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行情诗(洝九微)

顾肖涂药的动作微顿，掀起薄白眼皮看她，看她盈着水光的眸子和眼尾的湿红。
半晌，他吐出三个字：“快不了。”
顾南湘：“……？”
脖颈的一片涂完，其余的红疹就在领口之下了。顾南湘还穿着那件宽松的复古睡衣，领口的蕾丝被抽绳拉出褶皱。
“介意吗？”顾肖问。
顾南湘轻啊一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顾肖的问话。脸颊微微泛红，眸底却漾起笑，她起了坏心思，“不介意啊，哥哥介意吗？”
顾肖沉默。
“那是我自己解，还是哥哥帮我解？”
眼皮蓦地被温热的掌心覆住，视线被阻隔，顾南湘听见顾肖微哑的声音，“乖一点。”
顾南湘真就乖乖听话不闹腾了，她闭着眼，感觉胸前的丝带被抽开，冰凉凉的药膏附着在皮肤上，再被一点点涂抹开。
良久，药膏涂完，抽绳却没有被重新系上。
“晾一下。”顾肖垂眼去旋瓶盖，不去看那一片晕着红痕的凝白。
“要帮你关灯吗？”
“哥……”
“念念。”顾肖打断她想说话的，他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
“叫我名字。”
他好像还做不到。
做不到以这样的方式和她相处时，依然听她叫着哥哥。
顾南湘微怔，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病房里就忽然陷入了黑暗。
枕边下陷，清冽洁净的气息一瞬将她包围，温凉柔软落在额间。

圣修斯的十月夜晚温度渐凉, 明月高悬，医院周遭静寂无声。
顾肖倚在病房外的阳台围栏边，指间捏着一根细白的烟, 他没点，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顾南湘打完点滴已经睡着，但他也不能出来太久, 怕她在睡梦中忍不住又想去抓起红疹的地方。
今晚的事显然已经偏离了顾肖给自己预设的轨道, 多年的平衡被打破, 他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去思考。
半晌，他点开手机，给一串未署名的号码发了条消息：【补缺的名单定下来了吗】
阳台的门没关严，不多时, 房间里便传来响动声, 顾肖大步走进来, 果然看到顾南湘正迷迷糊糊抬手往脖颈里抓去。
他几步走过来，按住她的手。顾南湘不安分, 又微微挣扎。
“听话。”
温沉的两个字, 躺在床上的女孩子似有所感，眼皮动了动却没掀，粉软的唇喃喃。
“什么？”
顾肖俯耳去听, 耳边却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床上的人又重新陷入到睡梦中。他无奈扯唇，刚要松手，顾南湘又动了下，不得已, 他只能重新覆上她的手背。
“哥……”
“别走。”
像是在呓语。
“你乖一点，我就不走。”
明明知道她睡着了听不到, 却还是下意识回应她。
手掌下的触感细腻柔软，顾肖看向女孩子沉静的睡颜，泠泠月色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来，描摹出如画眉目。
他的妹妹从小就长得漂亮，刚来顾家那会儿小小的一个，眉眼和那些精致的洋娃娃别无二致。
一如现在，她阖着眼，纤长卷翘的眼睫贴在一处，安静乖巧，听话得让他不忍心松手。
也舍不得松开。
指腹轻轻捏着女孩子软白的指尖，顾肖太知道自己性格里恶劣的一面，在既定的轨道里他会一百次回避碰触。
但只要有一次偏航和放纵，他就再也松不开手。
顾南湘醒来的时候顾肖已经不在病房里，换了瑞贝卡来照顾她。瑞贝卡说顾肖已经去公司上班，并给她和学校请了两天假，让她安心在家休息。
食物过敏不算什么要紧的病，只要过敏反应消退就可以出院。顾南湘不喜欢医院的味道，连早饭都不肯吃就要回公寓。
不过离开了半天，顾南湘就觉得自己的公寓和昨晚不太一样，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次卧的一应用品全部换了，包括那张床，都是全新的。
而品牌方送来的那些男士用品也统统不见了。
顾南湘挠挠眉心，点开手机，给顾肖发消息：【是你让人丢了次卧里的东西和那些礼盒】
顾肖大约在忙，几分钟后直接给她打来电话。
“不是说今天上午再做个全面的检查吗？”
“过敏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毛病。”顾南湘微顿，“那些东西……”
“丢掉了。”
“为什么？”
顾肖沉默一瞬，答得直白：“不喜欢。”
顾南湘忽然有些无语，明明昨晚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就已经和顾肖解释过了。周轶的确是她花钱雇来的，但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顾肖好像猜出了她的想法，又很认真地重复一遍，“那也不喜欢。”
顾南湘：“……”
“念念。”顾肖又忽然喊她的名字，声线里带了点凉意，“说起这件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算算账？”
顾南湘：“？”
“啊？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喂？喂？”
三声喂之后，顾南湘果断挂断电话，捏着手机看黑掉的屏幕。
她为什么要去招惹顾肖啊。
但不得不说，这种故意招惹的感觉让她上瘾。
顾肖没再打过来追究，只给她发了条信息：【好好休息，晚点来看你】
顾南湘心中稍安，左右无事，便拿出前几天的设计稿，开始补充细节。
关于南湘里的创立她这段时间也仔细思考过，直接设立一个品牌对她来说不算是难事，但想要这个品牌长久地存在下去且不失活力，就绝非易事。
南湘里在顾南湘的眼中不仅仅是一份实践报告，一项学期作业，她是真的想把它做好。为此她查阅了圣诞节前在法国所有的珠宝展，发现十一月初的时候有一个面向年轻设计师的作品征集，但报名时间已经截止。
顾南湘给主办方打过电话，对方说的确没有办法再进行补充报名，但这个设计展每年都有部分特推名额，如果可以获得首席鉴赏官Aurora的推荐，作品同样也能得到展出的机会。
Aurora是久负盛名的珠宝设计师，在业界的名望和地位都非同一般。顾南湘没打算在这件事上让顾肖直接动用资源去帮忙，她在专业上有一点自己的小骄傲，更想用作品去说服Aurora。
但想要见Aur
ora也没那么容易，大约还是绕不开顾肖，所以她应该去找顾肖。
不是因为想见他，是因为设计展。
给自己找到充分的理由，顾南湘保存好最后一份设计稿，换衣服出门。
维远的海外总部坐落在圣修斯最繁华昂贵的区域，距离公寓不过十分钟的车程。顾南湘两年前来过一次，顾肖还特意帮她录了指纹。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36楼，顾南湘从电梯出来就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拦下，询问她是什么人。
“劳拉，没关系。”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快步走上前，是顾肖身边的特助高方宇。
“南湘小姐。”
“高特助。”
高特助引着顾南湘一路来到顾肖的办公室，“顾总还在开会，您先在这儿休息一下。”
顾南湘点头，“你去忙，不用管我。”
这还是顾南湘第二次来顾肖的办公室，她从前来圣修斯的时候都不怎么爱来这里，偌大的空间空空落落，入目全是黑白灰，什么好玩的都没有。
和顾肖这个人一样，严肃无趣。
但这一回，好像有点不一样。
办公室依然是沉肃的冷欲风，不见半点花哨，但她的心境不一样了，也就忽然觉得这样的冷感其实很有趣，总忍不住想碰碰这里，摸摸那里，像小孩子进了玩具店。
顾南湘正坐在舒适的皮椅里玩顾肖的钢笔时，走廊上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以及一清一柔的两道声音。
“上次你带给我父亲的茶叶他赞不绝口，一直想着要再来和你讨一些。”
“几包茶叶而已，温总喜欢，我等下就让人送过去。”
温家的大小姐温书言？
几乎是下意识地，顾南湘捏着顾肖的钢笔就钻到了宽大的办公桌下。她说不上来这样躲藏的举动是不是存了偷听的心思，可等到整个人像颗小蘑菇一样蹲在办公桌时，顾南湘又有点烦躁。
她为什么要躲？
她又不是见不得人。
顾肖和温书言已经走了进来，“茶还是咖啡？”
“普通绿茶就好。”
躲在办工作下的顾南湘：“……”
这一泡茶喝完，她腿会废掉吧。
温书言的声音柔和知性，“你这里的视野和风景果然是最好的，我几次建议爸爸把奈维搬到圣修斯来，他都不肯。”
“奈维在巴黎起家，温总对那里有感情。”
“你果然懂爸爸。”温书言的声线染上笑，“他常常说，我们这辈人里，他就只能和你说得上话。”
“可能是我心态老。”
“我……不是那个意思。”温书言敛了笑，显然有些无措。
倒是顾南湘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她怎么从来没发现，哥哥其实还挺直男毒舌的，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没关系。”顾肖平淡应道，将泡好的茶盏轻放在茶几上。
他转身走向办公桌，一眼扫过去，敏锐地发现桌面被动过，不仅如此，他的椅子还被推歪了。
这层楼的权限设置很高，不会有闲杂人等进来，何况秘书劳拉一直都在。
顾肖走过来，垂眼就看到了躲在桌下的顾南湘。
“……”
顾南湘仰起头，乌软的一双眼睛，纤长的眼睫眨了眼。
像在讨好认错。
一旁，温书言也起身，“对了，上次说的艺术展，你有没有时间？Aurora很久都没有办展了，要不要一起……”
“咳——”顾肖掩唇，侧身挡住桌下的某人。
“你怎么了？”
“抱歉，最近换季，有点感冒。”
“哦，那要不要帮你倒点水，或者——”
“没关系，我让助理去买药了。”说着，顾肖又清了清喉咙。
温书言在原地顿了三秒钟，“那你身体不舒服就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了。我们，改天聊。”
“好，我送温小姐。”
“没关系，你休息。”话落，温言书又停下脚步，“你可以叫我言书吗？或者名字也可以。”
“温小姐，请。”
“……”
温书言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办公室的门被带上。顾肖按按眉心，有点头疼，“还不起来？”
“哦。”顾南湘慢吞吞地钻出来，触上顾肖眼底的不认同，乖乖起身，脚下却蓦地一软，还好顾肖眼疾手快将她扶稳。
顾肖拧眉，薄薄的唇抿着。
顾南湘几乎被他半抱在身前，无辜又认真地解释，“脚麻了……”
“为什么要藏到桌子底下？”
顾南湘咬唇，当然是为了偷听。
“不知道啊，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钻下去了。”
“……”
“你干嘛凶我。”顾南湘推了推顾肖的手臂，“那我要是不藏起来，怎么知道哥哥原来和温小姐的关系这么好，人家都想把公司搬过来呢。”
“搬过来，就能天天见上面。”
“……”
顾南湘抿着红软的唇，她今天穿了浅粉色的T恤和牛仔长裙，身前大片的多巴胺撞色，俨然是这个空间里最明媚亮眼的存在。
顾肖垂眼看她，听到她蛮不讲理的话，深静的眸底竟浮起浅笑。
顾南湘低着头，没看到，继续输出。
“哦，茶叶也不用请人去送了，你直接给人家送过去就好。不但温先生喜欢，还能讨温小姐欢心。”
“我为什么要讨温小姐欢心？”
“你……”顾南湘蓦地抬头，不期然撞进男人浸着笑意的眼底。她从来都知道，哥哥笑起来是最好看的，只是他总喜欢板着脸。
可眼下的笑，让顾南湘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她绷着脸转过头，不再去看顾肖的眼睛，“你别想骗我，我早都听说了，温小姐的父亲很中意你，想要撮合你和他的女儿。顾家虽然不需要你去联姻，但能当温家的女婿，也是……”
“也是什么？”
顾南湘不吱声了。
她一点都不想聊这个话题。
顾肖抬手，捏着她雪白的下巴，将人转过来。
“你也说了，那是别人的想法。”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顾南湘就这么直勾勾望进顾肖的眼底，心跳倏然失序。她蜷起垂在身侧的手指，“谁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怎么想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到最后，顾南湘自己先心虚了。
而且脸颊好烫，她撩拨了顾肖那么多回，眼下好像有点自食其果了。
“顾南湘同学，你之前三番几次试探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
顾肖的视线在她漂亮的脸蛋上凝定。
“正好，你来说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
小猫咪一瞬炸毛，顾南湘拍掉顾肖捏着她下巴的手，觉得不解气，又有些烦躁地踩了下顾肖干净锃亮的皮鞋，她不甘于这样被掌控，但又控制不住想要下陷。
“不知道，不清楚，可能没关系。”
女孩子明显是在闹脾气，顾肖却发现自己有点享受她眼下的闹腾。
“不知道？”
“不知道。”
“那你以为，我对谁都可以做那样的事？”
哪样的事？
顾南湘眨眨眼，耳尖却不受控制地红透了。
她像只傲娇的小猫，又想被人类顺毛，又不甘心就这样轻易被顺毛。
“哪样的事？”
即便热意已经开始蒸腾，顾南湘还是微微弯起唇角，没道理只有她被轻易拿捏。
清润的眸子波光流转，她故作懵懂无知，淡定地反问，“哥哥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果不其然，哥哥两个字一喊出来，顾南湘就看到了顾肖微暗的眸色。
谁说只有女人口是心非。
他明明喜欢她叫哥哥。
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顾南湘又故意拖长调子，“毕竟——哥哥昨晚做了那么多事。”
“……”
“所以，哥哥说的‘那样的事’是解我衣服，还是帮我擦药？”顾南湘眨眨眼，似是恍然，“哦，不止这些。哥哥还抱了我，还把我丢在床上，抵着我的腿，抓我的手，还亲……”
蓦地，顾南湘被顾肖掐着腰，直接抱坐在了办公桌上。
顾肖将人困在身前，眸光沉沉，“要算账是吗？”

第30章 唇齿
许是两人离得太近, 顾南湘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点。挪完，她又觉得自己这个举动看起来有点幼稚，她应该直接扑上去。
可是, 顾肖显然已经看出了她眼底一刹的慌乱。
他养大的妹妹他最了解，看着张牙舞爪，其实胆子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大。
他双手撑在她的两侧, 两人的视线齐平, “还算账吗？”
话停一息, 顾肖又故作沉思，“让我想想，该从什么时候开始算？”
算起来，应该是马场那晚在车上, 迷迷糊糊坐在他腿上, 人和手都不老实。
可那个时候她喝醉了, 根本不记得做过什么，这账要怎么算？
咚咚——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顾肖的沉思, 也打破了一室旖旎。
顾肖直起身, 轻咳一声，顾南湘也慌忙从桌子上跳下来。
“进。”
“顾总。”
来人是特助高方宇，给顾肖送四季度的项目资料。顾南湘转过身故作淡定, 又下意识地抬手撩头发, 指尖绕着发尾。
她紧张的时候小动作就特别多。
等高特助离开，顾南湘才轻轻舒了口气，顾肖没有点破她那点猫一样的小胆子，只低头翻看送来的文件。
“你要开始忙了吗？”
“还好。”顾肖合上项目书, “休息一下，等会儿一起去吃饭。”
“能借电脑给我用一下吗？”
“随便用。”
“不会有什么不能看的吧？”
“嗯？”
顾南湘腹诽：比如暧昧的聊天记录。
唇角却拎起, 笑眯眯道：“商业机密。”
顾肖没错过她眼中的促狭，也不会真的和她计较偶尔的调皮。
“坐这里看。”
他让开办公桌的位置。
“不会影响你工作吗？”
“我只看项目书。”
顾南湘心安理得坐下，打开顾肖的电脑，搜索最近高规格的艺术展。她没忘记温书言的话——Aurora很久都没有办展了。
按理说以Aurora的知名度，她要办展，消息早就应该在时尚圈传开，顾南湘不可能不知道。搜索了好一会儿，还真让顾南湘找到了一个和Aurora有关的珠宝展。
只是展出的并非她本人的作品，她只是作为特邀主理人会出席开幕式。顾南湘又去搜这个珠宝展的信息。
顾肖拿着项目书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屏幕上正滚动着两周之后在巴黎的珠宝展信息。
“我和温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