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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欢(姜厌辞)


直到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提前去了秦家在外地盘下的玫瑰庄园,亲自挑选、摘下一整捆玫瑰,又特地和花店老板学了如何包装。
不仅如此,他还听了齐宵凡一回,准备好上百架无人机,打算同她告白。
但他给她发去的消息,她通通没回。
他刚心烦意乱地收起手机,远远进来一道身影,像鸟儿一般,从他世界路过。
她的裙摆很长,得提着才不会落地,但她还是跑得很快,最终在另一个人身前停下,而那人手里只拿着一支玫瑰。
隔得远,秦执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种雀跃欢喜是不需要看的。
他的心脏骤然变成一颗柠檬,至于她的笑,就是一把把利箭,笔直地射向这颗心,汁水四溢,酸到他喉管都被溶解到红肿溃烂。
一束玫瑰和一支玫瑰的区别在哪?
为什么那单调的一枝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所有的关注和欢喜的笑容?
后来他想明白了,有些东西根本不需要太多,看赠予的那个人是谁。
他输就输在了那人是梁沂洲,是她喜欢的人。
“原来她喜欢梁沂洲”这个认知就像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将秦执的理智冲磨成嶙峋的礁石,最为锋利的那头只管狠狠扎向她,作为他被蒙在鼓里多年的报复。
他知道这很幼稚,也很愚蠢,无异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得不到解答的困惑,时隔多年终于有了答案,言欢愣了足足几分钟,开口又是在几分钟后,“十七岁的时候,你开始疏远我,就因为长辈一句看似玩笑的婚约协定,后来我们的关系慢慢缓和下来,在我十八岁生日结束后,你突然又变了副态度,变得比以前还要刻薄、冷漠,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现在明白了,原来你是因为嫉妒。”
停顿两秒,她继续说:“处处和梁沂洲作对,哪怕只能在口舌上占他一时便宜,都会让你感到满足,也是因为嫉妒。”
“秦言两家订婚的消息正式传出后,也就是我出国后,你给自己制造一段又一段并不存在的艳遇,还是因为嫉妒。”
自己喜欢的未婚妻喜欢上的是另一个人,这让秦执体会到一种她出轨了的背叛感,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坐实自己花花公子的称号,给她难堪。
而这就是他所谓的不甘心。
言欢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像,脚边被拉到细长的影子成了它的守护兽,两者都坚不可摧,足以击溃对面所有的防线。
她一边冷眼旁观他的狼狈,一边大发慈悲地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从来不是三哥太好,好到我只能选择他,而是他的好,给了我足够多选择的余地,他光是站在我身边,就构成我的底气了。”
秦执深吸一口气,“他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我会进秦氏工作,一步步爬到最上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言欢不忙着否定,懒懒反问了句:“那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秦执第一反应是:报仇。
看穿他的想法,言欢笑了声:“我们确实算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远远比我和三哥在一起的时间久,你也远比他在一些生活习惯上了解我。”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知道我习惯几点睡,知道我爱逛哪些地方,可是,你又有多少次将你对我的了解付诸于行动?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了解,你从来没有想要真正去认识、触碰我的灵魂,相反,你只会将你的喜欢套用在我身上,用你的个性去束缚我的性格。”
他明知道她不爱吃刺身、寿司,却总是带她去他自以为不错的日料店。
他追求刺激,追求各类极限运动,却在明知道她有恐高症的情况下,不管不顾地带她去蹦极,她不愿意,甩了冷脸给他看,他就回以更冷漠的眼神,将她撂在半路。
那年她十六岁,一个人在冷清的郊外游荡,好在她等来了梁沂洲。
意外深处泥潭的少女们总会幻想某一天能迎来拯救自己的英雄,但这是言欢一向嗤之以鼻的。
除了父母和哥哥外,她在其余感情上一直冷静自持得过分,极其讨厌依附旁人。
可当那天砰砰的心跳声敲响她耳膜后,她恍惚意识到自己不过也是个俗人。
那是她第一次对梁沂洲动心,可却不是她第一次对人动心。
言欢把话摊开了说:“虽然你不够了解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刚才你的想法不算错,只是我这人很贪心,鱼和熊掌一个都舍弃不了……所以,我不单要报仇,恢复自己以前的风光,我还想要很多很多的爱,独一无二
的爱。”
秦执听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认同爱存在着优劣和偏颇之分,“说白了,你就是不相信我爱你。”
言欢摇了摇头,“我相信你爱我,但我不相信的是你的爱能给我带来任何有实际效用的东西,比如稳定的情绪价值,又或者能把心脏捂得暖暖的安全感。这些都不是你能做到的,加重我的患得患失和对周围人的敌视才是你爱里藏着的伤人利器。”
“高中那会,很多人追你,就算你不喜欢她们,也不打算和她们交往,但只要她们邀请你,吃饭也好,看电影也罢,你都不会拒绝。”
她别开脸,看向一旁的灯柱,就为了那点光亮,飞蛾猛地扎进火海,连命都不要了,真愚蠢。
“是不是只要你认为你在和她们来往时,管好了自己的手脚,只要你心里想的一直都是我,这些来往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认清一个人后,他的心理自然会变得很好剖析,现在的秦执在她面前,连赤|身|裸|体都算不上了。
“你还自负地认为凭借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就算你真的稍稍犯了点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我也会乖乖在原地等你回头是岸。”
秦执喉结剧烈滚动了下,“我说过,我没有碰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他根本找不到重点,言欢不想听,自顾自往下接:“你太高估我的度量,我从来不是一个只会乖乖站在原地等待爱自己上门的人……换句话说,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想当什么皇后娘娘,正宫的大度我不需要,我更不打算活成你爱情里的苦行僧。”
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她爱的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只要她出现的时候,他就只能看向她一个人。
言欢开始不耐烦了,突然加快语速,“秦执,你给我听明白了,你的软弱、自大、把握不准的分寸感才是我们之间不可能在一起的最大问题,和三哥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没有三哥,我也不能和你有什么——哪怕在这世界上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是你。”
最后一句,杀人诛心。
秦执被当头一棒,不可置信取代他所有的情绪,凭着本能,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肌肤与掌心间包着一条手链,男人的力道越重,手链嵌得越紧,传来痛感也越清晰。
“你刚才说什么?”
言欢没有逃避这个问题,“我对你动心过。”
虽然只有一次,也足以让她差点就喜欢上了他,意气风发叫她公主的天之骄子,谁不会心动?
“偏偏那天下午,你就和其他女生一起去看电影了。”
她口吻嘲弄,“你怪不了别人的,是你一步步把我越推越远的。”
秦执顶着如雷的心跳声,着急忙慌道:“如果我以后只看向你一个人——”
言欢冷冷淡淡地打断:“太晚了。”
她看向他,“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早就回不到过去了。”
“你从小得到的东西太多,总是觉得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不管你伤害的那个人是谁,对方都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别人或许是这样,但我这人小气,给不起第二次机会,更不可能让你用你手里的那把枪反反复复地杀死我。”
空气安静了会。
僵持的氛围有增无减,是风吹不散的。
即便被说到这份上,秦执还是没有彻底放弃,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过分自甘自堕,可被逼到绝路上的人管不了这么多,多种复杂情绪参杂在一起,他开始语无伦次,聊起他们过去的温情,还第一次同她坦白起了自己背地里的付出。
言欢默默听着,等他说完才来了句:“所以你是在怪我有眼无珠,看不到你的付出吗?还是在指责我不识趣,明明都对我这么好了,我却总是不领情?”
“我不是这意思。”
言欢已经不在乎他究竟什么意思,“怪不得你每次对我'好'完后,态度都会变得格外冷淡。”
用他自以为的真情去触碰她的心,稍稍一碰壁,得不到她正面的反馈,就退避三舍,如同躲洪水猛兽一般,事后又百般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指责她不识好歹。
“秦执,自我感动可以,但别把自己骗进去了,你爱我,但远没有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我。”
言欢暗暗吸了口气,“直到现在,你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胆小懦弱,只顾着从别人身上找到自己不幸的原因。”
“一面又想要的太多,偏偏没那能力拥有,到最后连自己原本拥有的也全都失去了。”
“在没有实力、主导不了自己人生的情况下,做人可不能既要又要。”
她知道自己以目前的能力,没法达成一口气达成自己真正的目标,所以才会一步一步拆分细化。
比如在和梁沂洲的婚姻上,显而易见,短时间内她无法得到他的爱,只能先通过确定关系来获取更多朝夕相处的时间。
而这就是她和秦执间最大的区别。
言欢抿了下唇,一抬起眼皮,就和秦执目光撞上,离散的魂归拢,对刚才的话题来了句总结:“我们都是自私的,不会为了对方委曲求全,和你不同的是,我身单力薄,没你那么多精力可供自己折腾,自然也没有勇气和力气要去扶住一个随时都可能倒下的你。”
秦执那点不成熟的喜欢,随着他对她怨怼的不断加深,渐渐变成躯壳里的阑尾,只要不病变,只要感受不到痛楚,就不会有人想着大费周章去切除。
可是该切除的东西还是得切除。
今天也总算能切干净了。
秦执大脑出现负荷过重后的空白,耳边滋滋的电流声烦不胜烦,他尝试着甩开,最后成功了,也彻底把其他所有杂音和从她身上传出来的声音甩开,等到他从迷茫中抽身而退,她已经离自己隔了近五米。
他无意识地抛出了一个问题,“你喜欢梁沂洲这事,我都能看出来,他这么精通算计、擅长拿捏人心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问题无疑脱离先前谈论话题的中心,却把言欢问住了。
是啊,他都能看出来的秘密,梁沂洲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毫不知情?
真的应证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梁沂洲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面前失去玩世不恭的姿态,只剩下了克己复礼?
以前的三哥明明不是这样的。

后来那一整天,言欢都心不在焉的。
她将过去自己和梁沂洲相处的画面在脑子里反刍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可以作证他究竟是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白了,她那点小聪明根本看不透他,至于他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她问不出口。
乱七八糟的思绪勾缠在一起,连时间过去多久都不知道,浸在水里的肌肤都被泡到发白,忽然她听见浴室门被人敲了几下,男人微哑的嗓音传来,叫她的名字。
她嗯了声,怕他听不见,又说:“我在,怎么了?”
“已经四十分钟了。”
隔着门的缘故,梁沂洲的声音越听越闷,言欢还听出了别的意思:怕她泡出什么意外。
“马上出来。”
言欢擦干身体,穿上睡裙,片刻又脱下,换了件真丝睡袍披在赤|裸的肌肤外,裹挟着蒙蒙的水汽离开浴室,意外发现梁沂洲就站在离磨砂玻璃门不到两米的地方,两个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做足戏,避开,他却直勾勾地缠绕过去。
这是第一次,有点奇怪。
就在她准备开口前,他平静地上前两步,伸出手,将她不小心勾到门把上的腰带取下,避免一场让人面红耳赤的走光。
出乎意外的走向,言欢稍稍愣了下,等人从身侧经过,她慢腾腾地扭过头,对上他被挺阔的后背,往下看,是被西装裤包裹
住的两条腿,黑色一衬,修长瘦直。
她忍不住想,如果刚才的情况一模一样发生在他身上,她是绝对不会提醒他的。
毕竟她早就想拽下他全身的包装了。
梁沂洲今晚的澡洗得比平时久,洗完也没有直接回卧室,在书房待了两小时,那会言欢还没睡,靠在床头看书,从素白封面看,不是上次那本。
梁沂洲压下卡在胸腔的无名气流,掀开被子,淡声问:“明天下午有没有时间?”
言欢眨眨眼睛,说有,然后问他怎么了。
“去趟天街苑见见爸妈,”他顿了顿,“可能还要住一晚上。”
“好,我明天上午再整理行李。”
梁沂洲嗯了声,“明天下午不用等我,让老陈先送你去。”
言欢一愣,“就我一个人去?”
“害怕?”她这呆滞的模样看着意外有趣,梁沂洲的情绪忽然明快不少。
又不是没去过,有什么好怕的?
只不过以前是以表外甥女的身份去的,现在变成儿媳妇,多多少少会觉得不自在。
言欢正要开口,被梁沂洲截断:“我有事要处理,见完面,我就去天街苑。”
言欢温吞地应了声好,换成平趴的姿势,脸颊上的肉被压成圆鼓鼓的形状,远看像个仓鼠,刚吹洗完的发梢蓬松,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柔软的,让人想亲。
梁沂洲收回视线的前一秒,她突然扭过头,双眸清亮,用笑意掩盖试探,“三哥,你还记得十六岁时的我吗?”
他被问住了,视线也就这样定格了,六年过去,她在外形上其实看不出太大变化,只是少了些青涩和稚气,胶原蛋白依旧充足的一张脸,一颦一笑间会多出介于少女和成年女人间妩媚的气质。
至于心态和某些行事作风,看着像变了,傲然的芯却还是那样。
他轻轻摇摇头,“和以前一样。”
言欢对这个答案说不上满不满意,只觉寡淡,没意思,她往下说:“可他们都说我变了不少,变得更加不讨喜了。”
梁沂洲城墙高筑,完全没被她套住话,“谁说的?”
“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既然是乱七八糟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是乱七八糟的,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还真是刀枪不入,言欢心里一阵好笑,脸上也在笑,视线还是不躲不闪地迎着梁沂洲。
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向来也擅长引用,尤其是她的这双眼,只要她有心,就可以往里塞进去无数情绪,比如在和他单独相处时,她会将分寸拿捏得极好。
小女生的羞赧多一分容易变成讨好和低声下气的取悦,少一分就会变成冷情和过度自傲,在她这儿,是恰到好处的骄矜。
但她也知道,欲擒故纵的次数玩太多,又或者每次持续的时间太长,就是过犹不及。
几秒后,等到空气里的引线快要被点燃前,言欢将脸转了回去,切换成最容易入睡的姿势。
梁沂洲关了灯,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侧目看去,黑暗中的轮廓模糊又清晰。
他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耳垂,然后是她柔软的嘴唇。
这是儿子儿媳婚后第一次来家里,梁品霖特地花重金请来北城最厉害的几位名家私厨,做的全是耳熟能详的家常菜。
都是被餐桌礼仪教育着长大的,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叶卿和梁品霖感情好归好,但一个月内也会分房睡个三五天,饭后,叶卿将刚洗完澡的言欢叫到自己的独立卧室,面积和主卧没得比,风格也简约,除了一张双人沙发和一米五宽的床外看不到其他家具。
比起下午多年未见的生分,叶卿的态度变得亲切熟稔很多,轻柔的声线扯起家常时,就像春风掠过心田,让言欢倍感舒服。
说到一半时,叶卿突然顿住,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又又躺上来吧,我给你揉揉太阳穴,放松一下。”
言欢本来想说自己并不紧张,看见她含笑的眉眼,实在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于是脱下拖鞋,乖乖躺了上去。
叶卿说:“小时候我很喜欢这么躺在表姐怀里,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她的怀抱最温暖。”
言欢心口一滞,“妈妈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好像从来不会生气一样,什么糟心事她都能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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