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出声。
在一坐一站的两个男人同时转来的目光下,别枝在庚野凌冽的眼神下,朝费文瑄温声重复了遍:
“他是我一位朋友。”
[做朋友吧。]
[前女友。]
庚野:“……”
刚扔出去还不到一周的回旋镖,回来得如此之快,又正中红心。
停了两秒,庚野低下了头。他舔过犬齿,声腔拖得轻慢地笑了。
“是,朋友。”
那人转身,似乎是要向后。
别枝垂下眼睫,在桌下紧握的手指刚要松开,余光里就见那人从她身后绕过——
庚野停在了别枝里侧,将她身旁空着的椅子向后一拎,拉出去半截。
坐下了。
别枝:“……?”
在女孩没表情地转过来睖向他的眼神前,庚野略一挑眉,神色却疏冷:“既然是‘朋友’,你不介意‘朋友’之间拼个桌吧?”
别枝想拒绝。
可惜没来得及,方才那小个子就从后面过来了,还一脸无辜地看向坐在她里侧的青年:“庚哥,你们认识啊?”
“嗯。”庚野慢条斯理地从女孩身上扯下视线。
刘成志挠了挠头,觍着脸乐:“出来吃饭都能碰上朋友,这什么缘分!人多热闹,那我们干脆坐一块?”
庚野靠在椅里,低曳着的睫再掀了下。
他语气淡淡地瞥过别枝:“介意吗,朋友?”
别枝在心里叹声,歉意看了费文瑄,随即才弯眸看向刘成志:“请坐吧。”
“……”
女孩望向对面男朋友的那个眼神,并没有逃过庚野的眼睛。
那对视像极了种无声的默契。
从前她和他有过这样亲昵么。
去日太久,早忘了。
他懒耷着眼,这样想着。松松散散搭在桌上的手下扣,指骨折低,牵动起冷白的脉管,在凌厉的腕骨上不明显地抽跳了下。
明显从庚野落座后,费文瑄的神色就极不自在,身上带着点机油味道的刘成志的到来,更是让他嫌恶地皱了下眉。
只是一切又被掩饰在那顶金丝眼镜下。
直到别枝叫服务员拿来菜牌,再次点餐后,费文瑄才在安静又微妙的桌上轻笑了声:“不好意思,刚刚语气冲了些,我倒是不知道,小枝还有你这样一位朋友。”
“是么。”
庚野懒散无谓地应了声,靠在椅背前,他瞥向身侧。
庚野的腿太长,这样斜坐时,被凌长的腿支起的膝,离着别枝的椅子都不过分毫距离。
像暧昧,亲近,又骀荡疏离。
别枝垂眸,恍若不觉。
直到耳畔那人淡声。
“怎么,没跟你男朋友提起过我?”
费文瑄刚要皱起的眉头,立刻在这句男朋友下松缓了。
看来别枝没有跟朋友否认他之前的那个谎言。
那是不是说明……
别枝回神,拿起果叉:“我们做朋友不久,还没来得及提起。”
费文瑄神色恍然:“原来你们刚认识?”
别枝抬脸,眼角微弯,笑意清浅嫣然:“做朋友还是这周内的事。”
“难怪,之前完全没听你说过。”
“……”
没在意费文瑄那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别枝安静地垂眼,唇角弧度也平回去。
身侧安静得近诡异。
她慢半拍想起这件事,朝庚野那边假装不经意地偏了偏脸。
就见那人靠在椅里,漆眸清幽,正一瞬不瞬、直勾勾地望着——
别枝顺他焦点落下视线。
……她的手?
女孩指尖不自觉抖了下,向掌心蜷起。
像是拨动了空气中某根无形的弦,庚野半低垂着的睫跟着一颤。
一两秒后,他懒掀起眼,睨向别枝。
别枝:“……”
某人的眼神快要把她钉穿了。
忍不下去的别枝推开椅子,起身,歉意地朝费文瑄笑了下:“我先去一趟洗手间,你们慢用。”
“好,我在这里等你。”
“……”
庚野隐忍地低了眸,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烟盒,也跟着起身。
走之前他又停了停,偏过侧脸,挑眸掠向费文瑄,烟盒在修长指骨间随意一抬:“吸烟室,一起?”
费文瑄掩饰不悦:“不用了谢谢,我不抽烟。”
“——”
庚野垂低的眼帘蓦地掀起。
那个眼神透着近慑人的攻击性与压迫感,叫费文瑄一下就警觉,他绷紧了肩背:“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抽烟?”
庚野声线压下,缓慢地重复了遍,嗓音里无故透出几分低哑。
被庚野的气场完全压制的感觉让费文瑄暗自生恼,他故意向后靠了靠,扬起下颌,笑意也轻蔑:“这么惊讶,不抽烟犯法吗,朋友?”
“……”
太阳穴鼓噪地跳动。
庚野闭了闭眼。
不是她男朋友的。
那在那个雨天里,她身上那股不知要多亲密才能那样长留的,浓烈呛人、挥之不去的烟味,又是谁的?
费文瑄不察他神色,抱臂不屑:“你可能还不够了解她。据我所知,小枝也不喜欢烟味。”
“……行。”
庚野低了长睫,冷漠又怜悯地扫过对方,修长指骨间捏皱了的烟盒缓缓松开。
他转身离桌,朝餐厅外大步走去。
她不担心费文瑄会说漏他们两人的关系。
即便为了他自己的面子,他也一定会对庚野简称,他就是她的男朋友。
这样,等她回去后,庚野应该已经走了吧?
怀抱着这样的希望,又忽略掉自己心底深埋的那一点挣扎,别枝拿冲洗得冰凉冰凉的手指轻拍了拍脸颊,叫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脱身。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别枝从女士洗手间里走出来。
刚踏进长廊,身后墙上还是粉红色的女士洗手间标识,别枝就怔在了那儿——
通向商场消防通道的长廊,对面墙根前,倚墙侧靠着个眉眼清绝又神色漠然的青年。
俨然是在等人。
“我靠。”
“好帅啊……”
经过别枝身旁,绕进女士洗手间的两个姑娘传回来压制不住的兴奋嘀咕声。
别枝回过神,迟疑了下,她还是朝庚野走过去。
还没临近,她就嗅到了他身上多出来了那种淡淡的,冷冽的烟草气。
“你……”
别枝刚要开口。
却见庚野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朝前走去。
那儿是走廊尽头,通进消防通道的大门。
透着银色冷光的横向扶手被青年握住,沉重得需要别枝顶上半个人的力气才能勉强拉开的金属大门,在他筋络微绽的指骨下,像是个塑料玩具一样被拉开了。
凌厉修挺的长腿踏入门内前,挂着极简黑T的青年终于回过颈,他漆眸冷冰冰地挑了她一眼。
几乎毫无波澜,也没什么情绪,冷淡,漠然,乏善可陈。
只一眼后,他就迈入门后。
“——砰。”
大门关合。
别枝僵在原地。
……别进去。
她听见她心底有一个声音。
别进去。
万一门后是深渊呢。
就维持现状就好,让他误会,让他撇清关系,让他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列表里。
反正她又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这样想着、自我催眠着,别枝僵着身影,向另一个方向转身。
消防通道的感应灯光黯了下去。
原本斜倚在墙前,投在地上那道薄冷颀长的影子,也一并被吞没进黑暗里。
隔着薄T,庚野攥住了黑绳下的那块木牌。
力道大得近乎要捏碎它。
修长的颈向后仰靠,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他手腕抬起,绳坠松弛,握着木牌的指骨上青筋狰狞了一瞬,就要发力,将木牌拽下——
“砰。”
金属大门被一道身影挤开。
它太沉了,女孩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将它推开能容她过身的一隙。
感应灯再次亮起。
骤然洒下的光叫别枝眼眸轻眯,来不及适应,她就对上了墙前懒折着长腿,冷漠睨来的庚野。
他正松开手,垂回身侧。
但依然没有过来给她搭一把手的意思。
别枝僵在打开的门间。
是金属门太沉了,还是他望她的那个冷漠得拒人千里的眼神太沉了。
她忽然觉着掌前的阻力就重若千钧。
她不该进来。
别枝眼睫颤了下,低下去,她松开手,任那道沉重的金属门反压回来。
而她就要转身。
骤变只在一瞬。
倒压的金属门被只凌厉修长的指骨抵扶住,分毫不动,而惊神的女孩还没来得及抬眸,就被从门内伸出的另一只手,狠狠握住了手腕,拽进门内。
“砰!!”
金属门几乎是被甩上的。
炽白的感应灯下,别枝惊绝地抬眸。
蝴蝶骨被迫抵在坚硬的墙壁上,硌出来的闷疼,再叠上手腕位置,被那人捏得像是要碎掉了似的痛意,一瞬就叫她眼尾沁透了红。
“庚野……”
别枝有些恼地歪过头,看向她被他钳制着死死按在了墙上的手腕:“你弄疼我了!”
庚野漆沉的眼眸原本盯着她,此刻又顺着她目光,落在了她纤细的、被他紧扣住的右手腕上。
别枝的手很漂亮,又细又长,指尖的弧度也恰到好处,从白皙里盈着一点浅浅的粉意。
此刻在他的眼神下,像是含羞草一样,轻蜷起来。
半小时前,跟着高大的绿植,也是他亲眼看它被另一个男人握在掌心。
而她没有一丁点挣扎。
……哪像现在。
庚野冷漠地垂低了眼,他不再将她手腕按在身侧的墙前,却仍没松开。
挣脱不能,别枝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庚野的指骨挪向上,滑过她手腕,改作握住了她手掌。
然后将她的手压在她自己锁骨上。
尽管不知道庚野要做什么,但别枝还是从心底浮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女孩挣扎起来。
庚野似乎察觉了,只从碎发间冷淡地瞥过她,似乎伴有一声浅淡的轻嗤,又似乎没有。
他长腿前顶,屈膝,不容反抗地分开又抵住了她双'腿'间的墙面,继而折腰,俯身。
那人像是要朝她被他钳制的手吻去。
感应灯在一瞬暗下。
光影切换的刹那,别枝撞进了庚野碎发下的眼眸深处,里面汹涌的情绪几乎能将她溺毙。
“庚野……!”
感应灯惊亮起。
而一同停住的,还有离别枝的手心只咫尺之距的,伏低了身的青年。
他薄唇微张,炙热的呼吸都洒在别枝掌心。
像是被烫到了,女孩的手指蜷得更紧。
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疼得别枝睫根泛起湿潮。
庚野睨着她的“自残”行为,漆眸幽黑:“……松开。”
别枝气恼地睖他。
“不松么?”
庚野微微偏过脸,不甚明显地挑眉。
换了旁人大约能算卖乖,但在那人清隽凌冽的眉眼下,那张脸上此刻除了冷淡迫人的攻击性外,根本找不出一丝别的可能。
威胁还差不多。
别枝将掌心掐得更紧,掌心被掐的地方都在庚野的视线里凹陷下月牙形状,白得没一点血色地可怜。
而它的主人。
她正一言不发地和他抗衡,漂亮脸蛋上绷得淡漠,毫无表情,但控制不下的生理性的泪水,正顺着她纤密的睫根分明欲滴。
“看来是不怕疼了。”
庚野冷压下睫,声线淡哑,“好,反正你都是要哭的,一起吧。”
别枝还没来得及回神。
就见面前阴影罩下——
被庚野压在她身前的手腕,蓦地刺痛。
“……唔!”
女孩猝不及防要出口的呼疼,被那人早有预料的修长指骨扣住了下颌,压了回去,她想都没想,就跟着痛意的本能反抗。
她咬住了他捂住她的指骨。
庚野的肩骨轻抖了下,却一丝一毫都没松开,无论是她的唇还是她的手。
他感知到她柔软的唇肉就擦在指间,细整的齿尖也一样。
炙热,滚烫,像是烙铁一样叫他头皮发麻——
剧痛伴随剧烈地爽。
不知道多漫长的时间过去。
庚野松开了被他抵在身前墙上的女孩,眼神里幽沉的情绪像是得了某种慰藉,终于略微克制地沉下去。
他望着她腕心被他咬出来的印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眸里幽深得灼人。
感觉到扣在下颌的力道卸去,别枝也松了咬他的齿,拿舌尖把那人指骨推抵出去。
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
叫两人身影同时一滞。
庚野眼神复杂地撩起眼,钉住了她。
别枝蓦地回神,不顾脸颊浮起的薄红,她蹙眉转开:“呸——噗。”
还没呸完,就被捏住下颌。
庚野眼底情绪有卷土重来的架势,居高临下地钳制着她:“谁教你的。”
别枝:“……”
她说她无师自通他信么。
尴尬转瞬褪去,理智回笼,别枝甩开他捏她下颌的手,没表情地抹掉眼泪,然后看向自己腕心。
……好明显的一圈牙印。
别枝心里气恼,神色淡漠地蹙眉抬眸:“你是狗吗?”
庚野懒撩起腕骨,背过手掌,给她看指骨上那个鲜红见血的印痕。
“你好么?”
别枝:“……”
怎么比他咬得还狠得多。
竟然见血了。
别枝眼神飘忽了下,很快定回:“是你先发难,我只是唯一能做的正当防卫。”
在庚野不作声的眼神下。
慢了好几拍,别枝忽然想起了差点被自己忘了的自己有男朋友了的人设。
她蹙眉:“我有男朋友。”
“男朋友……”
庚野嘲弄地嗤了声,眸里不藏讥讽:“那你还跟我进来干什么。”
别枝一僵。
那点讥讽犹如刺骨利刃,将她自尊刮尽。
他那一眼真的是故意在钓她。
而她也就像不知道他以前经历过的,不知道多少个女生一样,毫无抵抗地,就跟在他身后进来了。
连勾勾手指都省了。
他对这种情况还真是……
熟练,习以为常,又了若指掌。
不知道在他多少个前女友或者“朋友”身上屡试不爽?
方才的潮热一瞬从周身褪去。
别枝如坠冰窟。
在原地僵了许久,别枝讷然垂眸,她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对,我活该,但你放心……就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跟你进来第二回 。”
她从墙前撑起身,要走:“我男朋友还在等我。”
“——”
两步后,别枝被扣住手腕,再一次掼回墙前。
庚野的手掌抵托着她的蝴蝶骨,狠狠磕在了墙壁上。
别枝受惊,终于变了脸色:“庚野,你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我刚刚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庚野却再次压身。
别枝惊恼:“庚野!”
来不及躲闪,也无处躲闪。
但在别枝快要被气哭的刹那,她又察觉了和方才的不同。
那人没有碰她,他只是俯身到她颈侧,轻慢又细致地嗅过了。
“……果然。”
庚野起身,手松开了她,垂回身侧。
他折着长腿退后。
“什么?”别枝蹙眉。
“来见男朋友,身上就没那种味道了,”庚野冷冰冰地睨着她,眼神嘲弄又刺骨,“让我猜猜,你同时踩着几条船?”
别枝僵了下。
下雨那天的烟味,他当作了她男朋友的,她没否认。
别枝咬牙:“那是——”
“怎么,你是想说,那种抱半个小时都未必染得上那么持久的味道,是你朋友的?”
庚野冷漠地睨她。
别枝哑口。
她大概也没那么擅长说谎,尤其在他面前。
“说话。”庚野一字一沉。
别枝紧绷的肩一点点垮下。
这样也好。
不,这样最好。
“是,不止一个,”女孩平静仰脸,唇角轻扯了下,“我喜欢,又怎么样呢。”
“……”
庚野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
T恤的领口宽松,脖根处,冷白脉络性感有力地凸起,像青翠古树的根。只是在此刻,它已经压抑到极致,如弦绷弓张一般狰狞。
死寂半晌,庚野阖了阖眼。
他想自己大概是要气疯了,反而失笑。
嗓音沉到堕底,漠然沙哑。
“你那个已经在规划婚期了的男朋友,也知道你在外面玩这么花?”
“……那你呢。”
别枝不想回答。
于是她将双手叠别到腰后,上前一步,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