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南希很是欣慰：“我到底是比不上校长和教务长眼光毒辣，真没看出来，你的办法还挺有用。我管组里这几个老师不觉得累，八年级的女生一上课，吵得我头都痛了。说过的能遵守，没说的，一天一个花样出现。”
爱洛笑道：“幸亏您提醒我。要不然，谁能想到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居然想着去湖里游泳。”
南希摇头道：“说是绘画老师只管教学，可你上着课，出了问题当然要负责。低年级的孩子自理能力差，高年级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反正，一定得注意。”
和给一年级的小豆丁上课时，说什么听什么的轻松状态不同，九年级的户外课中，爱洛一直在面对挑战。
第一周的写生课上，她就感受到了青春期女孩的威力。
上午时分，阿斯沃湖畔的碎石青草地上，零零散散摆着二、三十个半人高的栗木画架。
一大群身穿蓝灰布裙，系着白色围布的女孩儿，正面对波光粼粼的湖面，挥笔作画。
每三个人有一个女仆，每五个人由一位在暑假期间紧急学会游泳的中年嬷嬷照看，加上班级老师和爱洛，整个现场十分壮观。
本节课的内容是夏日湖面，其他的，爱洛没有提出任何限制性要求。于是，女孩子们放开想象力，随意描绘各自眼中的湖水。
写生开始后，爱洛去草地上转了两圈，细看各人的起笔入手。
所有人都在规规矩矩画湖面，无非是构图方式或者远近比例不同。
这是长期正统教育的成果，很难出天才，但总体水平中等偏上，不会特别差。
点了点头，没有打扰任何人，爱洛回到她的遮阳伞下，盯着烈日下倒映着青山的湖水，心里有点儿痒痒：“湖底砂石绵密，水草随波微荡。清澈透亮，深浅适宜。这么优质的水源，不能游泳，的确是有些遗憾。”
发了一会儿呆, 爱洛决定画一副光影湖面。
水底的景色透出，山和树同时映在水面之上，形成一个立体的三维空间。
近看是山和湖, 远看是水和树，足以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水。
想在2英尺大小的纸面上表达出透明和清净的感觉，爱洛没打算放下过多的景物，准备在细节上浅浅带过。
刚打开一罐新的颜料, 离她不太远的一个圆脸女孩蹦过来，嘻嘻笑道：“这个颜色不好用，在画面上涂抹起来很费劲，我看，您最好换一样。”
我谢谢你。
爱洛微笑着说道：“三十六色的颜料，要加入更多的辅助色调和, 你有没有试过？”
圆脸女孩愣了一下，反问道：“这是三十六色的颜料？不是只有七十二色的吗？”
“最基本的颜色还只有三种, 照样可以调出想要的色彩。我想，你可以多尝试尝试。”
“好的。不过，我感觉你还没有我的妹妹年纪大, 她现在上八年级。爱洛, 你刚才是这么介绍自己的吧, 你几岁了？”
圆脸女孩完全不觉得上课时间跟老师聊天, 或者说询问老师的年龄有什么问题, 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
“嗯，”爱洛瞧着周围的女孩子们手上的动作慢下来, 人人竖起耳朵听她们俩谈话，个别胆子大的已经转身看了过来。
“真是青春可爱的小女孩, 提的问题都这么活泼。”
爱洛心里这样想着，不紧不慢说道：“八年级的学生可没人画的比我好。关于夏日湖面图，只安排了两次写生课，你确定要跟我聊天吗？”
“哎呀，”圆脸女孩一声惊呼，“我忘记了，画不完肯定选不上，到时候就没办法得到您的指导了。我听说，您是学校绘画水平最高的老师，真的吗？”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
爱洛皱了皱眉头，说道：“绝对不是。好了，你该回到画架前去了。”
见爱洛脸上的微笑消失，圆脸女孩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回到自己的位置，还跟同学交头接耳：“哇，离得近了更好看，生气了也好看。最后她的眼睛都冒火了，还是个小美人。”
“真是。。。”爱洛听到窃窃私语的内容，哭笑不得。
孩子们好奇心重，见到新来的老师想要认识一番能够理解。但说的话涉及到了个人隐私和同组的其他教师，就有些奇怪。
按道理说，她们不是应该更为关注女校联合画展吗？毕竟这件事才跟她们的命运息息相关。
没等爱洛想明白，一只水鸟停在了距离岸边不远的一块石头上。离得近的两个女孩儿画笔一扔就冲了上去，想捉住这只黑白羽毛的小鸟。
意料之中，两人脚一滑摔进湖边浅滩。幸好前期的安全工作准备充分，两位嬷嬷先后拉住女孩儿们的胳膊，一把拽回来，没出什么大事。
爱洛站在地势较高的位置，清楚地看到全过程，扶额叹道：“千防万防，制止了主动下水，还能点开被动技能，完全无法预测，该怎么处理呢？”
接下来，脸色煞白的孩子们先回宿舍换衣服，爱洛不再画她的光影湖面图，盯着一大群学生不敢离眼。
写生课结束后回到办公室，赶紧跟南希汇报：“虽然没人反对下水取消资格的规定，可要是真的执行，只怕校长大人会被人烦死。”
南希想了想说道：“毕竟不是因为想游泳下水的，不能直接这么干。这样，去掉当天画作的评价，后面如果表现好，还有机会。”
爱洛摇头道：“这都是小问题。无非是不能进入提高班，后面参展的机会小，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参加。可今天有学生问我是不是本校水平最高的绘画老师，我倒觉得麻烦比较大。”
南希一下子坐直身体，睁大眼睛：“是学生说的？”
“嗯，似乎大家都知道。”爱洛皱眉。
“我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南希咬牙切齿说道。
“是。。？”
见绘画组长面色不渝，爱洛闭紧了嘴，没敢再打听。
一猜就是办公室政治的破事，她已经卷进去过一次了，这回长心离远点儿。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在绘画组的全体会议上，南希通报了恶意谣言的出处和结果：“每次关于绘画老师的传闻，无一例外都是音乐组长维丽特的杰作。她嫉妒我们的能力和地位，总是找麻烦。当然，也有跟我合不来的缘故。”
爱洛低声询问：“有什么可嫉妒的，虽然都是艺术方面的老师，但这两个科目差别挺大的啊？”
三年级老师比安卡偷偷说道：“音乐组只教授两种乐器。比如笛子，大家不愿意学，因为如果想在沙龙吹奏，需要极高的水平，很难做到。钢琴很好，不过就算现在每个年级有一台，也依然不够用。老师们的指法都生疏了，还指望孩子们能学到什么？家长经常提意见，认为她们没有家庭教师教得好。而绘画组的教学成绩好，有底气，南希总瞧不起维丽特。”
“那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爱洛唉声叹气。
雷吉娜笑着说：“你可是横跨一年级到九年级的全能老师，不说你说谁？”
“哈哈哈，”看着年轻的绘画老师愁眉苦脸，大家都笑了。
南希说道：“我知道维丽特想离间绘画组，但是，她是不可能得逞的。”
“我只是在餐厅说了一句爱洛真厉害，她们就敢胡说八道。南希老师，你一定要让嚼舌头的人付出代价。” 这学期新来的二年级老师惶恐道。
不过是午饭时跟人聊天，说了一句无心的话，结果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她感到很不安。
“我当然不会放过她们，教务长和校长已经确认过了，这次就是音乐组搞出来的麻烦。所以，已经要让维丽特在下周的全校教学会议上道歉了。”南希得意地说道。
“必须如此。”
“这是我们彼此了解，万一有人不知情，还以为爱洛想当绘画组长呢。”
三句话不离权利，这是从何说起？
爱洛鼓着腮气愤道：“我画画都没时间，哪有空理会这些？我认为音乐组的课排少了。实在不行，让她们每天午饭时带着学生们唱歌好了。”
“真是好主意！省得有些人闲下来就要找事儿。开会时我提一提，看看教务长大人是什么意思。”
南希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决定试一试。如果成功，音乐老师们忙起来有了成绩，就不会总是盯着别人了。
两周的湖边写生课结束后，绘画的对象变成了塔白山。
因为远景多多少少已经在湖面画中体现出来了，所以，爱洛实地考察三次后，选中了半山处的一道斜坡作为场地。
按照女孩子们的速度，从教学区到山脚至少要走半个小时。
路途长容易出意外，爱洛本人也不想一周爬四次山，和雷吉娜协商过后，请南希出面跟其他课的老师们协调，将每两个班的课合在了一起。
这样的话，尽管要带多一倍的学生出来，可人手多了不止一倍，次数还能减半，爱洛反而轻松许多。
晴空万里，蓝天白云，绿树青山。
举着小花伞的女孩子，背着画箱画架的嬷嬷，手里拎着布袋的女仆，一百多人步行上山，拉出一条蜿蜒的队伍。
这样浩大的场面并不多见。
学生们很兴奋，周围都是朝夕相处的同学朋友，可比在家里的庄园逛有意思多了。
嬷嬷女仆们身兼重任，个个盯着分给自己照顾的孩子，生怕谁一不留神摔倒了掉队了走散了。
雷吉娜很少走路来这么远的地方，偶尔爬一次山感觉不错，迎着微风对爱洛说道：“你可真会玩儿，这回怎么也能画出一副山景图，不用画远山凑数了。”
爱洛笑道：“没办法，不来山上转一圈，对着远景没新意，也看不出水平。现在让她们自己观察，就能分个高低了。”
到了一大片平缓的山坡，自有班级老师和嬷嬷女仆们带着学生，分开找合适的位置，爱洛和雷吉娜只管画她们的，等大家完成的差不多了再去指导或者鼓励。
花香阵阵，绿荫摇曳，要不是走的太累，这里可比在教室上课舒服。
天气晴好，或许是学生们十分配合，又或许是老师们全力以赴，课程进度正常，户外环境里不时出现的小插曲都能快速解决。
在为期一个月的首期写生课结束时，暗中观察一切的校长和教务长大大松了一口气。
教学改革，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要承担责任，谁都躲不掉。
一切顺利，才有下一步的可能。
之后，筹备组的老师们从交上来的作品中，挑了一多半出来，列为种子选手。
人数有点多，可也没办法。去掉完全不喜欢画画的，三年级以下水平的，其余全是想参加联展的。
本着不放弃任何人的原则，全进提高班。
接下来的练习课，每周一个主题，自由发挥。爱洛进行个别指导，每次选出一部分画作，然后提交名单给由全体绘画老师和部分学校管理层组成的评委会，以便后期确定最终人选。
不太出众的学生虽然没有一对一辅导，但如果灵感涌现，将来能够交出水平尚好的画作，也有机会。
这种方法，其实是选出水平较高的学生，进行赛前培训，并没有堵住其他人的路。
评委会运作和往年一样，不存在爱洛一言堂的情况，不会碰触到敏感的决策权。
涉及到孩子们的命运，她只管成绩。
其他的烦恼，归校长大人独家所有。
。。。。。。
纷乱无比的湖山写生课告一段落, 爱洛的精力放在了每次课后的赏析和评价上。
学生们两周一幅的作业量实在太大，她的办公室多了一位侍女帮忙处理琐事，就是那个活泼的餐厅女仆达格妮。
新任助理负责每天和班级老师核对作业数量, 分发审阅过的画作，课前准备绘画用具等等。
达格妮上岗一周，给爱洛省了很多事，工作和生活的节奏勉强和上学期持平，终于有时间完成那副只打了底稿的夏日湖景图。
再画不完, 秋天就要来了。
这幅画并不是为了明年的二十年画展准备的，只是现在没有灵感，热热手，也可以作为九年级的画样，讲一讲关于透视和色彩。
必须承认，工作中有了配合得当的助手, 效率倍增，压力骤减。
她每天都能准时回去画画了。
九月中旬的一天, 天气阴晴不定，眼看要下雨。
课后，爱洛没有多停留, 拿着达格妮整理好的成绩单回家了。
秋季学期还有一个多月结束, 必须快点定下初步名单。爱洛准备用系数计算一遍, 预测哪些孩子有希望。
爱洛没有从这几次交来的课堂作业里发现亮眼的作品, 只能求助于科学计数法, 主打一个公平合理。
刚进门廊，大雨倾盆而下。
莱莉送走车夫关上大门, 顶着豆大的雨点跑回门厅，拿毛巾擦干头发, 接过爱洛的手袋准备送到书房去。
“放小圆桌上，天气暗，最好点根蜡烛。”
闻到了咖啡的香气，爱洛不想待在二楼。下雨天，最适合坐在阳台上喝茶赏雨了。
换了一条刚到小腿的室内棉裙，爱洛拿着墨水瓶和鹅毛笔下楼，搁在起居处的松木小桌上。
不忙着干活，先看了一会儿后院被雨水冲刷的黑石小路，又赏了几眼七零八落的各色花瓣，喝完半杯焦糖咖啡，才打开手袋，取出成绩单研究起来。
莱莉拿来一个立着三根小蜡烛的铜烛台放在桌角，瞅了瞅爱洛手里的表格，随口说道：“今晚吃肉酱西红柿拌通心粉。这是什么商品的价格吗？看数字也不贵。”
爱洛笑了出来，然后板起脸，瞪着莱莉批评她：“你最近是不是偷懒没学习？可有一段时间没来问我了。”
莱莉委屈道：“自从将南楼公寓的东西搬回来，我一直在整理房间，哪有空看书。”
“开学这么久了，动作这么慢吗？这是学生的成绩单，餐厅女仆达格妮帮忙抄下来的，听说她是来到学校后才开始认字的，现在人家又会写字又会记数，是画展筹备组的侍女。”
爱洛的激将法当然有用，效果超预期，莱莉顿时两眼含泪，控诉她的小主人：“难道您要培养她做女管家？”
劲儿使大了，小女仆的思维挺发散。
“你倒是敢想，我得干多大事才需要管家？”
爱洛语重心长：“莱莉，你不能光有领地意识，得提高自己能力。这么明显的人名都不认识，将来我敢把订货单交给你吗？”
莱莉抽抽噎噎回答说：“那我再也不只想吃点心了。以后每天学一页，您晚上检查。”
“嗯，”爱洛看了一眼厨房门口躲躲闪闪的人影，意有所指道：“该吃就吃，但要控制，我看你都胖了。”
“凯西大婶天天下午烤黄油小饼干，您晚饭只吃正餐，这些茶点都没赶上。”莱莉倒是老实，把厨娘借机薅羊毛的事抖了出来。
爱洛沉吟一下，说道：“算好数量每周烤一次，免得你不安心学习。”
下午茶可以有，但自己不吃，厨娘每天做一烤盘，也不知道是这两个人吃了还是送人了。
不是大事，也得防微杜渐。
单门立户过日子，一切琐事都要考虑到。
唉，住在校外是自由，可需要操心的事儿也太多了。
似乎又开始怀念只管画画和接订单的生活了。
人生，真是一个圈儿啊。
排出第一版参赛学生名单后，在第二天的绘画组教学会议上，爱洛最后一个发言：“日常课程按计划进行。关于联展，我们可以重点关注部分学生。”
南希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根据这几次绘画作业的成绩，我选出了一份60人的名单。”爱洛回答道。
比安卡转着眼睛看了一圈，人人仿佛都在沉思，第一个开口道：“这是你自己评价的？用的什么标准？”
“从表现主题，完成度到画面构图，色彩搭配，一共十个大类二十个小项，权重各有不同，每项1至5分不等，合计100分，综合算出来的。”爱洛解释道。
室内一片安静。
爱洛左看右看，大家都双目无神，没人说话。
“咳，这样，那我就具体分析一下，为什么表现主题的权重比完成度的权重高，却和构图一样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