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国淮“嗯”了一声,“父亲生前曾提过数次沈家的过往,我有印象。”
姜氏:“那这遗物呢,郎君可曾见过?”
钟国淮摇头,“沈家的东西,我自然没有见过。”顿了顿,“不过这份笔记,确实是沈尚书之物,父亲书房里还留着他老人家当年写给祖辈的信函。”
姜氏:“既是如此,那郎君可愿帮扶一把?”
钟国淮:“容我再斟酌斟酌。”
姜氏不再多问。
这事沈映蓉本以为钟家会给予她答复,结果那边没过两日,姜氏就亲自走了一趟国公府。
钟国淮最终思虑再三,还是许了沈家后人一条生路,出手管了。
当时国公夫人马氏刚从寿安堂晨昏定省回来,忽听婢女来报,说虞部郎中的钟夫人递了拜帖来。
马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平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么递了拜帖?
她心里头直犯嘀咕。
婢女知春说道:“若夫人不愿意见,奴婢便差婆子去拒了。”
马氏点头。
像她那样的贵妇,打理中馈就已经够费神儿了,压根就没有精力再来应付。
这差事原本该落到长房儿媳妇手里的,无奈她身子弱,老二家的想插手,萧老夫人却不允,于是马氏只有继续扛下去。
高门大户总少不了走门路的,一会儿这个远房亲戚,一会儿那个人脉委托,烦不胜烦,马氏无心应付,多数都会推脱。
她以为钟家也是来走门路的,并未多问,直接让下人拒了。
不曾想姜氏却是个厉害的,让下人再次通报,提及去年萧煜被罚宜州一事。
这可把马氏气着了,觉得那姜氏来者不善,是故意找茬儿,当即便差人把她请进园子,倒要见一见。
哪晓得这一见,便把马氏气得炸锅。
第三十五章 沈映蓉入萧家讨公道
姜氏被家奴领进翠华园, 搀扶她的张婆子目不斜视,心里头到底有些紧张。
国公府极大,几人七转八拐的, 行了许久,总算到了马氏的住处。
仆人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里头的婢女知春出来接迎, 行礼道:“我家主子正忙着, 恐要让钟夫人久等了。”
姜氏应道:“无妨, 今日这事, 等多久都等得。”
知春做了个“请”的手势, 将主仆领进偏厅那边, 随后便去请示马氏。
马氏心里头不大痛快,见她过来, 问道:“可领进来了?”
知春点头, “回夫人的话,钟夫人在偏厅候着, 奴婢说你现下正忙, 恐要让她多等会儿,她却道今日这事等多久都等得。
“奴婢听着不对味,应是真有什么事情来访。”
马氏略一沉吟,道:“我等会儿过去。”
之后莫约过了茶盏功夫, 她才去到偏厅。
姜氏起身行礼, 态度不卑不亢,并未因为对方身份贵重就弯了腰。
马氏由知春搀扶坐到贵妃榻上,问道:“不知今日钟夫人来坊,所为何事?”
姜氏看向室内的家奴, 马氏挥了挥手,下人陆续退了出去, 知春到门口守着。
姜氏这才说道:“这事我原是不想管的,怎奈那闺女实在可怜。”
马氏:“???”
姜氏从袖袋里取出沈映蓉的求救信函t,张婆子忙上前呈递到马氏手里。
马氏接过,心中愈发觉得狐疑。
她虽年近六十,眼神却好,拆开信函,越往下看,血压就一点点往脑门上冲。
姜氏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心中掐算着这事成与不成。
那信函上写了近千字的求救,把事情原委叙得一清二楚,看得马氏血压飙升,再也忍不住脱口道:“荒唐!我儿岂会干出这等荒诞事?!”
姜氏平静道:“夫人息怒,我原也是不信的,但沈氏确实被萧四爷养在光福坊的崇明巷做外室。
“前两日我在大兴寺看过沈氏的路引,她也确实是江玉县人不假。
“按说我们钟家是管不上的,但想起此事总归不妥。
“想当年沈肃沈尚书在京中何其风光,如今家道败落,他的后生被欺辱到这般田地。我等实在看不过去,故才求到府上,想恳请夫人做主放了沈氏,让她回乡与夫家团聚。”
马氏拿着信函眼皮子狂跳,难怪萧煜那混账东西回京后老实许多,没怎么见他跟狐朋狗友鬼混,原是憋着大的!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怕钟家把事情捅出去坏了国公府的名声,马氏连忙稳住她道:“这事府中着实不知情,如今钟夫人上门来讨公道,我自当会处理妥当。
“只是事关萧府声誉,在未查明实情之前还请钟夫人勿要宣扬出去。”
姜氏点头道:“夫人只管放心,孰轻孰重,我心中有数。”又道,“那沈氏也别无所求,只盼能平安回乡与父母家人团聚即可。”
马氏冷静道:“待我查明情况,自会给她一个公道。”
姜氏:“如此甚好,也不枉我走了这趟。”
现在二人把事情说开,马氏怕事情捅出去了掀起波澜,对姜氏的态度极其友善,全无先前的牢骚。
姜氏也不想多待,并未坐多久就离去了。
把她送走后,马氏实在被气得半死,又把那信函从头到尾细看一遍。
也该沈映蓉文采好,看得她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马把萧煜唤回来扒皮。
外头的知春不知情,进来看到马氏满面怒容,吓得大气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氏才道:“去寿安堂,立刻。”
此时寿安堂的萧老夫人正在佛堂里静坐养性。
她的一生大部分都奉献给了萧家,老国公死得早,儿子又不中用,家里头全靠她撑着,努力走到今天极其不易。
萧府的每一位家庭成员都是振兴国公府的基石,不论是婚嫁,还是前程,都会按照她的意愿去执行。
至少前面几位孙辈执行得非常不错,各自在事业上取得了成功,造就出萧家如今的辉煌。
她的权威不容人挑战,任何人都不能忤逆。
莫约两刻钟后,马氏拿着那封求救信过来,她一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妥帖处理此事。
仆人在门口道:“老夫人,夫人过来了,说有要事商议。”
萧老夫人:“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马氏进入佛堂,特地让知春遣退闲杂人等。
见她神色凝重,萧老夫人皱眉道:“何事?”
马氏跪到地上,哭丧道:“阿娘,四郎又闯祸了。”
听到这话,萧老夫人已经习惯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没好气道:“那孙子,一天到晚皮子痒,若是安分起来,反倒奇怪。”
马氏差点哭了,双手呈上求救信,“儿教子无方,以至于那畜生干出抢夺有夫之妇的荒唐事来,方才虞部郎中钟家找上门告状了。”
萧老夫人愣住,似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好使,没听清。”
马氏硬着头皮道:“四郎在宜州抢了人-妻进京,当外室养着。
“且那女郎还是户部尚书沈肃的曾孙女,她走投无路求到钟家,钟家插手寻到府里,求我放沈氏回家……”
这一连串每个字都很炸裂,萧老夫人年纪大,自然也听说过沈肃,并且还知道沈家以前也出过败家子。
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其他原因,她愣怔了许久才回过神儿,“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马氏道:“是沈氏求到钟家的求救函。”
萧老夫人:“念与我听。”
马氏有些怂。
萧老夫人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念来我听听,四郎那小子又干出什么混账事来。”
马氏压下心中的惶恐,迫不得已把沈映蓉的求救信念给她听。
佛堂里清净得异常,萧老夫人板着棺材脸,神情里透着阴霾。
马氏的声音紧张得有些抖,硬着头皮念那信函。
从头到尾萧老夫人都没有说话打断,只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尾结束,仍旧不发一语。
马氏到底心虚,试探道:“阿娘……”
萧老夫人闭目,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你生养的四个孩子里头,前三个甚有出息,日后定当是家中的顶梁柱,何故这个老四就这般人厌狗嫌?”
马氏:“……”
萧老夫人:“说你们两口子教子无方,前头三个又都长出息,为何这个老四,就长了一身反骨?”
马氏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阿娘这可怎么办啊,我现在是六神无主,若是传了出去,四郎的名声便彻底坏了。”
萧老夫人被气笑了,“那混账东西什么时候有过名声了?
“沈家祖辈能做到三品大员,可见在原籍也是有名气的。
“他把人家闺女抢了来,只怕江玉县早就闹得满城风雨,国公府的脸面早就丢尽了。”
马氏:“……”
萧老夫人被气得够呛,掐捻佛珠的指骨掐得发白。
“当初我罚他去宜州反省,结果把人家的媳妇儿给抢了,他就是这么反省来着?”
马氏还在做垂死挣扎,“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不若找四郎来问个清楚?”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若没有这档子事,那钟家何必冒着得罪国公府的名头寻上门来,他们是吃饱了撑着吗?”
马氏闭嘴不语。
萧老夫人到底恼了,佛珠一股脑砸到地上,把马氏吓得抖了起来。
沉寂了许久,萧老夫人才道:“当初是谁和四郎去的宜州?”
马氏恭恭敬敬道:“是甄嬷嬷和方安。”顿了顿,“阿娘可要把他们找来问话?”
萧老夫人:“问了也没用,四郎这般瞒着家里头,定是不想让我们知晓。
“甄嬷嬷是他的乳母,想来在宜州也知道这事的后果,定也劝过。
“可是那小子一身反骨,她若劝得住,又何来今日之事?”
马氏忧心忡忡道:“那可如何是好?”
萧老夫人冷静道:“先莫要打草惊蛇,你晚上探探四郎的口风,若他没有察觉沈氏已经放风出来了,便暂且稳住他。”
马氏:“那接下来呢?”
萧老夫人:“想法子把他支出去,最好是支到庄子里待几日,我要亲自见见沈氏。
“她写给钟家的信函甚有才华,可见是个头脑聪慧的,你差人把她带进府我见一见。
“在这之前,最好把方安和甄嬷嬷控制住,莫要让他们放信给四郎,省得掀起不必要的麻烦。”
马氏连连点头,又忍不住问:“那这事要知会……”
“瞒着,让我暗地里把这事平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得了她的话,马氏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只要有萧老夫人出手,这事多半稳妥了。
“把信给我。”
马氏双手奉上。
萧老夫人道:“你下去吧,记好了,谁也别说。”
马氏:“儿明白。”
萧老夫人抬手,她起身退了出去。
方才被砸到地上的佛珠碎了几颗珠子,萧老夫人神色平静地把它们捡拾起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生过气了,萧老四那龟孙儿总能让她特别关注。
这不,晚上马氏特地把萧煜喊到她的院子用饭,并试探一番。
那小子压根就没意识到头顶乌云密布。
马氏瞅着这个人厌狗嫌的儿子,他是她的老来得子,从小到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不曾想养出一个讨债的。
府里头的子女们哪个不是乖巧听话,唯独这个逆子,天不怕地不怕,成日里游手好闲,像个事儿精。
马氏既是心疼又是嫌弃,能把萧老夫人气得砸佛珠,他算是第一人。
没过两日萧煜就被马氏支到了城郊的庄子里,他和方安一出府,甄氏就被翠华园的仆人锁了起来。
禁止她传递消息。
马氏差亲信去请沈映蓉。
当时沈映蓉在屋里绘画,忽见魏氏面色慌乱进来,语无伦次道:“娘子,国公府来人了!”
沈映蓉愣住。
魏氏慌张道t:“国公府来人了,她们说是受了国公夫人的命前来请娘子进府。”
听到这话,沈映蓉很快就镇定下来,问道:“来的人可识得?”
魏氏摇头,“一个都不认得。”
沈映蓉心下权衡,安抚她道:“魏妈妈莫要慌张,你去回话,让我换身衣裳。”
魏氏着急道:“老奴看着那帮人来者不善,恐……”
沈映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法子应付。”
见她面色镇定,魏氏这才稍稍放心,出去应付那帮丫鬟婆子。
青禾进来伺候沈映蓉更衣。
莫约茶盏功夫,主仆才去到前厅。
领头的婆子上下打量沈映蓉,行礼道:“老奴受了夫人之命,特地来接沈娘子进府问话,还请沈娘子莫要为难老奴。”
沈映蓉镇定看她,对方衣着考究,可见在萧府是个有地位的家奴。
“不知这位妈妈贵姓?”
婆子应道:“老奴姓胡。”
沈映蓉:“胡妈妈可有国公府的腰牌?”
胡婆子取出自己的腰牌,沈映蓉接过细看,她见过甄氏的腰牌,知道这东西可以证明身份。
确定对方是国公府的人后,沈映蓉才由魏氏搀扶着跟她们走了。
青禾有些担忧她,喊道:“娘子……”
沈映蓉:“且在家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青禾欲言又止。
马车已经侯在后门,沈映蓉上了马车,丫鬟婆子们往国公府去了。
从这边过去要经过好几个坊,府里的马氏去到寿安堂,心中到底对沈映蓉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郎,才会让逆子干出这等畜生事。
相较而言,萧老夫人则已经淡定许多。
她经历得多,什么事都看过,对这类风流事早已见怪不怪。
见马氏心事重重来回踱步,萧老夫人端起杯盏,淡淡道:“你莫要再晃了,我眼花。”
马氏不满道:“儿就奇怪,四郎怎会干出这等荒唐事。”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那小子也快要行冠礼了,想女人是人之常情。
“以前他不要通房妾室,又喜欢舞刀弄枪,我还当他年纪尚小,不懂男女之事,不曾想,他原是喜欢他人之妻。”
马氏埋汰道:“阿娘莫要打趣了,四郎再怎么混账,也不至于混账成这般。
“定是那沈氏狐媚勾引他,如今又故意捅到钟家,说不定是想入萧家门,攀富贵。”
萧老夫人挑眉,“你就莫要往你那宝贝儿子脸上贴金了,那龟孙儿是什么性情你我还不清楚吗?
“沈氏能写出这般求救信,可见才华素养,定是那龟孙儿见色起意,起了馋心,把人给强夺了来。”
马氏还是不服气。
萧老夫人道:“待沈氏来了,一问便知,她若有心入萧家门,用这样的法子可不管用。”
马氏:“阿娘圣明!”
莫约到巳时四刻,沈映蓉才抵达国公府。
胡婆子领着她进入角门,里头备得有一顶小轿。
沈映蓉上轿,轿夫抬着她前往垂花门,行了茶盏功夫,一行人才在垂花门前停下,男仆是不能入内院的。
魏氏搀扶沈映蓉下轿,胡婆子引着她们去往翠华园。
尽管在宜州时主仆就见识过萧家的富贵,但祖宅跟这里比起来相差甚远。
亭台楼阁,假山石景,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行至一处八角亭时,遇到寿安堂的仆人,说马氏在寿安堂的,于是她们去了萧老夫人那边。
沈映蓉不疾不徐,心中早有盘算要如何应对萧家长辈。
领着她的胡婆子不由得暗暗打量,本以为是从小地方来的妇人会小家子气,不曾想气度从容,样貌也生得俊,身段窈窕,通身都是文秀之气。
她心中揣测,看来老四家得入主母了。
不禁生出几分八卦心,倒要看看这女郎如何过萧老夫人那一关。
寿安堂那边听到沈氏过来了, 婆媳二人去往偏厅。
马氏搀扶萧老夫人道:“等会儿阿娘定要问个清清楚楚,断不能让那女郎钻了空子。”
萧老夫人道:“你自个儿也长了一张嘴。”
马氏被怼得无语。
婆媳二人在偏厅坐定等候,不到茶盏功夫, 知春便进来通报,说沈氏到了。
马氏做了个手势, 知春出去请人。
沈映蓉由魏氏搀扶着进偏厅来, 知春同她们介绍, “这是老夫人。”
二人向萧老夫人行福身礼。
知春:“这是夫人。”
主仆一一行完礼, 马氏道:“闲杂人等都退下。”
偏厅里的丫鬟婆子们陆续退下。
魏氏第一次见贵人, 心中不满忐忑。
倒是沈映蓉不卑不亢, 知道这场仗是她能否脱身的关键所在,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容不得分毫差错。
萧老夫人命人看了坐, 沈映蓉规规矩矩坐下。
头顶两尊大佛,压力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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