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老师们没听懂，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问，只好沉默。
爱洛站在大办公室的画架前，准备给同事们上一节数学课，绘画组长坐不住了，淡淡说道：“就照你说的名单来吧。”
“呃，”正要从变量和权重相关性入手的爱洛，理了半天的思路被打断，只好说道：“从明天开始，名单上的学生按我的要求上练习课。其他的学生照旧，想参加也行。”
让同事们见识过她的头脑风暴后，爱洛的辅导课完全照她的方式开展，需要和雷吉娜协调的地方，课后去小办公室交流。
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比先前的饭搭子更进一步，时常在午休时聚在一起喝茶，很有共同语言。
总是在一起上课的交情，让九年级绘画老师很放松。一点儿前辈的架子都没有，甚至比开学时请爱洛接受女校联展辅导课时的态度更为谦和。
“这幅铃兰画的笔触不太一样，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坐在爱洛的办公桌前，雷吉娜看了半天对面墙上的画，直接问道。
爱洛盯着这幅略显凌乱的画作看了好几眼，确定当时是为了赶在开学前画完，运笔上有些飘忽，并非刻意表达飞扬的内涵，干笑了两声说道：“这是暑假练手的。我上学期住在南楼公寓，摆不开这个尺寸的画。”
“噢，我听说你搬去了海克乔姆，所以现在可以放开手脚了？”雷吉娜笑呵呵提到大家背地里传过的小道消息。
爱洛从柜子上拿下来一个不大的纸盒，摆在雷吉娜面前，说道：“我住在卡尼亚特的伊尔新月街。来，尝尝我家厨娘的手艺。”
“哦哦，我住在茅茨大道南侧的海军基地。天哪，我们居然只隔了一条街。”雷吉娜兴奋地说道：“伊尔新月街的房子特别贵，基地有一些拖家带口的军官们分不到大房子，就住在那一片。”
“也没有太贵，价格中等偏上，要看地段和户型。我确实拜访过据说是海军人员的邻居。”
爱洛赶紧解释，生怕被人误会她是继承了遗产的小富婆。
“太好了，欢迎你周末来我家做客。通常只有我一个人，我们可以喝下午茶，欣赏花园。顺便商量联展的事。”
雷吉娜的丈夫詹姆斯是基地的现役军官，如同长在船上一样不常回家。
她大把的时间没地方打发，靠着在专业绘画学校学过五年的资历和海军家属的身份，在贝德拉尔找到了这份工作。
对爱洛来说，做绘画老师是当时无可奈何的选择，可在雷吉娜看来，来学校有同事聊天，白天上课消磨时间才是主要原因。
所以，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爱洛心知雷吉娜和她接触过的大多数衣食不愁家境富裕的女性一样，说话办事略带天真和烂漫，邀请别人闲聊是她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本着和同事搞好关系的目的，约定十月的第一个周末，爱洛会带着独家秘方烤制的巧克力脆饼去一街之隔的雷吉娜家拜访。
时间呼呼而过，选入大名单的孩子们表现明显更胜一筹，这让爱洛在联展筹备组的话语权大幅上升。正在练习的所有科目和方向，她说了算，根本没人提意见，因为大家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画风景时会将比例和位置大幅改动，让空间更合理，真实感更强；画人物时对阴影和轮廓做重复练习，要求每一次落笔都代表性格。
强调要时刻思考在传统框架下有所突破。学生们有的能懂，有的不懂，但全都对这个年龄小本事大的绘画老师言听计从。
人人专心练习，希望能够得到命运的眷顾，如同神灵附体一般画出同样的画，哪怕只有一半的水平也行。
不说别的，就爱洛的那副夏日湖面图，第一次拿到教室当做画样解析时，半节课都在嗡嗡声中度过，
看到这些青春期的女孩子们从震惊到迷茫，最后变得亮晶晶的双眼，爱洛只能选择忽略讲台下的窃窃私语，看着教案照本宣科，尽管根本没人听她在讲什么。
靠谱的，会说一说对画作的理解：“明明是同一个阿斯沃湖，为什么我画出来像个小水塘？她那个就是清澈透底的自然湖泊，颜色差的也太多了。”
不靠谱的，完全就是谣言的制造者：“听说她是古希腊掌管绘画的神，你们不觉得她长得很像圣·索尔波里大教堂墙上的帕拉斯·雅典娜吗？”
。。。。。。
在大主教还能管理离婚的当下，不适合深入普及科学知识，就当作是赞美好了。
第174章 雷吉娜
关于女校联展的准备工作, 雷吉娜得过且过。南希只管跟管理层沟通进度，讨要资源，时常将联展最新动向传达给筹备组的组员们：“听说兰敦的一家学校想让八年级也参加, 然后被否定了。”
“预计今年的主题不是人物，是四季景色。。。。”
“所有为联展领用的绘画用品单独核算，不计入本组年度成本。如果有谁找你们要颜料什么的，让她到我这里来领。”
消息杂乱真假难辨，爱洛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也不太理会其他老师的各种建议，辅导课只按自己的节奏来。
根据时间表，秋季学期结束前，课程要全部完成，并且基本确定九年级120多名学生中有实力参加画展的30-40人。
冬季上学期开学后，女校联合画展当年的主题发布。剩下的工作, 基本就是学生创作，她来指导了。
去掉学校评选的时间, 满打满算，估计只有一个月能画画。
听说最早的联展是没有主题限制的，学生们想画什么都可以。但是后来排了名次, 内容的选择就至关重要。
为了避免部分学校只关注题材而忽略基础技法, 导致教学方向的偏移, 开展的第三年才开始规定每届参赛作品的主题。
时间不宽裕, 各校都会收集信息, 提前准备，俗称“猜题”。
十月的第一个周末, 初秋。
天高云淡，清风拂面。
上午的温度不冷不热, 正是外出访友，闲逛赏景的好时节。
爱洛一大早起来，让厨娘凯西烤了两盘花瓣型巧克力脆饼，撒上可可粉，装入纸盒作为礼物，乘坐马车去了一街之隔的海军基地家属区。
雷吉娜家的房子紧挨茅茨大道，距离路边只有200英尺左右。屋前有一个巨大的草坪，临街没有栅栏，但私密性和安全性很不错。
马车停在白墙蓝瓦尖顶的三层小楼廊下时，雷吉娜早已从客厅的窗户看到了来人，此时站在门口等着迎接第一次上门的同事。
“亲爱的，你今天可真好看。”
爱洛穿着白色飘带领的亚麻衬衣配浅红色百褶长裙，说不出的清新活力，让一向十分关注服饰流行趋势的雷吉娜看了好几眼，才伸手拥抱她。
将点心盒递过去，爱洛笑眯眯说道：“你每天都好看，尝尝新出炉的脆饼。”
雷吉娜打开盒盖露出一道缝，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甜色：“瓦伦西巧克力，我最喜欢的味道。”
“那就太好了。”
两人进屋，面对面坐在客厅的灰色丝缎沙发上，雷吉娜挤了挤眼睛，笑着说：“从来没试过特其尔红茶配巧克力味的脆饼，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爱洛倚在靠垫上，点头让莱莉跟着雷吉娜家的女仆去厨房摆盘，嘻嘻笑道：“我也没试过，一起尝尝。”
慢悠悠喝过口感略厚重的红茶，吃过味道奇特的脆饼，雷吉娜嘴角弯起来：“你的脆饼和你的人一样，总给人惊喜。怎么里面还夹着蓝莓干呢？”
“可能是因为不做饭没概念，才会将各种的食材凑在一起吧。跟画画一样，不要受拘束，只管想。”
爱洛的记忆里有无数美食。
过去是条件所限，现在软硬件齐备，凯西的手艺不差，她一有空就指挥厨娘开发新品，整天尝鲜。
原本喜欢占小便宜的厨娘发现学的比占的多，再也没有偷摸拿食材回家不说，干活更加尽心尽力，生怕失去这个机会。
据说她想从爱洛这里学会几十种点心的做法，打算以后开甜品店。
“所以，用你无尽的想象力预测一下，今年的联展，主题会是什么？”
喝过茶，聊完甜点，两个人终于想起了今天见面的原因，话题转向工作，开始猜题。
“我看过南希拿给我的历年获奖作品清单，从名称上分析，绝大多数是围绕着‘爱’，无非是以不同的画面形式来表现。总体上说，涵义是一样的。”
雷吉娜思索了一会儿，重重点头道：“我看过去年和前年的联展。的确如你所说，名次靠前的画作是有突出这方面的情感。你都没亲眼见过，怎么知道的？”
“呵呵，猜的猜的。”
爱洛按捺住些许得意，才不会告诉别人，这是她花了好几个晚上，将清单上的画作按照简介提取关键词，分类汇总出来的。
跟其他人比起来，这是她独有的思维模式。用在这上面，勉强算做是大数据分析吧。
“所以，今年也会是这样的，对吗？”
雷吉娜的眼睛亮了，“我们就按照这个思路，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山景水流，全都力争表达出。。。不是，如果画大自然，怎么去‘爱’呢？”
听起来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好像有些玄乎呐。
“九年级的学生水平有限，绘画技法大都比较普通，很难有超越常人的表现。其实，我们可以放开每个人的想象力，在原有的基础上引导，凸显她们各自的优点。”
爱洛说的眉飞色舞，她忽然间想到，自己的脑子里有无数名作可以当蓝本。如果主题合适，借鉴一下方向，用来升华现有的比赛作品，肯定没问题。
同样的题材，如果能够更加深刻地表达出人性的真善美，在基本功差不多的情况下，胜算就大多了。
果然要和优秀的人一起交流，才能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爱洛对于联展的事，心里一直不太有底，所以这一个多月全在提高学生的基本技法上下功夫。
可毕竟时间太短，学生们即使听懂了，手上也未必画的出来。
因此，短期突击绘画技能后，还是要在立意上下功夫。
如果能够在整个画面的意境上高人一等，从评委们无可挑剔的情感入手，肯定更有把握。
只要找到方向，剩下的事，好说。
爱洛笑盈盈夸道：“雷吉娜，你不愧是专业绘画学校毕业的，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呵呵，我通常会为自己的画浮于表面而苦恼，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就会多想一些。如果按照你的想法，我们的整个流程可能都要改变了。”
得到爱洛的认可，雷吉娜红光满面，仿佛找到了知己，努力提出中肯的建议。
“你说的没错。下周联展主题一发布，先让学生们提交草图或者思路，确认主线后再正式动笔。前期慢一点，后期省时间。”
爱洛的计划逐渐成型，强调情感表达，创意保护很重要。
她决定要求每人只能在固定的时间内交一副画稿，后期可以修改，但不得完全推翻，以图最大限度保护孩子们的想象力。
据说，每年都会出现一些争议作品，可不要小瞧了十多岁的孩子。有的时候，她们会在天使和恶魔之间变幻无常。
尤其她的年龄不大，还是新手，难说不会被人小看利用。为了避免抓马剧情，必须提前制定规则。
说完严肃的比赛，雷吉娜的心情十分愉快，邀请爱洛去后花园逛逛，顺便展示她亲手种植的花树。
“这种甜樱桃树，其实非常适合种植在距离房子稍远的庭院中，两三年长成，初春赏花，初夏尝果。一会儿给你拿两瓶樱桃酱，夹在面包片里很香，冲水喝也非常棒。”
雷吉娜家的后院面积很大，一圈枝繁叶茂的树围着一小片色彩艳丽的石楠花，还有好几种绿色灌木，同邻居家的院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每年都换新品，我的花园在整个社区都排得上号。很多人不愿意弄清楚植物的习性，想省事全交给园丁。可种花不就是为了看着小苗儿在自己的照顾下一点点长大开花吗？”
雷吉娜指着隔壁只有草坪的院子说道：“没时间种花的人，只会种草。”
其实，不该这么嘲笑别人的。
看看人家的草坪，直立挺拔，清脆欲滴，也是花了大力气养护的，普通的园丁可做不到这一点。
必须是有丰富经验和一定审美的人，才能让这么大一片草坪的颜色，高矮，粗细和疏密达到视觉上的统一。
“我的前院估计只有这里的五分之一大，也没这种效果。”
爱洛觉得她没资格评价，该社区家家奇花异草，绝大多数她都不认识。
“嗯，”雷吉娜突然想起一件事，拉着爱洛走到长枝枫树下的凉椅边，紧挨着坐下，凑到她耳边说：“那家就是找你麻烦的卡佩上尉的房子。不过他和詹姆斯一样，大部分时间呆在船上或者港口。因此，有没有花园其实无所谓。”
世界真小。
这才过了没多久，那个人怎么又出现了？
爱洛有些心烦，敷衍回道：“哦。”
“你不吃惊吗？”
雷吉娜推了爱洛一下，“我以为你听见仇人的名字会吓得跳起来。”
“没那么严重。”
爱洛只好解释：“是发生了一点误会，当时就说明白了，后来在邻居家的生日会上我们还见过。”
“真的？”
雷吉娜第一次听说后续发展，兴趣极大，问道：“你们没吵起来吧，谁那么大面子能请到奥萨尔？”
第175章 战列舰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怎么会见面就吵架？邻居家的男主人是海军基地的维修主管，他家有一个小女孩儿，快到上学年龄了, 找我咨询学校时碰见的。”
爱洛说完，雷吉娜撇嘴道：“同样是服役，为什么他有空参加宴会，詹姆斯就没办法离开？”
“职位不重要的人，才能随便外出吧。”爱洛宽慰她。
雷吉娜一听, 心里平衡了许多，“你说的没错。詹姆斯曾经提过，奥萨尔是卡佩公爵的小儿子，从海军大学毕业时还不到十八岁，到基地以后谁也不知道该让他做什么。为了安排他，高层当初开过好几次讨论会呢。”
“哈哈, 看他不可一世的模样，以为这个人多厉害, 结果在职场上照样不被待见，地位还比不上我。”
爱洛暗爽，幸灾乐祸奥萨尔被当做皮球, 踢来踢去没人要。
虽然两人勉强算是和解了, 但尊严受到冒犯的现实不可逆转, 记点儿仇不过份。
雷吉娜接着说道：“这事儿过了一周, 我才知道是谁在找你麻烦。原本想找机会说和一下, 可詹姆斯总不在家，又听说校长大人已经出面解决, 就放下了。”
爱洛点头道：“伊芙琳校长既是我入职的决策者，也是贝德拉尔的管理者, 不可能容忍外人莫名其妙的指责。”
“是的，毕竟和一个前途无量的贵族有摩擦不是什么好事。据我所知，他继承不了卡佩家的爵位，但父母都是法尔西裔，因此可以继承外祖家的一个什么高等头衔。传言他本人不仅军事训练十分优秀，在舰船机械上还有非同寻常的天份，接触过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目前是海军序列升职最快的年轻人。”
雷吉娜慢吞吞说着她听来的小道消息。
哦豁，白高兴了。
还以为他是被人排挤，强行撑住面子的倒霉蛋，结果人家地位超然，是战斗力爆表的科技魔头。
行吧，看他那副做派也不意外。
反正没交集，别来找麻烦就行。
聊过这个和自己关系不大的八卦，爱洛去了女主人位于二楼的画室参观。
毫无疑问，搞艺术的人很自信，且多少有那么一点儿自恋，雷吉娜更是个中翘楚。
整个二楼都是她的画室不稀奇，问题是她罕见的装了一整面墙的玻璃镜。
这里明明是作画的地方，可和深棕色的柚木地板配在一起，像是一整层的舞蹈室。
空间通透极为宽敞，光线明亮如同户外。爱洛一上楼，就被豁然开朗的布局闪了一下，好奇地问道：“你是在这里练习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