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才不是这种以爱立子的昏君呢!
今天再跑镇里应该来不及了,学校的图书馆说是下午会闭馆,只能明天再去。看书看不进去,李世民坐立不安上蹿下跳,绕着村子跑步去了。吃过晚饭,他就一笔一划的从第一卷 开始往后抄写,这才能慢慢平静下来,能够入睡。
嬴政却睡不着。
秦本纪看到最后,“秦王政立二十六年,初并天下,为三十六郡,号为始皇帝”时,他还没来得及喜悦,眼睛就瞄到了后面一句,“子胡亥立,是为二世皇帝。三年,诸侯并起,叛秦,赵高杀二世,立子婴。子婴立月余,诸侯诛之,遂灭秦。”
三年?三年?三年?
遂灭秦……
他的脑袋好像被人重重敲了一棍,一时间眼睛发花,扶着额头撑在桌上,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他之前做过心理准备,所设想的两三代内亡国,是他一统宇内之后传位于子孙,一代没有四五十年,也有三四十年。三代之中,或许也夹杂一个如他大父与父亲那样在位数年的短寿之主——不说百年,加起来怎么也要六七十年,才能把他留下的江山糟塌没了吧。
呵,呵呵。
那子婴可以不算在内了,临近末世强扶上位,无论贤愚,亡国须也怪不得他。于是不过二世而亡,何其可笑!
乃至杀尽兄弟姐妹,将他嬴政的血脉一除而尽,这是他儿子?这是他仇人吧。
也就是他还没得子名胡亥,若是已经生了,他当下就要回去将此子诛灭,一泄心头之恨!
嬴政用上了毕生的忍耐力坐在原处不动,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他此时尚未建下那般伟业,却已经得知自己脑中筹谋的种种雄图伟业最后尽成泡影,平白便宜了他人,就算是他善于忍耐,此时此刻也身子发颤,心口发堵,头晕眼花难以自持。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读完了《秦始皇本纪》,也读完了汉初君臣的传记,跳过春秋战国诸人,一直读到了刘彻那一朝,直到天快亮时才合了会眼。
刘彻也没怎么睡好,不过比嬴政还是强些,毕竟有了心理准备,粗粗一翻,先发现不但卫青先收复河南地后还有大胜,连卫青那个外甥霍去病也成长起来了,自是大喜。而且他有太子了,他终于有儿子了,更是大喜!
然后刷刷往后翻,跳过许多内容,先看《汉书》最后王莽篡汉,然后再看看《后汉书》光武中兴和献帝失国……悲喜交集。
值得欣慰的是两汉加起来也有四百年了,郁闷的是他一时竟然想不到避免亡国的办法。
这离他也太远了,他就算换个太子,传到一两百年之后,谁知道还会出现什么昏庸无能之辈。
现在好歹还传了两汉四百年,他要随便一换,后代提前出个败家子,亡得更快他岂不是要吐血!
要命!他现在甚至还没有太子呢!
看来他得从头到尾通读一遍,再找一找后世的评论,看看大汉究竟最后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看是否能从他那时就开始改。
可恶,刘彻连亡国的悲愤都没了,只觉得脑袋突突的疼,这可是个大工程,要是能带人过来,他一准在朝中挑几个人丢在这给他好生研究。他不用急,慢慢读着自己有数,再看看那些人拣出来的要点挑着资料去看。
现在只能自己上了。
嬴政与刘彻第二天都起晚了,用了饭歇了一会,李世民已经一头汗的回来了,举着一本书嘿嘿的乐——他本来是要借《旧唐书》或者《新唐书》的头两册来着,不过唐校长听说他想了解李世民相关,直接帮他找了本现代人写的书,说是通俗易懂,可以先看这个知道个大概,再看史书原文。
其实唐校长是以为他跟着老人从小学古文,现在应该多看看现代文,慢慢习惯现代文的行文习惯才好。李世民就从善如流,借了那本封面有他画像但跟他一点都不像的书回来了。
这路上可是用尽了他的忍耐力才没站那把书给看了,他要回来慢慢品读。
不对,这么举着书太傻了。李世民赶紧放下,背手,挺胸,他可是唐太宗,要拿出体面来。
嬴政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果然是还不曾得天下的小子,只借了开国史事,就光顾着高兴了。
不过想到在图书馆看见《旧唐书》与《新唐书》满满当当的气势,再想一想大秦在《史记》里的篇幅,嬴政手上用力,筷子险些给折了。
刘彻还有心思问李世民:“吃饭了么?”
“没吃。”李世民抬头笑,“起太早了,就先走了。镇上有卖吃食,只是不好拿金子直接换,就回来了。没关系,我家乃将门,从军打仗总有粮草不继的时候,我受得住。”
“给你留了两个蛋,吃吧。”刘彻此刻显得无比慈爱。
“嗯。”李世民剥了蛋放在嘴里,带着虔诚的态度翻开了书页。
嬴政与刘彻自己一脑门心事,但此时不约而同的看向他,心想这小子果然被他父亲立为太子了吗?唐史在书架上占了那许多地方,想来也是个如汉一般强盛长命的王朝。这小子在其中,又起了什么作用呢?看了这史书,他是会哭,还是会笑?
他们自个儿情绪大起大落了一晚上,难免生出看别人热闹的心思。对方的看不着,自然只能看这个尚在稚龄,没什么心机的李世民了。
第19章 哭哭笑笑又哭哭
两个人看着看着,还没看到什么,就见李世民表情不对了,没撑过三秒,哇的一声开了嗓。
“怎么了,总不会刚开国又亡国了吧。”刘彻不由好笑,他也看到《新唐书》跟《旧唐书》,那个架势绝不会是个短命王朝。
李世民哭得停不下来了,“我母亲、我母亲……”
刘彻拿过书来,跟嬴政一起瞧了一眼,原来李世民之母窦夫人,在这所谓的公元613年就去世了,年不过四十五岁。借书的时候唐校长对李世民讲过公元纪年,他对此也有所了解,早上起来跟嬴政换书看时,已经悄悄把大汉的时间换算过了。
现在结合李世民的年纪一算——哎哟,原来还有五年,李世民就要失母了。
嬴政抿住了嘴。
母亲。这个称谓让他心绪复杂,他完全不想听人提起。
但是在他十岁的时候,他也曾经深爱和依恋着母亲,尽管那时候他已经发现母亲并不那么爱他了。
可那时候如果母亲去世了,他也会在人后如此痛哭。
呵,哪怕是现在,哪怕他永远不会承认,但想到母亲去世这件事,他心里还是不愿意接受。
哪怕她恨他,哪怕他不想见她,但秦国还有着赵太后,嬴政就还有母亲。
刘彻这时候也没在看乐子,虽然王太后还在,但宠爱他的父亲去世,此心此情是一样的。汉又特别提倡孝道,在这个事上看乐子也违背他的价值观,所以刘彻给李世民拿来了毛巾擦脸。
嬴政静静坐了一会,低声道:“别哭了。”
又提高了声音:“别哭了。既知未来,平时注意着些,若是此地有药能医,就带些回去,或可避免。”
李世民连连点头,抽噎着,不去想母亲无药能医的可能,希冀地道:“我好好看书,要是书里有记母亲的病因就好了。”
他鼻涕都哭出来了,不能这样看书,抓着毛巾跑到院里去洗了把脸,回来时作好了自我安慰,情绪也平复了下来,这才继续拿过书,不细看,先翻个大略。
这一回,就见李世民眉毛都飞起来了,眉开眼笑的,就算偶尔皱一下鼻子,显然也不能掩盖好心情。
两人心里不免都有点酸,都不想看了。想来也是,他只拿了开国史事相关,基本上他们都可以肯定是他继承了皇位,那有什么不开心的。
刘彻切了一声,正要移开目光,却见李世民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太好了。
目光在一处定住半晌,他茫茫然抬起头来又呆了半晌,就见着眼圈渐渐红了,眼泪又掉下来了。
哎呀这么大的人了,母亲的事过了,看打天下还哭啊!
这下把嬴政跟刘彻都搞不会了。
嬴政这时候已经有一些子女了,但他自己才22,没养过这么大的儿子——他忙得很,心思又重,根本也没有亲自教养过哪个孩子。
刘彻的子女缘来得晚,现在只有女儿,又不用他教养,对不足十岁的小男孩更没经验。霍去病倒是经常被他叫到宫里,但臣子,哪怕是只有十岁的臣子,都不可能像自己娃一样。
哎,其实就算是自家生的,皇帝与太子,也不可能像这样无拘无束没有顾虑。
他们只从自身去推想——十岁的时候,寡人/朕哪里还会当着人哭!
一个两个都是早熟的娃,十岁时都是人精了。在人前哭不是不可以,那得有好处,哭完了得换些什么回来。没有好处,那再伤心眼泪也要落在没人的地方!
李世民可不管那么多,他向来说掉眼泪就掉眼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这事一时半会是过不去了,他抽泣着:“阿耶不爱我!天下半是我所取,他不立我作太子,大哥四弟想毒死我,他也不帮我作主,还听他们说我坏话!”
他委屈太大了!毕竟昨天他还理所当然的以为阿耶传位给了自己,今天就看到他确实立下无人可比的军功,但阿耶却帮着大哥打压他,根本不想传位给他。
呵,这家子兄弟争位也挺凶残的,太子联合了四弟要毒死老二。
刘彻想了想,问:“你们家老三呢?其他兄弟站谁?”
“三弟身体不好。”李世民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书上说他在母亲去年后的第二年就没了。五弟在阿耶起兵后没跑出来被害,他是庶生,就是活着也不相干。其他兄弟……我还没看到后面,现在我没有其他兄弟。”
嬴政看着他,摇了摇头。
就这么几个兄弟,死了两个就他们三个年长嫡子,他打下半个天下显然军权在握又有大功,这还搞不过他大哥。
“你不行。”他言简意赅的总结。
还有他那个父亲,这么能干出色的儿子不用,立平庸的长子,放他们战国就是找死。又不是立太子之后废长立幼会惹出风波,显然在取天下过程中就是次子更出色。这样硬要立长子,跟赵王灵王废长立幼看似不同,实则相似,都是给自己找麻烦,平白在朝中立出两派势力,还自以为自己能压制。
哈,既然李世民当了皇帝,那他父亲应该跟赵武灵王一样,被自己儿子掀翻了吧,太子必然也完了。
“你父亲也不行。”他继续总结。
刘彻总算看到了别人的乐子,幸灾乐祸的大笑:“你看看后面,你怎么夺位的?”
他跟嬴政一样,很肯定最后是李世民夺位了,不然怎么会是李世民在这里,而不是他那太子兄长与他们同行。他可真的是很好奇呢,这个看起来快快乐乐却又说哭就哭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夺位的。夺位之后,又是凭什么“受命于天”,和他们一起得到承认的。
是的,尽管昨天李世民吞吞吐吐地跟他们说了后世的评价,颇有些不敬之辞,但刘彻还是认为,他在史书上留下了足够深的印记,必然是得到上天承认的英主。
李世民自己也想知道,他低头看了一会,表情像是僵住了一样,不哭了,也不说话,刘彻问也不说。
刘彻不耐烦了,从他手上把书夺去,他反射性的一缩,随即又破罐子破摔的放手,往桌上一趴,头藏在臂弯里不肯露面了。
刘彻看得很快,没一会就顺手递给了嬴政,凑过去惊奇地拍李世民的脑袋,一边拍一边忍不住笑说:“别藏了,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就是兵变夺位?我就是没想到你也能做到这步,抬头,让我看看这杀伐果断的小子是谁啊?是这个哭哭啼啼的小郎君吗?”
嬴政也看完了,不深入研究的话其实就是几页纸,前面都是准备和铺垫,还有作者的评论,不看完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看完也不过证实了所想。唯一令他有一点惊讶的事,李世民竟然对朝堂控制到了那种程度,兵变前明言询问了一圈人是否愿意从他,居然都没人去给李渊和李建成通风报信。
太子信任并安排在紧要位置的人,一个两个都暗中成了李世民的人。
号称中立不愿意相帮的人也只是躲远了点,一点风声没透给李建成。
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啊,李世民还挺行的——也挺能忍。
你都控制成这样了,你现在这个性子能等到那时候才兵变?看不出来啊,他一直觉得李世民是个急性子呢。
听刘彻说话,他淡淡道:“他既然打下半个天下,也是战场上一路杀出来的,玄武门兵变之时,你当他还是如今模样?”
现在的他,还会相信父亲因为功大甚至因爱他而立他做太子。到未来那个时刻,他经历过希望和失望,又怎么会像现在一样天真。
嬴政真的是一点也不奇怪。
哼,他在赵国的时候,就没有一定相信父亲会接他回国。他那时甚至思考过怎么找个像吕不韦一样的人投注在他身上,送他回国争位。甚至一度琢磨过赵武灵王送曾大父回来继位的事情,考虑在赵国表现得像个胆小无用的王孙,让赵王主动送他去争位——不过这个念头很快放弃了,赵国国势已衰,没这个插手秦国内政,干涉秦王人选的能力了。
虽然现在看来当时想得都太幼稚了,但被父亲抛下的他,从来没有完全寄希望于父亲。
第20章 有人破防,有人破大防
刘彻比嬴政可惊讶多了。同样的,他也惊讶于李世民对朝堂既有这样的控制力了,李渊竟然还有信心打压,竟然这小子还真被打压了。
不是,你都有这个控制力了,你怎么等到那时候才兵变,你是不是有病?
汉武帝对此感到不解,汉武帝对此非常迷惑。
李世民慢慢抬起头,抿着嘴,看了看刘彻,目光有些奇特。刘彻摸摸自己的胡须,问他:“看我作什么?”
李世民垂下目光,含糊地道:“我以为你不喜欢兵变夺位这种事。”
刘彻僵了僵,他确实昨晚已经看了自己那一朝的事——这哪忍得住不看啊。
只是刘据都还没出生呢,光从史书里,他其实还真不确定是这孩子资质禀赋不行让他失望,还是自己年老后受了他人蒙骗才会不喜太子,只能把事记在心里而已。
跟别人说那肯定要嘴硬,说太子不合他意,不然他放手给人给权培养了几十年的太子为什么年老快死的时候才有这样的事。但对自己还是要诚实一点,刘彻现在正当壮年,他也不知道自己老了会是什么心态。
至于兵变,兵变发生在自己身上当然不行,但是别人家的兵变,关他什么事。
他宽宏大度的拍着李世民的肩背,心里记下这笔帐,笑道:“你阿父是靠你才坐稳了天下,这哪里能比呢。你拿回这个位置是天经地义的。始皇陛下,是吧?”
嬴政颔首。同样的,兵变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儿子有天大的理由,也合该拿去剁了。但是别人家的事嘛,当然是另一回事了。
这种时候代入的当然是自己啊,想想如果这本书没有帮李世民吹牛,确实是他打下了半个天下,父亲却不选他作太子。换成他们,他们也不服。要是有机会,当然也会兵变夺位。
再想想自家的糟心儿子糟心事。这时候才不会想什么兵变威胁自己皇权的事,只会想——
——扶苏要有这本事哪会让胡亥败了寡人的江山!
——刘据要有这本事就能控制长安来跟朕诉冤了!
李世民受到了一点安慰,低声道:“或许是因为耶耶以为我只会打天下,不会治天下。”
李渊并不是没有妾,但是在大郎李建成出生之后,他跟正妻窦氏及妾室们接连生了好几个女儿,硬是没再生出一个儿子来。
李建成十岁时,二郎李世民才出生。对他李氏这种需要子弟上战场的家族来说,一个儿子是真的太危险了,二郎也来得太及时了。那时候李渊和妻子也没怎么分开,对两个稀罕儿子十分宠爱,老大和老二都有一段时间被李渊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至于三郎和四郎,一个身体不好一直休养,一个出生就不受母亲喜爱,两个都有点放养,李渊过了那稀罕劲,也没怎么亲自带他们。
而从李世民的角度来看,他记事之后长兄年纪已长,开始读书习武,还搬去了独立的院子,不像他跟父母生活在一起那般亲近,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才是最受偏爱的那个。
所以哭完了,他又下意识的给父亲找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