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这说话的艺术是他本行,还用你说吗。
李世民欲言又止。
李世民止言又欲。
李世民违背嬴政和刘彻的禁令,在他们脑子里讲话了,把文章给他们读了一遍。
“这不公平。魏徽跟杨广这漂亮话一套一套的,我把史书翻烂了都没看他跟我讲过。”
嬴政按住太阳穴,摆手示意正说话的臣子等会再讲。今天李世民没尖叫,还能忍,就不计较了。唐史他也读过,轻易便想了起来,道:“也不是没有说过,你还称他妩媚会讨好你。”
李世民自然更读过。
那是在不太严肃的场合开玩笑时说起的话,那个“唐太宗”说不听魏徽进谏时他就不理自己,魏徽说那是怕你把错事做成了,“唐太宗”又说那你可以先搭理我再继续劝嘛。
这时魏征说了句很有水平的话,也是被“唐太宗”称之为“妩媚”的话:“昔舜戒群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
我这样进谏,是因为将你视为古之圣君一样的人啊。
确实跟今天拍杨广马屁有点像,而且魏徵别的时候上谏也不是没说过好听的,但这么说完了最后都是为了怼他啊!
嬴政摁紧了太阳穴,心想这个功能到底能不能禁掉?李世民今天没怎么吵,刘彻搁那狂笑,他脑袋都吵大了。
刘彻:“你跟魏徽说让他这么吹你,你看他是不是掉头就走。行了啊别得了便宜卖乖,捡到个人才就偷着乐吧。我看这文章有水平,到始皇那时候也能做个战国末留名的纵横家,说不得《战国策》里就要写一笔,魏玄成说秦王不屠赵什么的。”
“寡人正在议事,你们都安静点!”
我也在议事,李世民心里嘀咕,看嬴政好像真的生气了,没再用玉玺对他们说了。不过他觉得秦始皇不是因为他生气,是因为刘彻说话生气。
那边房玄龄与杜如晦也看过,觉得可行,三个人气氛友好地商量着又改了改,魏徽气势十足地把草稿拍到了李世民面前,傲得不行,“小郎君若觉得可用,就抄一份吧。若不可用,烧了就是。”
“用用用,怎么不用。”李世民立刻动手。
“呵。”魏徵一抄手,冷笑,“就不该让他们把我这老道带回来。”
“噗。”杜如晦笑出了声。
李世明眨巴眼,嘿嘿。他说老道,他都没说田舍翁呢。抄书抄书。
他觉得杨广应该会被打动,因为有岳父不时的敲边鼓并给他传消息,他知道杨广现在还真的蛮喜欢他的。只是没打算现在用他而已,这也能理解,换他也不用……谁家用个十四岁的去带兵啊,就算真有这本事,也得考虑考虑身体没长成能不能受得住吧。
杨广暴君昏君的一面也不是体现在这上面的,相反只要不触着他逆鳞,他完全可以是个待人和熙的文艺中年。
而这次上书暗示的不是带兵,而是先入军中,向宿将学习练兵,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有一就有二,跨出这步,离实际带兵就近了一点。明年也许没机会,雁门之围说不定有机会。
但就算魏徵自己都没想到,他这份上书的成果居然比他们以为的要大了那么多。
却说杨广其实一直有看李世民的上书,并没像李世民腹诽的那样不感兴趣丢置一边。因为李世民现在跟他的嘉禾是绑定的,是他所承天命的引子,在他眼中也是个祥瑞——人形祥瑞。
再加上冠军侯的典故。
尽管杨广自视甚高,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冠军侯,他亲征就能平阵平吐谷浑,平辽失利是士卒不利不是他的错,汉武算什么,穷兵黩武之辈还不是靠卫霍给他打天下。但总归是个美谈,想想要是自己培养出一个霍去病,那岂不也是一段佳话?
况且这次上书真的说到他的心里去了。历史上,他在明年就要成立骁果军,募善战勇猛之士成军,未必不是因为这次征辽失利,甩锅给府兵军事素质差上去了。
当然,最后他就死在骁果军哗变上,这就是后话了。
现在魏徵代写的这封上书正搔着他痒处,杨广心中一算,李世民生日早,算起来也可以说是足十四岁了。他对李渊有所疑忌,是因为李渊母亲是独孤氏,与独孤皇后乃亲姐妹,李渊少年时与他们兄弟几个都亲善。
要不是李渊七岁继任唐国公,没什么军事上立功的机会,老部曲都差不多不当用了,他又一直让其做文职,杨广也不会渐渐放下戒心,把人安排到身边做近臣。他也考虑自己兄弟的势力已经差不多清除了,可以放李渊去地方上转武职看看。
既然对李渊都不太忌讳了,这个在大业年间懂事成长起来的李世民,更是完全可以作为自己的亲信班底来培养。
自己养个霍去病出来是多得意的事啊。
现在不能带兵,但学着练兵可以的,明年要试行的事,让他试试也不妨。
九月,杨广回到东都,处理征辽后的一应事务。于这其间,下诏令李世民卸了诸屯的差使,为鹰扬郎将。让长孙晟在洛阳募三千勇武善战之人,交由李世民练兵。
虽未发明诏,但让司马德勘先做准备,明年就要仿这个例子成立骁果军。
鹰扬郎将是五品,李世民升职了。不过这个军职带兵只一千多人,现在给他三千的名额,实际上已经是从四品虎牙郎将的待遇。虽然说只是让他练兵,但真要有事,这三千人他就能指挥得动。
李世民接诏之后慢慢将视线移到魏徵脸上,魏徵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问:“二郎看我做甚?”
“没什么,我就寻思你是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效果太好了吧。”
魏徵心说我也想不到他抽什么风啊,但面上还是一派胸有成竹,冷哼一声:“福兮祸所依,若是叫他失望,恐怕再难翻身了。”
“不会。玄成你对我有信心一点。”
魏徵嘴唇微动,到底没说什么泄气的话出来。他都不知道李世民的信心是哪来的,都纸上谈兵好吧。
他自己又不太懂军事上的事情,平时李世民拉着他们聊这些,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空话。
可能唯一的信心来源,就是瓦岗寨打赢的那连续两次官军围剿吧。尽管他还是不太懂,但是李世民能把其他人说服,后来看单雄信他们都挺服气的,应该也确实有本事。
一想到那时的事,魏徵不免又心里嘀咕:别的都好,就是太啰嗦。
有个神器电报在那里,李世民滴滴滴滴的发过去许多话,叮嘱这个叮嘱那个,连天气和吃饭都要嘱咐一遍。说了那么多,居然都没有插手指挥,魏徵还是比较佩服的。
长孙晟虽然做着右骁卫将军,以骑射闻名,但他这大半辈子主要干的都是外交工作,有几次打仗的经历,也都是以外交使者的身份在军中,跟着主将冲一冲罢了。
真要他带兵,他自己信心都不大。不过他有眼光,一直觉得准女婿将来必成大器,得了这诏书他比患得患失的李渊还高兴,当即去募兵三千,足额交给了李世民。
李渊把李世民从庄子上叫回了府里。
一家人看稀奇似的围观李世民。
李世民不怕人看,但这样跟看动物园大熊猫似的看,他就有点受不了了,不高兴地嚷嚷:“阿耶叫我回来就是要这样看我吗?”
李渊一半不安一半又骄傲地道:“让我看看你怎么这么出息的。为父一直想求个武职,好续上我唐国公府的荣誉,至今未成,不想倒叫你抢先一步。”
李建成是嫡长子,继承人的位置稳稳的,对此也很高兴,宗族近亲尤其是亲兄弟得力,对他将来也是助力。他鼓励道:“你年少,要是缺什么回来说,阿耶你有空去军中陪二郎一起练兵吧,他才多大。”
李世民不在意地应下来。他知道杨广原本明年就会让父亲做卫尉少卿,不久又去涿郡督粮,母亲就是那时候带他们去涿郡时染病的。现在他做了武职,不知道杨广怎么想,是父子一起提拔呢,还是对父亲的仕途有所防碍。
但不管如何,督粮的事情总不会太受影响,这三千骁果军是他的,不会给别人。
一家人宴饮庆祝,各取了乐器弹唱。李元吉新学会了吹笛子,献宝地吹了一曲,李渊连连夸奖:“四郎笛曲有大家之音。”
李世民忙叫人去把自己新做的新式琵琶拿过来。好在他在家中的院子里也放了一把,不多时取来,李渊也善弹琵琶,看着这琵琶就纳闷了:“二郎从哪买的琵琶,是新出的样子?我怎么没见过。”
“是我在外面买的,说是这样弹。”他演示了一下,李渊眼睛一亮,顿时发现了好处。
“嗯……不用拨片,以腿支撑……咝,这指法可有讲究了。”
不用拨片而用指弹,最早出自中唐人的记述,称现于贞观年间,并不流行。但加上竖抱,腿部作为支撑,将左手解放了出来,自然可以尝试更丰富的技法。李渊拿过去试了试,他上了些年纪学东西没那么快了,一直用拨片而不惯用指,虽然看出好处却实行不来,遗憾地还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也没弹什么复杂的,只弹了一首后世的练习曲,展示了一番竖抱琵琶的特色,一时间从李渊李建成,到体弱的李玄霸,再到年纪最小的李智云,都嚷着要叫工匠来仿做,他们也要试试。
只李元吉鼓着脸不高兴,窦夫人发觉了,有意引他说话,他也一句一冲,浑身的不高兴。
李建成半醉回自己院子酣睡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被下人叫了起来。他四弟李元吉年纪小没饮酒,一大早起床就来闹他这个大哥。
李建成有点宿醉的头痛,无奈地拥被坐了一会,叹气掀被子起床。
这个四弟越大性子越拧,跟二弟三弟都不对付,有事就来找大哥。他能怎么办,以后这个唐国公府都得他继承,弟弟们的事也得他处理。年纪差得这么大,说个不好听的,要是父母走得早,幼弟们的婚姻嫁娶都得他操心。
只能忍着头痛去应付了。
李元吉一脸的不高兴,也看不出来李建成没睡好觉的郁闷,上来就道:“大哥,二哥连武职都抢去了,你就不怕他以后抢唐国公的爵位吗?”
他撇嘴,没什么城府地露出了轻蔑看不起的模样,说起祖母独孤氏家里的事。
“祖母的嫡兄不是就因为地位不及兄弟,被他们轻侮吗?”
李建成没好气地点了他一下,“慎言。祖母家事也是你随便说嘴的。”
看李元吉捂着额头不服气,他无奈道:“那是特殊情况。我家兄弟五人,我们四个一母所生,你难道敢轻侮我?”
李元吉叫道:“我当然不会,可是二哥都是鹰扬郎将,能带兵了!”
“那对我家是好事,父亲多年来就想转武职。现在二郎作了鹰扬郎将,父亲的官职很快就会有变动。三胡,宗亲近族同气连枝,互相支持,才是兴旺发达之道。你看父亲连丧父兄,七岁袭爵,这些年维持下来多不容易。要是上面长兄还在,又或是下面还有兄弟,也不至于这样艰难。”
李元吉小声:“阿耶上面有长兄我们就是不是唐国公家的儿子了。”
“行了行了,你这话别出去乱说,阿耶阿娘都要教训你。”
李建成是一点没放在心上。李渊完全没有宠幼子而换继承人的心思,他作为继承人也不必自己求官,等父亲转武职之后,他迟早要继承父亲的事业和人脉,不必要另起炉灶。
三弟病秧子只能养着,五弟不是同母弟,四弟又是这个左性不能指望,以后他的臂助真就只二郎可用了。李建成揉揉眉心,觉得更头疼了。
好在二弟特别有出息,也算弥补了一下。
第63章 济世安民之阶
府兵是耕战一体的良家子, 是放下锄头拿起刀戈的农夫。而募兵得来的三千人,则是有勇力和武艺在身,不甘于平凡的勇士。这也是明年才真正组建的骁果军的构成。说实在的, 李世民有时候怀疑如果是府兵, 说不定再想念老家, 都不一定能那么快被鼓动起来造反。
骁果军可不一样, 千百人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刺头,一挑就炸。
李世民初至兵营就见识到了。
一个晃着膀子的黑大汉虽然不敢直接顶撞上司, 看人却是斜着眼看的, 身体语言透出两个字:不服。
这三千人本来没有编队, 既有民间勇士闻讯投军, 也有长孙晟从府兵中挑拣而出。安排在这处大营驻扎时,就粗粗选了原本府兵中受过军事训练的将士,以及看起来最高大魁梧能打的汉子作为一个一个小队的队长, 先简单编成队再说。
这汉子能到李世民近前, 显然是最能打的之一。
李世民不以为忤, 笑咪咪地看着这汉子, 因为他知道这人是谁。
是“唐太宗”的凌烟阁功臣, 随他于千军万马中冲阵的尉迟恭啦。
这可是他特意找来的,又怎么会生气呢。
尉迟恭这时候还叫尉迟融,他是朔州善阳人,不过却是在高阳投的军。李世民也不确定他这个时间点在什么地方, 所以同岳父讲, 他听人说起一个善阳的勇士是万人敌,想招来做个护卫, 只是不确定他在不在家乡,有人说他去了河北投军, 请岳父帮着打听一下,若是还没有官身,就想把他招来。
长孙晟可太上心了。
他看好李世民,但也看出来小女婿这浪里个浪的性子。现在说是练兵,保不准一个没看住就冲战场上去了。
就算现在不去,既转了武职,过几年总还是要去的。为了女儿将来不当寡妇,让他一把年纪了还得给女儿重找门婚事,他是要给女婿找个好护卫才行。
所以长孙晟派人去寻访,在朔州找到了尉迟融,他还真准备出门远游去投军呢,因为河北纷乱,他想去河北投军,有机会立功做官。
招来之后,长孙晟亲自检视,惊喜的发现这真是个万人敌!
当朝的猛将如薛世雄,长孙晟私下里以为也未必比得上此人。有此人护卫,长孙晟觉得李世民稳了,稍微浪一点也不打紧了。
可尉迟融自己不乐意啊。他都要去河北投军了,右骁卫大将军派人找到他,说听闻他的名声特意寻访,如今要募勇士成军,让他来洛阳。他一听受宠若惊,这样的军队必然是精兵,可不比他去别处强多了。他河北也不去了,简单的包袱一打,立时就开心地奔洛阳来了。
民间和普通士卒对征辽深痛恶绝,因此而反者不计其数。可是像尉迟融这样的人,不太在意别的,只想自己的勇力能为自己挣来功业,心里想着说不定下回征辽就能赶上立大功光宗耀祖了。
哪成想,是让他给个小纨绔当护卫。
这能有什么出息,他不敢违令,可全身都写着不乐意。
李世民故意打量了他片刻,肃色问:“尉迟融,你莫非怕死吗?”
尉迟融怒了,向前怒声道:“是谁恶言中伤我!”
“我为先锋,做我的护卫每战必在人先,若不是怕死,你因何面色不豫?”
尉迟融将信将疑,拱手道:“若郎将向前,我若退后一步,有死而已。”
“好。”李世民豪情万丈,可惜个头不足,不能执手共语,只能笑道,“与我立军规,肃军纪,或许明年后年,就是用到我们的时候了。”
尉迟融只当他说的是征辽之战,这才振作起来,心中仍有几分不服,但面上已经收了起来,恭声应是。
其实武勋之家的子弟来军中为将是正常的事情,尉迟融不是不服气李世民的身份,只是看他年纪过小,根本不像是要上战场的样子,大失所望才会形之于表。
这会儿李世民既放话要上战场,尉迟融想到已经上了贼船下不去了,不忍更是没前途。得罪了勋贵他也不能转到别人帐下去。
忍个几年,小纨绔长成大纨绔,总还是要去打仗的,到时候作为他的亲信护卫,自己肯定有立功的机会。
有个盼头,人就收敛了,当下配合李世民在营中立规矩,把一群刺头收拾服贴了。
李世民没用后世火器时代的方法去训练,不合适。初唐既然能四处灭国,想来当前的军制也适合这个时代。他对戚继光的治军法倒是更感兴趣一些,但仍是没有多加采用。
无他,戚继光训练的是以矿工为主体的贫民,有天然的纪律,有敢于斗狠不畏死的心态,但也有贫民的老实卑微。他治军之法中种种规矩对他们是适用的,不加改动的移植到骁果军,未必就合适。
李世民吸取其精神,除军法外,又制定了一些细则,开始训练起这支已被他视为己有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