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对于陈盛来说,他对人际关系的重视程度大概分为三个梯度——一是他真正觉得值得来往的林禹成,二是让他有利可图的那帮发小,三是目前还在身边、能对他生活环境造成影响的同学。
至于以前认识、现在没什么交集、以后也不会有的那些“朋友”,他从来都是直接删掉,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多费心神。
他一直以为朱茗是那种只知道画画、没什么朋友的内向乖乖女,但这么看来她好像也不是特别内向,或者说她的内向根本就不耽误她交朋友?
还有这样的人呢?
他觉得愈发有意思了——一个很坐得住、很享受独处,却又能吸引很多人喜爱的小姑娘。
“这方面我就不如你。”他这话带着些特意讨好的意思,“对于我来说,真正说得上朋友的只有林禹成。”
但朱茗并不会因此开心,只会觉得他们的脑回路有些接不上:“但是朋友数量的多少也没法评价一个人的好坏吧?我们是两个人啊,不同的人当然会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嗯……你说的也对。”陈盛现在根本没法反驳她,他觉得她说什么都对,“所以你妈妈应该是那种比较传统的人,她其实不希望你学艺术。”
“是的,她一直就希望我走文化路线。她没有上过大学,就算做生意很成功,也一直被我爸爸家的人轻视,觉得她没有文化。包括我出生后比其他小朋友笨一点,爸爸家那边也总说是遗传了我妈。”
听起来是挺让人辛酸的家庭矛盾,但朱茗看起来很无所谓的样子,像是在描述别人家的事。
她甚至喝了口奶茶:“但是我成绩实在太差了嘛,照那样下去我没学上的,那我妈更不能接受。幸好就是我还会画画,然后她就让我学了。”
“然后你就考上了A大。”陈盛接道,“所以你算是阴差阳错地走上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可以这么说吧。高中时真的过得很开心了,每天上课都被表扬,还有很多同学向我请教,虽然我也不太能说清楚。”朱茗被这么一带,就又想起了一些事,“这个阶段我朋友特别多,还有人因为想坐我身边而吵起来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陈盛的兴趣所在:“男的女的?”
朱茗嚼珍珠的嘴巴一顿,有些僵硬地看了看他。
让陈盛哭笑不得:“没关系,你说啊。是别人抢你又不是你抢别人——而且这都是以前的事了,我还能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吗?”
倒也是,陈盛看着确实不像那种敏感多疑的男生。
朱茗便也放心道:“是男生啦。本来其中一个每天坐我旁边跟我说话的,后来他请了两天假,另一个男生占了他的位置,等他回来后面一个就不愿意挪位置了。然后他俩就吵起来了。”
“你觉得他们是为了和你挨得近才吵的?”
“他们喜欢我。”朱茗确切地告诉他。
这笃定的语气让陈盛挑了下眉头,神情里竟有几分赞许:“你怎么知道,他们向你表白了?”
“那倒没有。”朱茗说,“但他们总找我聊天啊。我一直觉得跟我也能聊得下去的话,应该就是真的很喜欢我了。”
陈盛真想说“谁会不喜欢跟你聊天呢,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可爱”。但他隐约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收敛收敛,一个太舔的男生会很快在女朋友那里丧失魅力。
于是他强行压下这种冲动,只是问:“那他们当中有你喜欢的吗?”
朱茗又是一个迟疑,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陈盛有些意外:“你也喜欢其中一个男生?”
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朱茗的初恋:“那你们后来有在一起吗?你们这也算是两情相悦。”
即便这问题问得犀利,朱茗也看得出陈盛没有生气——他依然是用探索的语气在询问。
于是朱茗也坦然道:“没有,我妈说我眼光差,说我要是敢跟那个男生恋爱就断绝母女关系。”
陈盛一下子笑出声来——虽然初恋不是他他也能接受,但得知自己是朱茗的初恋,还是让他心花怒放:“那还真是要谢谢阿姨了,不然都不见得能轮得到我。”
与他的喜悦相对,朱茗倒是有些惆怅了——虽然陈盛也很好,但是回想一下高中时的那个,该说不说也是难得一见的俊美黄毛啊,他不比陈盛差什么。
妈妈非说他一个月不吃早饭才能攒出个生日礼物,可见家境太差,骂她太笨被区区一个八音盒收买了。可是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啊,又不是说他家境不好朱茗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心动的。
到现在记起这茬,朱茗还是有点埋怨妈妈的专制,如果妈妈不阻拦,她的高中应该会有故事。
于是从这事儿开始一发散,朱茗又记起了自己高中时不太愉快的一面:“但是也有一些令人难过的事啦。虽然老师同学很喜欢我,但我去学艺术这件事还是让我妈觉得很难过。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画画过程其实也很让人痛苦——很多时候已经到了哪怕老师夸奖我、让我放松点,我也还是觉得自己画的是一坨屎的地步。我的笔没法画出我想要的效果,甚至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想画什么……”
她越说越沮丧了:“其实就是禹成哥上次说过的,鉴赏能力总是远高于创作能力。像最近开始上人体课,我才知道我以前学的只是简单的比例,对于肌肉的光泽、弹性、明暗处理都很差。就感觉刚刚对光影有了一点心得,却已经开始面临新问题了。”
朱茗聊起这些简直是收不住话头:“虽然老师会给我们请模特,但基本上都是肌肉很不明显的那种,我也试着去画石膏了但是总是觉得缺少一点呼吸感,没有生命力,所以我就一直跟我室友说要是老师能给我们请一些年轻模特就好了……”
当这样的倾诉告一段落却没有得到回音时,朱茗才意识到自己又犯老毛病了:“啊对不起,我一说画画的事就这样,是不是听起来很烦?我确实觉得最近进步很不明显,所以……”
她不说下去了,因为她眼睁睁看着陈盛把手探到了自己领口:“那如果我来给你当模特的话……够年轻吗?”
朱茗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过了几秒才知道自己又无意识张着嘴了,于是赶紧闭上:“我、我室友说年轻的很贵。”
陈盛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摇摇脑袋,那神情几乎算是在放电:“你跟你男朋友算钱吗?”
“可是、可是我画得真的很慢。”朱茗脸颊涨得通红,她话都说不成块了,“你要在那里坐很久,一直不能动,你会很累……”
真会关心人啊。
陈盛的眼睛温柔得要滴出水来:“放心吧,我健身这么久,这点累还是受得了的。我只想知道我的身材够不够格给你当模特?你不是在泳池里看过吗?哦对,你还摸过……”
朱茗实在是遭不住这个。
眼见陈盛还想把她的手往自己胸口放,朱茗刷得一下把手抽了出来——不行,这是画室,她不能做这种事。
她索性起身去搬画架了,如果不看她的脸色,那声音其实还挺正人君子的:“你、你坐前面那个椅子上吧。”
于是朱茗头也不抬地整理着颜料画笔,因为手忙脚乱的缘故还把笔碰掉了三次,再一抬头就见陈盛已经坐到了前台的椅子上,衬衫脱去,露出姣好的身材。
“这样可以吗?”
朱茗哪还敢要求更多:“可以的,可以。你找个舒服的姿势,可以坚持久一点的……”
她说着就忙不迭地开始画轮廓了。
创作中的艺术家眼里永远只有自己的缪斯,朱茗一时间再看不见其他,自然也不知道陈盛略带嘲弄地向窗外看了一眼。
而林禹成也在画室外冷冷看了他一眼,继而回头向着身后的女士微笑道:“刘教授这边请,我们去校外找个地方慢慢谈。”
是刘教授让林禹成来美院这边找她的。
因为是第一次和校内的人对接, 林禹成有些纠结自己该穿西装显得商务一点,还是该像平时在学校一样穿普通衬衫。最后理清楚了,学生身份其实是他的一个优势, 既然是去见教授,不妨用身为A大学生想要虚心求教的姿态。
然后刚跟教授接上头,路过一楼画室时,就瞅见自己兄弟坐在偌大的讲台前搔首弄姿。
他把衬衫脱掉了,看上去确实有些冲击力, 但林禹成知道那是他的上半身在发力充血, 只要稍微一卸力就不是这样了。
也不知道他能装到几时。
正在这时, 陈盛似乎也发现了他, 大老远隔着玻璃冲他一笑。
笑容这个东西, 总是有很多解释。他事后要非说是打招呼,那可以, 但林禹成当时感受到的挑衅,也是实打实的。
再一看朱茗, 小脸红得像宝石一样。她哪里知道陈盛的狼子野心,正手忙脚乱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画笔。
林禹成看了眼门口贴的课表, 今天下午这间画室没课,不会有人来,但好在临近几间画室都是满课, 学生来来往往。
量陈盛不敢在这里做出什么出格的。
这么想着,林禹成更想尽快完成今天下午的洽谈了,他调整了情绪,回头对刘教授道:“您这边请。”
但是真的不顺利。
“林禹成对吧?你之前电话里说, 你是商学院的?”
“是的刘老师,我在学校官网上找到您的号码。”该说不说用学生身份谈这个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林禹成递上名片,“之前也跟您讲过,我在林氏旗下实习,现在负责A市体育场的一间画廊,预计将在今年年底开展第一场画展。我知道您有一副叫《蛇女》的画造诣颇高,已经在国内外展出多次,今天斗胆约您商谈,就是为了这幅画的展出权。”
他说着又拿出一份制作精致的单页:“这是我已经要到的参展名目,您可以看一下。”
刘教授接过来,但也不着急看,只是先问他:“这么大的项目,交给你一个实习生干?我看你也姓林,你跟林氏是……”
“对,林氏总裁是我父亲。”林禹成便适时地解释道,“我父亲已过花甲之年,公司里大半事务是我暂代,已经这样三年了。这次将业务拓展到艺术领域也是我的决定,我对这个项目全权负责。”
“哦——是这么回事。”教授说着点点头,低头看了看单页,肯定道,“你能力很强,谈下来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林禹成低了低头:“多亏名家抬爱。为了不辜负他们的信任,不管是安保还是宣传,我都会尽我所能。”
“是的,你在宣传上做得确实也不错,你的画廊我已经听两个朋友提起过了。”刘教授说着把单页折了起来,和名片一起收进手包里,像是不会再看了,“你是A大的学生,既然找到我了,那这件事我肯定也是想帮你的,但是《蛇女》这幅画我确实是已经决定不再展出了。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可以看看我的其他作品。”
这话真是让人喜忧参半,喜的是至少要到刘教授的作品了,忧的是最出名的一副没要到。
林禹成很好地藏住了自己的失望,换用一脸的关切:“我这边当然可以,能展出您的作品,已经是您对林氏最大的肯定了。但我冒昧一问,是《蛇女》出了什么事吗?有毁损还是别的什么……”
“那倒没有。只是我不满意。”刘教授笑一笑,“现在《蛇女》已经成了我的代名词,甚至很多人看到我的其他作品时会说‘这幅画是蛇女画的’。所以我在创作时会有执念,拿起画笔就在想怎么画出比《蛇女》更好的作品,创作的灵感和乐趣都被消磨了,我不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年轻的企业家,问他:“实际上我也很好奇,从你的视角看,如果我手上有比《蛇女》更加优秀的作品,你会愿意展出吗?还是说你只看名气,只在乎这场画展是否成功,只希望《蛇女》出现在你的画廊里?”
林禹成大概知道了刘教授的意思——如果反复展出的只有《蛇女》这幅画,那么她的进步将被埋没,但说实在的他作为一个以盈利为目标的画廊主,他还真就是冲着这幅画的名气来的。
他明白这份执念,但又很难理解——刘教授已经头发花白,看上去是个颇为柔和慈祥的老奶奶,竟还有这么充沛的干劲儿。对于一般画家来说,能创作出这样一幅高知名度的作品这辈子也就值了,但刘教授竟还有这么多的苦恼,还希望能够超越《蛇女》,这简直就好像……
就好像她还年轻。
真是神奇的感受,林禹成忙道:“我说过,只要刘老师的画能出现在我们的画廊中,那就是蓬荜生辉。虽然从营销角度讲,肯定是《蛇女》本身出现在画展中吸引力更强,但作为《蛇女》作者的您的新作,却也是人们关心的。如果是您认为比《蛇女》更好的作品,那么首次展出能放在我们这里,这绝对是我们的荣幸。”
这是在讲条件了——不是《蛇女》也行,但我希望是没有展出过的新作。
“那好,这是我的名片。”刘教授倒也知道他的需求,同样拿出了自己的诚意,“上面有我的工作室地址,之后可以约一天空闲,你来看看我的画。”
“好的好的,我一定……”
“最好是找个女学生一起来。”
林禹成收回名片的手一顿,然后赶忙应道:“好的刘教授,刚好我认识一个油画系的同学,我会问问她是否有时间。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确实学校里出过骚扰女学生的丑闻,从那之后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女学生去办公室找男老师,那这办公室的门就必须开着。
这事儿和林禹成没什么关系,他自己的导师也是男的,所以从来也没注意过。如果刘教授的工作室僻静且没什么别的人,那确实是找个女同学一起比较不容易尴尬。
很显然,朱茗就是林禹成口中的油画系同学。
不过此时的她正画得上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光泽,这样的呼吸感,这样轻小的律动。照灯下的陈盛白得发光,又不像石膏一样是一团死物。
而且这么一拆解,朱茗好像也理解自己画大爷为什么画得不好了,她对这样的肌肉核心构造理解都不到位,又怎么去画多脂肪版本呢?
是的,艺术就是正义,一切为了艺术。
这么想着,朱茗就画到胸口了。她遵从本心地想往大了画,但立刻又谴责自己形不准,赶紧盖掉改回正常大小,然后再亿点点刻画细节……
朱茗深吸一口气,在桶里用力涮着画笔,眼瞅着都快卷出个漩涡了。
然后她尽量平复心跳,带着虔诚的心去沾红色颜料……哎不行也没这么红,还得加点白。
她就这么盯着那一点,反反复复审视着自己调的颜色,确定没有色差之后才落笔。
陈盛倒也没想到自己赤身的模样竟会给朱茗这么大的诱惑,尤其是在调色盘上调出一团粉色颜料之后,那微张的嘴巴呼吸略显急促,不用想也知道呼出的气流一定是烫的。
他知道朱茗在画什么部位——这个颜色的也没别的地儿了。
于是他说出了《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台词:“大艺术家,你脸红了。”
朱茗都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陈盛便又问:“你画画时我能说话吗?”
这个朱茗倒是会回答:“你只要保证上半身别动,其他干什么都行。”
“就动一下也不行?”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人在想装严肃的时候,语气总是凶巴巴的,朱茗也不例外。
但聪明如陈盛,当然知道她这是在假正经。
他忍住了想耸肩的冲动:“也没什么事,就是……身上有点痒。”
朱茗画笔一颤:“哪、哪里痒?”
陈盛便仰起脖子,让灯光打在自己好看的侧颈,看起来已经难以忍耐:“就是……你在画的地方。”
朱茗一副大脑宕机的样子。
陈盛解释:“因为我知道你在画哪里。看着你这样用笔刷反复磨蹭,感觉就像刷在我身上了一样……所以有点不舒服。”
那何止是不舒服,那肯定是奇痒难耐。
这么想着,朱茗像做梦一样开口:“那、那要不然我帮你……”
“……可以吗?会不会打乱了你的节奏?”
“没事的,我没那么容易被影响啦……模特一坐坐这么久,需要帮助也是在所难免的……”朱茗说着就已经把画笔放下起身。
但是林禹成谈完生意赶过来,恰好也就是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