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准儿谁写给亲友的问候信里提上一句，消息就传回了拜阿斯城。
万一不留神惹出麻烦来，怪不值当的。
因此，尽管和莎瑞娅相处的不错，但爱洛一点儿口风都不敢漏，只能假装没听懂，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新的一周，爱洛独有的，自学和教学交替进行的平静节奏只持续了两天，就被周三一早教学会议上的通知打断了。
绘画组长南希听完本组老师的工作汇报后，提醒道：“目前看来，整体进度按计划完成的不错。但是，请大家注意，暑假从6月20号开始，要到8月20号才会开课。所以，从现在开始，没用完的颜料要抓紧，不够用的尽量组内协调，不要去领新的。去年开始，各教学组分别核算，结果我们的教学成本一直全校最高。虽然课程有特殊性，但颜料画纸的支出月月上涨，我成天去教务长那里要求增加预算，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好啊？各位。”
比安卡不服气的说道：“我们领用的绘画用品才值多少钱？音乐组的钢琴一买就是两台，换成颜料画笔，够全校学生画好几年的。”
南希同样看音乐组长维丽特不顺眼，但这和避免浪费是两回事，再次强调：“音乐组的钢琴是一次性投入，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从下学期开始，所有的绘画用品根据学生人数和课程量确定好，开学时一次性报过来，后面不能再每月追加预算了。”
爱洛教的低年级，还处于使用铅笔学素描的阶段。高年级的同学们已经开始学习着色，从老师到学生，没人有节约的概念。
课上练习，经常是一人开一支颜料，下课扔掉一大半。哪怕只涂两笔，也不会共用。学费收的再高，也架不住这么浪费。
因此，绘画组成了学校降低成本的首要学科目标，专门在周一的中层以上教学会议上提及，南希这是在安排执行。
节约颜料的事情和爱洛没关系，低年级的课程中，不需要彩色画样，她领来的颜料暂时用不上，都还没开封。
但放暑假的消息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会后回到办公室，翻看日历，连本周算上，距离暑假还有三周。
不知不觉，春季学期过去了。
爱洛没时间感慨，找出纸笔，赶紧给卡罗琳写信，说明自己会在6月21日或者22日到达兰敦，买到票就发加急挂号信，请她安排人接站。
和卡罗琳见面是早就定下的计划。无论是关于她的独立身份证明，还是拜阿斯城事件的后续处理，都要当面好好谈一谈细节。
此外，暑假一共两个月，尽管爱洛要办的事情很多，但如果安排得当，还能赶出一副肖像画。
如今，她在交通不便的小城女校当老师，只有80几尼的年薪，还欠着卡罗琳帮忙办理身份证明的50几尼，必须抓住一切挣钱的机会。
收入大幅缩水，吃住免费，消费降级，存款是硬指标，当然是能不动就不动了。
课前，爱洛将封好的信件亲自送到后勤处邮件收发办公室，购买了面额为2便士的邮票，确保当天会寄走，才去教室上课。
下午回到南楼公寓，进门宣布这个好消息，让正忙着安排做衬裙外裙的莱莉既高兴又失落：“早知道要去兰敦，上周末应该买两条成品裙子。布料是好，颜色不行，嬷嬷们做的裙子款式又简单，感觉会被人笑话的。”
“去了兰敦，我们自然要到最为繁华的塞维尔街买最好看的裙子，何必在海克乔姆的小店里乱花钱。这里没有当下最流行的裙子，穿什么都一样。”
爱洛根本不在意陌生人的看法，也不关心新做的裙子本周能不能穿上，将手里的一袋子书放到餐桌上，笑呵呵说道：“午饭时碰见莎瑞娅，她帮忙找齐了三个年级的帝国语教材，你以后遇到别家女仆，可以说是在贝德拉尔学的帝国语。”
莱莉翻看着大半内容都不认识的二、三年级的书本，惨兮兮说道：“爱洛小姐，您误会我了。我只是跟着温切尔婶婶学过100以内的算数和不到200个字，知道拜阿斯城不少街道的名字而已，这些语言书，难度太大了，我可学不会。”
爱洛一听就知道，莱莉这是成天跟人聊八卦做裙子玩的不亦乐乎，不想学习了，吓唬她：“不说将来我需要能写会算的女管家时你不够格，会被人取代的事儿，就说过一段时间去了兰敦，坐车逛街过程中，我们随时可能走散。你不识字，丢了可再也找不到了。”
“不，不可能。兰敦是帝国首府，有治安官的。”
莱莉到底不是好骗的小孩子了，晓得丢了要找人帮忙。
“上次我们路过兰敦，你见识过拥挤的车站，也听过那里的人说话口音不一样。要是不会写字，再说不清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找谁也没用。”
爱洛发现莱莉说话吞吞吐吐，显然有点儿害怕了，忽然起了坏心眼，一个劲儿描述文盲小孩儿丢失之后如何孤立无援，导致生活潦倒。务必要让她深刻认识到文化的重要性，树立起正确的事业观，不能一门心思想当个裁缝，提醒她在船上时说好的，条件允许就要好好学习，不得耍赖。
小女仆没奈何，只好保证每天干完活，一定看书，不懂的地方等爱洛下班就问，每周接受一次测试。
成功说服了莱莉，爱洛很有成就感。
要求身边的人不得虚度光阴，是老师的职业病之一，她也是患者来着。
三天后, 爱洛收到了卡罗琳的回信。
信中提到，从康布瑞城到兰敦火车从早上7点开始，每隔2小时一班, 希望爱洛订这两天上午的车票。
为避免因为信差投递不及时错过具体到达时间，6月21日和22日这两天的12点之前，都会安排管事接站。
让她到达后不要直接出站，接站人会在月台等候。她单独带一个女仆出远门，千万注意安全等等。
还有半个月放暑假, 到时候就可以参观景点，逛街购物，随意画画了。
想到这些，对比目前按部就班的教学生活，爱洛心思浮动，几乎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完全坐不住了。
早上到办公室喝茶时盘算该添置哪些面料款式的裙子，晚饭后散步时思考将来买回来的画架颜料该放在什么地方, 还要想一想见到卡罗琳时要怎么感谢，上课时都走神了。
总之，天天神采奕奕, 就等出门旅行啦。
两个星期一晃而过, 结束春季学期的课程, 开完全校总结会议后, 长达60天的暑假正式开始了。
爱洛提前一周请后勤处帮忙买21号最早一班到兰敦的火车票, 隔日拿到手，立即就给卡罗琳寄了挂号信, 正常情况下肯定已经收到了。
因此，6月20号上午会议结束, 中午聚餐后，爱洛顾不上和同组的老师们在餐厅聊天，提前回了南楼，和莱莉一起收拾行李。
不出意外，她们两人要在兰敦待到开学才回来。因此，如同搬家一样，整理出了几大摞的衣物用品，堆的满屋都是。
即便衣裙鞋帽可以买，也需要时间。再怎么精简，一周的换洗衣物，常用的生活用品必不可少。
行李箱不够用，多装了两个大大的帆布袋，让原本说走就走的旅行沉重了许多。
先前藏在行李箱中锁在衣帽间里的金砖没地方放，只能塞进没来得及做成裙子的布匹里，放进五屉柜。
根据这几个月的生活体验，女校的管理非常严格，从来没有听说失窃的消息。三天后餐厅放假，住在南楼的老师几乎全都要离开，平时通往教学区的门上锁，进出只能从大门西侧的小门绕行，每次必须单独找值守嬷嬷开门，不会有闲杂人等靠近冷松林。
因此，爱洛不怎么担心手里的财产安全，倒是对羊皮存折上的巨额存款有些忐忑。
虽然收到了帝国第一银行兰敦总行存款部门的回信，承诺本人到场办理跨城转账后即可支取，但只要钱没拿到手，就有出现变故的可能。
所以，爱洛不光带上了存折，还带上了手头所有的现金。不是说要收手续费吗？万一要求先交费才给办，总不能现去借钱吧。
一切就绪，让莱莉跟看门的沃恩克嬷嬷确认，第二天早上5点半后勤处预定的马车要到楼下接人，还付了2个便士的小费图方便。
饭后，爱洛将行李再次查验了一遍。
钱，记有地址的笔记本，可能会用到的文件，第二天出门要穿的衣裙鞋帽等等，最后定好挂钟上的报时器，才早早睡觉去了。
初夏，清晨四点半。
太阳没有升起，拉开窗帘后天光照进屋里，已经不用点蜡烛了。
莱莉激动的一晚上起来好几趟，正打着呵欠煮咖啡。
一等车厢提供餐食，可这会儿还早着呢。到康布瑞城的车站有一段距离，为免晕车，爱洛小姐要求必须先吃点儿东西垫一垫肚子。面包是从餐厅带回来的，只等洗漱完毕，吃完就出发。
爱洛昨晚睡的不错，没等报时器响就醒了。假期车票不好买，现在的火车准点率不高，一旦错过，可能今天就走不了了。因此早早起床，预留了一个小时的候车时间。
吃过简单的早餐，扣好窗户，关掉水阀，爱洛和莱莉像来的时候那样，身上一个斜挎包，手里一个行李箱，脚边还多了两个帆布行李袋。
打开房门，诺尔嬷嬷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不用吩咐，直接扛起行李袋，接过行李箱赶着去装车，莱莉紧跟在后面下去。爱洛最后将门反锁，推了推才下楼。
公寓楼前，莱莉扶着身穿灰蓝色束腰长裙的爱洛上了马车，给笑成一朵花的诺尔付过小费。然后坐在爱洛身边，关上车门，对车夫喊了一声“走吧”，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天气这就热起来了，我看，回头要买几条纱裙在屋里穿。”
爱洛笑眯眯看着莱莉忙忙叨叨将车厢里的行李放整齐，夸奖她：“学会安排出门的事了，这个月给你涨薪水。”
莱莉乐呵呵道：“上次坐船的时候，我就能行了，您居然现在发现。”
爱洛揶揄道：“我只看见有人浑身发抖，可没见谁学会了办事。”
今天去兰敦，主仆二人心情非常愉快，一大早就这么点儿无中生有的小事，聊得津津有味。
一眨眼，康布瑞城火车站到了。
在私家马车专用车场下车，问清楚付费可以停车后，爱洛吩咐车夫拎着几件行李，送她们上车。
后勤处安排的马车是属于学校的，不怕行李被人拿跑了，重要的钱物贴身分开装，万一遇到小偷，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非正常状态下远行了两次，爱洛的社会经验很丰富，连带着莱莉都成长了许多呢。
检票进站，一上月台，爱洛就碰见了好几位面熟的老师。
尽管兰敦的夏天又热又闷，但很多在小城生活的同事们，放假第一天，就会乘坐最早的一趟车，迫不及待奔向热闹繁华的大城市。
没人在乎那里的气候不怎么宜人，都是只想逛街吃饭参加聚会。寄宿学校的生活，对于收入不差年纪轻的女老师们来说，实在是太单调了。
上车找到自己的包厢，放好行李，付过小费，打发走车夫之后，爱洛坐在车窗前的绒缎沙发椅上伸了个懒腰，见莱莉一锁上车门就去盥洗室擦拭洗手台，笑着说道：“这次我们不洗头，不用打扫了。过来歇着，等会儿还有一顿早餐。”
莱莉坚持用车上提供的布巾将里外抹了一遍，才洗手坐下来，说道：“每天不知道多少人要使用这里，清洁一下比较放心。”
一模一样的车厢，完全不同的状态，爱洛一脸轻松看向窗外。
汽笛长鸣，黑色的列车缓缓启动，铁道边的景物倒退着远去。哐嘡哐嘡，逐渐加速，满载着乘客们的希望和喜悦，向帝国首府飞驰而去。
开车后不久，侍者送来了两份早餐，爱洛不怎么饿，让正在长个子的莱莉全部吃掉。
看了一会儿风景，爱洛昏昏欲睡。闭上眼睛，不时能听见走廊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大部分是女孩子们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管家们的询问。
女校放假，家家派人来接，车上一半的人都是学生和老师。这几天到兰敦的车票很紧俏，下手晚的买不到一等车厢，只好问一问有没有认识的人，借用一下盥洗室什么的。
爱洛的包厢在中间位置，两头的人被打扰，唯独她的车门没有被敲响，居然迷迷瞪瞪睡着了。
直到列车进站刹车时重重顿了一下，她才被晃醒。坐在对面的莱莉揉着眼睛站起来，看见对面月台上候车的人，惊喜的嚷嚷：“到了到了，我有印象，是上次那个车站。”
说完之后，没等列车停稳，就开始给爱洛戴帽子戴手套，将行李从架子上搬下来，为下车做准备。
爱洛说道：“这里是终点站，不用着急。我们的东西多，肯定要找人帮忙，等其他人走的差不多了再下车。现在才9点钟，没准儿接站人还没来呢。”
莱莉急吼吼把爱洛从椅子上拉起来，确认没有小件物品落下，说道：“我先一件一件把行李挪到车门口，让列车员帮忙搬到月台上，早下车才能被接站的人看见。”
这孩子在学校里憋坏了，一门心思要在兰敦大展拳脚，从出门到现在，主观能动性大幅增加，和往日判若两人。
爱洛随便莱莉忙活，自己重新坐回椅子上。莱莉不敢擅自出去，只好贴在门上，等外面的脚步声逐渐小下去，偷偷把门开了一道缝，探出头去左看右看。
走廊里空荡荡，小女仆急忙打开包厢门，站在玻璃窗前向外张望。
此时，月台上全是人。下车的旅客，接站的管家，搬行李的仆人，挤挤攘攘互不相让，不时有人被撞到发出惊叫声，乱哄哄的让看到这幅场景的人有些不踏实。
“小偷！”莱莉转头看向包厢内，慌张问道：“我看见一个人从别人的口袋里掏出了钱袋，然后从旁边走掉了，怎么办？”
爱洛见怪不怪，说道：“失主发现了会报给治安官，不过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们要晚点儿下车，免得被人浑水摸鱼。”
莱莉不再坚持先前的想法，趴在车窗上瞧热闹。没过五分钟，又发现了新鲜事，立马给身后的爱洛解说起来：“远处那个人很熟悉，喔，他在跟我挥手吗？好像不是。是的是的，他走过来了，他摘下了帽子，我见过他，是。。。是那个送过信的助理。”
这个人走到近处，莱莉才确定，她见过月台上逆行小跑过来的年轻人。
“是谁？”
第159章 还是一位夫人
爱洛从包厢里走出来, 站在玻璃窗前一看，拼命挤过来挥舞帽子的人，是认识了好几年, 从送菜伙计成长为大管事助理的布伦特。
卡罗琳想的真周到。
爱洛本以为会是一位举着牌子的陌生人来接站，所以打算最后下车，留出时间和空间，以便确认来人的身份。既然是老熟人，那就不用磨蹭了。
朝窗外的布伦特挥挥手, 两人回包厢拿行李。莱莉认为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爱洛要保持形象，因此不许小姐拿东西。
她一个人交叉将两个挎包斜背放在身前，既能防盗，还能空出手来拎行李箱。
爱洛原本不同意，但莱莉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非要证明贴身女仆的专业性，想到钱和存折都在自己的裙袋里贴身装着, 只能由她去了。
布伦特很快上车，站在敞开的包厢门外，装模做样敲了两下, 笑嘻嘻问候道：“早上好, 爱洛小姐, 好久不见, 您看起来更加容光焕发了。”
爱洛笑着回道：“真没想到是你来接站。这么说, 你升职做管事了？”
“托您的福，我上周成为了南部商行的三等管事, 专门负责在拜阿斯城和兰敦之间传递重要文件。”
听起来暗藏玄机，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寒暄过后, 月台上没那么拥挤了，布伦特拎起两个行李箱，爱洛和莱莉跟在他后面下了车。
避开人群，布伦特打点过附近的工作人员，领着两人拐进了遮雨棚一侧不起眼的贵宾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