嬷,让她们提前做准备,经过沈兰棠对“姨母”两个字的介绍,谢弘文对这位新认识的姨母满是好奇,坐在他的专用小板凳上,一双眼睛咕溜溜地转动着看着几个侍女忙前忙后。
沈兰棠好笑地看着他:“想去玩?”
谢弘文害羞地往谢瑾背后躲,沈兰棠就陪他玩了会躲猫猫游戏,不多时,郑宛如到了,沈兰棠这才收拾起脸上表情,一副主母端庄模样,将谢弘文交到她手里。
沈兰棠和谢瑾原本计划是一家三口出去玩,现在谢弘文不在,两人反而不方便出去了,毕竟你总不能撇下客人自己出去玩。
因此,下午两人就在安静在家,看书画画。
时间眨眼就到了晚饭时候,沈兰棠沉浸在书中,抬头已是日常吃晚饭的时候了,她左右看了眼,诧异道:
“弘文还没回来么?”
谢瑾:“嗯,还没回来。”
“……再等等吧。”
两人又等了小半时辰,天边光华西沉,晚霞轰轰烈烈,两人依旧还没回来。
不管怎么说,将别人家孩子带出去玩,不回来吃晚饭的话也该通知一声。
“有谁知道小少爷他们都去哪了么?”
屋里几个丫鬟对视几眼,摇头。
“算了。”
沈兰棠道:“想来是郑姑娘初来兆京,玩得疯了些,吃完晚饭就回来了,我们先吃饭吧。”
谢瑾:“好。”
两人先用了晚饭,心里都估摸着人差不多该回来了,结果到了戌时三刻,也就是现代时间八点左右,他们都没回来。
沈兰棠睡意朦胧,打着哈欠:不是,虽然我承认自己被古代的作息时间养惯了,但怎么说也有八点了,你当是现代社会啊八点还不回来?
随着时间推移,沈兰棠心中也慢慢焦急起来,若是现在有电话机,她就一个电话拨打110报失踪了。第n次起身后,从院子口传来丫鬟惊呼声:
“回来了,回来了!”
沈兰棠跟谢瑾扑腾一声站了起来,谢瑾大步上前,只见好几个丫鬟嬷嬷拥着中间的人向院子中央走来,穿着中午出门那套衣裳,只外面还披了一件披风,谢弘文被她抱在怀里,睡容满是酣甜。
见到谢瑾,郑宛如轻轻咬唇,满脸歉意地说:“姐夫,对不起,弘文头一回见我,缠着我玩了好久,不小心就玩到这么晚,姐夫和姐姐等久了吧?”
谢瑾将谢弘文接过,见郑宛如满面羞容,声调暖了暖,道:“无事,只是担心你们,回来了就好。”
“是宛如让姐夫担心了。”
“没事的,玩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谢弘文在谢瑾怀里扭了个身,小巧的鼻尖冒出一个气泡,众人皆笑了。
郑宛如伸出手在谢弘文脸蛋上捏了一把:“小弘文,真可爱,这脸蛋跟我真像。”
谢瑾:“毕竟是亲姨甥。”
郑宛如抿唇轻笑,目光在沈兰棠脸上扫过,回到谢瑾身上:“那姐夫,我先回去了,姐夫晚安。”
她又朝沈兰棠看过去,行礼:“姐姐晚安。”
沈兰棠礼貌道:“姑娘晚安。”
见谢瑾从偏房走出,沈兰棠放下手上东西,走上前道:“弘文睡着了?”
“嗯,刚刚洗漱过,很快又睡了。”
“今天在外玩了一天,想来消耗了不少体力,明天还要出去玩么?”
谢瑾一顿,道:“忘记问了。”
沈兰棠心道,这可是奇了,谢瑾看着沉稳,其实也是个马虎爸爸。
沈兰棠随口道:“无事,明早出去也没问题,小孩子精力旺盛,今天玩累了,睡一觉明早起来就活力十足了。”
谢瑾想起谢弘文一贯早上小疯子一般的模样,赞同地点点头。
“那倒是。”
“好了,我洗漱过了,你去洗漱吧。”
“嗯。”
谢瑾便入了小屋洗漱。
沈兰棠走到院子里头正打算让几个下人把路上的灯撤掉,往常这 时候,除了必要几盏灯,这院子都安静下来了,唯有光华伴着虫鸣静静入眠。
“姐姐。”
一道声音在院子口响起,沈兰棠扭过头去。
“郑姑娘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有事让下人通传一声便是。”
郑宛如莲步轻挪,朝沈兰棠行了个礼:“今日在街上见到几样玩物,想着姐夫姐姐可能喜欢,就买了回来,方才忘记给了。”
沈兰棠朝她手上看了一眼,微笑接过。
“谢谢姑娘。”
郑宛如低头咬着唇,一副扭捏模样。
沈兰棠不习惯他人吞吞吐吐姿态,道:“姑娘还想说什么?”
郑宛如小声地说:“那姐姐,我明日再带弘文出去玩耍,可以么?”
“当然可以。”沈兰棠笑道:
“我早就说了,姑娘可以带弘文出去玩,不过——”
沈兰棠以防万一还是道:
“弘文正是贪玩的年纪,或许不好管束,若是还如今晚般这么晚回来的情况,你且先派个丫头提前回来通知声,也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郑宛如又是赶忙欠身道:“宛如贪图和弘文一起玩耍忘了时间,让姐姐生气了,宛如向姐姐赔罪!”
“没生气,没生气。”
这姑娘怎么动不动就行礼道歉,沈兰棠连忙扶起她,又极其委婉地说:
“只是希望你提前让人告知一声,以免我们担忧,好么?”
郑宛如目光中含着柔柔水光,轻轻点头。
“知道了。”
“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看郑宛如郑重点头的样子,沈兰棠也放下了心,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虽说郑宛如初来此地,沈兰棠身份又尴尬,但该说的规矩还是得说好,以免将来闹矛盾。
她说完了话,就回屋歇息去了,到了第二日她醒来,旁边不见谢瑾,是一大早就起来练功去了。
沈兰棠出去的时候,谢瑾也正好晨练结束,他接过下人手上的毛巾擦着湿汗,见沈兰棠起来了,他脚步微顿,面上露出凝重,屏退房中下人。
沈兰棠见他一副有话要与自己说的模样,好奇道:“怎么了?”
谢瑾望着沈兰棠清凌凌的美目,迟疑再三,还是道:
“宛如已经知道错了,她也是许久未见弘文,一时情切忘记了时间,以后不会再犯了,你不要生气了。”
沈兰棠:啊?
初醒的大脑有片刻的短路, 姗姗重启之后沈兰棠才面露疑惑地说:“你在说什么,我没有生气啊?”
谢瑾似乎有些不忍,但还是道:
“宛如早上特意过来向我道歉, 说你昨晚说了她之后,她一夜未睡非常自责, 她已经知道错了绝不会再犯,请你不要生气。”
顿了顿, 他又措辞着说:“她今早起来眼眶都是红的。”
沈兰棠看着面前一副好哥哥好姐夫模样的男人, 她嘴唇微微蠕动, 慢腾腾开口: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说我昨晚说了她,她很难过, 一夜未睡,还一大早特意起来向我们道歉?”
谢瑾在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沈兰棠也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嗯,有点水平。
沈兰棠以前在很多宫斗宅斗剧里看到过类似的事情,没想到有朝一日穿越, 亲身经历了。怪也怪出嫁前后家里后宅都太干净了, 让她一时把嫁过来之前复习的宅斗攻略给忘了。
可谁能想到呢,一个跟她毫无利益冲突的小姑娘,会没事找事刺她一下。
——要说这姑娘是无心之失, 那沈兰棠肯定是不信的, 她若是心思敏感真心道歉,可以向自己道歉;若是敏感敏锐到一夜未睡, 干嘛当时不直接在她面前哭出来?
沈兰棠不觉得谢瑾问这一两句对她有什么损伤, 但被人构陷或者说被算计这件事让她十分不舒服,她深吸了口气, 先把那姑娘的小心思抛在脑后,抬头对着谢瑾道:
“郎君说的事我知道了, 我之前就说过我没有生气,昨晚和郑姑娘说起也是为了防止今后有所不便。想来是郑姑娘初到异地,心思敏感,这才想得多了,郎君是知晓我的,你看我是否是斤斤计较之人?”
谢瑾连忙道:“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郎君也应该明白我没有生气。”
谢瑾也似乎明白了什么,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不会再问了,若是宛如再问起,我也会安抚她的。”
沈兰棠冲着他笑了笑。
“我去洗漱了。”
“嗯。”
直到谢瑾进小房间洗漱,沈兰棠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下,兰心方才候在外面,也听到了两人对话,她脸上神色阴郁,走上前:
“那位郑姑娘对小姐有恶意。”
沈兰棠自嘲一笑:“我现在也看出来了。”
也怪她,看人家是个小姑娘就一丝防心都没有了,还想着跟她友好和平交流相处,没想到人家小姑娘却别有算计。
至于那位郑姑娘为何不喜欢她,她却也能想出个一二三个理由来,例如她不满自己姐姐的丈夫被她抢走,也不满本该是属于她姐姐的一切都成了自己的东西,于是心底暗自生恨,把自己当做了她的敌人,但凡有机会就想刺她一下——这种理由,屡见不鲜。
“怪也怪我太愚笨,被人抓到了把柄。”
兰心蹙眉道:“小姐才不笨。”
“要不,我们去告诉老妇人?”
沈兰棠点着她的额头,哭笑不得:“我是谢家媳妇,她是已故原夫人的妹妹,你说母亲会帮谁,好了好了,这次权当吃个教训。”
兰心还是不服,她愤愤道:“老爷夫人都没骂过小姐。”
沈兰棠失笑:“这也不算骂吧。”
她看兰心一副吃了苍蝇模样,反而好笑了起来,捏着她的脸颊,打趣道:“没事,你主子胆子小,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大不了我们孤立她,哼。”
兰心也跟着哼了一声,沈兰棠看她难得表情丰富模样,又忍不住将她揉搓了一会。
这事暂且揭过,吃过早点,门口下人通传:“郑姑娘到了。”
郑今儿换了身衣裳,她身材娇小,穿襦裙最是适宜,一套藕粉带浅绿披帛也让她看着明媚可人,她见到坐在厅堂里的二人就行礼:“姐夫日安,姐姐日安。”
谢瑾:“宛如来了。”
几个下人早已将谢弘文收拾妥当,只待郑宛如来了就能出发,沈兰棠牵着谢弘文的手将他领到郑宛如身旁,郑宛如一只手牵着谢弘文,忽而抬起双眸。
两人目光触不及防地对上,郑宛如眼底闪烁着狡黠光芒,仿佛在期待她的失控,她的暴跳如雷。
沈兰棠眉宇微不可见地挑了挑,淡定地收回视线。
“郑姑娘慢走。”
“……”
郑宛如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温顺地俯首:“那姐姐姐夫,我就跟弘文先出门了。”
沈兰棠:“慢走。”
兰心冷冷地看着郑宛如牵着谢弘文走出院子,走到沈兰棠身边:“小姐,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今天?”
“走,高叔说花冠一版出来了,我们去看看。”
沈兰棠想让自己忙于工作,不想也不愿多去想有关郑宛如的事,如果把“谢家继室”当做一份工作,那她从考虑接受这份工作开始就已经预测过了所有利弊,其中就包括“继”这个词可能的影响。
现在再来说自己有多委屈,那也太装了。
这份委屈她受了,不过,就像她很兰心说的那样,打工人都有权利拒绝不想接受的工作,她作为一个古代夫人,摸点鱼可以可以理解的吧?
“郎君。”沈兰棠笑意切切地走向谢瑾,她语气柔婉,仿佛一如从前。
“郎君,店铺有些事,我今日或许要很晚才回来,若是赶不及晚饭,你就先吃吧。”
谢瑾也正好有些事,便道:“好。”
“好,那郎君我先收拾出门了。”
“嗯。”
谢瑾侧身让了让,沈兰棠盈盈做了个礼,由兰心宝珠陪着进了屋内收拾出门行礼,三人离开后,其他下人有序投入自己日常工作,扫地声伴随着践踏落叶偶尔发出的清脆嘎吱声,院子里气氛一派安宁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