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远懵了,当大脑无法承载密集的信息时,人反而会异乎寻常的淡然与理智。对一个在家庭问题上伪装了太久的人来说,这点掩饰几乎是不费工夫。
“离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她甚至还笑了,“发现彼此不合适,也没有为了我而勉强在一起,他们还挺有勇气的。把我抚养长大,还能拥有各自幸福的人生,而不是牺牲自己,我也挺轻松的。”
李敏看着太过镇定的她,说着这个时代里的正确答案,已是强弩之末的坚持,保留着尊严。不,这到底是面子,还是尊严,她一贯将这种东西看得很重。
她对自己的挑衅与伤害,在这一瞬,李敏就已经不想去计较,即使知道无法挽回,自己还是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思远,能不能......”
“结婚的风险很大,我的确没有勇气承担。”孟思远看着欲言又止的她,当自己最为难堪的一面被她揭开时,兴许今后不会再见面了,“敏敏,没有什么会是永恒不变的。婚姻就像被绑在一条船上,当船要沉时,要跳下来,而不是跟着一同下沉。”
孟思远说完后就转身离开,步伐快到像是在小跑,试图逃离让她痛苦的回忆。大脑被巨大的麻木感充斥着,人依旧可以凭借惯性行动,她边走边拿起手机,打车回了家。
到家后,她维持着情绪稳定,去阳台收了衣服,叠完后觉得很渴。她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却是喝得太急,呛到了。她咳得停不下来时,还认真思考着她不会窒息而死吧。
孟思远终于等到咳嗽终于停止,呼吸平稳之时,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她想要走去客厅拿纸巾,却是迈不开步子,浑身失了力气,瘫软到一屁股坐在了厨房的地上,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她就像个小丑,拙劣地遮掩着自己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一面。自以为藏的很好,却是被她最想隐瞒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些年,她的虚弱与掩饰欲,都暴露无遗地被展现。
李敏就这么看她,是吗?
即使孟思远知道李敏不是这样的人,像是被彻底抛弃一般,她还是难受到只能紧紧抱着双膝,哭到全身颤抖。
那些时光里,是李敏对自己带了怜悯。彻底断裂时,李敏是不是觉得是种解脱,李敏还能有很多的好朋友,而自己就只有她这一个好朋友。
当记忆的滤镜被拿走后,是不是真的没有人在意过她。但所有亲近的人都可以抛弃她,是不是说明了她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好像的确是,孟思远无法为自己解释,自己并不是在试探她。问出口后,就会让她进入自证陷阱。口气算不上好时,的确像是一并将她连坐了。
但这种事,自己不问,心中又会有一层介怀。孟思远很害怕好友变得麻木,麻木并非失去道德地作恶,仍会对在意的人好,却是眼见恶行在自己身边发生时,选择了漠然地忽视。但麻木之前,是不是都有过太多的痛苦与挣扎。
就算结果已知,问还是不问,孟思远都找不到答案。
哭泣渐止,视线一片模糊,用手背擦去眼泪,看清前边的垃圾桶时,她也看到了手腕上的表。
刚开始,她还很小心,只在休息日戴这只表。可渐渐习惯后,价值的概念没了那么泾渭分明,装饰的属性日渐凸显。简单的西裤衬衫,搭一只金色的表,很配。
她是买得起这块表,但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被赠予,那她不会拥有这块表。
当她无力解释在一段会有极大的物质收益的恋爱中,她不是因为对方是有钱人而在一起时,是不是也是佐证了她的傲慢,她极其片面地断定了李敏不是为了爱而跟现在的老公在一起。
那么,肖华是不是这块劳力士?
已经过了最难受的一阵,孟思远没有再哭,也没有将表脱下。她只是下巴搁在手肘上,盯着这块表看。很美,即使是在厨房略暗的灯光下,那一圈碎钻,都显得耀眼。
她现在有很多的存款了,有很多的安全感了。
当所有的遮羞布被撕开时,当心中最深的防线被冲走时,心中隐秘的伤痛,她不想跟任何人讲。
杨旭同老板出差结束,正要出发去机场时,就见老板接了个电话,神色骤然凝重,说了句我会过来。
老板没有多说什么,就挂了电话,然后低头看手机,像是在买票。杨旭突然想起,老板的老家好像就在临市,动车一个多小时。
老板买完票,就让他先回去。老板不是喜欢别人多嘴的人,就算是猜到他老家可能有了些突发情况,杨旭仍什么都没问,一句都没多说,只回答了好的。
老板点了头,就提着随身行李走了,应当是直接去往高铁站。
杨旭看着老板向夜色中走去的背影,内心感叹他可真是精力超人,根据他给自己发文件的时间,他昨晚应该没睡几个小时。而他更无多少排场,到现在出差,都依旧是独自提着行李箱,能随时出发,连搭把手都不需要。国内的出差,老板一向只有个登机箱,而最近多了个双肩包,身上终于有了个logo。
但杨旭觉得,老板不像是会突然自己走进Prada店里,去买一个双肩包的人。毕竟他不讲究生活细节,甚至是无需花精力做决策,一切按着习惯来。
肖华坐上高铁后,就拿起手机查资料,快速地翻了遍后,去请教了医生朋友几个问题。他放下手机时,离到站还有十分钟。
他看着车窗外,都忘了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父母并未随他移居京州,待在熟悉的地方挺好,身边还有亲戚照顾着。这些亲戚,都受过他的照拂,父母在这边,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只会更舒服。
这次是父亲突发脑溢血,就算唯物主义者如他,也会多想下,他在这出差,难不成冥冥之中让他回来见最后一面?
念头刚生,就被他掐灭。
但就这一个小时的车程里,肖华就已经将各种可能都想了遍,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是最坏的可能,他都能接受。
其实,死亡倒不是最坏的结果。真到那一步,是他花钱买一个孝子的名声,还是让人走得痛快点、他被人在背后指点。
肖华下了高铁,赶到医院时,手术室外等待区内,几乎一半都是他家的亲戚,母亲被陪伴着围在中间。
看见他来,他们都起了身,向他打招呼。人太多,他示意着他们同自己走到远处,不要打扰了其他等候家属。
他们七嘴八舌地跟他讲着事情经过,父亲是如何倒下,立即被送来医院,并进行手术的。肖华听完后,看着眼圈已红的母亲,她已是一副疲态,他握住她的手,宽慰了两句,就让人送她回去。
人群中,一个堂弟说了句:“哥,你该多回来看看的。这些年,你也没怎么回来过,叔叔平时在家时常念叨你呢。”
肖华皱了眉,看向了他,“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亲戚们见他沉了脸色,氛围瞬时跌落冰点。这句他们听来不过是好心的念叨一句,道理也没错,是该多回来陪伴父母的,也算是一句家常。然而却不知会触碰他的逆鳞,兴许这个当口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说这些更是丧气。
亲友们连忙在一旁缓和着气氛,说没有,他这也是着急。
“那就给我闭嘴。”肖华扫了眼他们,“不会闭嘴的就滚。”
肖母见这情形,“好了,你们赶紧送我回去吧,我累了。”
肖华送了母亲上车,嘱咐她早点休息。再回来时,陪着他在医院等候的,是舅舅一家。舅舅这人老实,场面话都不怎么会说,陪着他在外边抽了根烟,他让他们去吃个宵夜,自己独自去等待区候着。
肖华许久没有到过医院。
在手术室外等待的家属们,脸上早已没了一眼可见的焦躁不安,剧烈的焦灼在漫长的等待中渐化为麻木。此处像是个牢笼,将人圈住。牢笼之外,人能将时间自由支配;牢笼之内,人只能企盼时间流逝得更快些,尽快熬过去。
在如此氛围中,虽有大把的时间,这趟出差仍有些后续的任务要布置下去,肖华却是有些烦躁,无法去考虑工作,在独自发呆等待着。
也许是与父母缘浅,肖华与他们,并无多少话说。他自认生活上对他们的照顾是仁至义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都是问心无愧的。
至于陪伴,前些年的他,给不出时间。他很怀疑,没有沟通交流、日常舒适的相处,所谓亲情,是否立得住脚。他不会被什么评价束缚住,在他面前,就得闭嘴。
凡事他想的多一步,关于父亲,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兴许人本性中到底有对死亡的恐惧,虚无感升腾之时,他忍不住会想得多些。
他对人与关系,几乎没什么执念。明白失去是一种客观条件下的必然,就不会有多少强求。
这些年,他没什么牵绊,甚至连朋友都不需要。当然,能有聊得来的朋友也不错。偶尔能聊得来的,也大多是同行。其实他们身上都没有多少感情了,不会对人什么同理心,自己经历过的磨难与伤痛足够多时,很难把寻常人的痛苦当回事。
肖华有想过不止一次,他为什么会喜欢孟思远,想与她进入一段长期关系。甚至此时,她成为了他的牵绊,出差回去的路程中,他会想她。他能体会到她的难受,她的开心也总能打动他。
他愿意让这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有牵绊也是一种选择。有了牵绊,就会有执念。
喜欢是纯粹的,但肖华不认为纯粹能让这段关系走得长远。有利益上的共同绑定,才会长久。
他可以很轻松地同她相处,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他从不怕她要得多。
但是,他不想这样,他想让她承担起责任。
轻松的路,不一定长远。他对人性从不高估,一味的给,是违背人性的。
她比他小六岁,也许是置身于此地,肖华难得拥有了些无必要的恐惧。幸亏他们没有相差更多,否则她今后身上的担子会很重。他想要保护她,他的能力足以让她拥有很好的生活,却又想要她走得更快些。
这种时刻,他也会有软弱,变得很想她。这里所有的事都需要他来扛着,其实压力不应很大,毕竟他已有预案,真不知是否有了她,自己才变得这样软弱。
但他并不想展现自己的软弱,一通电话都不会与她打,只因不想让她听出自己的异常。知道她在京州,她在他们的家中好好地呆着,这就足以让他的心稍微安定些。
肖华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信息:有点急事,今晚回不了京州。
他也不知明天能否回得去,无法承诺什么,他又补了句:早点睡。
李敏回了家,孩子这两天在奶奶家,无需她操心。
她坐到沙发上时,低落的心情继续向下沉着,自以为能让自己好受些的那个人,她们的关系都已经被她的口不择言,彻底搞砸了。
被全然理解,是不是一个很高的要求?
孟思远直接问出口,才是符合她性格的行为。就算刚才自己指责着她,李敏却知道,她不会心机深沉到要绕弯来让责怪自己。她不是想太多,而是有时想太少。
当自己曾经的虚荣被好友毫不留情地指出时,李敏不会怪罪从前的自己,却仍会感到羞愧。
那时,孟思远正处于“自卑”中,抱怨同学们怎么背景都这么好,与他们相比,自己毫无优势,没人家聪明,也没人家有钱。
李敏,同样有误闯入之感。新接触的朋友们阅历丰富,爱好颇多,她却不会将这种感受说出口。
她那时安慰孟思远说,你能与他们在同一个教室上课,你们此刻就是在一个水平的。人比的是多维度的综合能力,而不是单一指标。
李敏又何尝不是在鼓励自己。那时父亲对自己说,进入一个更好的环境,就像是乡下人进城,一定会有心理上的不适应,觉得别人看不起自己。但还是要克服这种心理,去融入新的环境。
只是,这让她丢了好朋友。
而新环境里的那些人,并不是她的朋友。
李敏忽然流了泪,如果她昨天忍住了不发信息,不想要舒适而安全的陪伴,是否就能避免现在的不可挽回。就算她们仍对彼此心有芥蒂,但还是能够保持联系。只要有个由头,仍能约对方见面。
她不知哭了多久,沙发陷落之时,一双手搂住了她。
何昊极少见妻子如此哭泣过,他轻拍了她的背,“对不起,那天是我错了。”
李敏没有理会他,却是多日的积压,让她哭得无法停下。
何昊将纸巾盒拿到身边,抽了纸巾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别哭了。这两天我把表舅给弄走了。彻底撇清了关系,以后咱们跟他不会有任何往来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陷入危险境地的。”
李敏看向了他,泪水氤氲在眼眶,看不清他的脸,“何昊,我觉得我不认识你了。”
“那一天是我情绪激动了。你说的对,一点业务不算什么,不能让这种人有接触我们的机会。”
“不是。”李敏摇了头,“你让我觉得自己是帮凶,这种事不该去碰的。”
“表舅一家都去找了舅舅,舅舅又给我打电话,下了命令要把他弄出来。还是舅舅的关系帮的忙,我在其中,顶多算是陪同着一起吃饭。”何昊叹了口气,“表舅的死活我都不想关心,你以为我愿意干这种脏事吗?”
“那你可以建议舅舅不要帮忙的。”
“舅舅那样把面子看得很重的人,怎么可能不出手?”何昊将她抱在怀中,“什么帮凶,别瞎想。就算要倒霉,这事儿也是我干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敏没有说话,他们已在同一艘船上,又如何区分呢?
“还跟我置气呢?暑假我们一起带儿子去欧洲吧,回来后再给他找个夏令营上,省得他天天在家,你得操心。”
李敏没有回答他,止不住地走神,在想着孟思远对自己说的话,每一句,都如同针扎。
何昊在她耳边轻语着,“今天儿子不在家。”
当身体骤然悬空时,李敏闭上了眼,
孟思远昨晚只有心情回复他一个晚安的表情包,今天一连串算得上高强度的工作,忙得她几乎能暂时将昨天的记忆删除。
工作能将头脑与时间全部占据,内容由逻辑与理性构建,一半的时间内都无需耗费感情,而另一半面临竞争、算计、刁难与轻视,修炼多了,也渐渐能学会心情不受影响。
新业务进展得越深入,孟思远才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这大概会成为集团今后的主营业务之一。
有新业务开辟,就会有增长放缓、占比日益降低的旧业务的终结。华科的每一步大动作,都带着创始人的烙印。提前布局、快速迭代,斩断一条尚且有盈利的业务线的决断,都无比利落而不留情。
有时,剥离业务线,也意味着是剥离没那么合适的人。
华科在规模上已不算小,这种量级的公司,很难避免一定程度的官僚主义,人浮于事的花架子。而在近三年前,华科就有过一场对各级管理层的开刀。在一个竞争激烈的行业里,有时不会选择解决这个问题,稍有不慎,后果严重。只要有快速增长,就可以忽视问题。
而他依旧做出这件事,可见其果决,更是心硬。事后来看,这是个正确的决定。而在当时,明明正在前进,就选择将不合适的人扔下船,只为前进得更快。这需要魄力,也要心狠。
人很难将个人感情从工作中剥离,朝夕相处的同事,离去时都会有一丝惆怅,更何况是亲自作出决定。
与他的这些冷酷相比,两人相处时,他的柔软,都显得有些不真实。念头刚起,孟思远就笑着内心否定了,他没有必要同她演戏,而且他也没那么温柔。
她才注意到他的信息中说的是急事,但他未说是什么事,她发信息问了他:处理好了吗?今天回来吗?
发完后,孟思远就放下手机,继续处理工作。
看到一份下属交来的文件有纰漏时,类似的事,这人最近也犯过,她当时顺手给人改了,只跟人说了一句。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她只将文件打回了,让人修改后检查遍再给她。再有下次,她会当面说一句。今天就算了,她不想多说话。
手下的薛彤做事倒是聪明靠谱,她那次找过自己后,孟思远倒是有给过她机会,她挺认真地把活儿干好了,基本上不出错,自己也愿意把一些重要的任务交给她。
处理完一堆零碎的事情,孟思远拿起手机时,他仍是没有回复自己。两人在一起后,其实繁忙如他,除了没法看手机的时刻,他都几乎能做到立刻回复她。
相似小说推荐
-
少女的野犬(曲小蛐) [现代情感] 《少女的野犬》作者:曲小蛐【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9-16完结总书评数:32533 当前被收藏数:83193...
-
穿书后做了早死林如海的续弦(清酒满壶) [BG同人] 《(红楼同人)[红楼]穿书后做了早死林如海的续弦》作者:清酒满壶【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08-21完结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