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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着迷(茶暖不思)


“是啊,她答应了。”周清梧愉悦地说:“太好了,回访顺利的话,收养证明和户口什么的这半个月就都能落实下来。”
事情发生得措手不及,纪淮周半垂下眼,看着手里那支兔子糖画,眼底情绪复杂。
昨晚之前还在缠着他的小孩儿。
今天已经不需要他陪了。
“你呢,阿玦,回小姨那儿住吧?”
心脏又泛起一阵即将缺血的闷堵感,纪淮周缓了缓,继续迈步向前:“不了。”
出门不过二十分钟,再回到那间屋子,环顾每个角落,没有人,空荡荡的,许织夏的行李袋和垂耳兔书包也都不在了。
周围寂静,他竟然感觉到了冷清。
纪淮周沉沉呼出一口郁气,似乎是接受了眼前的情况,早餐和糖画丢到桌上。
无关紧要,只是回到原始。
当晚纪淮周就回到了床上睡,只不过夜不能寐,思来想去可能是睡惯了地铺的原因。
但耳朵总觉得它自己什么时候就能突然听见那么一声哥哥。
躺不住,天一亮纪淮周就出门了。
到早茶铺,阿婶见他来了就去掀笼屉,一边给他装一边象征性笑问了句:“两笼烧麦一瓶牛奶?”
纪淮周下意识“嗯”声,去兜里掏钱的时候反应过来,语气平淡,不着痕迹:“一笼。”
他拎了早餐袋就走,走着走着后知后觉不是回去的路。
抬眼一看,一块“修齐书院”的匾额。
纪淮周一扯唇,气笑了。
他多少有点毛病。
“陆哥,你癫了!”
“这回肯定能把我爸气得连夜杀过来,哼,根本难不倒我。”
“不是啊陆哥,你炸了校长办公室,会被抓进派出所的,到时候警察要传唤陆叔了!”
“那不正好?”
“……”
陆玺话说完一扭头,迎面撞上纪淮周。
他吓得往回一个弹跳,站稳了又死要面子立刻抬头挺胸,鼻孔朝天,警觉地瞪过去。
纪淮周正好当时情绪不太好,黑睫压着如同浸了冰水的眼。
对他而言陆玺不过是只纸老虎,就这胆都不用拿枪抵着头,一个眼神他就能跪下求饶了,扔到港区去活不过三分钟。
陆玺不知他想法,眼球左右晃过,确定妹妹不在,于是咳了两声,仍旧装腔作势:“不该说的别说,我可警告过你了,懂?”
纪淮周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句“我警告你,你被警告了”。
他勾唇一声淡哂,含着嘲弄,嗓音散漫:“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他的轻蔑激怒了陆玺,但他眉眼自带的孤傲匪气又让陆玺敢怒不敢言。
打不过他,陆玺窝火,只能发疯:“我不能!我能把你怎么样!我只是缺大德罢了!我能怎么办!我这一生作恶多端,对不起行了吧!我又没错!我就要炸校长办公室!”
旁边有个老实人瓶子:“陆哥你也只是想要引起陆叔的注意,但是陆叔太忙了……”
心思被戳穿,陆玺恼羞成怒:“没错!我就是要得罪所有人,我就是要找存在感!有病犯病,都别活了!”
纪淮周第一次见到这种神经。
他面无表情开口评价:“犯贱。”
陆玺急气攻心:“你帅你出手帮我啊!你真有办法我认你做大哥!”
顷刻后,纪淮周慢条斯理:“学着点。”
他黑蓝眼瞳里射出的目光有着直扎人心的尖锐,陆玺头皮像被针灸了下,突然发麻,但硬气:“来啊!”
纪淮周唇边倏而掠过一丝冷笑。
他讲了句话,陆玺还没来得及细品,先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力,猛烈地当腹而来。
他瞬间瞠目失色:“我——”
“草”字刚有口型,陆玺踩在水岸边石板的脚尖一仰,重量带着他的人直往河面沉。
咕咚落水只用了一秒。
下坠的这一秒却又仿佛被拉得很长。
陆玺震惊地看着少年似笑非笑的脸逐渐远去,脑子里回荡着被他踹下去前,他那句耐人寻味的话……
“人们只会怀念死人。”
那瞬陆玺竟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又他妈被这哥帅到了!
在一声声“救人啊”“有人寻死了”的吆唤中,纪淮周漫不经心转过身,走时右手下意识往边上一捞。
捉了个空。
纪淮周停顿,低头去看,那小孩儿不在。
回过神,纪淮周舔了下嘴角,自嘲一笑。
行,他也犯贱。
许织夏被周清梧带回去后,如此过去几日,纪淮周都没有许织夏的消息。
只有一个周末,周清梧给他打了通电话,关照他近况的同时,告诉他,许织夏的收养证明办得很顺利。
“宝宝特别乖,每天吃饭都很省心。”周清梧语气欢喜,饱含笑意:“她好像蛮喜欢喝牛奶的,你小姨父的朋友在新西兰和澳洲都有牧场,我喊他安排空运鲜牛奶了,不晓得宝宝爱喝哪个。”
桌上摆着手机和几件工具材料,临河的夜风吹进窗格,烛光轻跳,掀动了两页烛台下压着的图纸。
纪淮周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两片巴沙木,借着光晕对比检查,闻言随口说:“只要不是豆浆。”
话落他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接着手上的动作。
听起来她在别墅过得很不错。
以后她就是明家锦绣堆里的小公主,比跟着他在这偏远的小镇强,尤其他这里,电都不通。
“宝宝不喝豆浆?”周清梧恍悟,叹气说,早知道之前给他们送早饭的时候不买豆浆了。
纪淮周没说,其实豆浆她也会喝掉,只是喝得很勉强。
“现在她还不愿意讲话。”周清梧说:“而且她对你小姨父有点犯憷,上回也咬了他,我估摸着是他让宝宝想到亲生父亲了……她生父肯定对她不太好。”
不过周清梧态度乐观:“父女感情要培养,慢慢来吧,你小姨父这会儿在翻字典呢,宝宝再用旧名字不太合适。”
“不和你讲了,我看看去,你也早点睡……”
周清梧的电话刚断开,就无缝进来一通新来电,纪淮周瞥了下,境外号码,还算眼熟。
手指一滑,接通了。
“哇!二哥,总算搞到你新电话!”
“一个亿的支票你就留在港区了?丢掉都不回来?不要啊,没你好无聊的!”
“听讲你在杭市养了个小baby,好野啊你……”
纪淮周无情掐断了通话。
聒噪的粤语声一消失,屋子里重归安静。
巴沙木片扔回桌面,脊背一卸劲,人就像被抽走了气力垮进交椅里,纪淮周后颈硌在椅子搭脑上,头昂着,沉沉阖着眼。
很奇怪,他竟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人的生命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他倦怠消沉一步都不想再迈,但勉为其难陪她走了一段,不知不觉,从一个状态脱离到另一个状态。
他感觉到了活着。
如今她的路口到了,他回到原点,空气里都是完成目标后失去意义的空虚感。
他依旧独来独往,或许活着只是那几个瞬间的错觉。
冷清清的屋子里,一声“喵呜”的低叫忽响。
纪淮周眼帘缓缓半揭开,看到窗台蹲着只小橘猫,不知道是蹬着哪面墙瓦跳上来的。
它背部有块心形花色,是小尾巴投喂过的那只。
那几天逢中考,又过一周,正是夏至。
夏至日的阳光涌入市井每个角落,漫进敞开的窗,将桌面浸透得一片明媚。
柔光里,一只模型直升机稳稳立在桌上。
精致的小3D藕粉色涂装,尾翼有串字符:HB621。
安装完电源线,纪淮周把遥控手柄放到桌面,起身离开房间时,蜷他脚边睡觉的小橘猫醒过来,跟着他下楼。
纪淮周从前屋的桌上捞过一盒猫罐头,指尖勾住环,边向院子走,边拉开铝皮盖。
兜里有振动。
电话接通,手机举到耳旁,听着周清梧的说话声,纪淮周把打开的猫罐头搁到檐廊下。
“阿玦,我带宝宝来书院了。”
纪淮周动作止住,一时保持着弓身的姿势,小橘猫凑过去舔罐头,时不时舔到他的手指。
修齐书院,开放式堂屋。
桌几上一摞书籍,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十分齐全。
“思柔不好。”蒋惊春手里卷着本书,老花镜挂在鼻子上,猫着眼细细思量,不满意摇头:“太小家子气。”
蒋冬青洗了盘荔枝出来,好笑诟病:“照你这么翻下去,孩子都长大了,名字还没呢!”
周清梧莞尔:“明廷也这样,这个不好听,那个寓意不行,在书房坐了好几晚,最后说来找你们把把关。”
“小姑娘怎么能随便。”蒋惊春理所当然。
明廷赞同地笑了笑,不说话,挽起衬衫袖口,伸手去给女儿剥荔枝。
“今天宝宝生日,想把名字定下来。”周清梧说:“其实安身立命,岁岁平安就好了。”
蒋冬青一拍即合:“清梧讲得对!”
他们有说有笑,许织夏自己老实坐着。
她偶尔往天井望一眼。
院子里天光依然亮丽,瓷缸里的小锦鲤依然活泼好动,但那把摇椅空空的,再没人躺着了。
许织夏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虽然瞧着是个讨喜的乖孩子,但却更像是变回到在儿童院时候的模样了。
孤零零,蔫蔫的,一朵没有养分的花。
许织夏耷拉着眼,失神之际,进院门出现一个身影,晃入她的余光里。
小孩子弯翘的长睫毛抬起,随即呆懵住。
少年双手抄着裤袋,黑衣短裤球鞋,一路走进院子里。
“阿玦!”周清梧见他来了,眉开眼笑迎上去:“我们在商量名字的事,我怕宝宝自己坐着无聊,想让你过来陪陪她。”
周清梧说:“你带妹妹去玩会儿吧?”
纪淮周看过去。
椅子大,小姑娘坐在一张太师椅里,很小一只。
她穿着玫瑰粉小裙子,头发有人给她梳了,编着可爱的双鱼骨辫,发尾在耳下方盘了盘,用两个小花朵发圈扎住。
脸蛋白净,有着这个年纪的呆萌,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不再是跟着他时,披头散发的样子。
“嗯。”纪淮周敛眸应了声。
但许织夏没和以前那样立刻跑向他。
周清梧都奇怪了,蹲到她面前问:“怎么了宝宝,半个月没见,不认识哥哥了?”
许织夏抿抿唇,有些别扭地垂下头。
“走了。”
听见他轻描淡写催了句,许织夏才慢慢滑下椅子,温顺地走到他边上。
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河面时而有垂丝海棠落下新的花瓣,时而有摇橹船划过荡起水声。
许织夏踩着青石板路,时隔半月又跟着他在这里散步,只是走路,他们谁都没跟谁说话。
经过一张石板长椅,他坐下。
这个高度许织夏正好能直视他的双眼,许织夏埋下了脸,带着犯错后的心虚和羞愧,不敢看他,手指偷偷揪着自己裙子上的小花。
一声不响,生疏得明显。
气氛一阵僵持。
纪淮周瞅了会儿面前的小孩儿,状似不在意,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不想跟我讲话了?”
小朋友心思简单,没什么弯弯绕绕,只有满心的哥哥不要她了,哥哥也讨厌她了。
所以他一出声,许织夏鼻子就酸了。
他还愿意理她。
许织夏瘪了瘪嘴巴,眼底瞬间泛起一圈湿红,糯糯的哭腔带着自责,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随着呜咽声掉下来:“哥哥对不起……”
纪淮周难得明显地怔愣住。
她看起来很愧疚,也很难过,泪水一连串冲到下巴,哭得嘴唇都在颤,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
纪淮周逐渐意识过来,她是以为那晚咬了他,他也和别人一样生气了。
难怪不搭理他呢。
许织夏哭得很委屈,纪淮周反而笑了下。
等她哭过一阵了,他才噙着笑说:“原谅你了。”
许织夏泪眼汪汪看着他,哭声渐弱,抽抽搭搭喘着气。
他撑着腿俯身离近了些,深邃眼瞳里有了那么几分似有若无的正经:“哥哥也要跟你说对不起。”
在许织夏茫然的眼神下,他说:“那天凶你了。”
许织夏一哭鼻尖就通红,她抬起手背抹了把眼泪,刚刚哭猛了,声音软乎乎的还在哽咽:“没关系……”
她真的很好哄。
纪淮周懒洋洋问:“能和好么?”
“嗯……”许织夏点点头,鼻音浓重。
旁边一道青石板桥,绿水岸边,几株垂丝海棠开得粉靥含笑。
一个身穿长衫的算命先生刚好从桥上经过,目光定在纪淮周身上,扶了扶圆框眼镜。
“小兄弟,你有富贵之相啊,要不要测个吉凶?”
纪淮周斜睨过去。
算命先生握着杆幡下桥,三两步迈到他们跟前,煞有其事:“我钱半仙晓阴阳,通天地,今日上清诞辰,只收你一百卦金。”
纪淮周扫了眼钱半仙的布幡,上面画着黑白太极图,写着:测算姻缘风水,配卦起名……
他挑唇懒懒一笑:“我付你一千。”
钱半仙眼都亮了,连道三声好,又见他下巴朝着身边的小女孩儿扬了下。
“给我妹妹起个名字。”
钱半仙喜不自禁:“起名是要紧,名字影响人的磁场,名字决定命数啊!”
“她将来要是过得不开心——”纪淮周拖腔带调,话还没说完,眼神跟着阴冷下几度,唇边要笑不笑:“我找你算账。”
钱半仙忽然一下再笑不出。
钱难挣屎难吃。
“真狂……”
钱半仙嘟哝,为钱折腰,背袋里搜出笔和纸,忍气吞声递给他:“你的名字写下来,还有你和妹妹的生辰。”
纪淮周也闲着,还真接了过来,第一笔刚落半,突然刹住,随后笔画若无其事一转,龙飞凤舞地写下“周玦”两个大字。
“周玦。”钱半仙念了遍,随口怀疑了句:“这是你名字吗?”
纪淮周把本子和笔丢回去:“你管呢?”
许织夏半握半抱着纪淮周的胳膊,一抽一抽吸着鼻子,悄悄窥看钱半仙。
他看着本子上的字眉头紧锁,一会儿摸摸下巴,一会儿用笔挠挠耳背,一会儿涂涂画画,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转瞬他睁大眼睛,灵光一现道:“周楚今,这个名字好!”
周楚今……
听是好听,但纪淮周就爱没事找事,不让人顺心:“哥哥两字,妹妹三字?我看你们这些算命的,也没多讲究。”
钱半仙脱口反驳:“你妹妹生命之气为奇,就得三个字,否则阴阳不和!这是易理象数,懂不懂?”
纪淮周哼声冷笑。
钱半仙来劲了:“真要讲究,一辈二,一辈三,你就得是二字!”
“这叫长兄如父!”
纪淮周脑袋歪向另一边:“听懂了么,小尾巴?”
许织夏懵懵摇头。
纪淮周解读:“他说哥哥就是爸爸。”
许织夏微不可闻地“啊”了一声,刚哭过的眼珠子晶莹剔透,模样稚气,望着他一脸困惑。
“哥哥你总不怕了吧?”纪淮周欠欠一笑。
许织夏可能也没听懂他真正的意思,他逗她,她就跟着弯弯眼睛,鹿眼显得她憨憨的。
钱半仙自顾自挥笔,洋洋洒洒书了两行字,而后将那页纸撕下来。
自己颇为满意地欣赏了遍,再拿给纪淮周看。
【淮水悠悠,智周万物】
【楚楚知微,今可休思】
纪淮周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下,眼风上扬,总算给了钱半仙个眼神。
猝不及防被他拿正眼看,钱半仙反倒不自在了:“看我干什么,还付不付卦金?”
纪淮周淡笑着,折了折那张纸。
慢慢悠悠答:“好说。”
市井街坊宁静却有活气,长巷飘香,古铜铃铛清脆声响,有二八杠自行车颠簸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
许织夏跟着纪淮周回到了那间小院。
过去半个月,这里已没有了她生活的痕迹,明家偌大敞亮的别墅让许织夏感到拥挤,而这逼仄的小房子,许织夏却能得到一种豁然的心情。
可是也好空洞。
好像这里除了他这么一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有。
小橘猫趴在院里的一把椅子上晒太阳,悠闲朝她摆尾巴,许织夏愣了会儿神后,脸上肉眼可见地溢出惊喜。
哥哥真的带小猫回家了。
螺旋桨飞速运作的噪声从天而降,蹲在院子里用手指头摸猫耳朵的许织夏昂起脸蛋,惊奇地看到天空中飞着小小的一架模型直升机。
还是小女孩儿喜欢的藕粉色。
二楼雕花木格的窗口,少年倚着窗框,手里控制着手柄,从高处看向她,眼里笑意慵懒,说,上来,教你玩儿。
许织夏从未如那天下午那样如此爱笑,她阴暗童年里的太阳似乎在渐渐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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