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哪儿?!”
朱茗已经开始习惯性放空,还用手指头在地上的灰尘上画了个金字塔:“埃及。”
“你知道埃及在哪吗你去埃及?”
“在哪儿啊……”
“非洲!那都到非洲了!非洲能去吗那?”
朱茗这边已经百度出来了:“不是说跨亚、非两大洲吗……”
“有区别吗?!你这个是个什么教授?没别人了吗非得带你去?男的女的?”
“女教授……”
妈妈闻言语气稍稍缓和一点:“那也不好说。真要是好事能轮到你吗?”
“真的是好事,妈。”这个话朱茗还是会说的,“你可以在网上查查,埃及艺术展博会,下周五开幕,这个是世界级的盛会,能学到真东西……我们学校好多硕博士争着想去呢。”
妈妈那边传来关掉ipad电视剧的声音,应该是已经查起来了:“我就奇了怪了,硕博士都争着想去怎么就得带你去呢?你比人家画得好还是怎么着……我看了,埃及是有这么个会,但是带你去埃及就一定是去参加这个会的吗?”
“……就是这个会啊,本来是该博士学姐去的,她请假了去不了。就因为硕博士抢破头没法选其中一个,所以才问我能不能去,我在本科生里……还算是比较优秀的嘛……”
朱茗难得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妈妈也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那去一趟要花多少钱?”
朱茗喜道:“一分钱不要!机票食宿都……”
“不许去!朱茗你听见没,不许去!”
谨慎的妈妈,弱小的我。
朱茗挂断电话,地上已经画出一个狮身人面像了。
刘教授还在走廊等着,如果她现在走出去说妈妈不同意,那这次机会就真的没了。
朱茗的表情垮下来,嘟囔着个脸,还是希望事情能有转机。这时妈妈的电话又打了回来,她立刻接起:“喂,妈。”
这回妈妈语气已经平和了不少:“茗茗你也知道,为你前途好的事妈妈都是支持的,但是这次我确实不能同意。我先不说这个事真不真假不假,就光说你——你也不是那种多能干的孩子,平时家门都不爱出,从小晕车也没怎么旅过游。这要是去国内我陪你一块儿去也就去了,去国外那谁能绕得明白啊?你那英语a、i读音都没分清过,而且,人家那儿说的是英语吗?”
“手机不是有翻译软件吗……而且我只要跟着老师跑就好了啊,老师总是有办法沟通的吧……”
“你看看,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更担心。而且老师带你你是要为老师服务的,不是老师照顾你的,你到了那边能有这个眼力见儿吗?你不会成为老师的负担吗?你说去了那边能学到真东西,那真东西多呢你就不能先学别的吗?又不是说你长了见识、看了些名家大作,你就能画得跟人一样好了,说到底不还是得看你自己的能力吗?”
妈妈说:“我觉得为了这个冒这么大风险不值当的。你就跟老师说你能力不够,怕给老师添麻烦,委婉一点拒绝吧。也别难过,你要真有那个能力,以后有得是机会——你才多大啊,不急于一时,而且你抢了那些硕博士的名额,人家对你没意见吗?你身边的那些同学,人家不恨你吗?”
恰好店里来了客人,妈妈就赶忙招呼去了:“你自己想想吧,我的建议是你不要去,我这边还要忙,先不跟你说了。”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想象中的转机并没有出现,朱茗的脸又重新嘟囔下去。
过了三秒,给陈盛打了电话。
“大致就是这么个过程。”朱茗在地上画骆驼,“所以我想你能不能去跟我妈说说啊,我觉得她会信你的。”
“可以啊,没问题。”陈盛听起来心情颇好,“你放心,跟咱妈交流我有心得,这埃及你保准能去。”
朱茗听得脚趾抠地:“你别乱叫啊,怎么就是‘咱妈’了……”
“没事儿,就是让一些牡丹人士羡慕羡慕……嗷!”
像是挨打了。
但陈盛现在也不介意,只对朱茗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阿姨的一些担心也合理,你确实看着懵懵的,你们教授又忙,让她照顾你也不是个事儿。要不你问一下你们是哪天、几点的机票,我买同一班飞机跟你们一块儿过去……”
朱茗慌忙想要拒绝,便听那边传来骂声:“陈盛你是不是有病啊?”
是旁边林禹成的声音:“她是被刘教授带过去学习的,要什么照顾?一会儿妈妈跟着一会儿男友跟着的,你让她的脸往哪放?没断奶还是金丝雀?”
“不是我跟茗茗说话你能少插嘴吗?你有礼貌吗?”
眼看他们吵起来,朱茗忙道:“阿盛,确实是这样的,你能不能用别的办法跟我妈说啊……不要说你也去,你肯定不能去的……”
陈盛那边顿了几秒,不排除是跟林禹成较了会劲儿。
然后他应道:“知道了茗茗,是我考虑不周。我查查这个博览会,一会儿给咱妈打过去。”
论“听喜欢的女孩的男友和她妈妈打电话是什么体验”。
林禹成觉得那是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他想骂陈盛,但总是出师无名。
“是的阿姨,茗茗一开始跟我说我也是不同意的, 我觉得那边语言不通、骗子多、女性地位也远不像我们国内这么高,茗茗一小姑娘去了多危险啊。但是后来我跟美院那边了解了一下,这个展会它是面向世界的,排场很大,到时候各国艺术家都会到场, 安保肯定是可以保障的。”
林禹成这边已经把吊顶材料的事处理完了, 开始对着电脑查“女性埃及旅游”的相关帖子。
“我特别理解您阿姨, 但是您要知道这不仅是主办方那边是一重保障, 我们学校也是一重保障。您想这是我们学校的老教授, 带着我们学校的学生前去参加,真要是连安全都保证不了, 学校会松口吗?A大不用担责任吗?”
陈盛坐在床畔摊手:“还有一个,您说茗茗还年轻, 以后有得是机会,这个我不能认同。艺术领域吗, 好还是不好,那还不都是说出来的。我家是做生意的,说白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一辈子也没碰上机遇的人多呢, 再有本事、再有能力,欠了那阵风就是起不来的。”
“对对对,阿姨您是白手起家开的这个老字号花店,我觉得您其实比我明白。您说当初要是有人阻止您开花店呢?要是该乘风而上的时候有人不让您上呢?那我觉得您心里肯定也是有感觉的。”
“而且我觉得茗茗有些事儿没跟您说明白。她光说去那儿能学习, 她有说去了能镀金吗?到时往那些大牛身边一站,照片一拍, 以后往个人主页上一放,那不少人会买账的。不说别的,就光刘教授——等茗茗读研她都退休了,茗茗是读不上她的研的。但是这一趟茗茗要是跟她去了,那将来不管说到哪儿,她们都是师徒关系。”
“对,我一会儿把官网上刘教授的介绍发给您,您一看就知道了——刘教授绝对是当代奇才,就为了搞艺术一辈子都没有结婚,这样的人看中茗茗,说明茗茗确实是天赋异禀。茗茗应该也跟您说了,刘教授这次是遇上些麻烦,想让她占下这个名额来平息风波,所以这还真不好拒绝。”
陈盛说:“又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是那么多人抢破头,又是刘教授特意请帮忙。这要是拒绝了,不光同学们得说她‘连埃及展博会都不放在眼里’,刘教授可能还得觉得脸上无光呢。”
他幽幽道:“阿姨您光说怕朱茗得罪同学招人嫉恨……那您就不怕她得罪刘教授吗?”
又是一通掰扯,陈盛挂了电话把手机一扔:“搞定!”
然后又爬到床里去捡手机:“不对不对,还得给我岳母发刘教授的简介。”
林禹成这边瞄他一眼,手上已经给朱茗发去消息:【看样子是说通了。】
朱茗:【真的吗?太好了!】
林禹成:【但是你确实要注意安全,跟好刘教授,真要是走散了,可以打给我。】
林禹成:【论嘴上胡咧咧没人能比得过陈盛,但是远程处理事件的能力,我比他强。】
朱茗:【知道啦,放心吧,跟着人走我还是能做到的。】
林禹成:【(苦笑)别开心得太早,这段时间你有不少东西要准备呢。比如那边怎么手机支付,手机出国了怎么打电话,还有那边的风俗、信仰、衣着习惯之类的。】
朱茗:【知道了。其实也没有太开心。】
林禹成:【?】
朱茗:【就是觉得怪怪的,我妈从来不相信我,但总是愿意相信阿盛的话。得麻烦阿盛才能让我妈同意,感觉不太好。】
林禹成看着这话一愣,他是真没想到朱茗还会有这个意识。
林禹成想了想,安慰她:【陈盛不就这点本事吗,不用白不用。】
刚发过去,陈盛就已经电话打到朱茗那里邀功:“宝贝,我跟咱妈说好了,咱妈其实挺好说话的……对啊,有我在你怕什么,我都觉得可以了咱妈还能不让你去吗……”
林禹成翻个白眼,知道朱茗一时半会儿没空回消息,于是又抬头看电脑,想给朱茗转些帖子过去。
却听手机抖了两抖。
朱茗:【不是啊,我不是怕麻烦他。】
朱茗:【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让妈妈像信任他一样信任我。】
林禹成低头看着这两行消息,又看着正笑嘻嘻跟朱茗打电话的陈盛。
认……认真的吗?
论“喜欢的女孩一边跟她男友打电话一边给我发消息是什么感受”。
林禹成把手机往另一边挪了挪,并开始琢磨该换防窥膜了:【你还小呢,经济都没独立,阿姨不敢相信你也很正常。】
想了想又来:【不过陈盛也没独立,他就是铁齿铜牙,会哄会骗。】
朱茗:【可能还是我懂的太少了。要是我能多会一些东西,妈妈就会更重视我说的话了。】
这话林禹成还真不敢轻易接。
他知道这个社会上男人天然被认为比女人可靠,这是真实存在的。陈盛再怎么能说会道,说到底也还是个学生,朱茗妈妈会听进他说的话,很难说和他是个男人无关——就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朱茗哪怕原模原样地说出来,都很难达到一样的效果。
而人在明知会被反驳的时候说话语气总是虚的,这其实不光是会得多还是少的问题,林禹成还是不希望朱茗把这种压力过多地放在自己个人身上。
正纠结着,陈盛那边说:“哦,阿姨打过来了是吗?好好好那你接,我这边先挂了。”
然后电话一挂,又是惬意地往床上一躺:“瞧见没,我家茗茗还是依赖我,有什么事儿第一个想到向我求助。”
“哦是吗,这么有自信,还跟我炫耀干嘛。”
“我这不是炫耀,我说的是事实。”
果然人在明知会被反驳的时候说话语气总是虚的。
陈盛顿了两秒又坐起来看他:“林禹成你什么意思?我是在炫耀,但这跟我自不自信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不自信?你个狗东西是不是说漏嘴了?”
林禹成作势继续浏览网页:“别神经过敏了,你现在就好像全世界都想抢你老婆。”
“我神经……不是你干嘛呢?‘女生在埃及旅游的注意事项’?你看这干嘛,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正聊这个呢吗?我好奇看看怎么了?”
“轮得着你好奇吗?我女朋友我不会帮着看?”
“我电脑,我查什么要你管?”
陈盛被噎了一下,然后指着他警告:“别给我老婆乱转东西啊,她没空看。”
敌正我邪,林禹成持续发挥:“怎么,多个人对你老婆好不好吗?”
“你要死啊林禹成,你是不是要死啊!”
结果那几天朱茗就是轮番收到关于去埃及的各种教程和注意事项。
有时看了几行,才发现这篇另一个转过了,于是叉掉看下一个。
她还是没变,这种大篇幅的文字总是要多看几遍才能理解意思,有时三行一看思维就飞到九霄云外了,再回过神来已经忘记刚刚看到了什么。
但还是艰难地搞定了VISA卡,以及搞明白了刘教授给的那张手机卡怎么用,还学了几句常用的阿拉伯语和英语,虽然她很怀疑她到时候能不能说得出来。
看她这几天画都不画了,光对着这些帖子抠头皮,室友也觉得不能理解:“这些你让陈盛帮你做不就好了,他不是经常出国吗?”
朱茗是真心想哭的,她脸都憋红了,说话也词不达意:“就是不想麻烦他。”
“不至于吧……你们是情侣哎,有没有可能他很希望你麻烦他呢?他可能很希望为你做这些事呢?”
陈盛确实很希望,他约了朱茗好几次说可以找个空画室帮帮她,但都被朱茗拒绝了。
对此陈盛只觉得奇怪,他甚至想过是不是隔壁老林偷偷去助人为乐了,可这几天林禹成偏又安生得很,出门要么是见导师,要么回家,要么去公司。
被林禹成骂多了之后陈盛也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动了真心之后精神状态不太好。
不过有时他也会有一些别的想法——林禹成毕竟是只有他一个朋友,难道说他花了太多心思在茗茗身上,不怎么关心林禹成了,所以他醋劲儿犯了?倒也不是没可能。
或者说林禹成真对朱茗有点好感,但其实很压抑自己,没打算逾越,只是因为心绪不宁所以总闹他?这个陈盛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
他一直将林禹成当大哥、英雄来崇拜,隐约觉得自己除了嘴皮子功夫好像哪儿都比不过他。现在林禹成有好感的女孩子和他才是一对儿,这种感觉还真有点……爽爽的?
君子论迹不论心,他是不能接受林禹成撬他墙角,但是心动这种事总是控制不住的,如果林禹成其实有在控制行为,只是偶尔占占口头便宜,那陈盛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茗茗确实是很可爱,毕竟林禹成是他认定了要好一辈子的兄弟。
就像现在虽然心里还有猜忌,但生意上该帮的忙他一点不会少帮:“市中心佘家那家铺子可以关注一下,从我爸和佘家最近的交集来看,我觉得那家店有搞头。”
第36章 离别前夜
人类总是很难面对信仰崩塌, 即便所有证据都指向信仰是假,但只要信仰本人还没承认,那人类就会揣测其他所有可能性。
甚至放低自己的底线。
从察觉林禹成不对劲儿到现在也有些日子了, 陈盛从心底里的抵触、拒绝接受,到现在几次三番的挑衅下不得不接受。
因为不接受也没法子,还能绝交咋的。
他只得去寻找林禹成只是心动并未行动的证据——他怀疑过二人互通表情包,但事实是林禹成那并没有聊天记录,朱茗还把手机密码设为他的生日;林禹成屡次破坏他和朱茗的亲密接触, 但毕竟只是破坏, 说到底并没有打算自己做点什么。
还有林禹成带朱茗去刘教授那也找了完全合理的理由, 如果他真是不管不顾了, 那偷偷约朱茗出去就好了,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包括回来后对他的种种挑衅,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是躁动的驱使, 除了过过嘴瘾,林禹成也不能得到更多了。
陈盛觉得自己捋明白了——就算林禹成再急那也是干着急, 他只能慢慢接受现实,接受茗茗已经是别人的了。而他陈盛现在只需要给兄弟一点时间, 等他慢慢放下,而已。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林禹成真有那个意思, 那茗茗能有吗?她天生懵懵呆呆的,家教又严,她怎么可能动这个心思呢?再退一万步说,她就是有那个意思, 那她敢吗?她自己的良心都能把自己谴责死,她只会对这种想法感到不齿。
想通了这些之后, 陈盛这些天来的焦虑、苦闷、“疑神疑鬼”才总算好了些。
但他这闲适的状态让林禹成觉得迷惑。
林禹成之所以开始使用激进手段,起因是在去刘教授工作室的路上跟朱茗聊过之后,发现朱茗其实不像他想象得、也不像陈盛想象得,甚至,可能也不像她自己想象得,那么喜欢陈盛。
那好像是一种十分清新淡雅的情感,很难说是爱意。但林禹成也不是特别确定。
于是他开始捣鼓陈盛。原本只是觉得既然如此就不用太藏着掖着,但一看到陈盛炸毛的样子忽然又觉得,就让他这么发神经好了,这精神头要是闹到茗茗那里,茗茗肯定不会惯着。反正本来也没多喜欢,充其量是一直没闹矛盾而已,这矛盾一起,说不定就分手了呢?
但是事态的发展和他想象中显然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