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人多了,有人便惊觉,这哪是风寒,这明明就是瘟疫啊,城中百姓无不诚惶诚恐,家家户户都闭户不出,生怕染上这可怕的疫病,已经患上病的人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在家中等死。
除衡阳外,幽州境内其他几个郡的太守“城中染病者甚多”的呈文也迅速递交到了魏蛟的桌案上。
魏蛟即刻给各个郡县发了书信,全城戒严,封锁消息,不允许任何人再出入城门。
不能让更多的人染上疫症,也不能让幽州之外的人得知这个消息。虽然后面他们最终也会知道,但能瞒多久是多久。
议事厅内,气氛焦灼。
众人皆眉头紧锁,落在双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
贺时章:“现在最紧要地就是隔离那些已经患病的人,一来最小化地减少伤亡,二来也好统计做区分。”
“另外就是要查清这次疫症的源头,研制出治疗病症的药方,这一步就需要辛苦张先生了。”
张甫春接过话:“交给我便是。”
尽管张甫春也有些没底,他还没经历过传播范围这么广的疫病,但总归要有人来做。
魏蛟立马派了专人去查最早出现病状的人在何地,以及近一月各郡有何异样,而后又专门命下面的官员寻找一些城外空置的房宅,租也好,买也好,用来收留隔离那些已经患病的人,以便集中管理。
经由这些措施,城内新患病的人数终于控制下来。
魏蛟忙到深夜。
本以为萧旻珠已经睡下了,走到鹿苑门口时,却发现窗户透出来的光亮黄一片。
魏蛟心头的烦躁与焦虑被眼前暖黄的灯光照的褪去了些。
“怎么还不休息?”
听见声音,桌边的萧旻珠侧头望过来,她手上捏着一支笔。
“在画什么?”魏蛟凑过去瞧,却没怎么看明白。
萧旻珠给他解释:“这是面罩,也就是改良过后的面巾。”
城内蔓延的瘟疫她早有耳闻,先前就派人去买了大约够府里人吃上半个月的肉菜,多是能经得起存放的,买回来便立马放进地窖了。
解决疫病的药方她拿不出来,就只能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了。
瘟疫大多是通过空气传播,根据萧旻珠了解到减少染病的方法便是要消毒和掩住口鼻预防呼吸道感染,口罩不说百分百能隔绝疫毒,十之七八是有的。、
这个时代的人或多或少也明白了得瘟疫主要是天地中有异气的存在才导致人染病,出门时便将脸上覆上一层面巾。
但快延长到脖子的面巾依旧会让大部分空气从缝隙透进鼻口,作用微乎其微。
于是萧旻珠就仿造现代的口罩打造出简陋版的样品,过滤的主体由三层绢布缝制而成,四边都加了系带,这样就能确保将口鼻都遮住。
唯一的缺点就是捂得慌。
但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怕捂吗?
萧旻珠又道:“听说君侯在城中建了十来个疫房?”
魏蛟四肢疲惫地倒靠在椅背,缓缓嗯了声。
萧旻珠知他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起身绕到他后面,指腹在他两边太阳穴揉按,轻声道:“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说在房内烧艾叶、苍术可以辟恶气,祛毒祛疫,或许可以在疫房内效仿此方法。”
额头的钝痛随着她的动作渐渐消失,魏蛟眉头舒缓,闭上了眼睛享受这片刻安宁。
他嗯了声,“明日我就命人去办。”
城中某处平房内。
一个男人将买来的药包丢掷到桌子上,语气不太好地对他媳妇道:“快点把药熬了给爹送进去。”
妇人正在洗衣裳,闻言将手在围腰上擦了擦,弱弱道:“我看爹应该是疫症,要不还是上报给衙门送去疫房吧。”
男人脚尖勾来院子里的木凳坐下去,一听女人这么说,粗眉恶狠狠地一皱:“我说是风寒就是风寒,再说,你看送到疫房的人有一个回来的吗?你想害死咱爹?”
丈夫的问责让妇人垂着头不敢多说。
男人自顾自地道:“城中近日有流言,说君侯根本没打算救治已经染上疫病的人,那些人在送往城外时就死了。”
妇人张了张嘴,犹豫着说道:“应当不会吧,君侯还让官兵给咱们送来了面罩和祛疫的艾叶。”
男人冷笑着道:“你还真觉得那有用啊,有用就不会如今还有人染病了。”
女人默不作声地低头熬药。
男人略带感叹道:“如今张天师的黄符供不应求,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去医馆拿药了。”
由于染病的人多,找来的民房不够用,魏蛟遂命人在城外扎了好些个帐篷,周边时刻有带着面罩的卫兵巡逻。
不过也有好消息,张甫春治疗疫病的药方有了很大进展。
门口的卫兵见魏蛟前来,立马放行,有人请他穿上提前用特殊药液浸泡后晒干的外衣,再带上口罩,才撩开阻隔门帘请他入内。
帐篷不小,十五人为一组,并且每个人之间都用帘子隔了一道。
一进门,魏蛟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细烟袅袅的艾叶。
疫房内偶有几声呻/吟和咳嗽声。
张甫春和助手正在查探病人服药过后的情况。
出去后,魏蛟问:“如何了?”
张甫春:“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下官疫病的最后一个症状都是高烧,奇怪的是,先前在没有用药的情况下,大概有两成的人在温度降下来后修养几天就与正常人无异,就像是普通的风寒,死去的人多数是因为高热,但还有一部分即使温度降下来,过不了几天同样会死去。”
魏蛟于是问:“那好了的人为何不送回城内?”
张甫春答道:“虽然他们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但以防万一他们身体仍旧存在疫毒,回城后会传染给其他人,下官便将他们留下来再多观察几日。”
随后张甫春又将记录的数据拿给魏蛟看:“这几日解出的药方比上回精进了些,病人服下后,症状都有所减缓,寻常的人喝下也有预防的作用。”
魏蛟点了点头。
恰在这时派去外面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君侯,属下查到了这次疫病最初的爆发地是临赤。”
临赤说的是临近赤水,赤水则是桑干河的分支,临赤与衡阳隔了一个南渭,同样有瘟疫的城池。
魏蛟将临赤两个字在口中咂摸一遍,皱眉问道:“原因呢?”
“临赤最近一次异常便是月前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赤水冲垮了堤坝,冲毁了下方的几个村庄。”
洪水冲毁村庄,庄稼、人、牲都会死,若处理不当,还会引发瘟疫。
赤水堤坝屹立几十年不倒,并且魏蛟记得自己去年也才拨款修缮过,怎么会突然垮掉?
如果其他地方都被牵连,临赤怕是早就已经。
这么大的事情,临赤太守竟敢隐瞒不报。
准确来说应该是前临赤太守,魏蛟早已经打算将他换下来,但各郡新任太守刚公示不久,目前正处于交接期,一郡事务主要还是由原太守处理。
魏蛟拳头紧攥,恨得牙痒痒。
“将他带来衡阳,孤要好好地审问他。”
近来青莲教的张勄之张天师的名号在城中如雷贯耳,已然超过了衡阳的主人魏蛟。
此人精通医术、擅长问卦占卜,广施符水,治病救人不收钱,原本只在穷人当中素有美名,但这次蔓延全城的瘟疫,狠狠敲响了众人心中的警钟,求到张天师符水的人在之后几乎都没有染病,连衡阳的三岁小儿都知张天师的黄符能医治百病。
如今张勄之一出行,必是堵塞不堪,人人都想见到这位活神仙的面容。
魏蛟闻听此事,大怒。
第58章 怒火
今日乌云汇聚, 仅有微弱的天光从缝隙中投射而下,呼啸的风使得衡阳城楼上面插着的数面黑金旗帜猎猎而动。
魏蛟此时就站在城楼之上,目光如炬, 面无神情地远眺不远处热闹的场景, 身边随侍的贺时章和宋辽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感受到了紧张而凝重的气氛。
张勄之的身影一出现,人群立马像丢入沸水锅中一样掀起了骚动, 少部分还开着门做生意的人立马放下了手上活计,屋里的人听到喧闹声也打开了门, 数百人不约而同地都围了过去。
原本萦绕在城中死闷的氛围因张勄之等一干青莲教众的出现腾然散去, 有人怀抱孩子,有人高举香火,面上都洋溢着激动的喜色。
“张天师!张仙人!”
“张天师, 求您赐我一道黄符吧, 我儿子病了!”
张勄之穿深蓝为底,金色为边的道袍, 衣角绣有神秘星宿的图案, 仿佛将天地之奥妙都融入其中, 一头鹤白长发由宽平道冠束起, 他面容清瘦,双目却炯炯有神,自带仙风道骨之气,就如真正的仙人现世一般。
他挥了挥袖,示意身边道童将黄符分发给百姓。
得到黄符的人便喜极而泣地向他跪下, “多谢天师救命!”
接着有越来越多的人跪下。
男女老少皆有, 他们并不是因为地位悬殊或者权贵官吏而下跪,而是发自真心和虔诚, 像是在朝拜以为至高无上的神明。
眼前的场景让魏蛟眉头紧锁,他落在城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眼中闪烁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身为衡阳之主、幽州之主,四处东征西讨,抗击异族,守护城池安宁才换来城中百姓对自己俯首称臣,为了解决这次的瘟疫,魏蛟更是日旰忘食,每天穿梭于城内外,督促官吏,而这道士,发几张黄符便轻而易举收拢了民心,长此以往下去,怕是百姓只识这劳什子天师不认他这个君侯了。
魏蛟的心中升起了强烈的愤怒和不满。
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被众人簇拥的道士身上,对方手持拂尘,神态自若,欣然接受百姓跪拜,丝毫未觉得眼前场景有什么不对。
魏蛟咬了咬牙,下令道:“来人,将那道士速速捉来见我。”
城门小吏看了眼燕侯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劝道:“君侯,张天师素有神通,可治病救人、预知吉凶,如今受城中百姓尊崇,就连在下的母亲先前夜夜都无法安睡,将张天师黄符求来压在枕头下必能安稳入睡,若大庭广众之下贸然派将士将他捉来,怕是会引得百姓不满。”
魏蛟眸子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孤应该八抬大轿、锣鼓开道地请他来了?”
小吏连忙跪地,抖着身躯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若冒犯仙人,怕是对君侯有所影响啊。”
魏蛟踹开他,怒叱道:“你一读书人,竟也信此迷信之说?”
魏蛟暗下决断,这道士不但蛊惑了百姓,还蛊惑了一些衡阳的将吏,万般不能留,不然日后恐将不是将,兵不是兵,何谈与他一起征战沙场。
魏蛟的亲兵只听命于他,并不认识什么天师,他们闻令而动,迅速包围了那几个道士。
民众见官兵到来,原本略有慌乱,但看到天师被那些人挟走,他们情绪瞬间沸腾起来,连忙跟了上去。
“军爷为何要带走张天师?他是个好人呐!”
“快放开张仙人!”
城楼台阶。
几个军士漠然地用戟阻拦了他们去路。
众人虽然情绪激动,但面对官兵阻拦,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们顺着台阶抬目望上去,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光而立。
张勄之双手被军士的铁钳挟制,几乎是一路拖着走,面容也丝毫不乱,到了城楼高台,军士将他往前一推。
张勄之见到魏蛟时,神情从容不迫,端端正正地向魏蛟行了一礼,“张勄之见过燕侯。”
魏蛟冷眉上下打量他,嗤声道:“听闻你习得求仙问道之术,为何如今还滞留人间做道士?”
张勄之微笑摆手,“百姓生活困苦,贫道实不忍见,遂往来各州郡为那些没钱看病的人治病,不取分毫,也是积攒功德了。”
“积攒功德?”魏蛟反笑,“你标榜自己为神仙,可预知吉凶,想必也早知幽州有此一劫了,那为何隐瞒不报,不施法术,坐视人间疾苦?”
张勄之淡淡一笑,感慨道:“君侯可知天道不可改,贫道虽有微薄道行,但并不能逆天而行,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魏蛟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了心中的怒火,大声呵道:“你一再推却,分明是招摇撞骗,孤见你,明明是想仿效那些起义军,故意煽惑民心。”
现在几乎各地的起义军事先都是打着治病救人的名号,广泛地获得底层百姓的支持,以积蓄力量最后造反。
张勄之闻言,仍然保持着平静之色,他放轻了声音直视魏蛟双目道:“君侯杀我,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带来麻烦,君侯若留下我,我不但可以帮助君侯度过这场浩劫,稳定人心,还可以帮助君侯日后起事,逐鹿中原。”
魏蛟心说,好个蛊惑人心的妖道,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
若真的留下他,大行蛊惑迷信,文臣武将,百姓子民怕不是都要沉迷道术,他还如何率军出战,此人日后必为祸患。
魏蛟听后,更加愤怒,直接拔出腰上佩剑,直指张勄之。
“不知死活。”魏蛟怒目而视,厉声道:“孤治幽州打天下需要的可不是你这种装神弄鬼的妖道。”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变得十分阴沉,黑云密布,压抑的气氛令人喘不过气来。
底下的百姓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到魏蛟拔剑指向张勄之,他们顿时惊惶不已,爆出阵阵哀呼声。
“君侯不可啊,张天师救治无数,不求回报,我们穷苦人家都受益于他的妙手,乃是我幽州的恩人呐!”
“君侯这样实在是不义之举啊……”
哀声连天,此起彼伏,众人都请求他收回成命,释放张勄之。
魏蛟背后的一干武将官吏面色为难,担心人群会彻底激怒魏蛟。
此情此景确实让魏蛟胸腔中怒火更盛,他紧握着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无法想象平日里原本该对他俯首帖耳的百姓,竟然会为了这个张勄之如此反叛自己。
这些人都是被迷了心智吗?
“尔等竟如此为这妖道求情?可知他不过就是借助些旁门左道,欺瞒百姓,实则并无真才实学,我杀他,正是为了维护幽州安宁。”魏蛟咬牙怒吼,他从不相信世间有什么预知未来,起死回生之术。
他的声音在城楼回荡,但并未盖过那接连不断的乞求声。
他们并不相信魏蛟的话,认为张勄之其实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应该受到尊重和爱护,而不是刀剑相向。
魏蛟见状,已经是无法压抑心中怒火,他猛地挥出手上利剑,寒光烁烁,将其直接落于张勄之的脖子上。
被凌厉剑光所逼,张勄之身躯不由地开始颤抖。
魏蛟冷笑:“汝既为神仙,为何又会害怕死?”
张勄之先前面上的淡然之色在魏蛟真正祭出宝剑后彻底消失不见,他转首低声求情:“还请君侯不要杀我。”
告饶声让冷剑不退反进,魏蛟道:“孤倒要看看你这神仙到底是真是假?”
下面,百姓们已然跪地求情,声音嘈杂而急切,“君侯,您就饶恕张天师一命吧,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魏蛟不管不顾,正举起手上长剑。
恰在这时,天空突然响起一道巨雷。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魏蛟手一顿,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早已乌云蔽日,电光闪烁,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彷佛天地都为之颤动。
“这是天道发怒了。”有人道。
百姓们见到这一电闪雷鸣的异象,更是纷纷跪拜在地,祈求上苍宽恕和保佑。
“君侯千万不要杀张仙人呐,不然天道将不庇我幽州。”
魏蛟紧握长剑,面色阴沉无比。
狗屁天道。
若真有天道,为何瘟疫横行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还是未能解决?
很快,贺时章站到魏蛟身侧轻语劝解:“此时杀张勄之,怕是会激起民怨,有些不妥,君侯不若暂时将他收进监狱,等疫症控制下来再处置他。”
魏蛟死盯着张勄之那张苍白的面容犹疑未动。
贺时章的话有道理,但魏蛟实恶眼前这个擅蛊动人心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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