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阿姝,九层台的人马,今日怎么会调到城外去了?”
秦姝这才睁眼,清眸中还带着困意引起的盈盈泪光,此刻含泪看向上首更显楚楚,连音色都不免有些哑然,“陛下,臣是担心为陛下培养的军队没有接受过与外军交战的训练,特意派了台里的掌司带人去助顾玦练兵的。”
簪月配合得开腔,“正是如此,我们在山上教新兵战时阵法,哪知尹天师的人突然埋伏在前方,搞得九层台和陛下的新军都有损伤,天师还以为我们殿下是叛臣逆贼,要先杀了属下再去杀殿下呢。”
“簪月,怎的不依不饶的呢,天师是陛下的客卿。”秦姝偏过头来,不冷不热地呵斥。
刘笙哪还不明白秦姝余火未消,剜了那人一眼,才道,“客卿在尊贵,也没有朕的阿姝尊贵不是?此番惊到阿姝,也是朕有失,不如这样,阿姝说说想要什么,朕定会应允。”
“想要什么?”秦姝歪了歪头,“臣记得陛下说,今日在闹市这一出是为了让谢行周和顾琛认罪,乖乖唯陛下所用,若臣猜得不错,此计也是天师出的
尹清徽挑了挑眉毛,终于确认秦姝的目的,“确实是臣,公主勿要怨陛下,是臣入京不久,对那二位不够熟悉,以为二位定不会冷眼瞧着有人为他们死的,这才出此下策。”
秦姝并不理他,继续道,“陛下认为呢?可还有其他良策吗?”
刘笙心中确实最认同天师的策略,可眼下看来秦姝打定主意要亲自来,也罢,都已经得了两路新军了,就暂且宽他们一些时间。
有秦姝控制着他们,即便不能立即驱使他们,也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
“朕记得,当日孙侍中也是更认同阿姝的良策的,朕记得可对?”
孙无忧颔首,“臣确实觉得,殿下的方法更缓更有效,且不会引起群臣激愤,陛下也少了很多麻烦。”
“嘁,群臣激愤就让他们激去。”刘笙一拂袖,“既然都认同阿姝的,那就还是按照阿姝的来,如何?”
他的目光紧紧贴着秦姝,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昨日刚约定好的。
只要她乖乖听话受他驱使,他们的任何行动,就都可以由她来决定。
如若不然...
“臣谢陛下隆恩——”秦姝叩首,“臣定不辱命。”
“好好好。”刘笙突然回过味来,“孙卿,你方才说群臣激愤,怎么了?谁激愤了?”
“臣进宫时见宫门口...”
“陛下,是御史台的人。”秦姝率先道,“御史台的人说,陛下已经许久未上朝了,他们有事想要在朝上启奏。”
她死咬“御史台”这几个字,提醒着他还要在朝上解决的一件小事。
“啊,原来是这个,朕还当他们竟敢置喙朕的决策呢。”刘笙的神色放松下来,上身向后斜靠着,不紧不慢地饮了杯酒。
“正是,臣也觉得,陛下明日该上朝去了,此时北方还不太平,陛下该早作打算。”
“好说,好说。你们先退了吧,朕自有考量。”
秦姝脚下的步伐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在长阶上快步,仿若是灵巧的仙子在跳跃一般,比众人都快一步走出来,看得孙无忧一愣,本想叫住这人的话都留在了嘴边。
鸣泉左顾右看,极力想要挡住孙无忧顾玦的视线,免得尊主这得意模样叫人看了去。
若说最适应的,就是簪月了。
她紧跟着秦姝的步伐,秦姝踩在哪,她下一步就要踩在哪,秦姝感受到身后之人,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故意将每一步离得老远,引得并没有那么高的簪月小丫头每一步都要小跳一下。
死寂一般的宫城,多了两个轻快的步调。
簪月知道主子在开心什么,她看见她如愿,也跟着高兴的不行,忍不住在后面踩影子逗她,引得阿姝最开始还有些克制,等快到宫门时,就已然是笑声连连了。
两个在人前从不言笑的女子,如今当着宫城里一路婢子内侍的面,再不掩饰,笑了个畅快。
她是真的开心。
从真的救下那八千人时,就是真切的在开心,但她不敢,她要忍着,忍到结果落地,忍到陛下心甘情愿将这件事交到她手里,忍到再也没有人有权利伤害她要护着的百姓。
等过几日之后,这些劳役被放回家中,就再也没有人能随时威胁他们的性命了。
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
让他们快些,离开京城吧。
第041章 少将军说不回家了
许是这两日的风波太大, 秦姝在回府的路上向车外瞧去,只觉长街上凄冷的要命。
宫内争斗不断,宫外惶恐不安, 一墙之隔, 天差地别。
只不过,似乎宫里宫外的动静都不能影响一个地方,一个本应在棋盘中心的地方。
秦姝可不敢把他们俩忘了。
谢骁像是在祁府长住了一般,这也怪不着他,每每他邀请祁公前往谢府一聚时,祁牧之都以谢府家风严谨端肃为理由,再加上谢府平日里总有一些士族贵客来访,确实多有不便。因此谢骁的意思就是:你不来, 我去总行了吧。
祁府不同别处。
祁牧之能够居于朝臣之首多年, 靠的不仅仅是“直臣”、“寒族领袖”这样的虚名, 纵使有人品立身、才华立足,但若是家中千疮百孔,谁人都能潜入, 那祁牧之定然无法安身至今。
祁牧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 为官二十年, 祁府像是一座不透风的城,人丁稀薄, 仆役忠心,从无一声交谈能飘出府外去。
“我说谢将军, 谢领军。”祁牧之拍了拍满是醉态之人的脸,“你家小子在外面腥风血雨地冲杀, 我听小姝来信,那小子腿都断了, 您就算为了全族明哲保身,也不至于连自己儿子都不管吧。”
他坐到主位沏了壶茶,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再听,“外面不闹腾的时候,您滴酒不沾,这回外面闹腾了两天,您反倒在我这大醉了两天,搞不懂啊,真搞不懂。”
谢骁侧卧在地上,闻声睁眼,眼中一片清明哪见半分醉意,“那混账的腿断了?断得好。”
“不受点伤,他就没法睁眼看看这京都。受伤比活在梦中的好。”
祁牧之可惜地“啧”了一声,“行周若是能在梦里活一辈子,那不也是...”
“他不能。”谢骁抬头看他,“我也没办法,谁叫他自小就不知收敛,少时就敢在先帝面前立功,我屡次教他知惧知退,他皆不肯听。可他能逃得了这政治漩涡吗?不可能。”
“非要吃一些苦头,他才算勉强堪用的。”
他坐起身来,除了浑身酒气和满面酡色之外,与平时并无两样,“你有空来打趣我,外面的风定然是停了,说说吧,死多少?”
“三十。”祁牧之抬眼瞧他反应,“死囚。”
谢骁反应的很快,“公主的手笔?”
“对。”祁牧之道,“经此一事,小姝的名声算是坏了,但好在早就打下了杀伐果断的底子,朝臣大多数是敢怒不敢言的。”
“不过,你我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若是再这般纵容下去,下一次死的会不会是三千、三万?到时候再想偷天换日,可就难了。”
谢骁挑了挑眉,站起身来,不掩军人的豪迈之气,“纵容?不过想让陛下亲眼看看,他自己提拔上来的人,到底都怀揣着什么心思罢了。”
“他初登大宝,也该玩够了。”
京外王侯盘旋不退,北方大国虎视眈眈,这时候若是再退让无度,到时死的就不是几万人了。
先帝创下的功业,不能丢。
祁牧之终于肯抬头看一看这一向谨慎行事的顾命大臣,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与自己一同辅佐先帝时的第一武将嘛。
他曾经对于谢骁护得住全族、护不住儿子的做法一直有些微词,但如今看来,他倒也不是真的不在乎这个儿子。
就是苦了行周那小子了,咳咳。
诶,谢行周那混账小子去哪了,都无罪释放了为什么还不回来看他?
如果谢行周此刻能听到祁牧之的呼唤,他一定大喊一句伯父不用找我了,我在外面安家了。
秦姝进宫时,吩咐手底下的人把他带回原来的房间,他想着也罢,等尘埃落定自然是能走的。
秦姝出宫时,他拖着残腿开始收拾自己,不知哪个好心人给他留了一身常服,他艰难地换上之后坐等回家。
但是等秦姝回到九层台时,事情开始不妙了。
“你不觉得你进京之后变得越来越聪明,都是我的功劳吗?”秦姝歪头瞧他。
女子单脚踩在胡床上,不知哪里学来的蛮横歹人模样,明明还是那张清丽秀颜,可配上这双手掐腰,就无端地可爱起来。
谢行周狐疑地看着她,思考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说话啊。”
“说什么?”
秦姝一板一眼地掰手指头给他数,“我的第一次谋划,你慢我三步。”谢行周第一次被诬陷。
“第二次谋划,你慢我一步。”扶摇阁地基。
“第三次谋划,你便能与我
同步了。”今日午时。
“哪一次不是与我有关?”
谢行周扔坐在榻上,欣赏女子难得一见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反问,“是啊,哪一次与你无关?”
“嗯?”秦姝扬眉,假装听不懂他的深意。
谢行周不打算给她机会装傻,“哪一次,不是殿下将我算计个彻底?臣的命好苦,好不容易能跟上公主的步伐,就被公主面对面踩着胡床的威胁。”
“那么,公主这次想要什么呢?”
“小将军,不管你信不信,本宫对你谢家日后能爬到什么位置,没兴趣。”秦姝敛了些神色,认真道,“但以我的判断,日后能接掌大宋武将第一交椅的,除了你不会再有他人,包括陈郡谢氏,也会是你的掌中物。”
“你虽有才,却并不通晓朝堂之道,如若你肯在我身边做事,不仅你谢家此刻危机可解,你也能真正的担起大任。”
“百害无利,就没有这么划算的买卖了。”秦姝越说越认同,言语中还有一些少年傲气,“这机会,外面抢都抢不着。”
谢行周眼角带笑地听完了全程,等她说完才道,“臣记得,那日雨夜,臣当时猜中了陛下对您的猜忌之心。”
“可见陛下对谢家、对您,都是无法全然放心的。”
“如若此刻当真做一幅联手之态,陛下会如何。”
秦姝脸上的傲然之色骤然凝在脸上。
她淡淡道,“我不一样。”
“臣当然知道陛下对公主不一样,臣只是真心觉得,此计会令公主身陷囹圄,如果是为了护着臣,那就太不值得。”谢行周稍稍前倾了些,能更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神。
“如果反倒害了你,还真不如臣今日在刑场上就认了罪。”
“不,不是这个不一样。”秦姝苦笑两声,这倒不是什么秘密,“是他捏着我的把柄,所以我不一样。”
谢行周一怔。
“所以我被猜忌,死不了。你被猜忌,活不了。”秦姝摊手,“我不逼你,你决断吧。”
谢行周目光柔和下来,“臣受公主之恩,理应报答。”
秦姝惊讶地抬抬眉毛,喃喃道,“这么容易。”
谢行周反问,“公主的家臣不少,听说能成为九层台之首也是极为不易的,臣突然想问,谁比较难收服?”
他就不信,就这样单脚踩着胡床,就能叫人乖乖臣服了?
朝上对长公主心怀敬佩、俯首帖耳的大臣,就是这么被威胁的?
他才不信。
这世上就没有比他好说话的人。
秦姝今日跪了不久,到了此时不免有些腿酸,满屋子找不到另一张没被踩过的小椅,只好去榻上坐着敲腿,根本没意会他话里的深意,“许青霄吧,叫他服气有些难度。”
谢行周眼睁睁看着这人毫无顾忌地与自己同坐一榻,虽担心有人闯进来会对她的名声有损,但也寻不到其他法子。稍稍往榻尾退了退,脑子也分辨不出她说了什么,只复述道,“啊...许大将军。”
“是啊。”秦姝突然抬头,“不对,你只是现在答应的痛快,之前本宫帮了你多少呢?还是你最麻烦,特别麻烦!”
秦姝眼里的眸光一闪一闪的,他看着她的模样便忍不住眼底升起温和的笑意,“殿下现在觉得臣麻烦了?臣日后说不定更麻烦,您现在后悔,说不定还来得及,否则万一哪天臣下惹了事,最后却是公主负责,公主到时候可别动气。”
秦姝蹙着眉,“想起来了,你还是要找当年的凶手。”
“还有扶摇阁的凶手。”谢行周补充,“甚至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秦姝叹了一声,心道你若是能忍一忍,忍到我出了京城,你爱怎么找就这么找,干我底事。
心情愉悦,嘴上也开始贫,“你找你的,到时候真闹出事儿了,陛下生气了,你就死。骁骑营就是我的了。”
谢行周真是开了眼了。
忍不住往前挪了挪,为了方便和她吵架,“你看看,你看看,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吧?公主自己承认了?也别光说他们在扶摇阁上动手脚,公主利用扶摇阁得到了多少?”
秦姝扬起小脸,“多少?”
“区区扶摇阁,却能让公主进可得右卫营,退可得骁骑营。”谢行周学着她方才掰着手指算数的模样,“守,可得六部最重要的工部大权。如此一来,扶摇阁虽然塌了,孙无忧失了张弛,谢家失了钱财,若臣猜的不错,您一会就要去和顾尚书谈一笔交易了。”
秦姝得意之色更甚,一个劲儿地点头,“对对,要不怎么说我秦姝多谋善断呢,好好学着点儿,知道没?以后出门也不要说自己是陈郡谢氏,就说是我秦姝的学子,肯定保你无忧。”
谢行周气得直笑,少年恣意的神色重回脸上,被激得直接忘了腿上的伤,双手做掐状就要逗她,“秦姝的学子?嗯?那我以后可要叫你老师了啊殿下...”
秦姝见状就要逃,哪成想这人忽的痛呼一声,“嘶。”
第042章 不对劲
秦姝原本都跳下榻去了, 一听这人倒吸口气,赶紧又折返回来。抬手扶了他一把,不厚道地笑道, “少将军, 莫不是以为自己此刻还能横扫千军?”
谢行周单手撑在她的手腕处,借力稳了稳身形,抬眼就见她近在咫尺的调笑模样,不禁也勾起一抹笑来。
“臣能捡条命,就是殿下的赏赐了,怎么还敢奢求横扫千军的本领呢。”
“说什么鬼话,你最好一个月内能行动自如。”秦姝顺势让他躺下去一些,随后站起身来, 将被子扯过来给他盖好。
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当被子铺到上面, 铺到对方胸脯上的时候,秦姝的指尖忽地一顿。
不对劲,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怀揣着一丝希望缓缓抬头——那人紧蹙着眉, 眸中的认真不容忽视, 目光刚从她的指尖移到她的脸上。
她手指发烫, 脸上也发烫。
张了张嘴,舌头似乎有点打结, “我...我几乎日日要给听白拽被子的...”
确实是这样啊...要命,他这个眼神是不是要死。
给听白拽被子就是很顺手啊, 这不就是...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就可以弄好了吗...这有什么很不对劲的东西吗?他可以别再看她了吗...
她抿着唇,一幅苦哈哈的如临大敌模样。
病人, 因为他是病人,而且他腿不方便,而且顺手。
对,这么简单,他应该能领会到的。
可他只盯着她,那目光幽深,灼得吓人。
秦姝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莫名感知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危险,她几乎是本能的觉得不妙,大事不妙...她迫不及待想走,抬脚就要去一旁的小小胡床上。
谢行周一伸手,轻松拉住她的长袖袖口,“你干嘛去?”
“嗯嗯?”秦姝面露难色,双手护着自己的大袖就要往回扯,“我哪都不去,你别...”
“别什么?”
“别...”秦姝嘴边的话吞了又吞,“别着凉,得好好盖被子。”
想好好盖被子,主要就是你得先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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