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云舒顿时莞尔:“哥哥喜欢听就好。”
旋即转过身忙自己的活,笑容缓缓收敛,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笑。
下午,医馆外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堵住了门。
时云舒拍照记录的同时,还不忘频频向外看,怕林听然找到地方进不来。
她中午又给林听然发了消息,却还是没收到回复。
不由想着林听然是不是也像她之前的那些朋友一样,都只是阶段性友好。
她神色半敛,有些难过。
旋即又淡然一笑,早就能预料到的结果,没什么好伤心的。
时云舒照常忙着,有意识地减少看手机消息的频率,专注地投入到工作中。
为了增加名气,这场直播将会开展三天,然而到了第二天,辅诊测试的时间过去一大半了,林听然都始终没有出现,甚至连一条消息都没回她。
心中莫名堵塞,她感到闷闷的,不是很开心。
她告诫自己,不过是回到了原点而已,原本她们就不该做朋友,现在的结果才是最好的,说不定林听然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不理她的。
太阳渐渐西沉,医馆即将关门了,林听然还是没有来。
她渐渐肯定了心中的猜想,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唇,平静地将林听然的消息置顶取消。
然后走到就诊台,帮江茗雪收拾药材和桌子。
“怎么了云舒,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是谁欺负你了吗?”江茗雪问。
时云舒摇头轻笑:“没有,可能因为是生理期要到了,情绪不佳。”
江茗雪听了,转身拿了几副药,说回家给她煎着喝。
时云舒把药接过来:“谢谢姐姐,但我的衣服还在公寓,就先不回家了。”
“那好吧,你这几天注意饮食和作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直播进行到第三天,联系易辰的医疗机构越来越多,还有一些热爱中医的年轻初学者,千里迢迢从南边坐飞机过来学习体验,然后将自己学到的经验、体验都拍照记录,带回去和志同道合者一起学习。
时云舒将这些感人的小画面一一拍下来,并悉心撰写了一段文字配图,一并发给江淮景。
下午收工,时云舒低头整理着相机设备,医馆门口忽然传来一道轻灵雀跃的声音:
“舒舒宝贝——!”
时云舒身形微滞,错愕地转过头。
失联了整整三天的林听然,此时身穿及膝小白裙,背着浅黄色斜挎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唇:“你怎么来了。”
有些日子没见,林听然比上次在晚会上消瘦了许多。
可她明明记得,她在微信上每天都在和她分享吃了什么好吃的,有时候连宵夜都会拍照发给她。
即便她是易瘦体质,但她吃的那些鳗鱼鹅肝手握、牛排、榴莲千层的热量,怎么也不像会越吃越瘦的样子。
林听然不知道她观察这么仔细,小跑着过来拉起她的手,低头道歉:“舒舒宝贝对不起,我手机进水坏了,登不上微信,下午才修好看到你的消息,幸好来得及时,你还没走。”
“没事。”
她言辞诚恳,时云舒相信了她的解释,没有甩开她的手,带她到AI辅诊机器人面前。
“你不是说想试试这个机器人怎么用吗,我教你。”
“好!”林听然喜笑颜开,重重地点头。
时云舒指导她将手指放到感应器上,一一体验了机器人的“望、闻、问、切”功能。
原本只是体验,并没有打算看诊。
却没想到机器人发出“滴滴滴”的声音,这是呼唤看诊医生的信号。
江茗雪听见声音过来,一眼就看出来林听然生病了。
她重新坐在诊台前,将林听然的手拉过来,替她把脉。
片刻,她柳眉微蹙,面色几分凝重:“小姑娘,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有进食了?”
时云舒看向她。
林听然脸色白了一瞬,察觉到时云舒担忧的目光,她强作淡定,摆手:“没有呀,我就是前一阵吃得太多了,长胖了好几斤,这几天节食减肥来着,但是我保证每天都有吃东西的。”
江茗雪松开她,在宣纸上写方子:“气血亏空太厉害,必须药补、食补,再节食下去,命都要没了。”
她对为了身材损害自身健康的行为极其不推崇,说话语气不免带了两分斥责。
林听然喉头一哽,被训斥了也没有反驳,只乖巧道:“知道了,谢谢江医生,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时云舒叹了口气,没有再指责她,等江茗雪将药包扎好,拿上包对她说:“走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嗯嗯,好!”
两个人拉着手走出医馆,到门口时恰好碰见江家的老管家秦叔来医馆,大概是来取什么药材。
时云舒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林听然走了。
林听然没让司机送,是自己打车过来的,时云舒开车载着她去了就近的一家餐馆。
在她们前脚上了车之后,秦管家就走到医馆。
江茗雪心生不妙:“有什么事吗,秦叔。”
秦管家面色严肃,稍倾身:“大小姐,老先生让我来请您和小少爷回家吃饭。”
停顿了下,他继续道:“顺便谈谈近期医馆的事。”
江茗雪心中一跳,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她稳了稳心神,道:“淮景有事先回公司了,我回去跟爷爷谈就好了。”
秦管家面色不改:“回小姐,已经打电话通知到小少爷了。”
江茗雪:“......好吧。”
第40章 云朵
时云舒带林听然去了一家附近的中式菜馆, 按照江茗雪的建议和自己的经验,给她点了几道营养均衡、能补气血的菜。
服务员上菜很快,时云舒帮林听然盛了一碗米饭, 帮她倒了杯枸杞养生茶, 看着她明明很饿, 却还要在自己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小口小口地吃饭。
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没有多问,安静地等她吃得差不多了, 才斟酌着说:
“这几天应该不是手机坏了吧。”
林听然喝茶的动作一顿, 僵硬地放下杯子,眼帘低垂着, 似乎难以启齿。
时云舒:“不想说的话, 可以不告诉我。”
她递给她一张湿毛巾:“吃好了吗?”
“吃好了。”林听然点头。
“那走吧。”
“好。”
两个人上了车, 时云舒问了她的地址, 把她送过去, 路上叮嘱她这几天要按时吃药。
“回去听江医生的话, 不要再减肥了, 你已经够瘦了, 再瘦就要生病了。”
“好的, 我会听你话的, 舒舒宝贝。”林听然坐在副驾驶座上。
大概是吃饭吃累了,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时云舒又交代了两句, 林听然一一应下。
安静了片刻, 忽然出声喊她:“舒舒宝贝。”
“嗯?怎么了?”时云舒问。
向来热情洋溢的林听然此时疲惫地靠在车门上, 瘦小的身影缩成一团,语气颓然:
“我不是想骗你, 我只是觉得你已经够辛苦了,不想把这些烦心事说给你听。”
“如果让你和我一起不开心,那我的不开心会加倍的。”
时云舒波澜不惊的神色里起了一丝涟漪,她将车子减速:“你不用有这些负担,我对朋友没有什么原则性要求,相处舒服就好。”
车子在路边停下,她看着林听然,温柔又郑重:“如果你把我当做朋友,如果对朋友倾诉对你来说有正向作用,那你就可以把烦心事说给我听,就像你和
我分享开心事一样,明白吗?”
林听然缓慢地点头:“我明白了,我想告诉你。”
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好的坏的都想和朋友分享,但她又怕自己的事情给时云舒带来消极情绪,所以她在刻意压制自己的倾诉欲望。
但时云舒的开解和引导,让她做回了那个随心所欲的自己。
那天林听然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关到房间里,林蔓还将她的手机没收了。
她被关了三天三夜,林蔓为了逼她妥协,只让下人给她送水喝,吊住一条命才能联姻。
林听然还傻乎乎地觉得,妈妈对她还是有感情的,怕她滴水不进会被饿死。
这三天里她想了很多很多,想象自己嫁到邓家之后,放低要求是不是就可以忍受了;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和妈妈犟,当然,想得更多的是她的舒舒宝贝联系不上她会不会着急。
她甚至几次三番祈求佣人将手机给她,她回个消息就还回去。
但她们只听她妈妈的话。
林听然这才意识到她是个很无能的人,她空有一个富裕的家庭背景,却无法决定自己。
她喜欢画画,妈妈却让她学钢琴;她想和家境普通的朋友玩,妈妈却非要让她和那些在舞会上暗中给她使绊子的富家千金打好关系;她想要一个可靠踏实的男朋友,妈妈却要逼她嫁给北城最风流成性的公子哥。
就连她现在只想拿手机回复一下消息,都命令不动和她朝夕相处的佣人。
渐渐地,她想通了,反正自己已经任人摆布了二十多年,如今的反抗也只是垂死挣扎,倒不如早一些妥协。
至少,她的舒舒宝贝还在等着她。
所以她松了口,向林蔓妥协,说她愿意嫁。
第三天下午,她被放出房间的第一件事,是回复时云舒的微信消息。
看到她邀请自己去医馆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妥协是对的。
她怕错过时间,都没顾得上吃东西,马不停蹄打车去了医馆,终于在关门前赶到,见到了支撑她渡过这三天的唯一信念。
她的人生就像是一件爬满了虱子的华袍,只有表面是光鲜亮丽的。
林听然语气轻松地将这些经历陈述出来,小脑袋枕在车窗上:“舒舒宝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懦弱,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大概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认识你。”
时云舒默然了许久,并没有想到原来除了联姻工具,她还经历了这么多。
该怪谁呢,怪命运吗。
所有人都认为林听然是利益既得者,不值得同情,可谁又知道她过得甚至不如小时候的她。
平心而论,她的养父母家境虽然没有林家富足,但也算是条件优渥,最重要的是养父母是一对很好的人,愿意为了孩子付出所有。
如果她们没有被抱错,如果她们的人生没有错位,身体健康的林听然本该在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无忧无虑地长大,她可以学自己喜欢的画画,可以自由选择喜欢的朋友,决定自己想要结婚的人。
可是如今,她承受的痛苦远比她得到的利益多。
若说无辜,她和林听然谁不无辜呢。
都是被命运无端作弄的可怜人罢了。
时云舒忽然心生愧疚,她低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抢了她善良的父母,对不起隐瞒了她自己的身份,对不起在她失联的这几天误解了她。
她又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被恶意掌控,选择在秦兆川手下救下林听然。
林听然懵懂地眨了下眼,噗嗤笑出了声:“你对不起什么呀,你可是我最爱的舒舒宝贝。”
时云舒笑着揉了下她的脑袋,正色道:“不要妥协,我帮你一起想办法,好吗?”
林听然鼻子酸涩,险些落泪,她重重地点头:“好!”
然后隔着中控台扑到时云舒的怀里,声音囔囔的,带着点哽咽:“舒舒宝贝,你好好啊,比我爸妈对我还要好。”
时云舒在心底叹了口气,想告诉她那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又怕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而且她现在不知道养父母的去向,即便告诉了林听然真相,也很难帮她摆脱林蔓的控制。
她思忖了下,最终将这个想法暂时搁置。
回抱着脆弱的女孩,声音轻柔:“当然要对你好了,毕竟我们是好朋友啊。”
林听然愣了下,然后抬头望着她,喜极而泣:“舒舒宝贝,你终于愿意和我做好朋友了!!”
“呜呜呜呜,我好开心啊,我觉得现在让我去嫁给邓锦程的爷爷都值了。”
“我的好朋友接纳我了,终于可以把‘未来’两个字的前缀去掉了呜呜呜。”
“我的好朋友,我的舒舒宝贝——!!”
像是忘了被迫联姻的伤心事,林听然在车内雀跃地嚎叫着,幸好车窗紧闭,隔音效果良好,否则她们两个恐怕要大晚上被交警请去喝茶了。
等她平复好心情,时云舒重新启动车子,将林听然送回了家里。
秋夜的星光稀疏点点,挂在天边忽明忽暗,双子星汇聚在一起,显得愈发明亮。
......
折返公司公寓的路上,腹部隐隐下坠,大约是生理期如期到了,痛觉不强烈,她捂了下肚子,没当回事。
走到一半,忽然接到苏芸的电话,她语气急切:“云舒,你现在在忙吗?你江爷爷要对淮景动家法了,你有空的话能不能过来一趟?”
时云舒的心猛然咯噔了下,后知后觉意识到秦管家来医馆的意图,顾不上多问,将方向盘打死,调转了方向。
江淮景和江茗雪几乎是同时到的江家,江杏泉面色严肃坐在主位,没有当场发怒,而是等一家人平静吃过饭,才将两人叫去祠堂。
“跪下!”浑厚的嗓音怒道。
江淮景和江茗雪依言跪在祠牌前。
“你们知不知错?”
“对.....”
“爷爷,这是我公司研发的项目,想法也是我提的,所有惩罚我一人承担。”
不等江茗雪道歉,江淮景就一人揽下了所有罪责。
江杏泉赤红着浑浊的双眼,气到手指颤抖指着他:“混账东西!你以为你是谁,我江家世代医德是你一句话就承担得起的?!”
江淮景神色淡漠,一言不发,不辩解也不反驳。
虽是跪着,却始终身姿清正。
江杏泉心底的火更是怒上中烧,拿上供台上的戒尺,狠狠摔下去:“你知不知错!”
半掌之宽的竹木尺带起一阵风,结结实实摔在他背上,砸在瘦削的肩胛骨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男人闷哼一声,眉头紧蹙,挺直的背却丝毫未弯。
他向来如此,从不服软,哪怕打到皮肉开裂,也绝不出言认错求饶。
他的倔强换来劲度更猛烈的一板砸下。
江杏泉紧紧握着戒尺,怒不可揭:“我江家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江茗雪忙上前挡着:“爷爷,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您别打淮景了!”
江杏泉转向她:“茗雪,你是女孩子,我不打你,但这件事你也逃脱不了责任,如果你执意要帮他求情,那我就把你该受的惩罚全部加到他身上。”
“爷爷,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好好说吗......”
江茗雪还不愿退让,江淮景推开她,哪怕背上的疼痛如火烧一般辛辣,他依然面容坚毅,抬头对江杏泉说:“好,我替姐姐受罚。”
江杏泉最看不惯他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自以为是,目无尊长,做事全然不计后果。
气得胡子翘起来:“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下定决心要趁此机会给他个教训,举起戒尺又一下狠厉地摔下去。
戒尺举到半空时,江淮景闭上眼承受。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带着急切赶来的轻微喘息声:
“爷爷——!”
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身子僵住,缓缓转头看向门口,女孩身影纤弱, 扶在祠堂的桃木门框, 风尘仆仆赶来。
为他赶来。
心脏病患者忌刺激惊险的活动, 时云舒开车更是以平稳著称,然而在她赶来江家的路上,却将车速提到了路段最高限制。
她当然怕心脏病复发,可她更怕晚来一步, 八年前的事情会重演。
江淮景已经为她留下一道疤了, 当年她未能阻拦,这次她想弥补过去的遗憾。
祠堂内三人一齐回头。
江杏泉回头看到时云舒, 脸色缓和了许多, 暂且放下戒尺, 知晓她是来劝和的, 率先摆手:“云舒, 你不要替他们两个说好话。”
时云舒转了转眼珠, 眨着眼问:“什么好话?”
她视线缓缓下移, 仿佛才看到跪着的两人和江杏泉手中的戒尺, 迟钝地低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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