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仰在沙发座椅上,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真疼啊。
他忍不住抬高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中邪一样笑起来,直笑到浑身颤抖,笑到眼泪也流下来。
对于这些A市商圈内的势力变化,朱茗不太理解,但她知道。
因为陈盛有在跟她分享喜悦。
果然这个人没有安静太久,总是实时地告诉她自己谈下了一个什么样的项目,这一票做成了相当于净赚多少多少钱,以后他们家在A市商圈的地位将会怎样怎样上升。
朱茗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这事的真实性,这很像是妈妈看的那些电视剧里,恶毒女配甩了男主之后,男主突然暴富然后女配肠子悔青的桥段。
但是结合热搜上看到的“佘氏分公司濒临破产”的词条,朱茗又觉得他说的可能是真的,只是太兴奋了说得颠三倒四。
因为那边消息一直不断,而且听起来只是在分享喜悦,朱茗犹豫许久还是礼貌性地回复了一句:【那恭喜你。】
陈盛那边却更来劲了——
【你明天回国对吗?】
【我好想你啊,真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们真的不能通个电话吗?】
【这次能有这样的机会都是多亏了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才好。明天我去机场接你,你想要什么颜色的花?】
原本没有打算再回他的,这话硬是把朱茗逼了出来:【你不要来接我!更不要买花!我自己家就开花店,我想要多少都会有!】
陈盛好像选择性过滤掉了第一句:【对哦,我把这茬给忘了。那我再想想别的。】
这听不懂人话的架势让朱茗头大,她赶紧点开和林禹成的聊天界面:【禹成哥,你可以让陈盛明天不要来接我吗?我现在见他太尴尬了!】
林禹成刚喝完醒酒茶躺床上,听见特别的提示音又迷迷糊糊地去枕头底下摸手机。
嗯,是令人开心的消息,但却不是容易办成的事。
他实在太累了:【要不我明天把他绑椅子上?】
朱茗:【那倒也不必!】
林禹成想了想,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笑脸:【那总要有人去接你们。要不我去接机,到时候你看到他也别理他,直接跟我走就好了。】
原本被搞得紧张焦虑的朱茗,竟因为想象了一下这个场面而笑了出来。
于是她稍微放松一些,好像暂且忘记了陈盛的穷追猛打:【那要不还是把他绑上吧!】
这个时候朱茗正在返回垃圾城方向的出租车上。
这场展博会比想象中还要令人疲惫,到了最后一个下午,刘教授已经累得只想补觉。
说实话,朱茗也想睡觉,但想了想还是不想来一趟埃及什么都没玩到,所以最后一个下午,她打通了卷毛的电话。
这件事刘教授是知道的,还向主办方再次确定了这家旅行社的安全性。其实刘教授有建议她直接选择卷毛他爸,但朱茗的意思是跟那个孩子在一起她会相对轻松一些。
所以现在她穿着一身故意烧过裙摆的美拉德长裙,披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披肩坐在那里,即便身旁的男孩都快把她看穿了,她也不觉得特别难受。
不过时不时还是会回看过去,用视线表示“请礼貌一点”,于是卷毛就慌忙收敛视线看向一旁。
朱茗就继续看手机屏幕,她在打听热搜上佘家的事,而林禹成作证是真的,并大致给她解释了一下整个过程。
当时朱茗有一瞬的恍惚,因为这件事好像是从她开始的。现在她的生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竟有人能从中看到商机,赚得盆满钵满。
她是真的惊讶了:【所以这是谁牵的头?】
林禹成那边顿了顿,但还是诚实道:【是陈盛。】
朱茗:【他好聪明。】
林禹成:【是的,难得用一次在正道上。】
朱茗:【那眼镜蛇会怎么样呢?破产会给他带来很大影响吗?】
林禹成:【他会被他爸臭骂一顿算吗?那家分公司是佘家开出来给他练手的,说白了是个大玩具,现在就是玩具玩坏了而已。这种事动不了大企业的根基,不过普通人能让他稍微吃点苦头,就已经很厉害了(大拇指)。】
至此朱茗终于对整件事的严重程度有了大致的理解——对普通人来说是小画手的胜利,对林、陈两家是趁火打劫,对佘家来说则是败家子手上一次微小的失败。
今天以后,眼镜蛇依然是佘公子,他依然可以蛮横地在大街上喊出“我姓佘”这种话。但是至少陈盛不会再受人欺压,林禹成盘算起了更多可能,朱茗也想等把账号申诉回来之后,开始尝试出售自己的作品。
至于那些被眼镜蛇欺负过的人,他们会因为这样一幅画的存在而觉得更有尊严一点吗?
朱茗看向车窗外,大片的沙漠在烈日下闪闪发光。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于她是学习也是实操。对于自我的求索,对于人生的体会,刘教授画中的情愫,还有各位艺术家们的交流感悟。
朱茗的反应总是慢半拍,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参加了一场怎样的学术交流,也开始对艺术作品的价值有了更深的理解。
所以她这应该属于起点过高——账号爆火,与名家合影,近距离参观大量优质作品,亲临现场聆听艺术家们的座谈。
对于她现在汲取的一切来说,她自己本身的能力又显得太低了,这给她带来了一些压力。
回去之后得赶紧想办法提升才行。
这么想着,朱茗又给林禹成发了条消息:【禹成哥,等我回去以后,能请你给我当模特吗?】
所以朱茗对埃及的最后印象,是在神圣的洞穴教堂中,林禹成答应了她的这一邀约。
这天刚好不是礼拜日,也不是旅游旺季,足可容纳两万人的教堂内空空如也。
之所以称作洞穴教堂,是因为整个教堂建在一个洞窟中,教堂尾部便是巨大的洞口,透过洞口是阳光、蓝天和白云。
朱茗举着手机走来走去找景,在终于找到一个漂亮角度后眼前一亮。
她招手让卷毛过来,指着屏幕跟他比划“我需要一个这样的景色”,“我希望我出现在画面中的这个位置”。
卷毛可靠地向她比划了一个“明白”的手势,然后朱茗就三两步跑了过去。
这一跑不要紧,卷毛的眼睛看着屏幕倏忽睁大——这原本在他眼中平平无奇的景色,因为朱茗站过去了,所以阳光在她周身洒下金色的光晕。
她分明很知道镜头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自如地伸展自己的躯体,作出各种优雅的动作。于是卷毛就不断地按下快门,记录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位客人。
洞穴教堂的一排排座椅间,她像诞生于此的神女。后来他们又去了哈利利市场,购入一些纱巾、小饰品,于是夜市中的她又像极了一千零一夜中善良的王妃。
这个过程中卷毛不仅是个摄影师,还是个翻译,解说员,向导。其间确实有些看起来不怀好意的人靠近过来,但总能被这孩子说着阿拉伯语不耐烦地打发走,所以他也帮朱茗解决掉了一些麻烦事。
在这之前朱茗曾打听过当地地陪的平均价格,还学会了一个砍价的手势,但这晚结束时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砍了——谁能忍心向一个在小市场一直兢兢业业帮自己砍价的小地陪砍价呢?
所以朱茗只是用手机问他:【请问费用是多少?】
让她没想到的是,卷毛坚称:【One dollar.】
第55章 视觉冲击
朱茗是早上8点上的飞机, 10小时路程加上5小时时差,于晚上11点抵达A市机场。
她有想过很多次出了机场的情形——林禹成和陈盛都没来,那她就去打网约车;林禹成来了陈盛没来, 那当然是皆大欢喜;林禹成和陈盛各开一辆车来接她,那她可能要抱头鼠窜。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拦在她面前的是只有陈盛的车。
所以是陈盛来了,林禹成没来。
有些意外。
好在朱茗虽然没被教过要怎么对待喜欢的男生,但拒绝的话向来是信手拈来。她在脑内梳理流程——现在应该要重申他们已经分手了,不管他带了什么礼物都要拒收, 然后拒绝上他的车坚持自己打车。
但是如果他像电视剧里一样强行把她推上车呢?应该不会, 有刘教授在, 他应该干不出这么夸张的事。
这么想着, 朱茗做了下深呼吸, 迈步向前走去。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前后车门同时打开,车上齐齐下来两个人, 一个是开车的林禹成,一个是后排的陈盛。
片刻之前, 因为眼瞅着陈盛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发去机场,林禹成实在没忍住:“你们不是都分手了吗?这样纠缠有意义吗?”
陈盛就记得好像某晚他喝多了给朱茗打电话, 林禹成把手机抢过去说什么“你跟他又没关系了”,虽然酒醒后记忆有些缺失,但现在证明果然不是梦, 林禹成是真知道点什么。
他没正面回答,只没好气道:“谁跟你说我们分手了。”
林禹成说:“茗茗。”
陈盛一听他这么叫就头皮发麻:“你一个没谈过恋爱的懂什么,闹别扭懂吗?磨合期懂吗?离开之前什么都好好的,离开之后因为一次争执就分手, 你觉得可能吗?”
别说,这个林禹成心里也有点嘀咕。
在林禹成视角, 其实就是陈盛说的这么回事——他苦口婆心揭露陈盛恶行,朱茗为爱选择坦然接受,他因此心思暴露被陈盛要求“离我女朋友远点”,然后在他低落纠结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分手了?
而分手的理由是陈盛要求朱茗删掉一幅画?
倒不是说这画不重要,也不是说这事儿是小事,主要是陈盛从劝说到妥协一共也没十分钟,算是一看朱茗态度坚决就滑跪了。
就这样就真要分手吗?怎么可能?
这几天里林禹成一直和朱茗保持联系,但除了一些旁敲侧击的套话以外,他从没正面问过“你和陈盛真的分手了吗”。
他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更怕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如就这样以“他们已经分手”为前提和朱茗来往。毕竟他们的聊天记录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分了就是分了,他有证据。
但是现在被陈盛这么一说,他还真反驳不了,因为根据常识这二人其实就是闹别扭。
而且陈盛还在加码:“实话告诉你,当时的情况是我说她不删画的话我会遇上麻烦,她为了不拖累我才说分手的,她到底是心里有我。”
好合理的解释,不像编的。
林禹成心中阴霾更甚,但他还是寻找着二人已经分手的证据——就在昨天,朱茗还拜托他帮忙想办法别让陈盛接机,说现在见面尴尬。
如果真是不想拖累陈盛,那现在他们也已经可以和好了,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不管怎么说,朱茗交代的事儿他还是要办好,所以在说这些话时,林禹成倒了杯可乐放桌上,他知道以陈盛的习惯,出门前肯定会抢他水喝。
结果就是陈盛一杯下肚,问他:“你这是不是网上那个什么樱桃可乐?一股怪味,下次还是买正常口味的,这个我喝不惯。”
林禹成就明白地告诉他:“不是,是可乐里兑了啤酒。”
陈盛是万万没想到林禹成会做出这么下作的举动。
他的脑子在那一瞬间转过弯来——喝了酒他就不能开车,就算现在打车或者叫代驾,林禹成也能抢先一步抵达机场把茗茗接走。
于是他当机立断,抄起剪刀夺门而出,扎了林禹成的车胎。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林禹成都来不及反应,等他追到楼下一切已成定局。
所以现在是一个开不了车,一个没车。
陈盛冷笑着看他,仿佛一个看小三的正室:“现在怎么办?比比谁打的车到得快?”
那也太弱智了。
林禹成只得打开车门翻找自己的驾照:“我开你车。”
陈盛按开车门就坐后排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结果会是林禹成开陈盛的车把陈盛载到了机场。
但是该说不说陈盛心里其实并不那么笃定,他知道朱茗真想分手的概率是存在的——毕竟朱茗那些小女警室友们曾义正言辞地跟他说过,朱茗根本就不喜欢他,朱茗只是图他长得好看罢了。
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啊,这是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吗?难道朱茗图他好看,这就具有正义性吗?这就不是玩弄他的感情吗?
他还是觉得朱茗不是那样的人,她又不是那种情感经验很丰富的女生,他可是她的初恋。
对于这样的女生来说,初吻一定是格外重要的东西。她愿意同他在路边接吻,还在于她而言最神圣的画室内同他调情,难道这都不算爱?
陈盛觉得自己不该因旁人三两句话对茗茗产生怀疑,这归根究底是他们二人的故事,别人根本没有参与过,她们能知道什么?
兄弟二人就这样坐在车里各怀鬼胎,明明平时总是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话,到这时却安静得有些反常了。
然后在纷乱的思绪间,他们看到朱茗拉着箱包,戴着墨镜从机场走出来。
其实第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敢认——那一头顺溜的长发太有辨识度,可她的衣着打扮又实在很不像朱茗。
她这一身上下显然是一套,但又很不像一般人会选择的套装。上身是一件挂脖款式的小衫,露背露肚脐,下身的裙装又像是一块布裹了三圈,然后将布头扎在腰间。整套着装看起来随意又有型,黑底、红鲤鱼纹刺绣的纹样,又让略显慵懒的款式带了些国风。
耳朵上的珍珠耳坠随着他的步伐颤颤的,让观者的心也颤颤的。
确定这就是朱茗的一瞬间,二人争相下了车来。
朱茗只觉得眼前一晃——这样的视觉冲击,她好像太久没有享受过了。
为什么分手一定要异地说呢,因为这要是在眼前的话,朱茗觉得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舍得分。
但是这也没办法啊,以前没意识到自己图色,谈也就谈了,现在意识到了要是接着谈,那结果就是腻了之后分手啊。
那与陈盛何异。
她都不敢去看陈盛那张脸,转而看向林禹成分散注意力。
嗯,还是这个带劲——总是挂着个脸略显凶相眉头还有愁,身上带着几分不容亵渎的圣父感。
如果说看到陈盛时是审美上的惊艳,看到林禹成时朱茗的手就不由得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松了又紧。难道这就是皮相美人和骨相美人的区别?
趁她这么一愣神,陈盛已经小跑过来接过朱茗的行李箱。
当时朱茗有一个简单的试图抢行李箱的动作,但很快就因意识到肯定抢不过他而放手。她着急解释:“阿盛,我们已经……”
陈盛哪敢让她说下去,一下子就把手牵上了:“嘘——茗茗,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什么话我们等私底下再讲,今天禹成在,给我点面子。”
朱茗抬头看着他,张开的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那这个时候的林禹成在干嘛呢?他把刘教授的行李箱一接,往后备箱那么一放,然后右手拉开后座的门,左手行云流水地就护在了车框上:“教授您请。”
刘教授才不管他们之间这些小心思,道了声谢谢便身子一矮上了车。
等陈盛发现时简直恨得牙痒痒——他既不好请刘教授挪地方,又没理由三个人挤在后座。趁他帮忙放行李箱的时候,朱茗就已经溜去了副驾驶。
她心脏砰砰直跳:“禹成哥,你们……”
“说来话长,但是我尽力了。”林禹成说着大实话,“你晓得的,想甩开他没那么容易。”
朱茗也叹了口气摘下墨镜:“是真的很不容易。”
原本戴着墨镜时看起来时髦有力,这时候墨镜一摘,露出扑扇扑扇的一双大眼睛,清纯乖巧和野性洒脱在那一瞬间和谐地存在于同一躯体内。
然后在朱茗抬眼看他的时候,林禹成的脑子轰得一下炸开,他握住档位的手同样松了又紧。
眼瞅着前座的两个人极速升温,刘教授终于看不下去地在后头咳了一声。
于是朱茗和林禹成赶忙各自移开视线,慌忙开始找事做。
陈盛那边也放好了行李箱,最后一个上了车来,非常得体地笑道:“刘教授,太感谢您了,这趟出去茗茗没给您添麻烦吧?”
“不麻烦。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我的博士,但能带茗茗去我挺高兴的。”刘教授也没戳穿他的刻意,只应着,“你们俩才是……这几天应该忙得够呛。”
陈盛一如既往的会说场面话,略显油腻的措辞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听起来谦逊自然:“嗐,生意场上就那些事儿,对刘教授而言可能有些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