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要去陌生人家里送点心，介绍自己是谁，爱洛的头皮就发麻，这个时候，如果有管家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好像也不行。
拥有独立的身份和个人资产，住在单独的一幢房子里，怎么可能不和邻居们来往？
以前也没少和石匠街的人打交道，南楼公寓的老师们不也认识了七七八八吗？
嗯，就是开始的时候聊一聊，后面大家都忙于工作，似乎并没有过多的交往。
其实，没那么可怕。
过去环境简单，除了绘画事业，爱洛在心理上一直认为她是个外来者和小孩儿，不用像成年人那样开展社交活动。
现在长大了，这些事得慢慢学起来。
没见卡罗琳婚后天天出门么？
她要不是难以忍受，也不会大热天急着去法尔西度蜜月，怎么也要安排一番，到更远的斯潘尼王国吧？
盛夏的早晨，一不留神，太阳就升到了半空中。
爱洛在拥有半墙玻璃窗的卧室中醒来时，刚过八点。下床拉开茜纱窗帘，直接去一墙之隔的盥洗室洗漱。
一楼厨房的外侧有一个设备房，装有家用小型蒸汽锅炉。不用像在石匠街那样，由莱莉烧好热水上来喊她，也不用像南楼公寓那样，必须按点起床才有热水用。
虽然起得不晚，可整个人非常放松，一点儿也不着急。
磨磨蹭蹭冲澡刷牙后，莱莉进屋，给她梳头换衣。
“车夫已经到了。”
莱莉现在不仅是贴身女仆，还是门房和管家。
或许是因为住在属于爱洛的房子里，胆子大多了，早早给凯西和车夫开门后，还把前后院巡视了一遍。
“礼盒呢？”
“刚刚送来，凯西正在清点。”
爱洛“嗯”了一声，任由莱莉给她梳了一个后挽辫，发尾系上一根银色发带，穿上新买的天蓝色垂边轻缎裙，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戴上手表，换上透气的半跟鞋，下楼吃早餐。
“不用全装上，从最东头开始，数一数有几家，送完了再回来拿。”
吃过简单的早餐，已经九点了。爱洛瞅着厨娘和女仆将礼盒往马车上拎，眼看坐不下人了，开口吩咐道。
“等一下，没拿伞。”
莱莉忽然想起手袋和遮阳伞，又匆匆上楼。
爱洛站在门廊下，问道：“还没付款，怎么送点心的人就走了？”
凯西笑着回答说：“昨天莱莉付了定金，面包房不担心这一片的人会赖账，见您没下来，就先走了，请您回头逛街的时候再付。”
没见过主人就能赊账啦？
这个生意，做的很可以呀。
等莱莉取来小伞和装着丝帕的布包，两人坐上自家的蓝蓬轻便马车，在紫叶李树荫的遮挡下，开始挨家挨户送点心，告诉大家，本社区来了一位新邻居。
上午时分，打开马车上的玻璃窗，车厢里的温度不是很高，阵阵凉风吹过来，让原本内心焦躁的爱洛静了下来。
拜访过的五、六家邻居，都是女主人前来交谈。
感谢先前送来的鲜花，对方收下点心盒，互相通报姓名，浅浅拥抱，她连大门都不用进，进展很快。
午餐前, 拜访完成了三分之一。
饭吃到一半，爱洛总结上午的见闻：“看来不只是我对这种形式上的社交活动感到无聊，估计大家都一样。不过碍于传统, 必须这么做。我的花园里不能只有玫瑰，也要种上其他品种。否则需要送花的时候过于单调，似乎也没见街上有花店。”
添满一碗凉凉的红豆汤，凯西接话道：“给邻居送的花基本都是自家种的。海克乔姆的花店会出售整颗植物和种子，花束需要预订。”
说到花园, 凯西的丈夫是园丁，她比一般人更了解。
“等忙完这一段再去逛。”
下午，顶着炎炎烈日，爱洛去了距离最近的前街邻居家，得到一位慈祥老奶奶的喜爱，吃了一个冰激凌, 又回来装点心盒，继续她的拜访之旅。
这两条街上的房子没有完全卖出去。通过和邻居们这小半天的交流, 爱洛基本掌握了本社区房产的价格区间。
中间位置地段好，受到的影响少，价格贵一些, 销售比较缓慢。像她的房子, 折让完的价格, 在这条街上也排在前面。
两头的房子处在街道交汇处, 价格会便宜一些。
傍晚时分, 最后一家邻居不挨着她的房子，而是位于西侧隔了两户的位置。
这会儿天色渐暗, 夕阳挂在天边，铺着小石板的街道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
虽然只是绕着前后两条街转悠, 可依然奔波了半天。见时间来的及，爱洛回去洗了把脸，抿过头发，让车夫先回家，她带着莱莉，拎着纸盒，步行前往伊尔新月街10号。
刚走到附近，就看见这家的大门外停了三、四辆马车，不时有人进出。
“好像晚上要宴客。”爱洛一看这架势，准备打退堂鼓，“要不改天来，现在主人肯定忙着。”
心里这样想，没等转身，一个中年女仆小跑着从大门处过来，笑着招呼道：“您是新来的邻居爱洛小姐吧？前两天我陪着夫人去送花，见过您的女仆。”
“是我。既然在举行宴会，就不打扰了，请将点心盒收下，以后再找机会见面吧。”
爱洛示意莱莉将小礼物送上，就要回去，被中年女仆笑着拦住了：“多凑巧，我们家小姐今天5岁生日，请您一定参加。夫人知道您是贝德拉尔女校的老师，正要向您请教孩子入学的事呢。”
中年女仆边说边行礼，请爱洛务必前往。
“这个，临时碰上没准备生日礼物，实在是不方便进去。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我最近不会常出门了，欢迎你家夫人随时来喝茶。”
一听这是小女孩的生日会，爱洛更想走了。
不认识的人凑在一起给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儿过生日，一想就头晕。
“爱洛小姐，欢迎您的到来。我是夏伊·戴维斯，克拉拉的母亲。”
女主人原本站在院子里和宾客聊天，见心腹女仆快步出门拦着一个姑娘说话，以为有什么意外，赶紧跟出来，结果一眼认出莱莉，才知道眼前这位高高瘦瘦的美少女，就是本周社区谈论度最高的新邻居。
爱洛无奈，只好停脚，微笑着说道：“戴维斯夫人，您好。感谢您的鲜花，祝克拉拉生日快乐。”
夏伊大笑道：“您和我想的可真不一样，比传闻中漂亮多了。啊，您这样年轻，就是一位老师了，真让人难以想象。”
“我教授低年级。所以，年龄其实不重要。”爱洛解释道。
面都没见过，这就有传闻了。要不讲清楚，只怕再过一段时间，别人该说她是个骗子了。
“呵呵，我知道的。克拉拉明年上学，我们很想送她进贝德拉尔。可她比较害羞，我和戴维不确定是否合适。因此希望能够和您聊一聊。”夏伊热情地说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爱洛不好再拒绝，跟着夏伊并排走进戴维斯家的前院。
院子里三三两两站着说话的人们，男女都有。女士们大多身着束腰丝缎长裙，戴着各式檐帽和长手套，既隆重又轻便。男士们有些特殊，几乎全是深蓝色的笔挺制服。
这是哪个单位的职员？
爱洛分辨不出制服代表什么，夏伊一边微笑同宾客们打招呼，一边略带得意介绍说：“戴维是皇家海军茅茨波尔基地的维修主管，客人都是他的同事。因为距离基地非常近，大家听说克拉拉过生日，都愿意来聚一聚。”
这些男人，全是帝国皇家海军的军官。
爱洛想起来了，第一次到学校时，值守大门的嬷嬷提到过，因为城南有海军基地，所以城里的治安很好，她单独去报道，别人也能理解。
“我从来不知道，海军基地就在附近。”
“后院紧挨的茅茨大道对面，就是皇家海军的地盘。不过那边只是家属区，真正的军港在海边，还要再往南好几英里。”夏伊说道。
说话间，爱洛跟着女主人走进客厅，来到起居处打开的落地门前，见到了克拉拉的父亲，身材粗壮的男主人大卫·戴维斯。
大卫正在和几位同事站在这里聊天，夏伊走到他身边，和男士们微笑致意，对自己的丈夫说道：“戴维，我要向你介绍一位重要的客人。”
大卫转过头，疑惑的看着妻子和她身边的陌生少女，开口道：“您是？”
没等夏伊开口，围站在一起的人群中，一个清亮的男声突然道：“这位是贝德拉尔女子中级学校的绘画老师，爱洛伊丝·加西亚·泰勒小姐。”
被一个人叫出了全名，声音还有些熟悉，爱洛眯起眼睛逆光看去，高个长腿，劲瘦有力，这不就是那个质疑她的身份，要求看教师资格证的学生家长么？
余晖透过玻璃窗，照在奥萨尔·古斯塔夫·卡佩身上，原本褐金色的短发变得闪闪发亮，深蓝色的制服依旧笔挺，不见一丝褶皱，完全一副帝国精英，高等贵族的模样。
爱洛面上淡淡一笑，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怎么着，知道当初判断错了，帮我澄清身份就算道歉么？哼，没那么容易。”
大卫略带深意的眼神在奥萨尔和爱洛之间打了个转，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奥萨尔竟然和爱洛小姐认识？真是让人意外。”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道闪闪烁烁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等着看戏。
“爱洛老师是斯黛拉的绘画老师，我们在学校见过。”奥萨尔似乎想起了当日的剑拔弩张，脸色有些奇怪，转移话题道：“如果克拉拉明年上学，贝德拉尔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还知道怎么挑选女孩子的学校不成？”
“奥萨尔还有不会的？他可是十项全能。”
刚刚凑过来的几个年轻人哄笑道，平日里颇难接近的奥萨尔斜了说话的同龄人一眼，倒也没有生气。
见爱洛和奥萨尔都不太自在，夏伊连忙说道：“时间到了，我们去后院吧。”给不知不觉成为谈话中心的两人解了围。
夏季天热昼长，生日会是冷餐自助和烧烤。
爱洛顺势离开室内，走到后院，一股焦香的烤肉味扑钻入鼻腔。
站在花棚边的烧烤炉前，爱洛毫不客气地让厨师烤上一盘冒油的牛五花，撒上香料，坐在木栅栏附近的长椅上香喷喷吃起来。
院子里全是陌生人，大家的年龄和身份的差距有点儿大，爱洛并不上前和人聊天寒暄。
这些帝国海军人员及其家属，除了男女主人，只怕其中的绝大部分人，她都不会再见到。
所以，别去浪费那个时间了。有空多吃两盘肉，猪肋骨看起来也很不错呢。
美美吃完烤肉，爱洛去阳台下的长桌上拿了一杯晶莹剔透的苹果甜酒，端起来刚喝了一口，没等咽下去，那个阴魂不散的学生家长又出现了：“未成年人不该喝酒。”
“噗~”这口酒差点把爱洛给呛着了，“你不是海军么，这是改行当警官了？”
“我没有恶意，只是提醒一下。”奥萨尔见爱洛脸涨得通红，平平说道。
男女主人这会儿在院子里招呼宾客们，听见声音，夏伊看见丈夫的海军同事和克拉拉未来学校的绘画老师站在一起，似乎出状况了。
赶紧拖着大卫的胳膊过来，笑着说道：“两位是在交流贝德拉尔的情况吗？我们正好想要了解一下。”
奥萨尔对大卫说道：“贝德拉尔是帝国排名第一的寄宿学校，上周，我的母亲和伊芙琳校长共进午餐，谈到过适龄入校的问题。认为女孩子性格柔弱，上寄宿学校最好不低于七岁。即便这样，丝黛拉上课一个月了，依然还需要家里的嬷嬷照顾。”
“这么说来，明年克拉拉也不到年龄了？”夏伊眼珠一转，看向爱洛，问道。
爱洛是只管教学的绘画老师，对于学生在校内的生活和适应问题，真心不大了解。
可作为在场唯一的教育工作者，只能根据平日里上课的经验，临时开动脑筋解释道：“虽然有管理学业的班级老师和负责照顾生活的嬷嬷，但一年级每班二十人，并不能做到一对一，孩子的自理能力确实比较重要。如果性格内向，还是年龄再大一点入校合适。”
奥萨尔这人吧，烦人归烦人，说话还算中肯，讲的问题连天天在学校待着的爱洛都没注意过。
他说的细节对戴维斯夫妇很有帮助，夏伊不吝夸奖道：“真是太感谢了。万万没想到，卡佩先生对小孩子的教育问题也有研究，真不愧是帝国海军大学有史以来最年轻最优秀的毕业生。”
“您客气了。”
奥萨尔抬眼看了爱洛一眼，动了动嘴，咽下了要说的话。
丝黛拉入学第二天，他就请了一天假，回兰敦亲自调查爱洛的身份。
结果令他大感意外，这个女孩儿不仅拥有教师资格，还有作品一直在皇家花园画廊展出。母亲曾经参加过前坎贝尔夫人的沙龙，吩咐家里的画师要同款，可惜没成功。
他专门去了一趟画廊，在两幅肖像画前观察许久，无言以对。
完全不能想象这么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孩子，能创作出那样独一无二，真实无比的人物画。
这个世界上真有天才！
虽然他本人不到十八岁从海军大学毕业，也被师长们誉为天份极佳的人才，可肯定不能厚颜跟眼前的人相提并论。
因此，等主人夫妇忙着和前来祝贺的客人们打招呼，没人关注他时，奥萨尔冷不丁开口道：“伊芙琳校长对你的工作很满意，丝黛拉也很喜欢画画。”
“你的意思是，那件事过了，这就是道歉了？”爱洛瞪大眼睛问道。
“是的。”
在奥萨尔看来，说出刚才那一番几乎是投降的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第一次看到下巴对着别人额头道歉的方式。”
爱洛个子不低，但奥萨尔更高，差了大概一个头。两人这会儿离得近，俊男靓女看起来赏心悦目，但各自嘴里挤出来的话却都连钩带刺。
“难道不是因为你太矮了，所以只能看到我的下巴吗？我认为，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太气人了，明明是他错了，还敢强硬表态。
爱洛怒了，咬牙道：“我会告诉伊芙琳校长，您对本校的教学非常不满意，正在到处诋毁我们。”
奥萨尔不明白，他都说了这么多，还解不开那天的误会吗？
母亲听完大管事的汇报，担心他的名声，赶紧请伊芙琳吃饭修复关系。这姑娘天天在学校，要真的跟校长进谗言，可又是一堆事儿，真麻烦！
想到这里，奥萨尔只好无奈道：“当然，也可能是院子的地势不平导致的。您的画作我看过了，非常不错。”
一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但他总算承认自己的成就。最终，爱洛勉勉强强接受了对方隐晦的歉意：“那先这样吧。”
骄傲的绘画老师见好就收，再待下去，不仅尴尬，没准哪句话听着不顺耳，她又要爆炸。
立马跟主人告辞，带上在夏伊家的厨房里吃得肚子溜儿圆的小女仆，晃着月光下一闪一闪的银色发带，回家了。
第170章 新学期不一样
正式入住新居第五天, 爱洛的花园改造工程尚未启动，画室已经基本布置好了。
整个二楼都是她的绘画空间。三个卧室和一个起居室全被她划成工作区域，分为书房, 储藏室，朝南和朝北两个大画室，可以根据不同时段移动的光线，随时作画。
从兰敦带回来的绘画用具放入储藏室，只占据了四面木架的一角, 距离原来小楼画室的库存量还差得很远。
三个尺寸的画架全部摆开，夹上画纸，气势十足。
巡视过新画室的布局后，爱洛用了整整一周，画了一副奥萨尔少年制服图。
深蓝色的面料带着暗光，两排金属圆扣熠熠生辉, 竖领窄袖。在月光笼罩的庭院里，让记忆中的少年和当下的青年合二为一, 盯着燃烧的炉火，背后是绿色庭院，身旁是五彩花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