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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着迷(茶暖不思)


但与此同时,棠里镇的太阳也在渐渐西下。
黄昏时分,周清梧出现,要带许织夏回去了。
“宝宝,我们回家吧。”
许织夏被周清梧牵走的时候,频频回头。
少年独自站在院子里,那架模型飞机降落在他鞋边,螺旋桨的噪声消失了,四周陷入悄寂。
她能回家了,那哥哥呢?
哥哥也没有家。
走出院子,周清梧关上院门,许织夏的笑容也被关在了那个院子里。
许织夏又变回一直沉默的状态,跟着周清梧出了棠里镇,周清梧替她拉开车门,许织夏却迟迟没有坐进去。
她慢慢地,把小手从周清梧指间抽了回来。
周清梧察觉她异样,立刻蹲下来。
在别墅这半月,她并未敞开自己,却不再如之前那般排斥了,她很听话,比任何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
但刚刚,她明显抗拒。
“怎么了,”周清梧轻轻捋她散乱的鬓发到耳后:“宝宝不开心了吗?”
许织夏低着头,人又蔫巴了。
别扭好半晌,她终于发出一丝很弱的声音:“阿姨……”
这一声阿姨始料未及。
周清梧惊讶一段时间过后,忙欣喜应声。
她没有唤妈妈,可这是相见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她讲话,周清梧内心依旧感动和欣慰。
或许是因自己即将的不乖而惶恐,许织夏不敢看周清梧的眼睛,唯唯诺诺地把话说了出来。
“……我想和哥哥住。”
周清梧心脏当即咯噔了下,错愕在那里。
她没在孩子面前表露情绪,耗费了些时间平复心情,而后依旧温柔,问她:“能告诉阿姨为什么吗?”
许织夏小心翼翼,对上周清梧探究的目光。
她含着点鼻音,呢喃。
“没人陪哥哥了……”
周清梧眼波轻漾,顿时忘了反应,好像掉进了小孩子那双干净纯挚的眼睛里。
她因高危障碍性生殖异常终身不育,但很多年前,她也有怀过一胎宝宝,预产期和许织夏的生日是同一天。
人难免有执念,从收到许织夏身份资料的那一刹那,周清梧就打心底里认定了——
许织夏就是她那未能出世的孩子。
比起强留身边终而不得,如今的周清梧放低了所有期许,哪怕只是旁观孩子开心长大,她也愿意。
周清梧含着笑,声音在喉咙里微微哽咽,不答先问:“宝宝以后,还愿意跟阿姨讲话吗?”
许织夏似懂非懂,但点了头。
周清梧眼眶发烫,没说话,摸了摸许织夏的脑袋。
纪淮周弓着背,胳膊搭膝颓然坐着,目光落在鞋边的模型飞机上,静静缓释小姑娘离开后,伴随而来的落差。
夕阳将白墙染成了橙红色,江南小镇的黄昏,有着静谧感,也放大了孤寂和清寡。
时间长久长久地过去。
在太阳就快要坠入地平线,院子即将蒙上一层青灰之际,纪淮周终于准备起身,可有可无地抬了下眼。
院门在那一秒钟蓦然被推开,逆着热烈的落日余晖,一个小小的身影随着光涌进来。
玫瑰粉的裙摆扬出漂亮的弧度,小女孩儿飞奔而来,周身都是烫金的光晕。
纪淮周一时怔住。
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去而复返,跑回面前,笑眼灵动,红润的嘴唇弯起来,露出一部分齐整洁白的牙齿。
四目相对良久,纪淮周才有声音:“怎么回来了?”
许织夏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带着喘气,纯真又软萌:“陪你……”
纪淮周双手撑膝,保持着刚刚预备站起的坐姿岿然不动,不得不承认,当时连他都陷入了木讷。
只不过他总有一副伪装的假面。
“我不要陪。”
“要的。”
许织夏明闪闪的眼里有点小倔强,交融着小孩子的稚气和柔软,温温顺顺对他说:“哥哥也是一个人……”
纪淮周眸光闪烁,在这句话里静默了半分钟之久,又不易察觉地做了个深呼吸,但似乎最后也没能沉住防线。
他伏下脸,不由笑了。
“哥哥……”
“在。”
“我可以回来住吗?”
“今天不给住。”
纪淮周说着,抬回起头,在许织夏眨巴眼睛委屈的注视下,他慢慢悠悠,拿腔拿调接着出声。
“只能每天。”
“你住不住?”
他浑身带刺她也情愿投入他的怀抱,那他疯长出血肉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满身荆棘,有人依然偎近,被她咬过的那只手还是会来牵她。
各自坠落,又被彼此的光辉托起,两个灵魂无声约定好了一起出深渊,再爱一次这个世界。
毕竟光亮从不只因为太阳。
周清梧择日便上电力部门开户,联系装修和家居公司,将纪淮周这房子里的家具大换血,厨房,堂屋,书房,卫生间,里里外外都翻新过一遍,连年久的木楼梯和地板都全部替换。
甚至重金定制了两张小叶紫檀床,摆在卧室窗户的一左一右。
纪淮周不阻止,由着周清梧折腾,他自己无所谓,但小孩儿怎么也得给她住好的。
只在周清梧翻被套理衣柜时,他一句调笑:“您怎么不把这儿夷为平地重起高楼呢?”
周清梧瞧他两眼,声称,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她女儿。
但其实她同时也在心疼纪淮周,只是过去因着小姨的身份,周清梧能照顾劝导,却不好管教他。
如今他自愿收敛锋芒,周清梧也就把他当自己儿子管着了。
“这个暑假过去,宝宝就该上小学一年级了,我们准备送她去行舟,正好你们住这里,方便得很。”周清梧铺开冰丝席到床垫上,“阿玦,你陪妹妹一块儿上学去。”
纪淮周抱臂倚着窗框:“我也上小学一年级?”
周清梧失笑,佯嗔道:“高中!行舟中学和附小在同个校区!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贫?”
纪淮周没说话,嘴里叼着根许织夏嘬过一口但不喜欢的桃子味棒棒糖。
“早和你讲过的,户口落到小姨家,小姨再向校方递份申请书,你在港区读的那所中学是band1,肯定符合内地高中资格,只要能过入学试。”
周清梧语重心长:“你再想想。”
“不用想了。”
纪淮周不带迟疑,在周清梧抬头想再劝时,他云淡风轻接着说:“您做主。”
周清梧都没反应过来,过片刻一笑:“跟妹妹学会听话了?”
“这不还欠您人情么。”纪淮周不可置否。
“这人情你就欠着吧,以后都还给我女儿。”周清梧说着笑,走到他面前,半是欣慰半是煽情:“本来我是真放心不下宝宝,现在看来,或许你们在这里互相陪伴,才是最好的决定。”
纪淮周闲闲含着棒棒糖,偏过脸,目光从窗外落下去。
院子里,许织夏抿着一支他买的兔子糖画,和小橘猫一起蹲着,观察他做的那只模型直升机。
HB621。
这是许织夏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纪淮周想到许织夏来的第一晚,他说,不放心就带走。
那时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今天说——
“一小孩儿,我还管得住。”
周清梧笑说:“还是让妹妹管着你点儿吧,她比你乖。”
纪淮周和许织夏的户口就这么同时落到了明家。
户口簿上,纪淮周的名字是周玦,他给自己起的——小名阿玦,随母姓。
而许织夏的名字是,周楚今。
许织夏自己喜欢,因为是哥哥花钱给她算的。
蒋惊春也赞不绝口,说“今可休思”四个字用得妙,周也算是随了周清梧的姓。
当晚躺在被窝里,许织夏清澈的眼睛还在黑暗里眨着,声音温软地问:“哥哥,什么是今可休思?”
另一张床上的纪淮周阖着眼,好像在思考,又像是在睡梦中迷糊,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出声。
鼻息慵懒,像微风吹过深夜里的花:“今可休思就是……”
“小尾巴有家了,再也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儿了。”
许织夏贴着枕头,脸蛋朝着他床的方向,月光照进他们的窗,像一扇时空门,在两床间的地板上复刻下窗格雕花的影子,有两双拖鞋踩着月影,一双大的,一双小的。
许织夏乖乖闭上眼,想着他这句话,她唇边笑意浅浅,很快入睡。
那是在儿童院不曾有过的安稳。
终于她一天比一天踏实。
那天起,纪淮周真正意义上多了个妹妹。
千禧年代,经济处于世纪之交,各家族财团锋芒毕现,论财力,当时公认势头最猛的,当属南粤邵家,京市盛家,港区贺家,以及祖籍沪城的英国纪家。
四大资本,各自独秀。
江南地区相比之,算是花堆锦簇,没有几家独大的现象,虽然同样有四大家——沪城首富乔家,杭市首富陆家,金陵第一书香门第蒋家,和欲识金钱气的徽州商富沈氏。
但不尽以财力划分,皆是名门望族,远离政治中心,格外低调。
例如明氏集团,商业竞争力也并不逊色。
然而许织夏和纪淮周却选择了共同生活在这个叫棠里镇的,寂寂无闻的小镇子。
就在南渡口的那间院子里。
当心有归属,人就会想要在此栖息。
那个暑假,他们还是和之前那样,白天去书院,夜晚就回到他们的小院子里。
小院不再荒凉,除去杂草,摆上一套户外圆木桌椅,周清梧还放了很多盆栽。
后来纪淮周自己又用砖瓦,围着那面白墙砌了个两米长的花池,种植了一片不知名的小花苗。
院门开着,他坐着矮凳岔开腿,上身一件黑色背心,收着劲瘦腰腹,捞砖时手臂绷着劲,肌肉线条紧致。
他戴着双黑胶防护手套,一张漂亮的脸,手上却干着糙活,性感中带着危险感,像一只驯化过的野狼,摸不准他身上到底有无留有原始的野性。
许织夏和小猫一起蹲在廊檐下的阴凉处,握着小棍子在地面划拉,自言自语喃喃着。
“小……橘……”
“周……楚……今……”
纪淮周告诉她,九月份他们要一起去学校,她不能再只跟他一个人交流。
于是许织夏懂事地自己开始练习讲话。
许织夏扬起脸,望见纪淮周,七月的阳光下,他的额鬓渗出一层细汗,有几丝碎发落下来被蹭湿。
许织夏立刻进屋,过半分钟,举着她的小凉伞,又从屋里跑出来,伞面在纪淮周头顶遮下一片凉意,小橘也挤进阴影里。
“哥哥……”
纪淮周勾唇一笑,没抬头,“嗯”着应声。
门外一阵克制不住的骚乱,许织夏越过伞檐望出去,看到几个路过的姐姐捂着嘴,偷看她哥哥,一副心潮澎湃的样子,还有人悄悄举着手机。
许织夏歪着脸疑惑,不得要领。
纪淮周有时很坏,会把说明书摊到许织夏的脑袋上,边看教程边拆磷酸二氢钾。
他们的身高差,她很适合当他的可移动小桌子。
许织夏老老实实顶着,眼珠子一会儿瞟向花池的小花苗,一会儿向上瞟他,乖声乖气问:“哥哥,这是什么花?”
纪淮周将兑过的水倒入洒水壶,似乎是分神了几秒,才不着痕迹地回答他:“罗德斯。”
他低下脸,“想养么?”
许织夏新奇地蔓延开笑意,很想点头,但脑袋被那张说明书封印住了,只好望着他满眼委屈。
纪淮周看得笑了,方才那一丝阴郁烟消云散。
他取下说明书,把水壶递给许织夏。
那时他也无法保证,来自肯尼亚的玫瑰花苗,能在这片土地上存活。
许织夏开始每天有了属于她的使命。
喂小橘,给花苗浇水,去书院学习。
那天纪淮周去行舟参加入学试,许织夏自己听话地和阿公阿婆在书院里。
蒋惊春不仅教许织夏识字,也教她道理,他有句话常挂嘴边:“我们做人啊,要以终为始,行事前得先思考,明确你的目的,然后再去做。”
“这个‘终’就是你的心愿,你想要在秋冬收获什么果实,就得在春夏播什么种子。”
天井阳光明媚,开放堂屋下,许织夏微微张着嘴,听得一愣一愣。
蒋冬青总在他不由自主讲大道理时,走出来笑怼。
“你老给人孩子讲这些,我们今今都听糊涂了。”蒋冬青将一杯清凉的酸梅汁放到许织夏面前,揉揉她头:“是不是?”
许织夏伏在八仙桌上,捧起书本,挡住半张羞涩的笑脸。
“大智若愚,大智若愚。”
蒋惊春笑了几声,同样称呼她以名字:“今今,你的终是什么呀?”
许织夏乌黑的眼睫毛一扇一扇,一知半解。
她认真想了想,如果终就是心愿,那她想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这时,陆玺神清气爽进了书院。
他一上来就东张西望:“我哥呢?”
中考结束后,陆玺就在棠里镇消失了一段时间。
前些日子他掉进河里,搞出轻生的闹剧,可把他爸吓惨了,私人飞机连夜回国,陪到他中考结束,百忙中又抽空,带他出国旅游了半个月,这两天刚回来。
蒋惊春看得出他是胡闹,但没揭穿。
人生迷途漫漫,不管什么年纪,都需要灯火可亲的陪伴。
“你拜把子拜到书院来了?”蒋惊春问。
陆玺欲言,忽而扫见桌后小小一只的许织夏。
“妹宝!”陆玺骤然惊喜,往她旁边一坐,趴过去,语气溺爱地和她说话:“在写字啊?”
他又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在棠里镇的每分每秒都像彩色墨水,一点点渲染进儿童院的黑白默片,许织夏慢慢在接纳外面的世界,虽然还没能完全开朗,但已经没有过去那么畏畏缩缩了。
面对陆玺,她因上回有点怕,所以踌躇了会儿,才发出很软的声音。
“周楚今……”
陆玺被她的小奶音萌得挤出一脸褶皱,不自觉也夹起嗓子:“原来是今宝啊,小今宝,真好听。”
“我叫陆玺,你可以叫我陆玺哥哥。”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动静。
堂屋下,他们一同循声望过去。
少年穿米灰色翻领开衫短袖,左肩拽着包,走至瓷缸附近。
一抹红日的光照进天井,落在他的黑色短发上,发质依旧蓬松,但长度利落清爽,耳骨上空空无物,很显疏朗。
狼尾发和耳骨夹都不见了。
陆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飞快开合眼睑,率先反应。
这不是他那飒气的帅爹吗?
“老大!”陆玺掷地有声,弹身而起。
纪淮周走近,眼风刮了他一下。
“你是真有办法啊!”陆玺把持不住崇敬的心,仿佛之前那一脚把他踹进的不是河里,是天堂,他捶捶胸口:“我言出必行,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陆玺信誓旦旦说着,不由盯着他这张脸看。
短发遮挡得少了,他的额头和脸廓都清晰露出来,比例优越,线条流畅,完全突显出了他立体的五官,尤其那双隐隐作蓝的冷瞳。
“哥,太顶了!”
型男啊!
陆玺在心里感叹。
纪淮周没搭理他,注视向许织夏,小姑娘正用一种吃惊又愚昧的眼神,怔怔看着他。
他鼻息逸出丝笑,声音都好似有了新的质感。
“不认识了?”
许织夏眼睫缓缓扑闪,逐渐明白过来。
哥哥剪头发了。
许织夏眼底迅速拂过笑,扶着下椅子,小碎步跑过去,挨到他腿边,仰高了脸:“哥哥……”
纪淮周掌心托住她小小的脸,手指拢着捏了捏。
小朋友的脸蛋吹弹可破,养了段日子,她比之前更粉雕玉琢了。
蒋惊春一句意有所指的笑语传来:“看来今年腊月,有人陪我喝冬酿酒了。”
纪淮周弯唇,眼皮抬上去。
“只是今年么?”
蒋惊春哼笑装腔:“自家酿的,明年还想喝,得看表现。”
许织夏的脑袋拱着他腰,纪淮周垂下眸,笑而不语。
那个曾被他杀死的风华正茂的少年的自己,如今奇迹般生还。
九月初行舟开学。
开学前一周,高中部入学军训。
所有新生都哭天喊地,只有纪淮周面无表情,毕竟港区那所国际中学的训练营,严酷程度在他眼里都不过尔尔。
唯一令纪淮周无语的,是陆玺和他分到了同班。
这个人真的很聒噪。
作为公知的陆家独孙,陆玺一向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从幼稚园起身边就有小跟班了,比如跟班时长十年的瓶子。
凡他过处,无不是江东小霸王过街。
首日班级报到,纪淮周踩着最后两分钟走进高一二班的教室,野生眉,唇色健康浅红,少年感中裹挟着丝丝劣性,身量很高,同样的蓝白校服在他身上莫名就美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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