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落在温柠耳边,犹如锣鼓骤然炸开。
温柠咬了下唇瓣,瞥过脸去,低声辩驳:“我自然是有喜欢之人的。”
这一躲,便是心虚。
陆景阳问道:“茵茵喜欢何人?宋清淮吗?茵茵便是说了,自己会信吗?”
“茵茵看他和看门外缸中的红鲤并无区别,若非宋清淮愿意入赘,茵茵当真会去清月楼?”
他往前走了半步,视线落下,仿佛要透过这双杏眼直直望进去,他看着温柠躲闪不及的神色,不禁有些心灰意冷:“茵茵心如磐石,任谁都打动不了,原是本宫自以为是。”
温柠听他这样说,又难受又委屈。
她不肯低头,顺着话说下去:“入赘又有什么不好,成婚后自会生出爱意。”
陆景阳笑了:“那这么多年,茵茵爱我吗?”
温柠骤然沉默了下来,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声爱,可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不敢,她怎么敢在这深宫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午夜梦回,她依旧能梦到前世毒发身亡时的剧痛。
她闭口不言。
陆景阳静静望着她,几息后,终于转身离开。
自这日后,陆景阳便甚少来思鸿阁。
几乎三五日才会来上一回,便是来了,两人之间也几乎没什么交流。
有一回,温柠小憩后醒来,看见陆景阳坐在美人榻旁,视线落在她脸上,正望过来,她尚发着愣,对方便收回了视线。
待她完全从睡意中醒神,陆景阳才起身离开,她只轻轻垂了下眼,并未叫住对方。
僵局一连持续了小半个月,温柠被困在思鸿阁,哪儿也去不了,无事可做,倒像是回到了她刚入宫那会儿,不是习字就是温书。
这日上午,温柠正研墨,准备抄一抄心经,忽然听到了楚照衡的声音。
她想也未想,当即扔了笔,提着裙摆匆匆跑出去,刚到院子里,就看见了从侧墙翻身进来的大哥,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的落了下来。
温柠眼睛一亮,飞奔过去:“大哥!”
她快有一个月没见到外人了,没想到竟是大哥先找到了他:“大哥,你怎么来了?”
楚照衡一把拽住她手腕:“先走!”
思鸿阁墙内四下没有借力的东西,而且多带一个人翻出去几乎不可能,只能从正门出,这才刚跑到门边,大门便从外打了开来。
温柠本以为是大哥安排的人,她刚心头一喜,就听到一声怒喝:“楚照衡!”
几乎一瞬间,她和大哥便被内卫围了起来。
刀剑出鞘,泛着寒光。
楚照衡蹙眉,他知道今日之事不会那么顺利,却没想到连半步都没能走出去,就被拦下了,太子殿下在思鸿阁周围安排的人手比他想象中要多的多。
他不明白为什么,茵茵不过一个小姑娘,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若不是无意间得知茵茵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女都在将军府,他恐怕还不知茵茵被困在宫中,只以为茵茵已经动身去了北疆。
宋清淮拜访他时,他还觉得对方杞人忧天,将宋清淮好生安抚了一通。
他心道,茵茵估计没瞧上这宋家二郎,这才没透给他半点消息。
可他忘了,茵茵便是急着离京,无论如何也会来侯府辞行的,怎么可能连他都不告诉。
所以在将军府发现茵茵身边两个侍女后,他趁夜又潜入了一趟,这才从婢女口中得知自灵台山后,茵茵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猜到茵茵在宫中,寻了个借口来一探究竟,想着若茵茵真的在,便将人带出去。
眼下看来,是他低估了太子殿下的警觉之心。
这一场,不过是请君入瓮。
若非故意放水,他双拳难敌四手,早在未翻入思鸿阁之前就被内卫抓住了。
楚照衡将温柠往身后拽了下,一个撩袍干脆利落跪了下来,低头请罪:“太子殿下,微臣擅闯思鸿阁,请殿下降罪。”
温柠一惊,赶紧朝陆景阳望去,就见对方眉间阴郁,山雨欲来。
她想也没想,就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太子哥哥,是我听见大哥的声音,才让大哥翻墙进来的,此事和大哥无关。”
她满脸慌张,生怕下一刻便听到不想听的,心跳得飞快,几乎快到了嗓子眼,她顾不上还在和陆景阳闹脾气,只想将这件事揭过去。
陆景阳眉心深皱,他头一次见到茵茵这般失态,也是茵茵第一次跪他。
他心口抽痛了下,大步上前将人抱起。
吩咐内卫:“压下去。”
“是!”
“大哥!”
温柠喊了一声,慌慌张张转头过来,对陆景阳道:“太子哥哥,大哥只是同我玩闹。”
她语气急切,表情惊乱,在楚照衡被内卫拿住的一瞬,整个人都绷紧了,她眼里蓄着泪央求道:“太子哥哥,我不出宫了,我留在宫里,你放了大哥好不好?”
温柠声音发颤,却没能拦住内卫将楚照衡带走。
陆景阳神色晦暗不明,他用了不知多少办法都没能让茵茵点头,答应回宫,现在就只是楚照衡被抓,他甚至还没有下惩处的旨意,茵茵就已经妥协了。
他和楚照衡相识多年,便是看在这一点上,他也不会真的拿楚照衡如何,至多是小惩大诫罢了,茵茵却连这点都没想到。
不,茵茵想到了,只是不敢赌。
陆景阳望着怀中的人,眼中翻腾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疑团。
他遏制不住地想,若是易地而处,茵茵会为他这样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牢牢地占据在最显眼重要的一段位置,然后生根发芽,攀升向上。
陆景阳将温柠送回殿内,淡淡丢下一句:“照顾好郡主。”
温柠还未坐稳,见他要走,立刻便追了出来:“太子哥哥——”
半路却被榴花拦住了去路,她仗着榴花不敢拿她怎么样,硬闯了过去,却眼睁睁看着思鸿阁的大门在她跟前阖上。
温柠眼一眨,泪花就顺着眼眶滚落了下来。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榴花及时跑过来将她扶住,小声劝道:“郡主,楚大人不会有事的。”
榴花担心不已,她因为身手才被殿下指派来服侍郡主的,她本只当这是次任务,但这大半个月来,郡主虽不情愿,却也从未为难过她,甚至未对她发过一次脾气。
按理说,她是太子殿下的人,郡主不喜太子殿下,对她也应没有好脸色,可郡主的脾气从来是对着太子殿下发的,她从未被迁怒过。
榴花还没服侍过这样的主子,太子殿下说一不二,而从前习武时更是将疼痛当成了习惯,她身上的骨头都断过不知多少次。
她也是头一回见太子殿下在旁人跟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却还是得不到一张好脸。
所以,每回明玉郡主冲她笑的时候,榴花都有一股莫名的喜意。
今日之事是她故意为之的,否则郡主根本不可能见到楚照衡,更不谈跟着对方出去了,只是她同样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来得这么快。
榴花扶住她,低低道:“郡主别担心,楚大人同太子殿下情谊深厚,您瞧殿下只是命内卫将楚大人带下去。”
她劝了好一会儿,可郡主失踪不言一词,榴花急道:“郡主——”
下一刻就被温柠抓住手:“真的会没事吗?”
榴花当即点头:“殿下行事果决,若是想降罪,第一时间就说了,将楚大人带下去才有迂回的余地,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宽恕的楚大人,殿下威信何在?”
她道:“郡主是关心则乱,这才慌了神,若想一想,便不会担心了。”
温柠听进了榴花的话,她是真的慌了神,在看到内卫将刀剑架在楚照衡脖颈上的那一瞬,犹如看到了前世侯府出事的那一天。
她稳了稳心神,榴花说的不错,陆景阳并没有立即处罚大哥,只是将人带了下去。
温柠安慰自己,没事的,松洲一案已经了结了,魏临帝也去了灵台山,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绝不可能再发生。
但温柠眉心依旧紧皱着,她实在后怕,私闯宫殿被当场拿下,乃大罪,便是当即判个处死也不为过。
她一阵懊恼,当时第一时间应该让大哥赶紧走才是。
榴花劝道:“郡主,回去等吧。”
温柠点了点头,她已经平复了不少,没有方才那么慌乱了。
只是,她从上午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暮色四合,依旧没有等到陆景阳过来,榴花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整个人都紧绷着,坐立不安。
直到弯月初升,外面终于传来了响动。
温柠蓦地站了起来,飞快跑到了门边,就看见陆景阳大步走进来,她担心了一整日,脱口问道:“大哥还好吗?”
陆景阳面上瞧不出什么,他看了榴花一眼,对方便躬身退了出去。
殿门阖上,只剩温柠和陆景阳两人,温柠没在意这些,她现在只想知道大哥怎么样了,她满眼希冀,道:“太子哥哥,大哥是不是已经出宫回府了?”
陆景阳望向温柠,她神色小心,一双杏眼缀满了忐忑,是害怕惹怒他?
可茵茵性子骄纵,从来都不怕惹怒他,何曾这般小心翼翼过。
他道:“茵茵这么担心楚照衡?”
温柠怔了下,敏锐地从陆景阳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悦,她不知对方的不悦是因为何事而来,所以只是小心地应了一声。
陆景阳问道:“茵茵觉得他该当何罪?”
温柠想也未想:“无罪。”
陆景阳呵了一声。
好一个无罪!
擅闯宫殿死罪一条,便是他同楚照衡有情谊在,那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到了茵茵口中,便是一句轻飘飘的无罪。
他竟不知在茵茵心中,连一个板子都舍不得楚照衡挨!
陆景阳粗喘了一口气,伸手抵住眉心用力按了几下,周身的戾气已然要压不住了。
他将一枚平安符放在桌上,摆到她的面前,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脸上,问道:“茵茵还记得这个吗?”
温柠起先没看清是什么,她还急迫地想知道大哥现下如何了,待看清东西后,脸色骤变。
那摆在桌上的平安符并不是她给陆景阳的那一枚,是她做来送给大哥的,后来被陆景阳看见,大哥便说是侯夫人做来给他的。
可现在被陆景阳拿出来,便表示谎言被戳破,瞒不住了。
“茵茵你说,本宫该不该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陆景阳声音森冷,充满了寒意,他看着温柠煞白的小脸,恨自己到这一刻,居然还在心疼茵茵会不会被吓到。
他之前从来不觉得楚照衡对茵茵来说有多重要,哪怕再重要,也越不过他。
可今早,在思鸿阁的正门前,楚照衡被扣下的那一瞬,茵茵惊恐无措的反应做不得假,为了楚照衡,茵茵什么都愿意妥协,连她自己都愿意。
他心生疑窦,压不下去,那便去查。
这一查,才知道,原来在茵茵心中,他连兄长这个身份都不是最重要的。
当年远赴边关,若非他事先知道了平安符的事,又出声询问,怕是茵茵永远也不会给他。
不光如此,还有那些送去边关的信,从来都不是只他一人的!
陆景阳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犹如被一块巨石堵住,他在将军府看到被搜出来的回信堆叠成小山时,只觉难堪异常。
楚照衡那些从边关带回来的东西全部都在将军府中,被小心翼翼地收着,一件不差。
可见收到礼物之人的郑重。
当时,楚照衡是如何对自己说的?
——族中姊妹众多。
他竟然信了!
他以前从不觉得茵茵有什么在乎的东西,哪怕是对父皇,她也不过是权宜之下,哄父皇一点欢心罢了。
直到今日,他在将军府看到的那些东西,才头一次知道原来茵茵也有这么在意的人。
温柠真的被吓到了,她脑中飞速转着,想着要如何才能将大哥摘出去,可当初说那句话的人是楚照衡,她便是想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也不知要怎么开口。
她完全顾不上藏住情绪,慌乱全都写在了脸上。
“茵茵还觉得他无罪?”
温柠张了张口,她想说事情都过去许久了,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这番话说出来,只会更加惹恼对方,但要她给大哥定罪,她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的。
她咬了咬唇,说道:“这些事皆是我不好,太子哥哥要罚便罚我,大哥于社稷有功,太子哥哥宽空大量,能不能原谅这一次。”
此言一出,陆景阳几乎彻底死心。
他眼底并无多少波动,那些失望难受早已经在将军府经历过了,他在将军府枯坐了许久,强忍住立刻来思鸿阁的冲动。
若是那时候来,只会是自取其辱。
他道:“茵茵不止不爱我,茵茵半点都不在意,情爱一事是我逼迫你,可兄妹情谊呢,茵茵唤了我这么多声太子哥哥,心中在乎的又是谁?”
他原本已经说服自己,茵茵还小不通情爱亦是常情,可如今他又要如何说服自己,连在做兄长这一层,都比不过旁人。
在茵茵心里,他从来都不是第一位。
陆景阳面色难看至极,他一退再退,换来的不过是一番自以为是的感情,事实过于难堪,让他心生迁怒之意。
他掐住温柠的下巴:“茵茵是不是觉得本宫舍不得动你?”
“本宫是舍不得,但对楚照衡却不是,他几番藐视天颜,按大恒律法,本宫大可以斩了他!”
温柠倏然一颤:“你说什么?”
她抬眸,死死盯着陆景阳,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陆景阳尤不解气,他掐着掌心,想看看她究竟能有几分惊动,继续道:“不止是楚照衡,乃至侯府,本宫大可以一并查处!”
“至于要按一个什么样的罪名,全凭本宫心意。”
“便是抄家下狱,也使得!”
温柠只觉血气翻涌,只一瞬,她眼睛就红了,几乎是想也未想,便直接操起桌上的茶壶砸了过去,冷静全无,骤然失控。
瓷片在殿内四溅开来,落得满地皆是。
温柠赤红着眼:“殿下真是好威风!”
“殿下说我不爱您,那殿下呢,殿下也从未说过一句爱,明明吝啬凉薄,却要旁人对您深情不移,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眼中冒着火,神色凌厉异常:“殿下想杀谁便杀谁,不如先杀了我,也省得殿下再烦心。”
“哦,我忘了,其实不用殿下动手,只要待在宫里,早晚有尸骨无存的那一日!”
温柠此刻神志不清,那句抄家下狱直直地撞在了她的软肋上,扎了个透。
她有那么一瞬,甚至萌生出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殿外的侍卫听到动静,冲进来,还未有动作,便被陆景阳一声退下喝止了。
他绷着脸,呼吸加重,喉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被茵茵说凉薄吝啬,他并不反驳,古来又有多少君王是多愁善感之人?
可茵茵说她待在宫中,早晚尸骨无存,他无从接受。
陆景阳哑声问道:“你就这么不信我?”
温柠冷笑了一声:“是,不信,半点都不信!”
片刻后,除了离去的脚步声,再无声响。
陆景阳走后,思鸿阁彻底安静下来,仿佛除了她,空无一人。
晚间入睡,服侍她的婢女换了一个,榴花自出去后便没再回来,温柠也没在意。
她安静地躺下入睡,漆黑的眼瞳木讷无神,犹如两颗葡萄,之前的爆发已然耗尽了温柠全部心神,她疲累不堪,再没有力气去想其他的事情。
这一日后,温柠便像是被抽了魂一般,全然没了往日的生气。
她每日只是坐在窗前,半托着腮朝外望上一眼,原本的那些字帖书册再也未动过,不仅如此,连话也甚少说了。
含苞待放的花朵,还未盛开,便一点点凋零了下去。
温柠浑浑噩噩,实际上,在听到陆景阳说出那句抄家下狱的话后,她就已经失去了神志,爆发之后便是无尽的自责,哪怕重来一世,她依旧改变不了任何事,侯府被抄,她被关在宫中,甚至还要连累大哥入狱问斩。
她几乎称得上心如死灰,对什么都没了反应。
王之蕴来思鸿阁看她,抬着下巴,得意洋洋,像是个得胜的公鸡扬着尾羽,全然不见平日的温婉端庄。
“没想到久负恩宠的明玉郡主也有被关的这一日,当初皇上不许我住思鸿阁,怕是想不到才几个月,思鸿阁已经快要变成冷宫了吧?”
温柠对她的嘲讽并不在意,甚至没朝对面看一眼。
王之蕴表情扭曲了下,温柠对她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她何时受过这般冷落。
她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失了宠的孤女,便是郡主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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