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教授忍不住挑了下眉,说话时是带了点坏心眼的:“茗茗跟我说了。你们一个看到机遇,就能立刻想到拉上朋友一起;一个明知事情做起来有风险,还是愿意二话不说跟对方一起干。明明是任意一人掉链子就可能满盘皆输的事情,却还能给出百分百的信任,这样的友情真让人羡慕啊。”
这话放在现在说可太讽刺了。
陈盛向前看了一眼,声音里有些冷意:“是啊,我对我这兄弟向来是最信任的,不过现在觉得有时也得留个心眼。”
他在暗指那杯兑了啤酒的可乐。
林禹成一边发动汽车,一边也没让他:“我是觉得他一向冷静谨慎不会出岔子,不过现在觉得他冲动起来其实也挺冲动。”
他在离谱自己那还插着剪子的车胎。
虽然这状况比被两个人抢着接已经好很多了,但朱茗还是坐在副驾驶上抱着自己的包,为难地叹了口气。
A大开始重新认识朱茗, 一个幸运又貌美的小美女。
这一场镀金的机遇,她基本完成了收获最大化——虽然一度有过争议,但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扭转了她的网络风评。于是最终结果是不仅提高了自己的知名度, 而且形象坚韧手段强硬。
是的,没人在乎商业内的竞争,这件事在旁人看来就是小画手和二世祖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结果是画手殉了一个账号,佘家名下一家分公司在舆论强压下受挫。
但朱茗自己是最清楚的, 艺术作品并不能改变什么东西, 她只是抛出一个问题, 恰好被舆论和企业家解决。
与此同时, 朱茗也在重新认识A大。
很多人知道林禹成和陈盛在这件事中捞到了好处, 但其实并不关心具体是怎样的好处,也无人在意他们的圈子里发生了怎样的权力变化——毕竟家里有一个七千万还是八个七千万, 对普通人来说都不过是无穷大和无穷大的区别。
相比之下,陈盛的斑斑劣迹反倒更被人津津乐道。
就连朱茗在食堂吃饭, 都听见隔壁桌在说:“那个陈盛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人说他也是那种会断崖式分手还无缝衔接的人”。
朱茗夹起的菜吧嗒一下掉落。
果然问题在她这里——她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 分手就是分手,分手了就可以寻找新的目标,怎么这也是需要被谴责的事了。
苦恼, 很烦,不理解。
难道对于没感情的人还要处心积虑,三步一回头地哄着,然后分了之后还要守贞一段时间才能下一个吗?
她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才跟室友说的, 但显而易见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不是大事。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林禹成一身脏,陈盛名声也奇差, 最终人们得出的结论是能当那么多年朋友本质上还是同一种人,不知道怎么还有女生会跟他们来往。
这里的“女生”指的就是仍保留“陈盛女友”头衔的朱茗。
人们似乎没有想到答案就在问题里——朱茗之所以不排斥跟他们来往,
是因为她本质上也是这种人。
周末朱茗回了趟家,还是穿的妈妈挑不出错来的衣服,躲过了一些啰啰嗦嗦。
让她没想到的是,对于这趟埃及之行,妈妈似乎是好奇多过谴责。妈妈拉着她问东问西,想知道她在埃及吃什么喝什么,学什么玩什么。
但朱茗真的不知道描述这些有什么意思,就只是敷衍——
“就吃照片里那些东西啊。”
“味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跟我们这边吃得不一样。”
“我听不太懂他们说话,大多数话我都没听懂。”
“没玩什么,就是去了一个教堂一个商场。”
妈妈听得叹气,又是那种使不上劲的无力感让她气血上涌:“人家女儿出去玩一趟回来那嘴都叭叭地不带停的,让妈妈不管去没去玩过都能长长见识,怎么你都出国了回来也还是这个样儿,一点活力都没有。你就不能也跟我讲讲吗?”
朱茗知道妈妈非常沮丧伤心,她因此着急又为难:“可我已经讲了啊,你还想知道什么你可以问啊……”
妈妈就叹出更长的气:“算了,这闺女养着我看也没什么意思。”
是司空见惯的指责,朱茗也已经免疫了,不过经这么一提醒,她记起了在哈利利市场给妈妈买的礼物:“哦哦,对了妈,这个是给你的。”
是一条埃及风情的裙子,虽然网上可能也能买到,但是女儿从埃及人肉带回来的意义还是不一样。
妈妈顿时喜笑颜开:“哎呀,你买这个干嘛啊,我又不缺衣服……”
哈利利市场有各种漂亮的小饰品,朱茗给每个室友都带了耳坠或项链。
关于要不要给陈盛带纪念品,她犹豫了好久,最终决定不管送不送还是先买了——她毕竟是跟陈盛保证过会给他带礼物的来着。
不过因为接机场面过于尴尬的缘故,她一下车就逃之夭夭了,根本没有送礼物这个流程。
现在的想法是不然就让这礼物烂手上吧,总比还得再见陈盛要好。
但是一直躲着明显也不是个办法,这几天陈盛的各种消息就没断过,好在他现在家里的事好像也忙,倒是没去宿舍楼下或者画室门口堵她。
于是当陈盛出现在花店门口时,朱茗就知道,他忙完这阵了。
他不是空手来的,两手拎着礼物,张口先喊:“阿姨好,我来找茗茗。”
朱茗妈妈笑容一露准备跟他客套,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朱茗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扯了出去。
花店门前一如既往繁花锦簇,天气将冷未冷,路边的行道树还郁郁葱葱。
朱茗一路把陈盛拉到了树下。
这对曾经惹人艳羡的小情侣,如今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阿盛,你以后不要来我家找我了。”朱茗是这么说的。
但是在陈盛眼里,她这话说得艰难,眼神闪躲,分明是还有不舍。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真的是因为我让你删掉那幅画?”
“不是。”朱茗诚实道,“是因为不喜欢了。”
是无懈可击的分手理由,但因为过于抽象,反而让陈盛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难过才好:“我不相信。你临起飞前还拉着我的手舍不得走,现在你告诉我你去到埃及的第二天突然就不喜欢我了?”
朱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毕竟确实不是这么突然的。
陈盛看着她这样子叹了口气:“你都不敢看我。”
那是当然的,如果朱茗没理解错的话她这就是断崖式分手,谁断崖式分手都得躲吧:“我确实觉得很对不起你……”
听了这话,陈盛这几天来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些,他轻车熟路地把朱茗的手牵起来:“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别对我这么狠。我都说了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
陈盛的手细嫩柔滑,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长大的男孩子。不像朱茗,长期接触颜料,又常常需要洗手,手掌多少有些粗糙。
她如往常一样,不自觉地在那双手上摩挲,感受着饱满的指腹和分明的指节:“阿盛,我说了和那件事没关系。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没那么喜欢你。”
好家伙,就是一边抓着别人的手翻过来调过去地摸,一边说“没那么喜欢”吗?陈盛最渣的时候也没干过这种事。
意识到自己对朱茗来说还是有很强的吸引力的,陈盛索性一招反客为主:“没那么喜欢?是没哪么喜欢?为什么会突然意识到?你是拿我和谁进行对比了吗?”
朱茗浑身一个激灵:“跟这没有关系。”
陈盛何等人精,一下就听出猫腻来了:“跟什么没有关系?跟谁没有关系?刚刚那一瞬间你想到谁了?”
这状态明显把朱茗吓着了,她赶紧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陈盛拉得死死的。
他甚至还向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朱茗脚下一个不稳,险些直接撞上他的胸膛。
这时的陈盛看起来格外娇蛮,就是那种,好像在生气,但只要朱茗真摆脸色了,他也能很自然地收一收的那种气法。他睫毛往下一扫张口就来:“朱茗你听好了,我不是那种不能接受分手的人,但精神出轨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我承认我以前确实在感情方面处理得不好,但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一心二用过。”
朱茗看他这样子,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刘教授判断有误,这不是爱还能是啥:“我没有,我绝对不是因为爱上别的什么人才要跟你分手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于是陈盛又抬眼看她,眼神一转就从怀疑加悲愤转成了希冀又可怜:“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信了。”
朱茗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这种时候她也说不出别的:“嗯……当然,你相信就最好了。但是我们之间,确实就只能这样了。”
“为什么?反正你又没有其他喜欢的人,为什么要着急分手?”陈盛又急起来,“什么叫没那么喜欢我?你心里眼里分明就还有我。怎么突然就只能这样了?我不明白!”
他们就这样在树影下牵着手唧唧歪歪,任谁看都是一对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恰好邻居家卖冰棍的阿姨路过,眼睛望这儿瞄了得有十八下。朱茗被他闹得脸都红了,声音还是那样软软糯糯:“阿盛你别这么大声,你冷静点好吗?我觉得这个事情要是非得强求,最后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我不怕受伤,男人怕什么受伤。”陈盛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把朱茗吓了一跳,生怕他拿出枚戒指来。
好在盒子一开,是条项链,精致的环形中嵌着颗不小的钻。
朱茗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钻,只是那盒子看起来价值不菲:“不行,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这对我来说不贵重。”陈盛说着就上手把朱茗身子转了一圈,然后链子就绕了上来,“相比之下,你千里迢迢从埃及带回来的礼物才是最贵重的——你应该不至于跟我闹脾气,连礼物都没给我带吧?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这么一打岔,朱茗就把项链的事给忘了,赶忙道:“对对,你等我一下,我去把礼物拿给你。”
这样既履行了承诺,也不用刻意找机会送,是十分妥当的分手礼物。
很快朱茗去又复来,手上是一个古朴的小盒子,还挺沉。
陈盛打开一看,是一片有画框的……陶瓷?
朱茗解释:“这是埃及陶瓷画,画上的眼睛是荷鲁斯的右眼,有着远离痛苦、战胜邪恶的力量。”
她真心实意地祝福:“恭喜你终于鼓起勇气和内心深处的恐惧作斗争。可能是童年阴影,可能是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可能是从小受到的教育。我觉得能迈出这一步的你已经非常勇敢了。”
陈盛久久地看着这个礼物,忽然无力地笑了一下:“你送着我这样的礼物,然后还想跟我说分手吗?”
“什么?”
“你别想离开我了,茗茗。”陈盛情到深处,难以自持地附身想要吻她,却在觉察朱茗后退的动作后将这个吻化作一个拥抱。
是十分甜蜜的情形,连雪糕店阿姨都不好意思再看了,赶紧小碎步一迈回了店里。
但是在那个拥抱间,他们又分明地听见了朱茗手机震动的声音,虽然只有一下,但将气氛破坏得很彻底。
那是林禹成难耐又克制地发来消息:【大艺术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朱茗大致接受了这就是自己的第一场恋爱, 迷迷糊糊,不明不白,害人害己。
反正断崖式分手的事儿是做定了, 现在朱茗只希望自己不要无缝衔接。
说句离谱的,她在找到借口和陈盛分手的瞬间,心里想的是那是不是可以和林禹成谈了。
但是这么搞的话还是会重蹈覆辙啊,“因为好色和帅哥谈恋爱”和“因为好色和更帅的帅哥谈恋爱”之间的区别其实并不大,那万一要是遇见更更帅的呢?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所以在没确定自己的心思之前, 朱茗实在不敢贸然行动了。
之所以会找林禹成当模特, 是因为她身边除了陈盛以外就这一个肌肉练得好的, 其他男生要么是柔弱排骨, 要么是一身横肉, 总之就是看上去毫无锻炼痕迹,能有个个子不矮不胖不瘦的都算上乘货了。
有时候想想, 她还挺后悔上次陈盛愿意的时候没让他把裤子也脱了。陈盛似乎条件反射地把“当模特”认为是只需要脱上身就好了,朱茗也没好多说什么。
结果就是练人体练得半半拉拉, 下肢画得跟上半身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她确实是有点着急了。
之前做账号的时候也有人私信找她,想要买她的作品, 没答应并不是因为开价低,而是觉得自己还没有画出满意到可以出售的画来。
结果账号爆了一场,果然被人看出了画工里的端倪, 虽然赞誉颇多,但吐槽也一针见血。
朱茗这次的主要目的真的是提升画技,其他的没有那么重要,但林禹成这么一催, 就显得怪怪的。
他急什么呢,他又不缺那点儿模特工钱。
周日早上吃早饭时, 朱茗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又被唠叨做了一桌饭吃不了两口,听得她直叹气。
这要是平时,妈妈还要说“年轻气盛叹什么气”,但这次倒是收敛了——她昨天刚刚得知女儿已分手,虽然这会儿看上去跟平时差不多,但没准心里很难过呢?
她多看了两眼,声音难得的温柔:“算了算了,不想吃就别硬塞了。今天是要回学校是吗?”
“嗯,今天约了模特画画。”
“你自己找的啊?学校不安排吗?”
朱茗又夹了个小咸菜:“也安排啊。安排的我画不好。”
妈妈还是想了解更多:“那你自己找的就能画好了?”
“嗯。”
“为什么呢?”
朱茗静住半天,找到个比较准确的词:“因为我找的那个,画起来比较基础。”
试图了解女儿,从开始到放弃:“好吧,你那些东西我也不懂。”
妈妈看看朱茗这样子,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感情的事呢,也不能强求,难过归难过,还是得早点走出来。好在是你提的分手,这要是被分手还得更难过呢。”
朱茗又是一口气叹了出来。
所以陈盛现在很难过吗?
朱茗大致知道自己跟陈盛还没分干净,他少不了还要纠缠,可能这就是人说“无缝衔接等于出轨”的底层逻辑——得把上一段分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才能下一位。
所以现在就是分没分彻底,新的也不能找;不仅要忍住不能对陈盛动手动脚,而且林禹成也碰不得。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吃完早饭朱茗就打了个车回学校,路上给林禹成发消息说自己出发了。
然后就觉得自己的愁思正在逐渐淡去,好像有什么大石头压在心上,直到在学校门口下车,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紧张。
这是约陈盛时完全没有出现的情况,可能是因为陈盛当时有着正牌男友的头衔,也可能陈盛给朱茗的感觉就是寡淡的,就只能图个好看。
但是今天走在学校的小路上,朱茗就觉得自己心跳声好大,这诱惑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
人体课画室在美院一楼,她从后门玻璃处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衬衫,很自觉地在前台模特椅上坐着,正在玩手机。
于是朱茗一路向前走去,看着光影在他身上改变。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前门:“禹成哥。”
林禹成也立刻收起手机看向她,笑得略显局促,几乎是只抿了下嘴:“你来啦。”
“嗯……”朱茗应着放下包包,然后回身关上门,落锁。
这个时候林禹成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朱茗“刷”得把窗帘也拉起来了。
“那我们现在开始?”她回头问道。
林禹成这几天也不好过,大量挖单的善后工序得做好,所以忙碌到昨天才联系朱茗。要是朱茗先一步联系他,他还真不见得能抽出时间来这儿干坐这么久。
关于朱茗居然会邀请他做模特,于他是意料之外——他总看不透朱茗和陈盛之间的关系,虽然朱茗确实老用种种行为暗示他,他可以开始进攻了;同时又是情理之中——如果朱茗要的是个身材好样貌好的男模,又不方便找陈盛的话,那舍我其谁啊。
只是他隐约记得陈盛那会儿没这么多工序。
当时大窗帘拉没拉林禹成没印象了,但他确实是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了陈盛,哪像现在整个画室遮得密不透风。
而且没记错的话他当时还闯进来了来着,所以那次肯定是没锁门的,既然如此这次为什么要锁门?怕陈盛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