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饥又渴,而你是水果
我痛苦崩坏,而你是奇迹
有什么东西猛地敲击了下身体阴暗角落里的鼓,人皮膜被击穿,藏在鼓里的情绪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出。
这时床上的人一个翻身,拿硬邦邦的背对向他。
他怔了怔,回过神,一脸平静地放下书,绕过床尾,走到另一侧轻手轻脚地躺下。
中间隔着一条互不侵犯分界线。
凌晨四点左右,梁沂洲才睡过去,早上七点被生物钟叫醒,身侧床位是空的,这是他们同房以来的第一次,他大脑短暂地出现了雪花状的空白,导致双脚落地后的实感推迟几秒才来。
言欢已经在用餐,看见他后,弯着眼睛叫了声:“三哥。”
依旧叫他“三哥”,口吻也听不出异样,态度若无其事的,仿佛也认定昨晚只是他们意乱情迷下的失误,不值得放在心上。
也或许是她有心揭开这个错误。
一切倒回到最开始。
可雁过也会留痕,这事没这么好翻篇。
周日上午,言欢和梁沂洲受邀参加秦彧的葬礼。
这种场合化太浓的妆容易落人话柄,可要是一点不化,衬不出自己耀武扬威般的气场,于是言欢往脸上抹了层气垫,腮红和唇膏用的都是奶茶色,眼线没勾,大地色眼影涂上又用棉签消去,最后留下稀释的水墨画般的痕迹。
比起秦彧生前的风光,这场葬礼办得相对好点寒碜,前来悼念的人零零总总几批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人,不请自来的也有,是被秦彧坑骗过倾家荡产的前各企业高层们。
葬礼中途还闹出了一段鸡飞狗跳的插曲。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出现,提着一个桶蹿到墓碑前,电光火石的工夫,将散发出恶臭的污秽全都倒到碑上。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等他们闻出那是粪便的味道后,还没来得及退避三舍,又冲出来一对中年夫妇,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哭天抢地,重复率最高的一句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啊,你在天有眼,这畜生终于遭报应了。”
秦彧祸害过的女人太多,其中不乏因承受不了凌辱,将自己的身体从万丈高空抛下的。
想来他们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
等他们被秦家带来的保镖拉走,从刚才的哭闹和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中,言欢还原出了一个相对清晰的故事。
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秦彧参加饭局看上了一正在打工的女大学生,女孩涉世未深,招架不住糖衣炮弹的攻势,很快沦陷,心甘情愿地将身心献给了秦彧。
秦彧对她自然只有欲,没有情,见她这么容易得手,征服欲渐渐消失,只剩下得不起劲的厌烦,不过一周,将人转手给当时生意场上的合作对象,女孩不愿,一哭二闹,他们就给她上了药。
隔天早上,女孩从二十三层楼跳下,不仅没留下清白,还摔了个粉身碎骨。
总而言之,是风月场上滥俗的一桩情事。
过去这么多年,没几个人记住,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
言欢抽回视线,片刻眼睛里撞进另一道身影。
看到秦执后,她才对言兮口中“渣二祖最近的状态就跟被屁蹦过了一样”有了具象化清晰的认识。
穿的一身黑,衬衫纽扣一如既往地敞开两粒,眼下的沉黯前所未有,面部其他区域也是浓墨重彩的,尤其是颧骨处,一边被割开一道口子,刚愈合不久,另一边是大片的青紫。
像给自己画了套战损妆。
是秦彧得知到嘴的鸭子飞了后暴跳如雷,狠狠打了他一顿,还是他跑出去惹是生非同人互殴,不得而知。
最后这问题的答案是梁沂洲解答的:“是秦隐。”
言欢露出诧异的神色,“秦隐打他做什么?”
他们两兄弟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相互间无爱无恨,同陌生人无异,感情淡到比凉白开还要品不出滋味。
秦隐没道理冲他发这么大的火。
梁沂洲淡声说:“秦彧的死不光外面的人怀疑,秦家人也是。”
虽然在北城这样的死法不是头一例,但还是称得上离奇,又极其不体面,很容易将人的思绪往阴谋论上带,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表面这场“意外”掺进了人为因素。
言欢越听越荒唐,“所以秦执怀疑是秦彧设计动的手,才跑去质问秦隐?可秦彧死了,秦执难道不该感到痛快?”
梁沂洲心莫名一动,吞咽下那句“可能他只是想要个真相”,改成:“秦执该去查查了。”
“查什么?”
“查自己有没有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等言欢反应过来这里是葬礼现场已经为时过晚,没忍住的笑声在庄严的悼词里显得格外突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盼着秦彧死,虽然秦彧的死确实大快人心。
好在彼此间距分明,她这声笑也不够响亮,几乎没人注意到,言欢幽幽吐出一口气,转瞬又察觉到异样。
有人在看她。
几秒后,她才不慌不忙地扭头看去,毫不意外,是秦执,他比之前会遮掩了,也可能是纵横的伤口藏住了情绪,她没从他脸上看到波澜,至于眼睛里的东西,背着光,一片昏暗。
明明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他却先她一步别开了眼。
言欢手里拿着的是一朵白菊,精心挑选的,花瓣并不饱满,有点蔫,但不是近距离观察的话发现不了。
她和梁沂洲一起上前,几乎在同时放下花束,遗像上的秦彧眼神没那么阴鸷,人模人样的,也是讽刺,活着的时候像个厉鬼,死了安安分分的反倒像个人了。
毕竟是大快人心的事,言欢一点悲伤和惋惜都挤不出来,眼底只有望不到头的冷漠和嘲弄,化成微勾的唇角,和无声的一句话:“早该死了。”
之后言欢和梁沂洲分开了一段时间,她沿着小路走了段,意外碰到了玉玊。
上次见面还是在一个多月前,那会穿得风情万种,今天被黑色压着,气质偏冷。
“你怎么来了?”言欢问。
“安保不严,”甚至可以说没有,“溜进来的。”
她的肩头落着亮闪闪的水光,言欢上前,将伞兜到她头顶,心照不宣的对视下,两个人朝出口走去。
玉玊神情隐晦不明,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音量说:“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我走在一起,不怕被人怀疑我们的关系?我记得秦二少爷夜会女伴那张照片,现在还在八卦周刊里挂着呢,要是有人想起,只不准会脑补出言大小姐为了搅和自己的婚事,雇人设计陷害未婚夫。”
言欢不以为意一笑,回以相同音量:“就你被拍的那张照片糊得快人鬼不分了,除了秦执和我,没人认得出。”
玉玊默了默,远远打量到一道身影,玩味道:“你老公没见过我,那要是被他看到,你能保证他不多问?”
“他现在对我的事情没那么好奇。”
言欢还在笑着,声音里却听不出松快感,沉甸甸的。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事,还是与自己无关的,玉玊不做讨人嫌的十万个为什
么,敛了笑没说话。
她们个子差不多,伞檐遮住的视线范围也近乎相同。
走出去几步,玉玊说:“把伞给我吧。”
她在生活里遮遮掩掩惯了,打伞时,就喜欢将伞举高些,高到能看清十米外的人和景,言欢则相反,伞撑得很低,勉强能看到前面的路,这让她不太习惯。
伞就这样过到另一个手中,气质截然不同却极搭的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远远看去,像□□大小姐和她的女保镖。
玉玊无视周围递过来的探究视线,忽然笑了声,压着嗓音说:“刚才闹事那几人都是秦隐找来的,你说他对他这位老子是有多恨?死得这么狼狈,死后还落得一身污秽。”
言欢差异,“你怎么知道?你还和秦隐认识了?”
玉玊只说会帮她达成她想要的,但没告诉她具体要怎么做,也因此她对玉玊那计划里会牵扯进几个人一无所知。
“岂止认识?还睡了几觉。”女人轻飘飘一笑,眼底风情流转。
玉玊很美,但她的美在骨不在皮,在魂不在形,是淬着毒的美女蛇。
言欢默了两秒,提醒道:“秦隐很危险,别和他走得太近。”
玉玊不以为意,“他危险我也危险,再合拍不过,合作起来也没有顾虑,大不了失败了玉石俱焚。”
她顿了顿,“现在也算已经成功了,你说的对,我确实该离他远点,那就找个时间打次分手炮吧。”
“……”
正百无禁忌地聊着,前面的路被人堵住。
玉玊挑了下眉,将伞塞进言欢手里,“你老公还等着你,你先走,这里交给我应付。”
短短一句话,没有一个字是秦执爱听的,可不爱听又能怎样,她们又不会在乎。
他冷冷笑了声,没拦,看着言欢离开的背影,话却是对着玉玊说的:“你们费了这么大劲到底为了什么?”
“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顺理成章地踢开你。”
玉玊故意把话说重,看到男人在爱情里气急败坏的模样,总能让她开心,更何况还是高高在上、拿人命当成玩笑的秦家人。
“她应该和你说过不止一遍她不想跟你结婚吧,你怎么就一次次当耳旁风听了呢?”
“就为了这个?”秦执不信。
自她回国后,在他们周围发生的事都过于离奇诡异,就好像有人在暗中布局,不断将原本置身事外的人往局里引。
玉玊也不藏着,“你只是一个开头。”
这实在不是一个开诚布公的好地方,她想了想,“秦二少爷,不嫌弃的话,去我那小破公寓坐坐吧。”
实际上,车还没开到她的公寓,玉玊已经把要说的话差不多说完了,当然怕拿捏不好分寸,在交代前,她先给言欢发了条消息,问能说到什么份上。
对面没怎么犹豫:【可以把你知道的、想说的全都告诉他。】
秦执幼稚又软弱的爱让言欢觉得难堪又沉重痛苦,也让她变得有恃无恐,以至于她现在能笃定,就算他知道了这一切因果关系,也能做到守口如瓶。
玉玊没回消息,开启在车上的第一句话:“嫁给梁沂洲是第二步。”
见副驾驶上的男人不吭声,她倒有些纳闷了,“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是梁沂洲?”
秦执嗤了声:“有那必要?”
玉玊忽然明白了什么,乐到不能自已,半会才说:“第三步是对付秦家。”
她分出半个眼神看向秦执,“能不能搞垮秦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秦彧不好过。”
“那她算是得偿所愿了。”
秦执声线冰凉,“你们的第四步呢?”
一个在爱情里都能使出这么心机、玩弄这么多手段的人,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做派。
不管她接下来有什么样的目的,想做些什么,他都要看看,她究竟能在北城这吃人的浑水中翻出什么样的花来。
玉玊没回答,“你怎么不问她为什么要对付秦彧?”
“人都死了,问这个还有必要?”
两天前,他去质问秦隐,反落了一脸伤,最后秦隐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放弃了探究到底的念头:“你一点都不想他死吗?”
答案过于清晰,反而说不出口了。
“不管有没有必要,你都得知道。”玉玊面色也冷了下来,“不能只有你一个人蒙在鼓里,一直天真地当你的二少爷,你得跟我和言欢一样痛苦。”
秦执还没听到后面的话,心跳已经如惊雷一般,震耳欲聋,本能的逃避意识差点驱动他打开车门,跳下这辆或许会带他驶入一条不归路的车。
玉玊笑了声,口吻恢复平淡,“你真觉得言庭越在你们十七岁那年提的婚事,只是随口一提?”
秦执没说话。
玉玊兀自往下说:“十二年前,言欢父母的那场车祸是你爸秦彧和言家那位合作的成果。”
她的语速放得很慢,“也就是说,他们背地里早存在着见不得光的交易。”
秦执心脏几乎跳停。
第24章 24
言老爷子为什么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这事现在可能只有言欢知道,玉玊就没做过多说明。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言庭越不好出面,只好找到你爸。你爸这人心狠手辣,又有野心,也确实是当时最合适的合作伙伴,所以他就以言氏10%的股份为诱饵,让你爸代替他动手。”
“拿出的这10%的股份,自然不会是言庭越的,当时言欢的父亲是言氏的第二大股东,拥有20%的股权。”
出事前,言政珏改立遗嘱,里面有一条,在他死后,他的股权全部转让给言欢,直到言欢结婚生效。
“我猜他们一定觉得言欢再怎么能折腾也只是个女人,而掌控一个女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给她一个男人。”
“等到你们结婚,他们笃定自己有的是办法让她把这20%吐出来,作为战利品一人一半。”
不过言欢和玉玊都不相信,要是言庭越和秦彧的这一计划真能成功,他们会大大方方地拱手让给对方10%,尤其是言老爷子,他吝啬惯了,言家的东西,向来舍不得给外人分毫。
所以,合作只会是一时的,两人必然都留了后手,至于会不会见血,没人知道。
一个荒诞的故事在耳边构建起来,秦执听得手脚冰凉,充了血,肿胀到僵硬,他拼命找回沙哑到不成调的嗓音:“秦彧是怎么把那场车祸伪造成意外的?”
“在车祸发生的两年前,秦彧往言家塞进了一个人,这人叫沈军,有心脏病,但秦彧在体检报告里动了手脚,言家上下除了老爷子外没人知道。没多久,他成了言欢父母的专职司机。车祸发生前几天,秦彧给了他一大笔钱,也就是在那天,沈军才知道自己被安排进言家的真正目的。”
“这是一桩以命换钱的买卖,拿到钱沈军也无福享受,但他还是心动了,他妻子早亡,有女儿要养,把这笔钱留给她是最好的。可到了计划实施的时间,他还是反悔了,一生凄苦的人,没做过任何亏心事,咽不下这种人血馒头。”
“秦彧预判到了这种可能性,于是他提前准备了第二套方案。”
玉玊闭了闭眼,“他给沈军下了一种能让人心脏病延迟发作的药。”
心脏病发作的时候,车已经开上了高速,车流量不小,一撞一停,无辜牵连到的是三条道上的车辆。
最后七车相撞,十条人命,浓烟滚滚,鲜血淋漓。
事故现场的照片寥寥无几,玉玊只能靠想象,想象车祸发生时那一瞬间的画面,最后想到的却是沈军身体里那颗爆裂开的心脏,被玻璃切开的皮肤组织,和露出的森然白骨。
车停在一边,玉玊偏过头,盯住秦执看,她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怔忪,时间一久,发
溃的创口流出了一种类似悲天悯人的脓液。
和言欢说的那样,秦二少爷虽然长得稍稍歪了些,但他本性善良,怕是秦家唯一一个底色干净的子孙。
“这场事故最终以意外定论,那笔钱沈军的女儿沈玉也没能拿到。”
秦执喉结剧烈滚动了下,“他把沈玉也——”
玉玊含住一根烟,吞云吐雾间,点了点头,“秦彧怕沈军没管住嘴,把这事和他女儿透露了几句,就制造了另一场意外,给自己绝了后患。”
她凉薄一笑,“也是报应,制造了这么多起意外,自己却死在意外里。”
“意外?”秦执咬着牙,反复碾磨这两个字。
玉玊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酒是他自己要喝的,呕吐物也是他自己制造的,可不就是意外吗?难不成还会是我和你哥私底下有联系,特意把这些事透露给他,提醒他他不能让秦彧拿到那10%的股份,顺便在他对秦彧的恨里添柴加火,好挑拨他也制造出一起意外杀死亲爹吗?秦二少爷,我都不知道我在你眼里,还能有这本事。”
秦执压下翻涌的情绪,在车马喧嚣声里,问出了遇到玉玊后心里最大的困惑:“你到底是谁?”
玉玊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她到底是谁,可她曾经是谁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想成为谁。
沉默了会,她照实解答:“沈军其实有两个女儿,一对双胞胎,家里穷,出生没多久其中一个被他过继给了亲戚,我就是那不幸又幸运存活下来的妹妹,沈玊。”
这名字在秦执唇齿间反反复复碾了几遍,碾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肮脏事再次占据大脑他才停下,又隔了一阵,眼前浮现出言欢的脸。
玉玊恰好也在这时提到了她,“不管怎么样,言大小姐的父母都是因为我亲爹死的,我对她有愧疚,所以是我主动找上她,也是我把从我爸遗物里还原出的一部分真相告诉她的,我们约好等她回国,再开始我们的计划,为了不被人察觉,她在国外那几年,我们没有联系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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