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洛笑了笑，点头道：“您的观察力很敏锐，除了布局运笔，还跟颜料有关系。在部分重要的场景中，我使用了自制的颜料和辅助剂。”
“这么大的面积，一定不是手工调制出来的。”
冈萨斯头脑极为灵活，顿时抓住一闪而过的灵光，热切的说道：“令人惊艳的画面效果我们已经看到了，绘画过程中尝试各种新颜料是常事。如果这是您的独家产品，我愿意成为斯潘尼的推广者。”
“咳，”
爱洛差点儿乐出来，没想到，刚才还在为行业发展忧心忡忡的理事长大人，转眼就要成为她的代理商。
这样双赢的事不能往外推，女画师笑语吟吟说道：“非常感谢您的信任，让业界涌现出更多更优秀的画作，需要我们共同努力。时间有限，不能深入讨论。如果有年轻画师对此类风格感兴趣，欢迎到博格亚绘画学校交流。”
爱洛投桃报李，在拥有新的市场同时回报对方的好意，把去兰吉利的学习机会递到冈萨斯手里，让他能对协会成员有所交代。
说完这些，回到正题，后面的时间留给了新作画师。三、五位年轻人轮番站在楼梯处讲述自己的理念风格，让爱洛接触到斯帕尼新一代画师的思路和想法，还了解了不少老派宗教画的技术特点，没有白来一趟。
参加过这场小型画作鉴赏会之后, 爱洛收到的邀请更多了。
勒内同时负责两位大人的社交事务，需要调查每一份请柬背后的人际关系和与会人员的身份目的，简直忙不过来。
爱洛和奥萨尔倒是悠闲, 如果大管家建议出席，她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和人谈话聊天；要是没事，两个人就在小城里四处晃悠，把没去过的大市场商业街逛了个遍。
基本上，人数过多的宴请会被勒内直接拒绝, 以奥萨尔的背景，没必要跟当地贵族走得太近。
教廷所在，云谲诡异，难保这些人没在背后支持某位主教大人，他们不凑这种热闹。
一周后，爱洛的画廊大管事里克·埃文斯搭乘繁星号货轮抵达万提卡诺。
这是很早之前定下的日程, 里克先留在兰敦主事，关注业界动向, 九月中旬赶来汇合。
勒内毕竟是奥萨尔的人，有些事不方便插手，也不了解行情。爱洛打算让里克和刚萨斯的管家商谈代理的范围和价格, 顺便负责跟绘画协会的人打交道, 帮忙出席一些艺术沙龙, 减轻她的社交负担。
早前租给画师的民居, 因为有人提前回家空出了不少房间, 里克风尘仆仆赶来后，正好住进去, 还收集到了不少一手消息。
“我听说，负责管理画师团队生活的人, 就是那个贝拉克家的驻外管事，在完工第二天就被调回兰敦了。赶上有人走有人留，和退房租房的事搅合在一起，搞得曼蒂斯头都大了，现在都是他的贴身仆人和管家在处理。”
里克是兰敦绘画届的业内人士，一来就被告知贝拉克家的这个八卦，下午见到爱洛的时候，当做笑话说了出来。
“嗯，一开始我就猜到这个人有问题。”
爱洛想起派恩想全面掌控画师住宿，若有若无偏向租房的态度，琢磨了一下，说道：“钱没少花，听说还是成天出问题，曼蒂斯肯定回过味了。我们之间合作的宗教画订单持续了好几年，全由这个人过手把持，看他的行事方式，不会太清白。”
“所以，您不得不追加了预算？”
里克猜到后面的费用会增加，但如果是因为贝拉克家的人在里面捣鬼，加西亚画廊可不能当冤大头。
爱洛说道：“中途给了生活补助，出来的太久了，需要在金钱上予以激励。估计这次账务方面的问题不大，否则我们的画师肯定能发现，其他的不用管。”
里克同意，巴瑞这些第一批回去的人，现在都快到兰敦了，走前没说什么，应该一切还好。
只要不是趁着爱洛小姐忙于绘画的时候胡乱报账，必要的支出可以接受。
说到账目，爱洛想起她最近忙着和奥萨尔到处玩，还没算这一单的利润，晚上一个人待在书房，点起蜡烛开始盘账。
前期从兰敦采购原材料花了8000几尼，后续让布伦特从当地补充了一部分，找奥萨尔的船长带过两次，陆陆续续有10000几尼的样子。
提前支付的工钱36000几尼，给曼蒂斯的船费2000几尼，当地补贴5000几尼，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费用，所有支出加起来的金额在60000几尼上下。
安东尼子爵完工前就将尚未支取的30000多几尼换成斯潘尼赛塔交给她，被莱莉藏在卧室的保险柜里。
可以肯定，她这九个多月，收益非常好。
初步计算出来的是毛利，还没减掉她这一趟的个人开销，管事和仆人们的额外补助。
曼蒂斯作为合作伙伴帮了大忙，在女王面前留了好印象，倒是不用直接付钱，等圣诞时送两瓶庄园出产的樱桃酒好了。
至于安东尼子爵，虽然尽心尽力做的是本职工作，可同样要承情。皇家艺术顾问有无数业内的朋友，少不了人情往来，多送几本签名书肯定合他的心意。
奥萨尔不是外人，但这次离开兰敦九个多月，完全就是为了她。前前后后收了人家不少礼物，不能只进不出，是时候考虑送点东西了。
总体来看，净利润在2万到3万几尼之间，大工程果然不是一般的赚钱。难怪很多人眼红。
看在几尼的份上，即便被人嫉妒，也可以忽略。
确认入账一大笔利润，爱洛十分欢喜，第二天心情奇好，吃早餐的时候突然笑吟吟问道：“除了船只和机械，你还喜欢什么呢？”
正在给面包涂抹苹果酱的奥萨尔愣了一下，抬眼看着面前那张白生生的俏脸，张口说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词：“爱洛伊丝？”
“！，说正经事呢，我是要用来平账的。”
“唰”的一下，爱洛脸红了，没太反应过来，胡乱找了个理由道：“我得回报那些给予我帮助的人，你算其中一个。说吧，想要什么礼物？”
慷慨豪气的话语掩盖不了爱洛的心虚脸热，即便努力扭转话题，也没能移开奥萨尔盯住她的目光。
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暧昧，互相看着对方不肯退缩。终于，女画师没能顶住压力，小声说道：“嗯，那就随我心意了。”
然后嘀咕一句“忽然说这个，奇奇怪怪的”，以吃好了为由从餐桌上溜走，连剩下的半杯咖啡都没喝。
脸烫的不行，她要回楼上冷静一下，好好的讨论怎么花钱呢，奥萨尔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看来最近太闲了，两个人成天在一起，距离感都没了。
在小起居室待了一会儿，照镜子看见自己的脸色回复如常，爱洛换了一条粉白条纹的竖领澜边裙，才重新回到客厅，像平日一样下楼来了。
吃完早餐的奥萨尔正在看报，听见脚步声，浅浅一笑，抬头瞄了她一眼，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对着报纸上的标题念道：“日前，兰姆西斯女王陛下乘坐‘皇家号’无敌巡洋舰前往大陆多国访问，最晚将于圣诞前归国。多位大臣表示，陛下短暂离开兰吉利不会对国内政务产生影响，五艘海军舰船同期前往交流。”
“陛下会先行前往法尔西的帕合，然后抵达斯潘尼王国，将从首府莫缀德城转乘马车来万提卡诺。算算时间，最快一周内就到了。”
奥萨尔笑道：“庆典仪式你进不了教堂正殿，但接下来的宴会肯定会被邀请。如果需要翻译，我是最佳人选。”
“好，我会付费的。”
爱洛抿嘴一笑，心里乐滋滋，关于送什么礼物，她有主意了。
刚刚下楼转过拐角，抬眼看见奥萨尔坐在窗边的侧影，岳峙挺拔，温暖阳光下的脸庞和那个炉火前的制服少年重合之后又分开，让她想起当时为了找到绘画的手感，看见出众的模特就大画特画的日子。
就把当初那幅简式肖像送给他吧。
画是现成的，目前来说，谁再想让她出手绘制人像画，难度很大。
奥萨尔的少年制服图虽然不太正式，尺寸也小，可毕竟是她本人出品呢。
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后，万提卡诺炎热的夏季过去了。
九月底，原本感觉一天比一天无聊的爱洛早早醒了。
拉开窗帘，看一眼淡云蓝天，没让莱莉帮手，随便洗漱一下就散着头发披上晨袍，站在二楼的大露台上，深深吸着凉爽的空气，暗暗发愁：“从今天开始，又要忙了。趁这会儿闲着，多看看美好的晴空吧。”
两天前，安东尼郑重其事上门通知：“陛下已于前日抵达莫缀德城，很快要和菲迪安国王夫妇会面，接下来在首府参加几场活动，预计十月二日抵达万提卡诺。”
昨晚饭后时，勒内说兰吉利的战船已经停靠在海边的港口，奥萨尔当即表示他要去码头上舰，今天不来家里吃饭。
所以，爱洛也不着急洗漱打扮，邋里邋遢的欣赏朝霞，顺便考虑典礼当天穿什么衣服比较合适。
直到莱莉清理完卧室的床铺过来喊她，才慢吞吞去更衣室换上日间裙，下楼吃早餐。
今天一个人待着，吃饭时可以走神，爱洛嘴里咬着牛油果土豆饼，心里盘算道：“教宗大人邀请了好几国君主，女王陛下这几天不可能有空。如果她要召见我，大概率会在庆典结束后。在那之前，时间还是自己的。”
距离祝圣节开幕，教廷大殿重启仪式还有四天，但万提卡诺全城在两周前就已经陆续进入狂欢状态。
大街小巷挤满了兴高采烈的人，举着各色花绳彩带的小贩到处乱窜，无数外地民众持续涌入，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门逛街散步了。
别的不说，战舰靠港，想去看新鲜的人一定多极了，连天天陪她的奥萨尔都赶去和老友相聚，可见外面有多热闹。
提前定做的几条礼服裙昨天送来，如果不合适，要抓紧修改，小城不好雇佣梳头侍女，得让莱莉先试一试造型。
这里不是兰敦，市场上找不到能为贵族服务的女仆，只能自己想办法。
邀请函上标注的位置在教堂前的大广场，显然，她在典礼中比较透明，不算重要宾客，但个人形象极为重要，必须体现出兰吉利女性的气质。
想了半上午，爱洛才决定好穿什么，为即将到来的祝圣仪式做好准备。
十月第一个礼拜日, 典礼当天。
清晨五点，爱洛睡眼朦胧起床，洗漱后先下楼吃早餐。邀请函上的日程要持续到晚上, 虽然她不一定全部参加，但要提前补充能量，做好体能储备。
万一中途没办法溜回来，总得坚持住吧？
天没亮，食欲不振, 强行咽下两块三明治一杯咖啡，半杯红茶，爱洛抓紧时间回到更衣室，换上前一晚熨烫好的礼服裙。
第一次在异国参加官方活动，考虑到教廷天然传统保守的立场，深思过后, 她选了一条里外三层，繁复奢华的曳地长裙。
纱质衬裙过膝, 丝绸底裙长至脚面，外面是姜黄色羊腿袖丝绒错层摆裙，领口和裙脚露出坠着彩色碎宝石的白绸褶边, 腰身处用同色丝线绣了两道横纹, 向上和胸前收窄的竖条装饰连为一体, 显得身段颀长, 很是优雅。
从款式上看, 这是一条正式场合常见的拖尾裙，又在爱洛的要求下, 做了部分改良。颜色跳跃，细节精致, 多出一分轻巧活泼，展现了年轻女画师的另一面。
很久没穿带裙撑的长裙了，过程有些一言难尽。在莱莉帮助下，爱洛花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勉强套好，撇嘴抱怨道：“幸亏兰吉利近两年已经不流行这种古典款了。否则，我肯定要在半路上晕倒。”
莱莉哈哈笑道：“放心吧，小姐，我一定会在您进门之后再把嗅盐拿出来，不会傻乎乎破坏您的计划。”
喝了半杯茶，休息片刻，爱洛接着化妆盘辫子，最后戴上一顶小小的斜顶卷边帽，还在上面插了几根色彩鲜艳的天鹅羽毛。
既尊重当地风俗，又体现贵族魅力的子爵大人终于打扮好了。
院子里传来勒内跟布兰泽说话的声音，爱洛照过镜子，确定没有漏掉耳环手镯之类的小首饰，才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扶着楼梯，踮着脚下楼。
看着爱洛慢吞吞从楼梯拐角走过来，站在客厅的奥萨尔笑了出来，看这别别扭扭的样子，就知道她休闲惯了，忽然间盛装打扮，十分不适应。
“太重了吗？你得穿一双平底鞋。”
奥萨尔参加过很多类似的仪式，经验十足：“我们不进大殿，但马车停在外围，要步行到教堂广场，还有一段距离。”
“我当然知道该穿什么。”
爱洛嘟着嘴，见奥萨尔神清气爽仿佛是去参加郊游，问他：“你不是代表了兰吉利的贵宾吗？为什么不进去？待在里面可以亲眼看着教宗大人举行祈祷和祝福仪式呢。”
“你想去吗？”
奥萨尔取来托盘里的蕾丝花边手套递给她，漫不经心说道：“我可以把位置让给你。”
爱洛“吭哧”一声笑了：“我又不是信徒，还是把距离神更近的地方留给虔诚的人。”
“我们总是心有灵犀。”
两个人低声笑了出来，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奥萨尔拉着爱洛的手往外走：“出发吧，一会儿路上该堵了。”
出门时不到七点，小巷外的主干道已经颇为拥挤，马车一辆接着一辆驶过，爱洛庆幸道：“住得近就是好，现在过去也不晚。”
上车后，奥萨尔觉得有些闷热，先松了松脖子上的领结，然后打开窗户，让清晨的凉风吹进来透气，刚刚聊了几句仪式安排，马车就停在了广场的边缘地带。
此时，拥挤的人群前方，大半个石板广场已经被木头栏杆围了起来，留有几条直达殿内的通路，走过去大概十分钟。
两人先后下车，奥萨尔抬头看着透蓝的天空说道：“不下雨是好消息，但日光很猛，仆人不能进去，你要带上遮阳伞。”
“真是各有利弊。”
爱洛把小花伞递给奥萨尔，接过莱莉拎着的手袋吩咐她：“让马车送你回去，今天人多，如果想出门，记得和布拉泽一起。”
朝阳下的大教堂，坐落层层阶梯之上，半边金碧辉煌，半边大气沉稳。举目望去，圆形广场上摆满了没来得及上漆的粗木条凳，空气中还散发着一丝原木清香。
跟着领路的仆从，两人顺着铺有地毯的通道进入广场，选了一个远眺能模糊看见大殿内景象的中间位置，没去划定的区域。
虽然只能露天待在外面，看不清教宗祈祷的具体过程，但奥萨尔和爱洛对他们的选择很满意。
多国君主和皇室成员出席的活动，他们坐在哪里，根本无关紧要。
按照主殿内部的构造，普通贵族进去也是坐二楼或者三楼，到时候上下不便，既不好中途离开，还得最后退场，非常麻烦。
此时，他们的前后已经稀稀落落坐了不少人，女士们都撑着伞，奥萨尔随手打开小花伞，递过去说道：“今天温度适宜，我们一会儿去海边餐厅吃饭。”
爱洛问道：“邀请函上写着中午有圣餐仪式，在主殿后面的空地举行，我们不去吗？”
奥萨尔摇头：“没什么好吃的，流程还很复杂。除了红衣大主教和忠诚的信徒，大部分人都会提前离开。”
爱洛点头，不用在教堂待一整天，中午可以直接回去休息。
好久没有这么早起床，太阳刚刚升起，微风徐徐，她的眼睛快睁不开了。
八点整，教堂塔楼的钟声“当当”响起，昏昏欲睡的人“噌”的一下精神过来，庆典即将开始。
爱洛收起小伞，直起脖子左看右看，木栏杆外挤满了人，她坐在凳子上，根本看不见外面到底围了多少层。
“明明是座小城，哪儿来这么多人？”
爱洛轻声和奥萨尔聊天，好半天了，也没见什么声音，估计教宗大人还没出来，仪式的节奏很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