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的话。”谢行周垂下眸子, 沉声道:“阿姝, 从现在开始,你要加倍的小心。”
“嗯?这是肯定……”
“我舅舅想要的是谋反, 恢复晋制。”谢行周说:“可如今你座下的许青霄被封为禁军领军,你亦亲自掌舵九层台的金武军, 若等过段时间,许青霄坐稳了领军的位置, 两军联合,你便是陛下身边最忠实的屏障。以舅舅的性子, 他会在谋反之前对你动手,不管是嫁祸给皇帝还是其他人,总归是不会看着你安安稳稳守在皇帝身边的。”
秦姝怔了怔,眸子渐渐恢复平日里的暗沉,问道:“谋反一事,也是他昨日与你亲口说的?”
“是。他想要我帮他,我还未给他回复。”
谢行周紧紧凝望着她,“禁卫军的将领多数是我父亲旧部,父亲退任,将领们短期内不会全然臣服许将军,这是萧鹤明最需要我为他做事的时候,也是他最合适的造反时机。可不管我给他的回复是什么,他都不会看着你和陛下的关系恢复密切。”
阿姝的声音轻如浮萍,“原来,如此。”
谢行周微微蹙眉,按理说,舅舅怀有异心的事即便秦姝没有确凿证据,但也应是有些预料的,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看见阿姝低垂着眸,喃喃道:“这样说来,听白死在宫里,更像是……为了离间我与陛下。”
“我还觉得奇怪,听白一向胆小,即便心系灾民,想要冒险探听,可她又是怎么知道,他二人会在那个时候谈及流民处置事?若无人诱导,便是怎样都说不过去的。”
“……”谢行周一阵默然,闭了闭眼,劝慰道:“是他们不择手段。但你教过我的,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而惩罚自己。”
“世人皆身在局中,只要那个做局者还活着,不管是与我有关的人,还是与我无关的人,都难逃他的毒手,我惩不惩罚自己都改变不了任何。”
秦姝摇摇头,倏然凑近了谢行周的耳边,“要不,咱俩今晚就潜进他的府邸,悄悄把他杀了?省时省力地报了仇,又免去一场兵戈。”
谢行周神情淡淡,“你不知道萧府的部署?他头颅落地的下一刻,你我的身份就会被公之于众。即便是直接带着九层台弟兄把萧府给围了,可无缘无故刺杀重臣,地方将军和京城的那些官员都不会坐以待毙的,也不会有人敢再站在殿下这边。”
“那你我便抛了这身份,亡命天涯如何?”
“那也不是不行。”谢行周认真道,“虽说苦了些,但你若是非要如此,我现在就回家收拾……”
“好了好了。”秦姝连忙按住这人,“我开玩笑的。”
谢行周:“我可不是。”
“你这人!”阿姝神情复杂,“莫急,容我仔细想想。”
“殿下!”门外传来簪月略显焦急的声音。
“进来说。”秦姝扬声道。
簪月推门而入,面上不太好看,“殿下还记得,您托前总管太监赵铮安插在中宫的一个小太监吗?”
秦姝点头,“记得,是我在出征前托付他的。”
“主子在北境时,那小太监便递过一次话,言中宫娘娘整日紧锁宫门,不曾与外人来往。今日才又传话来,说……中宫娘娘想见您。”
“这么快就被策反了?”秦姝有些好笑道。
“主子恕罪,是我督促得不够好。”簪月懊恼道,“元姬那事后,这还是九层台头一桩被策反的。”
又刚好是她执事期间发生的,真是丢人。
“不妨事,那小太监就是个可怜人,非九层台的出身,策反就策反了罢。说不定是因为皇后待他很好呢。”秦姝摆摆手,“再说,当时那样做本就是为了检验我心中的猜想,如今萧鹤明已经把复晋的事招了,这步棋也无甚大用。”
簪月纳闷道:“复晋?他有权有势,可他又不姓司马,为何要打着复晋的旗号,给司马氏做嫁衣?”
“他哪里是要给人做嫁衣?”阿姝冷笑了声,走到一旁的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轻轻梳理自己的长发,“他是用前朝的制度笼络士族人心。陛下登基这近一年来,他们费尽心思把大宋搞烂了,激起百姓的不满,再让复晋做他的出师之名。如此,他便是人心所向,将来也能在史官那里说得过去。”
“至于司马氏还活着的男丁,在北境一战中几乎都投靠了北魏,自是不宜重登大位的。金銮殿上,舍他其谁呢。”
簪月惊讶叹道:“够毒,也够绝……”
秦姝放下玉梳,起身道:“也罢。皇后既然想我了,那我就走一趟吧。”
“啊,等等。”簪月扯了扯嘴角,支吾道:“中宫娘娘叫您今日入夜再去……”
“嗯?为什么?”秦姝问。
“而且。”簪月对对手指,“指明了叫您翻墙进去。可……可能……这样比较刺激?”
秦姝:“……”莫名其妙。
秦姝还真是入夜时分进的皇宫,倒不是真的听话,只是她和簪月说着说着发现床上的谢行周已经睡过去了。她抱着好玩的心思守在床边端详着那张无双容颜,竟生生把自己看睡着了,直到天擦黑了才醒来。
虽有桃良为她找借口,说什么本就体虚、能睡着证明身体就是需要睡觉……但秦姝还是在挽袖口爬宫墙的时候,暗骂了句:呸,美色误人。
睡梦中的谢行周揉了揉鼻子,翻了个身。
秦姝一路轻功加持,准确找到中宫所在后,还是先看了眼大门。
大门口躺着装睡的那个小太监冷不丁地开口:“殿……殿下,我们娘娘叫您……走宫墙。”
秦姝无语扶额,反问道:“为什么?是她请我来的,又不是我求着她见我。赶紧进去叫她想清楚,不开门我就走了。”
小太监哆嗦着起身跪坐,结结巴巴道:“娘娘说……这是殿下和她约好的。”
“我什么时候和……”
秦姝猛然回想起来,上次在这大门口与她相见时,司马皇后说的那句“你下次,便自己从墙上翻下来吧,我一个人开门,很是费力的”。
秦姝皱着眉头,一句含糊戏言罢了,哪有逼着人当真的。
“殿下?殿下?”小太监看她发怔,忍不住唤道。
秦姝应了一声,“成,就依娘娘说的。”
翻墙而已,对她的身手来说不算太吃力。秦姝脚下生风,一眨眼便借力登上宫墙,刚要飞身跃下,却被一道光影晃了眼。
秦姝向下定睛一瞧,笑了。
中宫的宫墙底下,齐齐摆了一排的水桶,若是当夜无月,恐怕秦姝还真着了她的道。
可惜了。秦姝仰头瞥了眼刚刚从云中爬出的弯月。
皇后从转角处走出,显然是一直等着看她笑话。笑话不成,也无颜再躲,只得低着头,自知理亏道:“咳咳,你下来吧,跳得远点就成了。”
秦姝唇角一勾,翻身跃下,一声轻巧的落地声后,准确地出现在皇后身前,“娘娘今日心情不错啊,都戏弄起臣了。”
司马静淞撇了撇嘴,梗着脖子道:“谁叫你不守约定!”
“什么约定?”哪来那么多约定?
上次见面总共才说了几句话?
静淞挪开目光,嘟囔道:“我还以为你明白我说的‘叫你自己翻墙进来’是让你多到我这走动走动的意思。”
秦姝:“这么弯弯绕?”
静淞:“你这人不就喜欢弯弯绕?”
在秦姝气急败坏之前,静淞连忙转身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状:“罢了罢了,你不懂本宫,本宫也不怪你。跟我进来吧,我给你准备了好茶。”
秦姝盯着女子的背影,只觉得这人今日反常得厉害。
像是一颗枯木,在彻底消逝前望见了生命之源。
秦姝跟着她的步伐入了内殿,搭话道:“先前即便明白娘娘的心意,也照样没法来这多走动,臣可是刚打完仗回来。”
“那打仗之前呢?”静淞亲自给她倒了盏茶,随后入座,“听说,太皇太后临去前,你是来过一次后宫的。”
秦姝瞧了眼那茶,没有动,只应道:“那次是被陛下杖责了,行动不便,勉强去太皇太后宫里复命而已。”
“你对他们家忠心耿耿,什么脏事都做得,他竟还敢打你。”静淞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怎么,你还怕我下毒吗?我没有刘笙那么狠的心肠。”
秦姝浅笑两声,“想杀臣的人实在太多了,臣其实也分辨不出,谁的心肠更狠毒。”
皇后道:“阿姝,我不信你不懂我为什么叫你来。”
秦姝冷眼瞧着对面之人,没有接话。
皇后又道:“上次你来时,我便拉拢过你,你在那时拒绝我,我理解。但今日不同了。”
秦姝笑:“哪有什么不同。”
皇后眸光深了深,“刘笙不是好皇帝,他做不成你义父的那般伟业,却能学得来你义父的用人且疑。这一年时间,应该足够让你看清了。”
秦姝反问:“他不是英明的君主,那娘娘呢?娘娘便如此笃定,此刻站在娘娘身后的人,是可倚靠的吗?”
静淞沉默了一瞬,转而道:“不管是否稳妥,我总归不是一个人了,终于有人站在我这边,我难道不该高兴吗?这世上无人想要任人宰割。”
她如此说,秦姝反而不好直接打破她的念想了。
秦姝抬起手中茶盏敬她,“我曾劝说陛下小心身边人,今日也将这话送给娘娘。娘娘高兴也好,有野心也罢,问心无愧便是了。至于臣……臣只能多谢娘娘的厚爱。”
司马静淞眼看着她将茶一饮而尽,甚至站起身来欲走,丝毫没有半分留恋的样子。她终于坐不住,“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站在一起?刘家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效忠一生?”
“秦姝,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你斗不过萧鹤明的。到时成王败寇,难道你要陪着他们一起死吗?”
秦姝回首,望着她叹了口气,“娘娘,你我相识几年,虽略知对方的辛苦,但也从未同路,娘娘又何必非要拉秦姝一道呢?”
司马静淞缓缓走到她跟前,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是在救你。秦姝,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萧鹤明和孙无忧的手上。”
秦姝略微思忖,歪了歪头道:“没什么印象。”
“孙无忧身边的贵妾,是你的什么人?”皇后问。
“什么贵妾?”秦姝面色一僵,隐隐觉察不对。
“那个叫元姬的。”
秦姝身上寒意骤起,“皇后慎言!元姬顶多是孙无忧的幕僚,不是什么贵妾,娘娘若再辱人清白,休怪臣不客气。”
“你竟一直以为她只是孙无忧的幕僚?”皇后讶异道:“怪不得……本宫还想着,以你的性子,若是亲近之人落到那般境地,定是一刻钟也忍不下的。”
她望着秦姝如受重击的神情,又道:“但有一点,他们赌对了,这位元姬虽因叛主而被驱逐,你却仍拿她当个宝贝。阿姝,你这般重情重义的样子,我好像是头一次见。”
“皇后……”
静淞抬手,阻止对方发问,继续自己方才的话茬,“我不会将你今天的反应告诉孙无忧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让你躲开守卫,独自前来。我可以直接向你挑明,如果你还想保她,最好的法子就是与我们站在一起,反正刘笙都是个扶不起来的,良禽择木而栖,你该为自己和身边人想想退路。”
“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与我们作对,那就只当做不认识那个女子罢,否则不仅她要死,她还会害死你的。”
“阿姝这一路如此坎坷,我真心不希望你死,更不希望你像我一样,亲近之人尽丧。”
秦姝沉默了良久,久得皇后都要以为对方就要在此地将自己杀了,这时秦姝才苦笑道:“听起来,孙无忧对娘娘无有不应,那他有没有说过,关于元姬当年叛主的详情?”
皇后轻咳了几声:“似乎是他们使了些手段,用她挚爱之人的命做要挟,想换你的命。”
见秦姝目中凶光仿佛要吃人,她连忙又道:“不管怎么说,这女子肯定是对你起了杀心的,她被逐出九层台可一点都不冤啊。要我说,你还是任她自生自灭吧,虽说我是希望你能站在我这一边,但……因为这种事,我还是觉得靠不住的,我更希望你是真的想帮我。”
秦姝沉了口气,淡淡道:“所以说,他们设计了她的背叛,又在她落魄时接回府中继续折磨,我还要因此对她的危险视而不顾,是这样吗?”
第125章 将计就计
司马静淞亦有些羞愧, 偏过头不敢看她,“我当然知道他们手段下流,我若有选择, 也不会与他们为伍。”
秦姝轻轻“哼”了一声, 不知是嘲讽对方还是自嘲,“臣大概,没资格也没立场指责他们手段下流,娘娘不必向我解释,我还要多谢你今日告诉我实情。”
她欲向殿门走去,司马静淞望着她的背影,十分不解地说道:“你是打算……两个都不选是吗?”
既不与自己站在一起,也不打算抛弃那个女子吗。
秦姝脚下顿了顿, 平静道:“娘娘, 我说过了, 多谢你。其余便是我自己的事了,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大方便告知娘娘。”
司马静淞垂下头, 低声应着, “哦, 我知道了。”
秦姝说:“能告知娘娘的是,若我能在这场纷争中活下来, 必会保娘娘性命无虞,以全今日恩情。 ”
司马静淞神色微滞, 随即展颜一笑,道:“那就说定了。”
秦姝踏出这道殿门, 门口的那个眼熟的小太监见状连忙跪地,一副战战兢兢, 引颈待虏模样。
秦姝大概能想起来,这就是自己之前从刘媛手里救下的那人。
“看着,是比之前壮实了。”秦姝打趣道,“怎么不继续装睡了。你别说,方才你装得还挺像,差点吓着我。”
小太监用力叩了几个头,闷声道:“方才是为娘娘做事,现下做完了,奴才已经没用了,长公主想怎么罚,奴才都受着。”
秦姝闻之一笑,提步而去,留下声音淡淡:“哪那么多有用没用……”
小太监抬起头时,只能望见远处女子摇摇晃晃的背影了。
“这……”
皇后在旁朝他道,“起来吧,她不会怪你倒戈了。”
“长公主殿下……竟这般宽宏大量。”
皇后轻笑几声,帮他一起合上中宫的殿门,“这种事,谁说的清呢。”
孙府这夜,灯火通明。
“那顾琛算是个什么分位上的东西,竟把手伸进士族的口袋里来了。这么喜欢管那十几万流民,怎么不自掏腰包去养啊?张口闭口便是什么命不命的,仿佛那流民摇身一变,可以和士族同等尊贵了一般。乞丐行径,寒酸透了!”
孙无忧面上挂笑,亲自拎起侍女手中的酒壶为对面之人斟酒,又安抚道:“萧大人何须为了这小人物动怒。京中士族哪家没受过大人的恩惠?
他们必会封紧了口袋,等着听您的指示呢。消消气,今日刑部的王大人还劳我向您献上京郊三千亩田地,以作孝敬,可见京中人还是看得清局势的。”
萧鹤明冷哼一声,“算他们识时务。不过,我没有多少耐心了,城门戒严,城门下聚集的贱民一日不散,我们的人就一日无法入京。孙无忧,我常年供着你几百万两银子,你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孙无忧恭敬垂首:“老夫明白大人的意思,明日我便亲自进宫向皇帝进言,让他尽快下旨将流民赶回原籍,反正京城各商会上缴的钱已经在朝上走个过场了,长公主这次没话说。至于流民被赶回州郡以后的事,她更是没命去说。”
萧鹤明的脸上这才露出些笑容,他瞧了眼自己身侧的尹清徽,说道:“看来孙大人已经决意要舍了他的宝贝妾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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