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行情诗(洝九微)

“一个朋友，等下介绍给你。”
“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看朋友。”
“……”
顾南湘给曾熙雯选了一顶白紫撞色的头盔，两个姑娘说说笑笑往外走的时候，侧边跑过来几个孩子。
其中边跑边回头的一个根本没有注意到顾南湘，直直朝她撞了过来，还好卢索眼疾手快，抓住了顾南湘的手臂，将她牢牢扶住。
“谢谢。”
“不客气。”
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灼热的注视，顾南湘转头，一眼就看到了数步之外安静伫立的男人。
午后初晴的马场，顾肖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内搭白衬衫，颀长身形被熨帖勾勒出清贵气质，他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眉眼清绝，眸光深静。
几乎是下意识地，卢索松开了抓着顾南湘手臂的手。
原来，这就是她的哥哥。
他们兄妹倒是长得一点也不像。
一旁，曾熙雯碰了碰顾南湘，朝她疯狂暗示。
顾南湘还在被今早的情绪烦扰，曾熙雯轻轻推了下她，“再没反应，可要被你哥看出来了。”
“顾小猫，勇敢一点。”
顾南湘深吸一口气，朝着顾肖走过去。
她没想到顾肖会出现在这里，上午打电话的时候她听见顾肖下午有重要的会议。紧张漫上，掌心都微微有些泛潮。
顾南湘压下慌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淡定，几步走上前，眼底的笑意终于盈起，弯着唇脆生生开口：“哥，你怎么来了？”
“来谈事情。”顾肖看她一身利落漂亮的马术服，微卷的长发如瀑，有几缕荡在身前，被微风卷起，就这样自然地贴触上他的西装。
他越过顾南湘，看不远处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
对方显然也在审视他，带着谦恭和礼貌。
“还有其他朋友？”
“啊？哦，那是卢索，他今天刚好也在这。今天是马场老板女儿的生日，等会儿会有马术表演和平地赛马，第一名可以拿到丰厚的奖金和老板额外赠送的大奖。”
言谈间，曾熙雯和卢索也走上前，顾南湘将卢索介绍给顾肖，卢索紧张又恭敬地和顾肖握手，“顾先生，久仰大名。”
“幸会。”
他疏淡收手，并不热络。
“璟珩哥，你等下要不要一起来看赛马表演，念念报了平地项目。”
卢索没听明白，“念念是谁？”
顾肖唇角勾起一点笑，抬手帮顾南湘把微乱的长发拨到肩后。
“几点？”
顾南湘心跳倏然漏掉一拍，好像所有的触感在这一刹那都集中到了拨着她头发的长指上。
“六点。”她努力淡定道。
顾肖收回手，“好，等会儿来看你比赛。”
“你……真的要看？”
“不想我看？”
“当然不是。”顾南湘摇头。她只是有点紧张，她看见细细的一根长发正在她和顾肖之间纠缠，最后乖顺而亲昵地贴在了哥哥西装的袖口上。
顾肖似是不察，只叮嘱她：“安全第一。”
话停一息，他又道：“拿到前三名，有奖励。”
“奖励？”
顾南湘忽然就想到了十八岁生日那天，顾肖也问过类似的话。
彼时她落荒而逃，却又在之后的荒唐梦境里对他吐露。
热意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漫上白皙的脸颊，顾南湘咽咽嗓子，喉咙莫名发干。
站在一旁的卢索终于在这样旁若无人的对话里知道了谁是念念。
他呆呆看着顾南湘双颊染红的样子，忽而想到一个很美的中国成语：灿若芙蕖。
大约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孩子。
年轻男孩的爱慕毫不掩饰，悉数落进顾肖的眼底。
“不急，想到了，就来找哥哥兑现。”
他说得那样自然，好像笃定她一定可以拿到前三名，让顾南湘愈加耳热。
“不过——要不要换件简单点的衬衫？”
“嗯？”顾南湘不解。
顾肖的视线停留在顾南湘的手臂上，那里刚刚被人触碰过。
“比赛会更方便。”
顾南湘心绪慌乱，早就想找借口离开，旋即点头，“有道理，我这就去换。”
话落，她拽上曾熙雯就往更衣室走去。
卢索被留在了原地，他有点怵顾肖，总觉得
这个年轻却威严的男人投向他的视线有种隐秘的凉意。
“听南湘说，她的马术是您一手教出来的。”
“念念很聪明，又好学，换作谁教，她都可以学得很好。”
南湘、念念，一个称呼，亲疏有别。
卢索忽然就有些受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可以这样亲昵地喊她念念？
如果，他今晚就表白，会不会显得太心急，会不会冒犯了她？
年轻的男孩陷入沉思，丝毫没有察觉身边男人眼底的轻蔑。
顾肖垂着眼，视线落在西装的袖口处。
那里沾着一根微卷的长发。
长指不经意擦过，柔软的发丝在无人窥见的角落被一圈一圈缠在指尖。
于指腹间轻捻着。

第15章 触碰
大朵大朵蓬软的云把布泽西森林的天压得很低, 马场四周郁郁葱葱的苍翠植物被即将到来的暮色染上一层暖橘色。
平地赛马安排在下午六点，因为是临时性的业余赛，对选手的性别、年龄、着装甚至骑乘的马种都没有严格限制, 只是随机进行了抽签分组。
顾南湘被分在第三组，也是最后一组。
临近比赛开始，传说中的神秘奖励终于登场, 瑰丽的天空下, 一匹通体浅金的阿哈尔特克马踱着悠闲的步子朝人群走来。
日暮的光柱给它镀上一层闪耀的金芒, 宛如西方神话中降临人间的瑞兽。
“顾小猫，它和曼妮好像！”
顾南湘的视线也落在不远处的骏马身上，非常漂亮的一匹马，身形优美, 姿态矫健, 只是比曼妮略显高大些, 像是plus版的曼妮。
马场的经理人兴致勃勃地为大家介绍，说它叫伊恩, 是一匹刚满五岁的成年公马。
曾熙雯用手肘碰顾南湘, “顾小猫，把它赢下来，给你女儿当老公！曼妮肯定喜欢！”
“……不要, 我们家提倡自由恋爱, 抵制包办婚姻。”
话虽然这么说，但顾南湘眸中奕奕的神采根本遮不住，她对这匹阿哈尔特克马很感兴趣，就像曾熙雯说的, 她要赢下它。
势在必得。
当然，不是给曼妮当老公。
“南湘！”
卢索的声音响起, 他从人群中快步穿过，怀里还捧着一束金色的鸢尾花。在法国，金色的鸢尾是出征胜利的象征，也是友谊长存的表达。
尽管他很想送一束爱意热烈的红玫瑰。
顾南湘接过卢索的花，凑在鼻尖嗅了嗅，“谢谢。”
卢索身边的同伴冲他挤眉弄眼，周围人也都纷纷看过来，着实是这样一对男女站在一处太过亮眼。有人认出卢索，知道他的父亲是内政大臣，又好奇地打量起顾南湘。
一如不远处，马场老板威廉也看向人群中捧着鲜花的姑娘。他是法籍华人，已经在巴黎生活了许多年，“那是……南湘？”
顾肖的视线一错不错投向不远处的两人，他们站在马场较高的位置，视野更加开阔。
女孩子在一众人中依然漂亮得令人眼前一亮，怀里捧着束金色的鸢尾，落日将近的清丽瑰色温柔地铺在她周身。她对面的男生高大俊朗，有着英伦绅士良好的风仪教养。
“印象里，我上次见南湘的时候她还在念初中，转眼就成大姑娘了。别说，这两人站在一处倒是有些般配。”
“哪里般配？”
威廉扯扯唇，他和顾肖相识多年，自然知道顾肖有多宝贝这个妹妹。记得那年在加州的时候，风雨交加的雷雨夜，这人独自驱车几百公里来找他，就是为了和他借一个录音棚。
彼时他调侃顾肖，“怎么，偌大的家业不要，改行当歌手了？”
回他的当然也只有微凉的一瞥。
后来威廉才知道，这歌是录给他妹妹的，当时威廉就震惊了。那晚加州台风过境，有三人失踪。他想起顾肖冒着暴雨前来的场景，一阵后怕，这歌是非录不可？
“她胆子小，要听着歌才能睡着。”
这是当时顾肖给他的回答，也是在那个时候，威廉重新定义了这个妹妹在顾肖心里的地位。怎么说呢，大概就是顾南湘想要天上的月亮，顾肖也会想办法给她弄到手。
后来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威廉也感受了一把这样的情绪，是对他的女儿，也就是今晚的小寿星索菲娅。
这么看，顾肖在意这个妹妹，和他宠爱索菲娅倒也如出一辙。
威廉又看一眼身边的男人，自然没有错过顾肖眼底的沉凉。他其实能理解，如果有一天索菲娅告诉他自己恋爱了，他可能也会非常难过，然后开始对那个骗走他宝贝女儿芳心的臭小子吹毛求疵。
轻咳一声，威廉打算安慰一下这位至交好友。
“我说你这个做哥哥的有时候也不要把孩子管得太严。南湘这个年纪，很多女孩子早就交男朋友了，你要看开。”
顾肖没接话，双手抄在裤包里，只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威廉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表示同情，“走，去看比赛，我印象里，南湘的马术还是你手把手教的，让我看看你这个兄长兼老师到底教得怎么样。”
顾肖安静地走在威廉身侧，抄在裤包里的手指轻捻着，修白的指腹上缠着一小圈乌发。
今天的马术表演和平地赛马是为小寿星索菲娅特意举办的，才五岁的小姑娘醉心马术，长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骑手。
“papa，那匹马儿好漂亮！和伊恩长得好像！”洋娃娃一样的混血小姑娘指着比赛起点处的一匹阿哈尔特克马。
威廉揉揉女儿的发顶，侧眸看身边的男人，顾肖的视线也正投向那一处。
那匹马当然和伊恩像，它们去年一起从土库曼斯坦被运至巴黎。最漂亮的那只小母马脚跟还没站稳，就被身边这个男人要去了。
原来是拿去哄妹妹了。
赛场边，顾南湘终于等到曾熙雯，“怎么样怎么样，问到了吗？多长时间？”
曾熙雯撩撩头发，“一个跑马成绩而已。”
比赛分为三组，为了让每名骑手都全力以赴，并确保观看效果，成绩不会实时公布。
“第一组头名2分28秒。”
“第二组头名2分36秒。”
两千多米的场地，这个成绩已经是专业级的了。
“顾小猫，你该不会怯场了吧。”
顾南湘昂昂下巴，“我会怯场？我只是在想要领先他们多少秒，才算赢得漂亮。”
曾熙雯：“……”
话虽这么说，顾南湘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她认真地做着赛前准备，又摸摸曼妮额前的鬃毛，“等会儿就轮到我们了，要一起加油哦。”
曼妮在原地踏着步，似乎有些焦躁。
“怎么了？”顾南湘给它顺毛，“你也很想上场比赛了是不是？马上了哦。”
不多时，第三组选手各就各位。
卢索就站在不远处，冲顾南湘大喊，“加油！南湘！”
顾南湘朝他扬起笑，视线却在看台最中央的位置搜索，可根本没有熟悉的那道身影。
顾肖不在。
忽然有些失落，身.下的曼妮也在原地踱了踱。顾南湘抚摸它的鬃毛安抚，“没关系哦，就算他不来看比赛，我们也要好好跑。”
起跑信号发出的一瞬，十几匹骏马如箭离弦，一道金色光电更是一骑绝尘。
顾南湘从来不是在比赛中采取迂回战术的选手，她就是要在一开始就拼尽全力。曼妮一马当先，身后紧紧咬着两匹黑马。
马场高处的私人看台，威廉微微挑眉，“南湘这个路数，果然有你的风采。”
想当年顾肖就是这样，每次一群人去赛马，他从头到尾都是领先的那一个，不给旁人半点机会，连谦虚都没有。
顾肖清绝的眉眼冷淡，只一瞬不瞬地锁着马场上那道柔韧靓丽的身影。女孩子身体低伏，修长的双腿紧紧夹着马腹，视线始终专注地瞄定正前方，猎猎晚风自她肩头擦过。
这是她对一件事物势在必得时才有的样子。
认准了，就一定会从一开始便拼尽全力。
当初为了一只包就可以答应他学习一门语言，如今为了一匹马同样毫无保留。
这处位置比观众席高，位于一处山丘上，更能纵览全局。
两千多米的自然跑道，飞驰的骏马穿梭于青碧草坪间，领头的始终是通体淡金的曼妮。
“南湘这个跑法……”威廉欲言又止。
顾肖也看出来了，很拼，对于非专业骑手来说也很危险。
她必然是很想要那匹同曼妮一样的阿哈尔特克马。
威廉摇摇头，“早知道她这么想要，我送她就好。”
“那不一样。”
“嗯？怎么不一样？”
温而烈的情绪被匿在淡漠眼底。
“她更喜欢自己赢来的。”
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的一句话，可那种笃定、赞赏，甚至引以为豪，丝毫都不遮掩，全部都明晃晃地彰显出来。
威廉有些讶异，转头审视起好友。这人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性子，能真的入他眼的人寥寥，能得他这样褒奖的更是闻所未闻。
转念威廉就想通了。如果现在上场比赛的是他的索菲娅，他大概也会这样赤.裸裸地炫耀。
这就是典型的养崽心态。
顾肖不知道身边好友已经因为他一句话脑补了这么多，只专注地看着场上那道身影。在经过最后一个弧弯的时候，一匹跟在曼妮身后的黑马忽然加速，顾南湘的身形明显晃动了下，但很快稳住。
顾肖眸色蓦地一紧，旋即快步往山下走去。
“喂，你去哪？”威廉在他身后喊道。
场上的最终结果毫无悬念，曼妮冲过终点线的时候甚至领先了第二名两个身位。
顾南湘骑着曼妮又沿着内场绕了半圈，才勒住缰绳，曾熙雯和卢索已经跑了过来。
“猫崽崽！你超酷！”
“南湘，你太棒了！”
说着，曾熙雯冲顾南湘扬了扬手里的计时器。
2分21秒！
当之无愧的头名！
顾南湘却拧着眉，面上全无一点夺魁的喜色。
“顾小猫，你怎么了？”
“我……”顾南湘轻轻动了动右腿，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大屏幕上已经打出了今晚平地赛马的全部成绩，nanxianggu以2分19秒拔得头筹，甚至比曾熙雯的计时还快了两秒。
这也是顾南湘第一次跑出这样的时速。
她拼尽全力想要拿到第一，赢得那匹名叫伊恩的阿哈尔特克马。
还有，哥哥的奖励。
她坚信，第一名和第三名的奖励一定不同。
马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快步朝她走来，按照接下来的流程，顾南湘将在万众瞩目中走上领奖台，拿到奖杯和高额奖金，并牵走那匹有市无价的阿哈尔特克马。
“顾小猫？”
“右腿……疼。”
曾熙雯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哪里？严不严重？”
顾南湘碰了碰右腿外侧，轻嘶一声，指腹上隐隐有黏腻感。
卢索连忙抬手，“我先扶你——”
“念念。”
清沉的男声倏然响起，带了鲜少的焦急，顾肖穿过人群大步走过来，顾南湘看到他的一瞬，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哥。”
委屈巴巴的一个字。
一旁，卢索讪讪收了手。
顾肖走上前，眉头微蹙，看到了顾南湘裤子上裂开的小口，殷红染在雪白皮肤上，眸色随即冷下来。
“能不能下来？”
顾南湘点头，在顾肖的视线落在她腿上的时候欲盖弥彰地缩了下。
顾肖朝她伸手，她偏身一手撑住哥哥的手臂，就这样稳稳地落进了顾肖的怀里。
顾南湘上一次被顾肖公主抱还是五年前，她参加学校运动会的时候扭伤了脚。那天顾肖恰好作为优秀校友来学校讲座，最后讲座没开成，他将她打横抱起的小视频被传得沸沸扬扬。
直到现在，顾南湘都记得那时候窝在顾肖怀里的感觉，他身上洁净清冷的气息成了最好的镇痛药，一如眼下。
腿侧隐隐的疼痛好像得到了缓解，她圈着顾肖的脖颈，安静听话地被他抱在怀里，鼻息被他身上清冷的气息占据，男人的脚步沉稳从容，带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但眼底的担忧又那样明显。
“没事的，一点点……擦伤。”
顾肖没接她的话，顾南湘清晰察觉环在她手臂和膝弯的手指在收紧。
哥哥在生气。
是因为她没有保护好自己吗？
顾南湘太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去怎么哄顾肖，“对不起嘛，我下次……小心。”
她像小时候一样软乎乎地撒娇，在他开口训斥前先发制人，让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