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不悔。
“铮————”
白羽的手被震得久久无法动弹,长剑无力地掉落在床边,与那人只差一寸。
他握着手腕,试图将颤抖压制下来,满眼不可置信。
“你再往前一寸,这短刃就该插进你的手腕关节。”女子的声音淡淡的,无形的威压震慑着在场所有,令人膝盖一软只想臣服求赦。
她拾起地上的短刃,拿在手里晃了晃,“插进手腕,武功算是废了。你该觉得幸运的。”
白羽身子一沉,跪在她面前,“属下,谢主子留情。”
“谁说我想留情了?”秦姝睨着他,“你又怎知不是你自己太慢了,没追上我的刃?”
这句话正中他的心思,他实在是恨,恨自己为何没有再快一些,说不定事情就能成了。
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把跪在门口的簪月快要急死了,眼睁睁见着主子的脸色越来越差,簪月连忙起身跑过去,再度在秦姝面前单膝落地为他求情,“主子!白羽不是有意要忤逆主子的,他是有自己的考量...他本想...”
秦姝回首扫了一眼谢行周,确认并没有正在渗血的伤口才回过头来,没再多给白羽一个眼神,朝下首的女孩道,“把他关起来。”
簪月愣住,不知是何意。
“地牢伺候。”
簪月抿唇,没有直接受罚,定是还有回旋的余地,这时候还要什么掌司的面子,保住命就好了,当即颔首道,“是,主子。”
外面的人依令进来拿白羽。
白羽被两人扣住不得再动,他却忍不住回过头来,极力嘶吼着,“主子!谢行周不除,九层台会被他害死的!主子——您听我一句吧!”
秦姝摆摆手,他身侧二人毫不留情地将其压下去。
“还是差点意思。”
秦姝收回目光,瞧着簪月,“还有事情要说吗?”
簪月将怀里的供状拿出来,抬眼呈上,“那工匠姓刘,已经将当时扶摇阁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属下并没有为难他,问完话就关在另一间客房了。”
秦姝一手拿着那供纸,一手伸出来抚了抚女孩的发顶,语气轻轻,“做得好。”
簪月嘿嘿一笑,高兴得很。
“你去忙吧,在明晚我回来之前,不得让任何人靠近白羽,免得他通过神讯司的人做些什么。”见女孩满眼担心,她稍稍松了松眉心,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许,“白羽,还需得历练着呢。”
簪月听得懂,这话是在说,白羽不会
成为弃子的。
簪月奉命离去后,秦姝才松下一口气,整个身形也垮下去些,她单手撑着窗台,朝着屋子里另外一个人说道,“你是真躺得住啊。”
“殿下亦是真不怕臣死。”
床上的男子缓缓睁眼,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疼,抬眼扫了眼周围,最后才把目光落到女子身上,“殿下刚从皇宫回来,战况如何?臣的脑袋还能留到几时。”
“你的脑袋要是想搬家,那刚才就该搬了,本宫还会等宫里来处决你?”秦姝呛声道,“本宫也算是实言相告了,谢行周,你死不了。此刻便想想,留着这条命能做些什么吧。”
谢行周鹰隼般的眸子半阖着,昏迷前的景象如同潮水一般涌进脑子,顾琛意味不明的话、霍彦被埋没的小小身躯、众人逃亡一般的步伐、几乎震破耳膜的巨响...
头痛欲裂,头痛欲裂。
秦姝眼瞧着不对,急急出声,“你怎么了?”
谢行周死死摁着太阳穴,睁眼时眼底一片血红,他喃喃道,“供状...殿下方才是不是说过,把当时与我一起的匠人录了供词,臣可否一观?”
供纸上并没有记录什么特别的东西,雨天,扶摇阁摇晃,监工和督办安排大家先走,之后救出自己...并没有任何隐秘之事。秦姝狐疑着,将供纸递了过去。
却不曾想谢行周看完那供纸目光大震,“怎会...他并没有看见霍彦是怎么死的,这供词并非是全部,骁骑营将士霍彦,死在了扶摇阁里...殿下。”
男人眼底爬上一层痛苦,“殿下,臣的将士死在里面了,烦请殿下,明察。”
秦姝踌躇着,眼里的内容复杂,已然变成了双手撑着窗口,整个人倚在那里借力,“只有他死了,而且是你骁骑营的将士,对不对?”
谢行周心里只觉不妙。
“谢行周,现在还未有人发现这件事。你和那刘工匠是最后出来的人,他亦是不知,而你知不知,需要细细考量。”
考量着,究竟是明察秋毫,还是祸及己身。
她没说,他也是懂的,他已然亲眼见识了京都真正的景象。一条命,在几千几万人面前看起来似轻如鸿毛,但在有心人眼里,是能够一箭穿心的利器,是能够压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又是那样的眼神。
谢行周那样受尽折磨,痛楚深深的眼神,叫人只会自纠自查,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让这如玉般的公子这样失望。
秦姝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她的手上也不干净。
“臣还有选择吗?”他问,“将霍彦的死讯公之于众,臣或许会罪加一等。但如若不公之于众,臣难道就能好好活着吗?”
谢行周淡然一笑,“是臣简单了,臣入京之前,把诸位想的简单了,能有此下场,是臣该死。但霍彦何罪?何辜?”
“你有选择。”女子的手紧紧握着窗沿,用力得指尖发白,“你活着,就能为他报仇。我们都知道...都知道究竟是谁,是真正动手的人。可你若是为了眼前之怒,宁愿被人抓了把柄也要为他请愿,你会死的。”
“谢行周,你还不能死。”
谢行周终于坐起身来,唇白的失了色,双手用力撑在身后。闻之连连冷笑,震得胸腔痛极了,“我还不能死?”
“是啊,我还没找到害我娘亲的凶手,我怎么敢死呢?”
“我怎么敢呢?”
“殿下,上次也是...也是只死了我娘亲一个啊。”
“她救了五万人。谁都活了,只有我娘死了。”
“霍彦也是,他死了,才换来一万一千人活着。”
“我曾说,娘亲虽死,却死得其所,我会为她报仇,可...十三年过去了啊!哈哈哈哈...十三年,我都没有为她报仇。那个小猴子一样的人儿,难道就能等到我为他报仇吗?”
“可笑,可笑,我这样无用之人,怎配存于这世间——”
长剑,就在他床边。
“你死了,就连希望都没了。”
“什么?”长剑已然被握于手中的男子一顿。女子的声音太轻,太过于悲伤,他虽不知她为何如此感伤,却也想听完她最后一席话,算是全了自己的念想。
“你活着,才有希望。”
谢行周,你活着,京都乃至大宋,才有希望。
谢行周的眼睛里满是迷茫,这个连无边巨物都敢对峙的人,连面对京城漩涡都不曾有过退意的人——在遇到另一个为万千人而死的人之后,他起了死意,他退缩了。
可,秦姝说希望。
什么是希望?
一眼望不到头的京都里,哪里还有希望。
秦姝说;“你就是我的希望。”
他看着女子眼里的坚毅,想象不出,她为什么会屡屡对自己这般无用之人青眼相待。他依稀记得扶摇阁前,白羽说,自己快把秦姝害死了。
他那时怕极了,怕这女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即便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坚不可摧,她看起来前有陛下,后有朝臣...即便是如此,他也不希望给她带来一分困扰。以至于醒来时依稀感到头顶悬剑,他有那一瞬觉得,要是能解她之困,大概也算是一种死得其所了吧。
“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秦姝淡淡地笑了,笑得坦然,“我说过了呀,你活着,就足够了。”
有些人活得像高悬于天上的白日,他的存在,就足够引人走出长夜了。
谢行周那双清眸中,含着许多情绪,他目送她朝外面走去。可想起女子的笑意,只觉这背后满是神伤,他忍不住出口相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有。”女子去推门的手一顿,“有很多。”
“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听着。”他说。
“扶摇阁的坍塌,有我一份。”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并没有转过身来,“是我叫人去挪了工部的公款另作他用,我料到顾琛会以自己的本事瞒下来,我想等我的大事将成,再拿着那公款检举顾琛贪污,把他从位置上拉下来。我便能取如今在这六部中极其重要的位置。”
谢行周平静地听着。
“还有,你。”她悄悄叹了口气,“明日午时,八千劳役待斩,陛下诱你二人率先认罪,以此令政权只归于一人。”
她终于舍得回过头来,“我知道你不会肯的,那样的谢行周宛若行尸走肉,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对大宋真正有益的骁骑将军。”
“所以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总会想到办法的。”
她细细思索一番,“眼下应该没了。”
谢行周正消化着这滚滚内容,突然听见没了,“什么没了?”
“没告诉你的事,应该没了。”女子认真地点头。
“嗯...”谢行周眼底的情绪重归于平静,语气里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软,“明日午时,你有什么办法。”
秦姝只起念头、还未付诸行动的事,是不会与人讲的。
看着她稍显防备的眼神,谢行周便知道她还未万事俱备,他敛眸一笑,“罢了,还有近一天的时间,我们还有功夫慢慢想。”
秦姝放下心来,郑重道,“好。”
她出门去了。
谢行周凝视着手里还未完全松开的长剑,叹道,“好剑。”
“可惜了,不是我谢行周的绝命之器。”
他重新躺了下来,将身上沾了血的被子放置一旁,拿了床边的褥子虚掩在身上。外面雨露深重,这褥子本该返潮的。
他嗅了嗅,只闻到日光晒过后,舒适得醉人的暖意。
秦姝关上他的房门,迎面见着刚从陛下身边回来的顾玦。
女子眉梢微扬,“陛下可有交代什么?”
顾玦的激动难以掩饰,立即单膝跪地
做武将礼,“臣,多谢殿下给我做个效忠的机会!陛下阅军后大为欣喜,已经封我为右卫将军,并着我暂时继续训练那五千军,待陛下找到合适的亲卫统领人选之后,再收臣的虎符。”
“这是应该的,也是你做得好。”秦姝淡淡应了句。
顾玦进了趟皇宫就仿佛是开了窍,见秦姝回应淡淡,立马表示自己的一片忠心,“臣,是殿下施恩,才有了今日。殿下对臣是再造之恩,犹如父母,臣日后定会为殿下肝脑涂地,为殿下马首是瞻——”
秦姝拍了拍下首跪着之人的侧脸,不轻不重的,“这些话,你应该好好藏在心里,只在我面前表现就可以了。知道了吗,顾将军?”
顾玦顿时大喜过望,“臣明白!臣都明白!谢殿下——谢殿下给臣效忠的机会。”
他不是蠢人,即便这对皇室兄妹表面看起来性情相似,内里的用人气度却大不相同。
秦姝那时让他站在大殿门口,他即便听不真切,也能听见个七八分了。
若论大宋有明主之气的人,唯有这项安长公主。
人一旦对某个人产生发自内心的崇敬,即便他人给予再多的恩惠,也是不能与之相比的。
他想起还关在此处的兄长,想问一问却又不敢随便问,显得踌躇不定。
秦姝轻声道,“莫慌。你先起来,随我去书房,本宫有事要交代你。”
“是,殿下。”
第037章 以患为利
女子一如平常般的落座于书案前, 她有犹豫不决时临摹字帖的习惯,叫了顾玦近前来研墨后,便不再多言, 垂下眸去顾自描帖了。
顾玦立于她身侧, 只觉女子周身气势中无一丝忧患或恐惧,低下头时,清冷的眉眼都显得朦胧温润了许多,一袭墨玉般的长发只简单拢了个发髻。风起时,洒落在肩上的缕缕发丝,还有字帖的最边角,皆乘风而翻飞。
门外的夕阳刚好照进来,点点橘红洒落在纸上, 暖意升起, 连带着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干净而舒适的气息。
顾玦觉得纳闷, 似乎在进宫之前,甚至她离宫之时,都是一幅戾气横行模样。自己就陪着皇帝出宫检阅个军队的功夫, 怎么就换一番景象了。
不多时, 秦姝手中一张字帖已然成型。她拿起来端详一番, 蓦然开口,“你知道右卫军的虎符落入你手之前, 是由谁代领的吗?”
顾玦稍加思索,这些日子也没少打听宫里的事儿, “尹天师?”
“你猜他现在在想什么?”
迎着女子抬首而来的目光,顾玦狐疑道, “难不成,尹天师也有心于臣这位置?臣还以为他如今日日在陛下身侧, 已是足得圣宠了。”
秦姝轻嗤一声,“无兵无权,圣宠何用?”
很好,屋子里这点暖意都随着这句嘲讽消散个干净。
“既然如此,那天师现在定是在想,如何取回这虎符。”顾玦心里一紧,不敢再乱想,只能瞧着脸色试探她的用意,“殿下,是有什么要提醒臣下的吗?”
秦姝向后仰了仰,手在后面撑着,大大方方地直视其人,“明日午时斩首之时,陛下定会让你带着右卫军驻守附近,以防京城百姓过激。”
“但本宫若说,想让你那时去为那五千军做一件大事,你敢吗?”
顾玦凝视着女子,只觉谁人若是不长眼睛与她作对,大抵是余生无望了。
次日,巳时,太阳高升。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有人等着坐收渔翁,有人等着愚人上钩。
也有人,等着刀悬于颈,祈祷下辈子不再托生于此处,祈祷留下的妻儿安度余生。
女子立于高台之上俯视街景,日光晒在身上,却怎的也晒不热她。
不论事情成败。午时之后,京城百姓人人自危的日子,便彻底来临了。
轮椅的滚动声愈来愈近,一双手拉住了她,帮她捂着冰凉的指尖。秦姝没回过头去,只长叹一声,“若是要出门,现在便去吧。”
或许还能少看见一些血色。
少女仰首望她,觉得她的个子好高,像是要顶起一整片天那般,高得发寒,高得孤单。
“阿姝,是最厉害的人。”少女说,“定能转危为安,以患为利。”
秦姝不由得轻笑,“又在偷看我的兵书了吗?”
岳听白理所应当地扬眉,“这怎能叫偷呢,我这是想为你分忧。”下一瞬笑意收敛,由衷地说道,“多事之秋,你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一天我能站起来了,我就把你的活计都揽过来,我来保护你。”
秦姝低头瞧她,淡淡应了声,“好。”
她应完便转身走了,在一节节阶梯上快步而下,长摆在身后荡漾,一转眼便只能依稀见那一尾天青色了。
岳听白知道,阿姝此去肩上担着的,不是个人的得失,而是近万人的生死。
秦姝行至执法场的时候,顾玦以及右卫军已然将场上团团围住,确保不会有人能从外面冲进重围了。
顾玦极为恭敬的向她致礼,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围观百姓都可听见,“殿下,属下奉旨,捉拿扶摇阁工棚内的八千名劳役。此刻劳役正在九层台的管制之下,还请殿下赏臣个旨意,臣好带兵去换防。”
秦姝抬眼瞟了他一眼。
都到此刻了,还不忘给她立个好名声,也不知有何意义。
可当目光扫到他身后的众多百姓,看着那数百人,带着或是探究、或是祈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时候,秦姝犹豫了。
她咬咬牙,“离午时还差半个时辰,再等等。”
顾玦迟疑了一下,“是。”
半个时辰,听起来要很久,但在秦姝眼里,不过瞬息之间。
众人前方,就有一个巨型的日晷,晷针移动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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