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贵宾室的大厅，马车停在门口。新上任的三等管事安顿好行李，让车夫启程后，坐在爱洛的对面，介绍道：“我们是去城西切尔南顿区的查蒂斯街，夫人这半年一直住在那里，距离车站大约四十分钟的路程。”
爱洛不在意位置远近，而是对布伦特嘴里的称呼很感兴趣，问道：“夫人？不是应该叫做科内德小姐吗？难道你是坎贝尔家的人？”
“我可是土生土长的帝国南部格森萨里郡人，和夫人来自同一个地方。” 布伦特义正言辞否认道。
“卡罗琳不是已经和坎贝尔公爵分开了吗？”
爱洛不太理解，刚刚升职的布伦特应该不会犯这种称呼上的低级错误。
“这个，情况是这样的。”布伦特表情有些奇怪，轻咳一声，简洁说道：“实际上，两周前，夫人和霍华德伯爵在切尔南顿教区红衣主教大人的主持下，举行了小型婚礼。所以，我们要称呼她为霍华德伯爵夫人。”
。。。。。。
不了解内情，这件事不好评价，爱洛说了一句“呃，真的吗”，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这个消息虽然令人惊讶，但爱洛早就预感到，卡罗琳突然决定离婚必然没那么简单。
估计除了坎贝尔公爵私生子的事让她最终下定决心，这位一直绕着她打转的初恋绝对没少使劲儿。
车厢里一阵沉默，好在布伦特喜欢聊天的爱好没变，很快找到了新的话题：“您是第一次来兰敦吧？我们要去的查蒂斯街位于城市西边，是本城最为著名的富人区。约根纳管家考虑到您要外出购物或者绘画，安排了独立的小楼，在主楼的东侧，环境非常好。”
说到未来两个月的居住地，爱洛问道：“夫人现在的房子不是拜阿斯城那样的花园别墅吗？”
布伦特骄傲道：“拜阿斯城是冬季度假的地方，不要说和以前的公爵府比较，连现在暂居的房子三分之一大小都没有。”
爱洛点头：“这么说，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夫人了？”
“是的。现在霍华德伯爵也住在查蒂斯街的别墅里，家里一大堆人，可谁能越过约根纳管家呢？都得听她的。”
短短几句话，透露出了大量的信息。
婚后，霍华德伯爵住在卡罗琳的地盘上，带来了很多管事仆人，两家正在磨合中。
唉，自己来得不巧了。新婚夫妇肯定忙着卿卿我我，哪有空画什么肖像？
爱洛轻轻蹙眉，看向车窗外。路上驶过的马车叮叮作响，路边四、五层的灰砖大楼向后退去，步道上的行人踩着树荫来来往往。
马车的速度不慢，在主路上走了一段后，进入了布伦特所说的富人区。
两车宽的街道方砖铺地，干净整洁，几乎看不见人影。路边没有了灰砖大楼，取而代之的是铁艺围栏和灌木林，往里只能看见一栋栋别墅隐隐约约的轮廓和屋顶。
路边的常青柏随风作响，除了树叶的哗哗声和不时经过的马车声，整个街区静谧安宁，和之前街道的喧闹嘈杂相比，像是两个世界。
马车很快驶过一个十字街口，抵达了查蒂斯街的科内德家别墅。在足有半个足球场大的庭院里绕了半圈后，停在了一栋传统风格的四方形别墅门前。
等候的仆人打开车门，布伦特第一个下来，转身扶着莱莉和爱洛先后下车，指挥其他人拎起行李箱，一块儿进了别墅。
闻讯赶来的约根纳在门厅处逆光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长裙飘逸，步履翩然，眯起眼睛笑道：“让我看看这是谁，布伦特别是接错了人？”
“约根纳管家，是我啊！”爱洛开心不已，说话声音都夹起来了。
约根纳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伸出手和爱洛紧紧拥抱，说道：“见到你真高兴，爱洛伊丝。”
“我也是，感觉像是过了几辈子那么久了。”爱洛夸张的说法逗笑了约根纳，“一点点大的人知道什么是几辈子，倒是长得比我还高了。”
拍了拍爱洛的胳膊，约根纳带她去了小会客厅，等侍女上茶后，说道：“布伦特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夫人同霍华德伯爵结婚了。今天有午宴需要出席，这会儿没在家。她记得你这两天到，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先休息，中午米拉会为你准备一个小型的欢迎宴会，我们吃饭的时候再好好聊。”
爱洛点头道：“虽然康布瑞城离得不远，可坐了一趟火车，我也得换衣服，一会儿见。”
约根纳随即叫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仆，吩咐道：“邦妮，这位小姐是夫人的私人画师爱洛小姐，这一段时间住在东区小别墅，由你负责照顾。”
“是，管家大人。”邦妮十五、六岁，圆脸大眼，看起来很可爱。
兰敦的女仆说话语速很快，领着爱洛和莱莉前往小别墅的路上，介绍了不少居住环境的细节。
虽然刚开始听起来有点儿费劲，但爱洛很快被她说的周围还有七、八栋待客的房子所吸引，于是问道：“所以说，我们住的地方距离主别墅最近了？ ”
“只要穿过这一片草坪，绕过花墙就到了。我明白您是非常重要的客人，霍华德伯爵家来参加婚礼的远亲，都被安排在街角的房子里，嘻嘻。”
“咳，据说这条街上的房子都是夫人的，看来是真的了？”爱洛记得米拉的信中提过一句，随口说起来。
邦妮同样骄傲地回答道：“这条街上的房子，都是科内德家的产业。路的这一侧属于夫人，路的那一侧归夫人的兄长，科内德家现任家主所有。”
“哦，”爱洛对卡罗琳的实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很好，即便这次画不了，过后也会补上。这么大的家族，肖像画的传统不可能因为意外事件停掉。
花墙后的两层小楼，灰墙石柱，黑瓦蓝窗，同主楼的风格保持一致，只是规模小了许多。
邦妮走上门廊，打开房门，转身笑道：“请进。”
爱洛扫了一眼雕刻着花纹的廊檐，带着莱莉走了进去。
卡拉拉灰的大理石地面，白色玫瑰暗花壁纸，一楼是门厅，会客室，客厅，餐厅，厨房和盥洗室，二楼有两间卧室和一间起居室，阁楼是仆人房。
整栋别墅的内部面积不大，不超过2000平方英尺，但功能区划分明，没有过多的奢华装饰，很合爱洛的心意。
布伦特带着两个男仆将行李箱放在门厅，没有进屋，对转了一圈下楼的爱洛说道：“祝您在兰敦过得愉快。”
爱洛笑着说道：“多谢你了。”
莱莉在女校待了两个月，已经学会如何不露声色地支付小费，男仆们收到后喜滋滋退下，由布伦特带着离开。
爱洛对邦妮说道：“我换完衣服就去餐厅。”
邦妮不解：“现在离午饭还有好一会儿，您去那么早做什么？可以先上楼休息。”
爱洛笑而不语，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早些去跟米拉大婶聊天，打听重大新闻背后的故事呗。
将行李搬到楼上，莱莉整理衣裙时拒绝了邦妮的帮手，安排她去楼下泡茶。
除了不乐意被人分走贴身女仆的活儿之外，莱莉还担心出自女校嬷嬷之手的布裙被伯爵夫人家的女仆嘲笑，所以自动升职为小头目，开始指挥邦妮干活儿。
女仆之间的攀比，让爱洛有些摸不着头脑。见莱莉处理事务条理分明，没管这些琐事，找到了卧室衣帽间里的保险柜，将身上的钱袋放进去上锁，留下不多的钱以备零用。
第160章 内情
在确定存折里的钱可以随时支取之前, 这一千多个几尼就是她所有的流动资产了。
科内德家果然底蕴深厚，待客的房子里不但有保险柜，还有一整柜子的书报摆在在二楼的起居室。
爱洛趁着莱莉给她梳头的功夫, 翻看时间跨度长达半年的报纸。
刚从偏远小城来到首府，需要尽快了解各类新闻事件，以免和人打交道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尴尬了。
下议院重新选举，新首相组阁, 帝国最大吨位海船下水，今年的雨季已经结束。。。。。。
学校里面虽然安全，可风气保守，节奏缓慢。大家平时聊的大多是身边的事儿，上学期的大新闻都和她有关，跟外界几乎没有交集。
这才短短几个月, 爱洛感觉自己快要和社会脱节了。
此时被完全陌生的现状触动，回去之后, 一定要想办法订阅报刊杂志。
不问世事的生活绝对不属于她这种立志要发财致富的人。
梳过辫子，爱洛换上一条新做的橘棕色小圆领窄腰裙，暗黄色的竖纹腰带在身后系了一个蝴蝶结, 冲淡颜色的沉闷和款式的单一, 配上白嫩的脸庞高挑的身材, 盈盈独立, 十分出众。
莱莉急急忙忙换了条蓝色布裙, 找出一顶遮阳帽，想了想又放下。
这里离主别墅不远, 贴着花墙走不了几步，和刚才看到的路人们的衣饰相比, 这款明显不流行的帽子就不要戴了。
爱洛完全不知道莱莉关于时尚方面的纠结，在客厅喝茶时听说邦妮会住在阁楼，近身服侍之后，让她总览全局，管理除了梳妆打扮之外的一切事项。
先前被年纪小的莱莉指挥，圆脸的邦妮还有点儿不乐意。
现在爱洛充分运用其熟悉环境的优势，让她和别墅里的管事仆人们打交道。
有了确定的职责，能够为夫人的重要客人服务，邦妮的脸色阴转多云，还给刚下楼的莱莉倒了一杯茶。
爱洛暗道：“我只是借住一段时间，可别弄出什么冲突来。”
赶紧分工，及时扑灭本地女仆和外地女仆之间的小火苗。
不到十一点，爱洛带着两个女仆出门，没有欣赏前院的草坪花树，径直去了主别墅。
欢迎午餐被约根纳安排在一楼餐厅。邦妮在前面带路，从一道侧门进去，穿过走廊，进入一间带平台的半圆餐厅。
“夫人最近很喜欢在这里就餐。虽然比不上宴会厅大，但景色很好。外面就是四季花园。现在正是丁香花季，打开落地玻璃门，能闻着花香，如果天气特别好，可以在露台上吃饭。”
邦妮若有若无的炫耀，让莱莉听得很刺耳。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拜阿斯城到处都是花，一点儿不稀奇。我们画室的小花园里也是常年有好几种花开呢。”
莱莉鼓着腮正要开口，爱洛一眼看见从隔壁走出来的胖厨娘，惊喜喊道：“哈哈，米拉大婶，你想我了没有？”
“哦，我的上帝，可怜的小爱洛，你怎么长高了还这么瘦？肯定是吃不上米拉大婶做的饭才饿成这样的。”
米拉一把抱住爱洛，重重拍了拍她的背，恨恨说道：“那些该死的狗东西，竟然敢小瞧科内德家，这回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厨娘宽厚的手掌带着安慰，温暖的怀抱全是力量，或许是干惯了活手重，爱洛被拍得微微发疼。
尽管身体提出了抗议，可雨夜出逃后躲在陌生小城的少女现在好像见到了亲人，心里一酸，好悬没掉下眼泪来。
闭了闭眼睛，爱洛挣扎着从热情的厨娘怀中出来，和米拉大婶坐了下来，准备好好聊一聊近况。
米拉让女仆们去厨房等着吃午饭，没说两句，就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起所有一切事件的缘由：卡罗琳离婚的内幕。
“因为坎贝尔公爵先背叛了婚姻，夫人才常年在各地旅行的。如果生活愉快，谁又愿意整天在外边游荡呢？”
米拉大婶是科内德家的人，这样说不奇怪。
人嘛，都有立场。
过去的事，爱洛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坎贝尔公爵有个私生的孩子。面对联姻的婚事，卡罗琳应该心中有数，既然已经忍耐了二十年多年，怎么会忽然下决心要离婚的？
米拉仿佛知道爱洛在想什么，接着道：“说起来，这件事还和你有关。”
“啊？”
爱洛瞠目结舌，她只路过一次兰敦，跟这里的人不熟哇。
这种轰动帝国的高等贵族离婚案，程序无比复杂，不知道要动用什么层级的关系才能让大主教点头。
不能吧！
爱洛满脸绝不相信，米拉轻笑道：“多少年了，霍华德本来已经死了心。结果，有一段时间夫人天天在家里开舞会，炫耀自己的肖像画。谁晓得他哪根筋搭错了，场场必到，又到处夸赞夫人被借去皇家花园的画，弄得满城风雨，整个兰敦都在传他们俩好上了。”
“嗤嗤，这种新闻最吸引人了。不管真假，大家都是先交流了再说。”
爱洛乐了，娱乐八卦的魅力古今同一。
米拉撇了撇嘴，说道：“可不是么？我怀疑赛拉斯·霍华德是故意的。夫人百口莫辩，没法儿解释。”
“后来呢？”爱洛追问道。
“我猜，夫人想否认，可能又有些开心吧。反正我记得那会儿她奇奇怪怪的总是走神，要不是发现坎贝尔公爵有了新的情人，夫人肯定不会真离婚。这里面最无辜的就是小坎贝尔了。那孩子伤心坏了，现在休学去了大陆散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米拉对离婚拍手赞成，但谈到继承人，却有些唏嘘。
虽然小坎贝尔已经二十岁了，但在大人的眼中，他永远是那个被父母婚变伤害的孩子。
“额，嗯。。。”爱洛不便随意评价金主大人，问道：“所以，夫人现在真的成了霍华德伯爵夫人吗？”
“当然了。”
米拉傲然道：“虽然婚礼规模很小，可双方签署了正式的结婚文件，谁还能跳出来反对不成？夫人已经和伯爵大人共同参加了好几场大型宴会，包括皇室公主在内的朋友们都送上了祝福呢。”
行吧，依法合规的婚姻，旁人最多看个热闹，当事人开心就好。
爱洛弄明白了导致自己人生剧变的缘由，叹了口气说道：“原本不是大事，但我倒霉碰上坏人，不得不离开拜阿斯城，可惜了攒下的那么些颜料画纸。”
约根纳刚好从小客厅进来，听见爱洛的抱怨，不由笑道：“家里的商行经营了上百个品牌的颜料，在茵河下游还有造纸厂，你还担心没用的？”
“那倒不是。”爱洛站起来，等约根纳入座后，挨着女管家的右手坐下，说道：“主要是遗憾去年没能为夫人画上肖像。”
“肖像画不用着急，忙过这一段再说。”
约根纳知道爱洛想快点进入工作状态。身为私人画师，她存在的意义在于记录夫人每一年的容颜气质。
可霍华德伯爵身份不低，需要接待各方亲友，参与家族事务，夫人的日程安排得极满，商行的事最近都没怎么过问，更别说抽空让爱洛给画画了，新到的杂志堆了好几摞也没时间翻看。
“是。我这几个月没怎么动笔，正好需要找一找手感。”
爱洛听出了约根纳的意思，短期内夫人用不上自己，她要想画画，得另想办法。
说话间，一个女仆推着小车进来，米拉起身将餐盘摆好，揭开主菜的盖子，浓郁的香气顿时飘散开来。
“你最喜欢的红酒烩羊肉，喜欢吗？”厨娘充满信心地问道。
爱洛动了动鼻子，笑道：“一闻就知道，放了薄荷叶和柑橘草。”
米拉大笑，对每每能够觉察到她隐秘得意之处的爱洛越发喜爱。
约根纳摇头微笑，端起高脚细颈杯，说道：“为了我们在兰敦相见，干杯！愿夫人每日开心，干杯！”
爱洛浅浅尝了一口粉色气泡酒，略甜带酸，似乎没度数，说不出来好不好喝，普通能接受吧。放下酒杯，先吃一口羊肉，嗯，软烂劲道，鲜香回甘。味蕾苏醒过来，立马衬托出了学校大锅饭的敷衍，还是米达大婶做的饭好吃。
约根纳吃了两口菜，问她：“你在贝德拉尔怎么样？夫人说，伊芙琳校长是一位知名教育家，很受人尊敬。得知你在那里做老师她很放心，才没有坚持让你来兰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