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市场上的恐慌情绪无法立即收住,但也是正常。
对方证据不足,肖华连配合调查都不会有。而项目定点的消息稍后就会发出,是与知名车企的战略性合作,这个信息足以给到市场信号。
市场总是充满情绪的,有时甚至是狂热的,但在一个较长的时间段内,终究是理性,会回归到价值本身,股价体现对增长前景的判断。
调查结果很快就会出来,肖华没有多少情绪,仍旧在办公室内看文件。从昨天到刚才,他打了许多通电话,包括张文杰和黄海峰。
听其言,观其行。有时说什么不重要,看结果更清晰些。甚至话说多了,也会心生烦躁,此时是难得的清净,能让他安静地看会资料。
其实企业的各种困境,归根到底,都是财务困境。只要资金问题解决了,就不愁生存和发展。道理简单,陷入困境时,却是很难做到。
股市虽被他们以提款机使用,但股民也没那么傻。银行更是个晴天借伞,雨天收伞的角色。
孙亚东大手大脚惯了,将别人贱卖的资产捡了漏。但就算是贱卖,也要耗费一大笔资金。在这个市场形势下,上游中有一环断了,都会带来巨大风险。
肖华已趋于保守,他不想要一堆没用的资产。他的计划已可进入下一步,他即将召开董事会,讨论收购案。
他正要喊杨旭过来时,秘书就敲了门,说高峰,高总过来了,问何时安排他进来。
高峰是投资机构的股东代表,与自己私交甚笃,肖华才想起这件事,让秘书请了他进来。
“你这两天忙坏了吧,昨晚通电话时你都急着挂断。”高峰笑着走进来,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放心,场内交易都算是正常。”
“那就好,多亏了你在盯着。”肖华合上面前文件,扔到一旁,“你来得挺巧,我正想着过几天召开董事会。”
高峰问得很直接,“怎么,是想收购亚东集团?”
“我胃口没那么大,它下面的两家公司而已,技术并购。”
这些年,他在大方向上的决策,高峰代表的机构,都不会是反对力量,高峰笑了,“走个流程而已,不过得特别谨慎些。”
“当然。”肖华看着他,“怎么,你有什么提醒吗?”
“还真有一个,约你见面前,才得到的。”
“说吧。”
“亚东集团这次的反应太快了,可能是听到了风声。而我有些私人关系,就去打探了下。”高峰斟酌着说出口,“得到的消息是,据说是通过你的身边人,确认了是你。”
高峰看着沉默的他,谨慎地继续说了下去,“我觉得先把这个隐患排除了,下一步的收购才能稳当。”
“他们有说是谁吗?”
“很奇怪,没有。”
肖华点了头,“行,我知道了。”
任务完成,见他的脸色不太好,高峰没有多闲聊,站起身笑着告别,“你忙吧,不打扰你了。”
“好。”
高峰离去后,肖华没有再喊杨旭过来。
他有理智与头脑,就算不知其中细节,也会猜到,这不是孟思远主观意愿上的泄露。但他仍有被背叛的感受。
她脑中没有一根弦时,就会说错话、做错事。
他信任她,她对自己的忠诚却不绝对。他以为她的行为都会在他的预期内,她却是未将他同等程度地在意过。
她心中对站位与利益的衡量从未清晰过,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件事不算什么,他能解决好,但他在乎的不是这个。
他无法接受她的态度。
孟思远正拿起手机看信息,对着姑姑要与她见面的邀约,思忖着姑姑的动机,纠结着如何回复时,办公室的门就忽然被敲响。
她放下手机,说了请进。来者是一个秘书,跟她说,董事长让她去办公室,他要见她。
虽不知何事,孟思远就已经立即站起身,随着秘书往他的办公室走去。她知道,这不是件好事,边走边猜测着他找自己的理由。
秘书陪同着她走进去后就离开,并顺手关上了门。
这是孟思远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现代化的简约装修,很是清爽。他正站在窗边,像是在看着外边的雨。知道她来,他也并未立即回头。
孟思远很清楚,在这个地方,她只有一个身份,是他的下属。断然不存在另一种关系,她不能用另一种关系的心态和思维方式与他对话。
在大老板面前,她只有服从。
肖华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并未坐下,“我这有个消息,亚东集团能知道这事儿是我干的,是我的身边人透露的。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孟思远反应了几秒,才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着自己,眼神中无一丝温度,已经确认这个消息,并且持相信态度,所以来问她要解释,而不是问她有没有做过。
她没有抵触情绪地回答了他,“我没有做过这件事。”
但凡换一个人,他的脾气就已经压不住了,肖华看着她,“那你就好好想一想。”
孟思远的确想到了刚才姑姑的消息,但他的态度在这,她无法为自己辩解。在没有更多的信息前,她也无法说些什么。
他的这句话,她回复一句好的,也不合适。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只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吩咐。
肖华知道自己仍在气头上,此时说出来的话可能会伤感情,他不想多说什么,他拉开椅子坐下,“走吧。”
孟思远微欠了身点头,“好的。”
离开他的办公室,走在过道上时,孟思远的脚都有些麻,别人旁人看向自己的眼光都带着异样,像是在奚落她做错了事。
他能如此笃定地说出这个信息,那几乎就是真的。就算她内心认为她没有,都已经改变不了老板认为她搞砸了这件事、给公司带来巨大麻烦的事实。
她想的没有错,他昨天就开始怀疑自己了。同时,他在查证他的怀疑。但她已无立场去指责他的怀疑。
回到办公室,她拿起手机,直接给姑姑打了电话,约了见面。挂断电话,她就穿上外套,拿了包,准备打车去往目的地。
坐在出租车上,孟思远看着细密的雨滴落在车窗上,穿行于城市间,她却看不清这座城市的面貌。
晴天的升温一度让人以为夏天来了,可雨天的骤然降温,将人拉回了春寒里。在这样的寒冷里,她却绝望到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选择了一条路就不能后悔,她不能去想,如果没回京州,会不会更好一些?
到咖啡馆时,离见面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她点了馥芮白,三份的浓缩,足以让她情绪冷静下来。
她的手很冰,拿到咖啡时,她下意识捧住杯子捂手。她坐在角落里,一口口地喝着咖啡,却想起在海德堡的那杯热巧。
都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到底是长,还是短?
也会想起留学时在麦当劳熬夜时的冰拿铁,那时的她一无所有,现在至少有存款。年岁增长,到底是怕失去,还是贪念加重。
大半杯馥芮白落肚,她的情绪无比稳定之时,王芸到了。
孟思远笑着喊了人,“姑姑。”
王芸见她神色甚是轻松,一时都摸不准情况,若是无状况,她怎会立刻要求与自己见面,“你怎么都先到了。”
“反正也快下班,见你约我,刚好提早溜出来放风。”
“你公司倒是宽松,这个敏感时候,还是守点规矩得好。”
“那是公司高层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王芸笑着看向她,“还瞒着姑姑呢?交男朋友了也不跟姑姑说,看到你能有这么好的男朋友,看着就很幸福,姑姑很为你开心。”
孟思远不问她怎么知道的,“男朋友而已,要到见家长的地步,肯定告诉你啊。”
“真好,自从你爸妈那事后,我就很担心你会受影响。这些年,你妈妈收入不高,我虽然能介绍点工作给你爸,但他也不算富裕。他们都给不了你太多支持,你是自己辛苦打拼出来的,很不容易。”
“大家都不容易,没什么好抱怨的。”孟思远笑了,“他们没有给我什么,说得现实点,我也不必照顾他们什么。没有任何责任,我也轻松。”
“不,在职场上,女人的名声很重要。辛苦打拼,要是被传出与老板有瓜葛,会很不好。”王芸看着她,“这件事还是你朋友说的,不过我还是尽力帮你瞒下了。你放心,谁都不会讲出这件事。”
孟思远喝了口咖啡,已经凉了,“谢谢。不过我不太在意这种名声的。”
“别忽视了流言的力量,阮玲玉不都说了吗,人言可畏。”
“我觉得实在的利益更重要点吧。我从他那得到的,可比那点廉价的流言,值钱得多。”孟思远看着对面的她,“不论是现在,还是走到结婚,只要我在他身边,就不会有人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你说是不是?”
王芸看着侄女,未曾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变得聪明、利益至上,她的运气甚至都更好些,“是的,你内心这么强大,我就放心了。”
“也没有,有他在,我就不必想那么多。”
一个只讲利益的人,是刀枪不入的,她此时已经自己与肖华的利益高度绑定,王芸倒是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这次见面,主要是托你带个话。亚东和华科,真要斗起来,只会两败俱伤。其实没必要到那个份上,都会有损伤,还弄得不开心。”
孟思远点了头,“好,我会把话带到的。”
见她的话如此的不多,王芸主动问了她,“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该猜的她都猜到了,没什么好问的,“没有。”
见她真像是一无所知,站起身要离开时,王芸也无妨再给她提个醒,“其实我们该感谢你,是你让我们这么快确认了是华科在背后捣的鬼。”
听起来像是威胁,不知是对她,还是对华科。
目送着王芸离去后,孟思远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走出咖啡馆时,雨还在下,她仍没有长记性,包中没有带伞。手机显示出租车快到达时,她拿包挡着雨,跑向了上车点。
迅疾的雨打在她的身上,这一次,她不能再哭了。
第70章
孟思远从出租车上冒雨跑回家后,身上是湿的,不能坐在沙发上。餐椅上放着杂物,她将包放到餐桌上,一时站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她有很多事要做,却是连步伐都迈不出。被巨大的无能感淹没,是尴尬,是羞愧,是无力。
直到她打了个喷嚏,意识到在这个当口她绝对不能生病,如给自己下指令一般,她让自己去洗澡。
附近这一片区的雨很大,衣服几乎是湿透了,她走进浴室,一件件脱下。解开胸衣时,她猝不及防地从镜子里看到白皙皮肤上留下的一道红印,再抬起头时,她无法与镜子里的眼睛直视。
热水冲带走了凉意,将意识慢慢带回,直至皮肤有些泛红,她才关掉水龙头。
洗完澡后,她去厨房煮了姜汤,家中没有红糖,她扔了几个维C片进去。热汤倒入杯中,她捧着杯子走去客厅。
呛鼻的姜汤刺激了感官,她皱了眉却没停下。小时候,每当着凉,她就被妈妈灌一碗姜汤,她那时跳着脚说长大后我就再也不喝了。现在倒是在最后一口时,她都能将碎姜一起咽下。
听着窗外的淅沥雨声,她随手拿过毛毯裹上,天气没那么冷,这样毛绒的包裹感,让她觉得很温暖。
孟思远知道,她做错了事,这要让他付出代价去弥补。他在办公室中问责自己的场景反复在脑海中出现,彼时有多委屈,此刻就有多难堪。
然而事已至此,她内心有无限内疚,但她不得不强制压下各种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只将他当作老板。
关于泄露机密,她需要向他说明情况,完整地解释这件事。道歉的同时,她要向他表忠心,让他相信自己。
如何裁决,是他的事。
若是刚入职场,遇上这种事,她断然会羞愧到提出离职为自我惩罚以减轻心理负担。但此时她不会,手中新业务正在推进中,她不可能主动放弃这个机会。就算是要走,也是她做成项目,拿到她该拿的,并以此为跳板。
此事并没有严重到要让她走人的地步,至于老板是否仍旧信任她,这太过唯心论,于老板们而言,纯粹的信任才是稀奇的,是边疑边用,除非找到更好更合适的,才会将人换掉。
此刻,手头最重要的依旧是新业务模块。她只能努力做到,就算他疑她,他也得用她。
她赌他的气量,他不会无限追责于她。
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走人而已,她内心安慰着自己,至少是有情分一场,他不会让自己在这个行业内彻底混不下去。
她仍不知道的是,那场酒局,到底是不是他对自己的考验。或者说,他是否存在过一丝考验的心思。这个问题,作为下属,她无法问出口。
那一杯咖啡,以及刚才的姜汤,让她的胃隐隐有些烧灼感。她没有吃晚饭,也毫无胃口,窝在沙发上,等待着不适感的过去。
孟思远并不全然相信王芸的话,王芸也见过自己与肖华在一起。可不论是何种程度,李敏还是选择了暴露自己。
手机就放在前边的茶几上,脸颊蹭在柔软的毛毯上,她抱着自己。她很难过,她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她不想知道李敏如何推测出这件事,也不想知道李敏是否因为这件事,才找自己重归于好。
人的动机总是复杂的,正如她无法说出口,为什么她回京州后,不主动联系李敏。
曾在李敏工作失意时,她有过念头,希望自己能更有用些,如果自己在职场上有诸多人脉,那就能帮朋友介绍一份工作了。谁都有不如意之时,灰暗到看不见出路,却不是能力问题,只是缺一个机会。一旦有转机,新局面打开,便是一番新天地。
而在她出国前,李敏跟她说过,我这工作两年,工资不高,存的钱也不多。如果你在外面遇到困难了,可以都给你。
自己的父母都未曾主动说出这句话过。
后来自己很缺钱时,有过实在混不下去了,就拉下脸面去找李敏借钱的念头。有一种默契是,即使她们许久没有联系,只要她开口,李敏都会借这笔钱。然而她终究是将那张脸面看得太重了些,开不了这个口,不愿给自己退路,心中断了这条路。
走得越远,越难有交心的朋友,并以功能为区分,是约饭逛街的、聊工作的、玩猫猫的......每一项以个人需求而展开,可以随时替换。会真实相处,但不必袒露自我。
她们是很多年的朋友,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认识得太早,不成熟像是把双刃剑,能不顾危险地最大限度向对方暴露真实自我,又难以驾驭人性中最为阴暗的一面。
即使她们断开联系过很久,比起从前的日日消息不停,她们无法再细致地分享生活的诸多细节,也无法频繁见面,可见面时愉悦与默契是真,看到的真心也不假。
孟思远不恨李敏,只是很难过。她连唯一的好朋友,也没有了。是不是她这个人很差劲,她在意过的人,都会放弃她。
可是,她还是很讨厌考验。
对一个人,还是一段感情,并不是非要经受住考验,才可信任、认为是值得的。
为什么要有考验,逼得人显出人性中最为黑暗的一面?看着局中人的黑暗面,并不能衬托出局外人的道德高尚。
在这盘棋里,她和李敏,都像是被人操纵的小丑。她们无法拿到最大利益,连利益代言人都算不上,却被逼得互害。
他不是故意让她当小丑,却是将她拉入了这盘棋里。
收购是场零和博弈,买家少花一分钱,卖家就少收一分钱。
事关收益,职场上,拿着高薪就得面临相互碾压的利益竞争,更何况是一场八位数起步的收购?
孟思远知道,是她的错,是她没有充分意识到彼此已站在了对立面上,是她觉得自己能中立地当个局外人。工作层面上,她错得离谱。
她还有一个错,全身心地依赖一个人,是不对的。
她只清算自己的过错,不想去纠正别人的,她也不想被误解为拿乔着想要优待与偏袒。
看着客厅,有些小,却给这一个人恰到好处的安全感。这段时间,屋子里的生活痕迹不多,有些地方都落了灰。
胃缓过来些,没那么不舒服时,孟思远拿开身上的毛毯,去打开了扫地机器人。她又洗了块抹布,从卧室里开始清洁。
床头柜上放着零碎的物件,看得心烦意乱,她打开抽屉,要一股脑地扫进去时,看到了抽屉里的一个拆开的盒子,盒子里面还剩了两个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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