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发现我其实从来没有决定,我无论如何都必须是个独身者。但事实是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或事,让我觉得对我来说,陪伴比独身更好。在我的生活已经足够愉快舒适的前提下,我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寻求陪伴去做一些所谓的‘努力’,这是自然而然的事,而不是我的选择。”
“十几年前的那场采访后,我感到十分愤怒,但也曾自我怀疑。我总想搞明白那些问题究竟改如何作答,我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现在如果那个记者还在我面前,他又要问我‘您为什么决定保持独身呢’,我应该会回答——”
“我没有做这个决定,但我总不能跟空气结婚吧。”
第31章 精神三变
这话被朱茗纳入了“可以记一辈子的话”的清单, 想想上一个还是室友那句“不画画你会死吗”。
而且刘教授这话说得很轻松也很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攻击性,以至于乍一听好像也就那样……但莫名就给人一种很有力量的感觉, 让人耳目一新。
其实朱茗本身的想法和她有相通的地方,但是刘教授所说的“因为生活状态本身就很好,所以无需刻意做什么努力”这一点,倒是朱茗没有想过的。
在她愣住的时候,她其实就是在思考这个。
她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满意吗?是满意的。学着热爱的专业, 室友们都待她很好, 老师们也觉得她是可塑之才。爸妈之间不再吵架了, 她没什么事一般也不再回那个讨人厌的家。
其实朱茗觉得自己过得还挺充实的, 那她当时和陈盛恋爱是因为什么来着?
回想起来一开始陈盛要加她好友她就是想拒绝的, 但是因为室友说“这个可以有”,而且她也觉得这个人很好看不加有点浪费……
然后就是既然加都加了不聊天很尴尬, 都聊这么久了不见面也不是个事儿,见都见了而且气氛还挺好既然对方表白那就接受。
作为一个被妈妈耳提面命“不能早恋”的女生, 朱茗还挺好奇恋爱到底是怎么感觉的,但她总觉得单靠她自己来完成恋爱前的那一系列工序几乎是不可能……所以能被这么推着一路向前然后忽然被表白, 她还觉得挺好,有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
所以她这算什么,是好奇心作祟吗?
朱茗试着幻想了一下当时如果对方是林禹成, 经历了这么一套流程之后跟她表白,她会答应吗?
她当然会。
但是没办法啊,这种事就是先来后到的吧?她就是认识陈盛在先,这已经没法改变了。而且虽然喜欢上两个人这种事她没法控制, 但是行为还是可以控制的啊——真要是在和陈盛恋爱期间和林禹成有什么实质上的接触,这……其实就是劈腿吧?
从没把这个词和自己挂钩过的朱茗感到心惊肉跳, 她迅速打断了这个思路,重新拐回陈盛的事儿上。
朱茗不禁又想,和陈盛在一起她有变得比以前更快乐吗?
这还真有。
比如差点接吻那天,她觉得气氛非常好,特别期待亲吻的感觉。又比如陈盛给她当模特那天,她被撩拨得从脚趾头酥到手指尖,画笔都有点不稳当了。这都是其他人没能带给她的感受。
虽然代价是必须得回陈盛一些无聊的消息,以及被拉到画室聊什么“你的过去”。这很难说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不过如果是林禹成找她聊天,她就完全不觉得无聊,包括今天路上好像也聊了不少关于自己的事,甚至比和陈盛说得还深入,但朱茗却丝毫没有觉得尴尬。
这个事情很蹊跷,看似是白玫瑰的陈盛实际上烧的不行,而看似是红玫瑰的林禹成倒是能满足一些比较纯情的需求。
于是朱茗产生了一种愿望,如果这俩人能融合成一个就好了,那她就什么都有了。果然男人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吗?
她神情复杂地看向刘教授——教授您知道吗,您这辈子一个也没爱上,而我轻而易举爱上了两个。
朱茗静得有些久,但林禹成没敢吭声,他以为这俩人在神交。
但刘教授其实也看不透朱茗在想什么,只是暂且没有打断她的思考。
恰好这时一阵嗡嗡的震动声,刘教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说了声“我这边有点急事,稍等一下”,然后便匆匆出去接电话去了。
林禹成刚松了口气准备调整一下状态,忽然听见朱茗叫道:“哎,禹成哥。”
“怎么了?”
朱茗看着他:“你确定还想要《蛇女》吗?”
这话问得。
林禹成非常准确地表达着自己的需求:“要肯定是想要的,但我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要就不礼貌了。你之前分析得没错,刘教授是心境变了,她不愿意再展出《蛇女》,我觉得能理解。如果还死揪着《蛇女》不放,未免显得唯利是图,刘教授可能都要怀疑新作能不能托付给我了。”
朱茗过滤掉了他话里的大半信息,只确定了他还想要:“那如果要展出三幅刘教授的画,你这边能接受吗?”
“事情就是这样。”在刘教授回来后,三人围坐在会客厅的圆桌旁,由林禹成进行了新构想的阐述,“我们希望能将您的画作为套图展出,一幅是《蛇女》,一幅是新作,还有一幅是走廊里那幅少女肖像——从她的五官来看,她应该就是后来的蛇女。”
林禹成说着看过去:“只不过她看起来困惑又隐忍。”
刘教授便也扭头看去:“那是更久之前的画了,画技还很稚嫩,远不如后两幅。”
朱茗在一旁坐着被扎了一刀——这画技还稚嫩,那她画的是什么?是还没出生吗?
林禹成则继续解释:“但早期画风加上迷茫的神情,刚好就是这幅画的精髓所在,它记录了在面对压力时的最初反应,可能甚至都还不太明白自己为何痛苦。然后就是《蛇女》,是非常明确的暴怒状态,是确定了对方的不合理,渴望暴力反抗。最后的新作则是推倒之后的重建,是接纳自我和重返天真。”
他加上了自己的理解:“这刚好吻合尼采的‘精神三变’——人的精神会从骆驼变成狮子,再从狮子变成婴儿。骆驼是背负传统道德的束缚,狮子是勇于破坏传统的精神,婴儿是破坏后创造的新的力量。”
朱茗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是大致地解释了一下想把这三幅画放在一起的理由,但没想到林禹成竟能叽里咕噜冒出这么多。
果然是靠文化课考上大学的人,还是有文化的。
刘教授听得笑了一下,心里明镜一样的:“那你其实还是想拿下《蛇女》。”
“希望得到您的谅解。”林禹成摊手,“我确实有私心,但如果不是真觉得合理,我不会冒昧地提出这种要求。我能理解您觉得现在的生活状态更好,但是《蛇女》时期的状态绝对不能否定,那是达到下一个状态的必经之路,甚至是最需要勇气的一步。”
“这是你的想法?”
“……经过了茗茗的一些点拨。”林禹成诚实道,“但我非常能理解。老实说我原本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但我现在觉得对付一些人保留道德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才要保持愤怒,持续行动,不管推倒了什么,反正我会重建。”
朱茗给听迷糊了:“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但林禹成暂时没法给她解释:“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完成重建,我第一个感谢的应该是当初那个勇于抗争的自己,我觉得那是最艰难的一个决定。因为推倒的废墟上总要重建点什么,这是我们的意志在催动我们向好发展,这或许也很难,但总归是我们一定会做的事。可推倒呢?”
他说:“那完全是一个破坏行为,人很难有勇气、能想到要去摧毁自己原有的东西。”
“刘教授,最后的结果固然令人羡慕,但请不要吝啬您的经验。您完全可以在呈现新作的同时去表达……您曾愤怒过。”
是的,林禹成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摧毁。摧毁自己这么多年来关于道德的信念,摧毁他和陈盛这么多年来积累的友谊,摧毁他在自己心中正义凛然的认知。
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名声不好,可他压根就不在乎。他觉得只要自己行得端、站得直,别人就是说破了天也伤不到他分毫。但从得知陈盛爱上朱茗的那一刻起,他知道他将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喊出那句“我没错”了。
林禹成和朱茗在临近中午时离开了刘教授的工作室,带着三幅画的独家代理权合同。
他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车里的,空调都没开就双双仰在座椅里傻乐。
林禹成其实还好,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签合同,比这难的时候多得是,但是这次是他和朱茗合力签下的,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但朱茗是真的第一次见这个场面,早几个月前她一定不信,她居然和一个资产七千万但又平易近人的富二代一起,拿下了鼎鼎大名的刘教授那幅《蛇女》的合同。
她很努力地压制自己,才没有尖叫出声,只是不断嚷嚷:“我居然真的做到了,我不会是经商的天才吧?我本来以为我就是来参观的,完全没想过还真能说上话。为什么呢?我明明不太会讲话的……”
她看向林禹成,眼里头全是光:“我发现了,我在完全放松的环境下好像挺会说的。可能是因为在刘教授和你面前吧——刘教授和我很多想法本来就很类似,我知道她在说什么,她也知道我在说什么。然后你的话,我们好像一直说话也比较接得上。”
林禹成笑笑地看她:“那其他人听你这话可要伤心了。”
“什么?”
“陈盛啊,还有你那些室友朋友什么的。”
“唔……但是本来也不是必须完全同频才能做朋友的啊。然后陈盛的话……”朱茗说着说着皱了下眉头,她需要思考一下,“陈盛就是不能陪我聊天吧,其他的还挺好的。”
“我还以为聊得来对女生来说是最重要的。”林禹成还是那个语气,丝毫看不出情绪有什么异常,“有时候挺好奇,为什么他这么招女孩喜欢,我就孤寡到现在。要说他有钱的话,那我也有;要说他样貌好,那我也不赖;要说他头脑聪明,那我学历毕竟也摆在这儿。那我到底还缺点什么呢?”
朱茗此刻对他是真没什么防备心,只顺着聊道:“可能就是因为陈盛经验多?经验越多就越会吧——不是说语言上的,就是肢体动作上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林禹成已经把纽扣解到第三颗了。
“呼——我说怎么这么热,忘开空调了。”林禹成说着按开车载空调,顺带把袖子也卷了起来,露出结实的前臂。
朱茗才反应过来,林禹成刚才问的可能不是陈盛为什么招女孩喜欢,而是为什么招她喜欢。
好造孽啊。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伸出根手指头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明明是开了空调,车里却不知为何反而越来越热了。
其实林禹成不是很能理解朱茗的这个喜好。
他知道陈盛能装, 所以一直以为那小子吸引朱茗的是一些他装出来的成分——毫无意义的大方,或者纯靠演技的单纯开朗。他甚至有想过是朱茗善良,知道陈盛小时候被欺负过, 产生了想要治愈他的想法。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朱茗喜欢的是那种“肢体动作上的很会”。
那不是耍流氓吗?
回想之前朱茗和陈盛的相处,他也意识到朱茗确实对男人胸脯那二两肉情有独钟,于是试着解开衣领……
这于他而言其实是个有点尴尬的举动。在他看来,在不是自己女朋友的女生面前来这套完全是骚扰,回想陈盛在画室里扯着衬衫搔首弄姿的时候, 他都被恶心得想吐。
但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是陈盛不讲武德, 在对朱茗完全没动心的情况下得了名分, 否则一定是他表白在先。现在陈盛就是在朱茗面前脱光了都是正当的, 索吻也是被欣然接受的, 那在明知朱茗就吃这套的情况下他要是再不做点什么……那很可能矜持到最后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他有在抽空观察朱茗的反应——如果她表现得很害羞或者很惊慌,林禹成会立刻把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然后找借口解释, 从此这事儿将变成他半夜三点想起都得爬起来抽自己嘴巴子的事件之一。
但是并没有。朱茗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完全被他吸引, 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原本只打算解开两颗纽扣的林禹成,硬是继续将手下移, 解开了第三颗。
这时候她的视线甚至在继续往下瞄,但林禹成实在没法继续了。在他心里,两颗纽扣还算是常人所为, 三颗纽扣已经在情有可原的边界,四颗纽扣那是实打实的变态。
所以朱茗是真喜欢这种——并不是陈盛有什么特殊,而是身材好的愿意露的她都喜欢。
那一刻,林禹成死去的记忆开始复苏——那些三人约会的日子里, 朱茗好像就总往他胸口附近瞄,还有在游泳馆那天, 她那大胆火热到快要将他灼伤的视线……
所以可能甚至不只是胸口,而是他大多数时候只露了胸口。
这么想着,他又一圈圈挽起了袖子,露出锻炼得当的前臂。
即便声音轻小,他也听见朱茗猛地吸了口气。她好像也试图移开视线,但没有成功,移开90度又回了30度,余光忽上忽下,已经不知道该看哪里了。
“呼——我说怎么这么热,忘开空调了。”林禹成说着打开空调,语气里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得意。
瞥着朱茗红着脸轻挠脸颊的模样,他的内心也被巨大的满足感填充了。
朱茗不抵触他这样,这是个好的走向,但林禹成到底不是陈盛——他知道对陈盛来说亲个嘴不算什么,脱衣服也不算什么,可他到底还是从小被他爸管得规规矩矩的,这衣衫不整的样子让他不是很适应。
想想他那个连领带都不许他系松一点的爹,要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怕是会当场直呼家门不幸。
他索性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都这个时间了,要不一起吃个午饭吧?想吃什么?”
朱茗手上抠弄着安全带,声音好像比平时更黏糊:“不了吧,我下午还有人体课……”
“那总得吃午饭啊。”
“……可是得早点去画室做准备。”
“那就学校附近吧,有家家庭厨房还不错的。在小巷里,很难找,但你肯定喜欢。”林禹成说得很自然,“是我珍藏的店了,刚好请你尝尝,就当是为了感谢你这次帮忙。”
盛情难却,朱茗只得松口道:“那好吧,但我可能要吃快一点,上课去晚了很麻烦的。”
林禹成便踩下油门:“没事儿,要是来不及我直接把车开到你画室去。”
这确实是朱茗下辈子都找不到的店,它看起来像一户人的家。
她都不知道什么人会有理由走进去。
堂食的用餐区打造得温馨可爱。暖黄色的墙,红白格子的桌布,醋和辣酱的瓷瓶是企鹅造型,醋是从企鹅嘴里倒出来的,多余的还会回流。
朱茗点了一份蛋包饭,先上来了,林禹成便给她递了勺子:“赶时间就先吃吧,我吃得肯定比你快。”
“好吧……”朱茗也不多客气,动勺子挖了一口。
“好好吃!”她一点没夸张,甚至已经盘算着推荐给室友,“你怎么发现这个店的?”
“陈盛发现的。”林禹成耸耸肩,“不过他应该早就忘了这家店了。”
他下车时就把扣子扣好了,现在看上去人五人六的:“陈盛就是很擅长发现新鲜事物,找吃的跟打地道战一样,只要是真好吃,费多大的劲儿他都能给翻出来。但是他这种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像这家店他吃了两次就腻了,倒是我还经常来。”
果然一提到陈盛就没什么好话。
林禹成在朱茗面前蛐蛐陈盛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再木讷也该能听出这话里的刺儿劲了。
何况朱茗还是个经常需要对画面进行解读的,轻而易举就把这话转为了另一种意思:“嗯……这算是塑料兄弟情吗?”
“本来也不是一路人。但你也说了,并不是得想法完全一致才能做朋友的。哦……谢谢。”他的鸡排饭也来了,林禹成伸手接过,然后一如既往先淋上辣酱,“他这个人很聪明,从他能妥善处理和眼镜蛇之间的关系就能看出来,小小年纪就很有心机。”
林禹成说得不假,虽然他的用餐仪态挺好,但一旦开始动筷子了,餐盘里的东西少得是真快。
朱茗觉得自己该专心吃饭,但到底好奇:“那你们为什么还一直做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