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件简单家具摆在门厅和客厅，能用但谈不上美观，布伦特觑着爱洛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在一旁解释：“单是维修屋顶门窗，就动用了几十名工匠，还雇佣了村里的人手整理庭院，暂时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楼上的房间相对好一些，没这么简陋。”
爱洛“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看得出来，布伦特已经尽力了。
房子的外型立体，紧凑别致，但是进来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幢中世纪风格的方形城堡，构造复杂，房间众多，单层面积目测在5000平方英尺以上，只给了他两个月的时间，不能过于苛责。
城堡一共四层，目前只打扫出来一楼和二楼的一部分，三楼往上的楼梯用横板钉起来，处于禁入状态。
“楼上都检查过吗？”
爱洛从正中的楼梯上去，站在二楼走廊边，侧身仰头，看向楼上的房间。
一片昏暗，真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小动物忽然从哪个角落窜出来。
“所有房间的窗户和门都是新装的，里面坏掉的家具物品也全部处理掉了，整体清扫过两遍，只是没有换新地板，为了安全起见，才从楼梯处封起来。”
布伦特知道爱洛的最低要求，接着说道：“二楼一半的房间新贴了墙纸，更换了实木地板，能用的家具床垫洗刷三遍，在院子里暴晒过，另一半暂时用不上，上锁了。”
爱洛点头，伸手摸了摸带有花纹的木栏杆，没有蛛网或者灰尘，才让布伦特安排人去搬行李，自己带着莱莉和达格妮，向右走到底，进入位于城堡东侧的临时住所。
没有上漆的双开木门后面是一连串的房间，依次是会客室，起居室，卧室，更衣室和盥洗室。每一间屋子都有两到三扇玻璃高窗，采光极好。
这会儿在太阳的照射下有些热，能够想象，冬天的时候，这些点燃壁炉的房间会有多么温暖舒适。
莱莉里里外外走了两遍，对站在窗口向外看的爱洛说道：“虽然到处都很陈旧，打扫的倒干净。安上窗帘，铺上床单，凑合能住。”
爱洛吩咐道：“把蚊帐挂上，看看盥洗室有没有热水，我要洗澡换裙子。”
“只有马桶，没有热水管，有一只新的浴桶，要找健壮的侍女抬水上来。”莱莉挽起袖子，准备整理衣箱。
“真不知道这是哪年的房子，什么现代设施都没有，估计后面的装修要大动干戈。”
爱洛皱眉，这样一来，预算多少合适？
第282章 土地经营有门道
先期的300几尼没白花, 和上次见到的破败和荒芜比较，现在能不漏风不漏雨，干净整洁的住进来, 绝对物超所值。
但是，要想舒适方便，并且恢复建筑本身的特色，这点儿钱和修缮时间远远不够，肯定要加大投入, 还得安排专人在现场盯着。
“行李箱放在外间会客室，厨娘已经开始准备午餐了。”
布伦特站在起居室门口，说起城堡里的人手安排：“一共雇佣了三名奇诺村的粗使侍女，负责清洁打扫。这会儿她们在厨房帮忙，马上送热水上来。”
爱洛点头，走进里屋查看细节, 莱莉和达格妮忙着把几个箱子搬进衣帽间，然后找出从家里带来的花边丝绒窗帘, 等侍女们送水时帮手挂上。
盥洗室的彩砖墙面有些掉色，花纹地砖的年代并不久远，洗手盆的表面没有什么水渍或者黑泥。
看得出来, 内部的房间不止一次重新整修过, 使用的痕迹也不明显, 能够肯定, 这是纯粹用于度假的一栋城堡, 没人在这里长期生活。
女仆们铺床叠被，急急忙忙把卧室整理出来, 粗壮的侍女们很快送来两大桶热水，子爵大人只好使用传统的木桶淋浴, 虽然不大方便，但别有一番趣味。
想到以后即使每年冬夏都来这里，也不会超过三个月，花太多钱装修不划算，可就这么放着也不是办法，爱洛不由叹气：“竟然有了一栋专门用来度假的郊区城堡，还需要大量的资金修理维护。我的消费观念，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怪奥萨尔，花言巧语说兰敦太热，蒙托盖多么舒适宜人，他们两人可以来这里避暑，顺便学习土地经营，避免被人蒙蔽欺骗云云，让她只考虑到一次性支出，忽略了城堡需要长期投入的现实。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土地每年的收成能够和房子每年的养护费用持平，不指望从封地上挣钱，但最好别让她贴钱。
洗掉一路的沙尘和汗水，爱洛梳了两根小辫儿，换上一条薄薄的浅花布裙，清清爽爽来到同样简陋的餐厅，看看中午吃什么。
天亮出门，折腾了一上午，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她的肚子开始叫唤了。
骑士伯顿花园公寓时期就来到家里的厨娘哈珀很了解爱洛的日常口味，知道天热路途疲惫，做好了清凉的斯潘尼芦笋面条，卷心菜烤茄子和柠檬布丁，看一眼就让人胃口大开。
虽然粗粝的木头餐桌和简单的餐具不太符合贵族的身份，但爱洛并不在意，暂时没有讲究的条件，日用品干净能用就行。
菜品上桌，奥萨尔刚好出现在餐厅门口，爱洛赶紧喊他吃饭。他们已经跟土地管理人约好了，要去查验收获情况，尽量不要晚到。
下午有事，两个人没有聊天耽搁，三两下吃完，直接前往热火朝天的小麦收割现场。
一出门，爱洛就看见廊下停着一辆只有车蓬和座椅，没有车厢的小型马车，“咦”了一声笑问：“像玩具一样。只有两个乘客的位置，这是乡间专用交通工具吗?”
奥萨尔瞅着爱洛闪闪发亮的眼睛，回应说：“田边的土路不适合钢架马车行驶，这种车型通风防晒，便于调头，我也是第一次乘坐。”
这辆马车的底座不高，爱洛绕了半圈，没让谁扶她，自己拽开车门一脚上去，意气风发的发布指令：“我们出发。”
奥萨尔笑着摇头，跟在后面跳上马车，休斯管事充当领路人兼车夫，吆喝着挽马起步，两人带的管事仆人们上了另一辆木架车，几辆车缓缓出了庭院，不紧不慢前往麦田。
顺着小方砖路走了不远，车队拐入一条只容一车通行的土路，爱洛赶紧低下高昂的头颅，也顾不上问奥萨尔还有多远，急忙找出随身的手帕绑在脸上。
灰多风大，连热带呛，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来正忙着收割的田里？她又干不了什么活！
这个温度，比她想象中高很多，画画也有累的时候，可是不热啊！
现在说这些，太迟了，只能坚持下去…
爱洛心不在焉的听奥萨尔压低声音交代她：“我们先去露天堆场，查看晾晒和入库的情况，然后甩开土地管理人，去田里看看到底是怎么收割的，顺便和农夫们聊两句。如果有什么猫腻，他们肯定会说出来。”
“哦，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科学的方法能够发现数据上的谬误，原来是找人告密？”
爱洛撇了一眼衣领扣得一丝不苟的奥萨尔，问道：“你听得懂当地人说话吗？他们的口音和兰敦不一样。”
“你是在嘲讽我身为贵族，却跑来跟农夫们打探消息吗？”奥萨尔一听就知道爱洛想说什么，含笑问她。
“只说对了一半。”
爱洛笑嘻嘻承认，说道：“这么一大片的田地，如果真有人想要隐瞒收成，你是没办法凭借跟人聊天发现的。”
奥萨尔淡然道：“我只需要线索，并不需要证据，那些是审计师该干的事。”
“收获小麦也能审计？”
爱洛是第一次听说还能这么干，好奇的问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跟着一起在田里清点吗？”
“如果委托比较早，就会像你说的那样，跟进整个收割期，要是后面才发现有问题，他们会根据当年小麦协会公布的地区平均收成，种植的村落人数，天气地理条件，管理人以往的口碑等等综合判断。总体来说，给出的结论有80%的可信度。”
奥萨尔曾亲自管理他名下的庄园，这些都是他经历过的事实，感叹道：“其实，未必真的要一分一毫不能出错，当然也不可能做到。出现管理人想捞点儿额外收入，农夫想占小便宜，或者数据有误的情况很正常，只要损耗在5%以内，都算合理。”
爱洛认为她早晚都能用上，凝神听奥萨尔讲了一通如何防止在收获的最后一步踩坑的经验，不知不觉来到了位于奇诺村口的临时小麦堆场。
一大片已经收割过的麦地平整过后，堆放了爱洛站在马车上既看不见顶，也看不到头的麦垛。沉甸甸的麦穗捆得紧紧的，密密麻麻摞起来，至少有两人高。
周围闹哄哄的，推车的人从田间赶来，卸下刚刚割下来的麦子，戴着宽檐帽的农妇们头脸裹得严严实实，互相配合着捆扎起来，由赤膊的壮汉搬走堆成垛。
指挥堆放的人高声喊叫，记录数据的人到处乱跑，看起来杂乱无章，但麦堆却一点点扩大，速度并不慢。
“有点儿意思。”
爱洛看了一会儿，发现里面其实分了好几条线，有专人负责，只是运转过快，加上露天场地到处都是路，显得嘈杂无序。
实际上，从田间到堆场，从收到储的效率都很高。
“侯爵大人，这么热的天气，您怎么能来到环境这样恶劣的地方？” 大惊小怪的声音来自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
“他是土地管理人莱安·瑞伍德，手底下有几十个管事，今年是第一次合作，所以才会来盯着。”布伦特站在身后，小声跟爱洛介绍道。
“我来看看，谁知道你对待新接手的土地，会不会真的老老实实？”奥萨尔点头，说出来的话略带警告。
“神明在上，瑞伍德家为大人们管理土地可是有好几代了，从来没有拿过不属于自己的一颗粮食。”
满头是汗的男人急忙否认，还觑了爱洛一眼，大声嚷道：“这位美丽的小姐一定是尊敬的子爵大人，非常荣幸能够打理您的土地。哦，布伦特大管事，您似乎没有向土地的主人提起过我，大人的眼神是如此陌生。当然，万分感谢侯爵的推荐，我才有机会为您服务。”
莱安·瑞伍德嘴里的话像热锅豆子一样蹦出来，有些前后颠倒。但这个人的交际能力不错，很有眼色的跑来跟奥萨尔和爱洛拉关系，并且极力证明他的专业性:“奇诺村的小麦在这里检验汇总，明天开始晾晒脱粒，水分符合标准才能收回仓库，在那里最后过一遍称，得出真实的产量。”
“我们只是随便看看，你忙去吧。”
休斯管事见爱洛左看右看不说话，知道她什么都不懂，不能直接问莱安，会让他意识到有空子可钻，因此开口打岔。等人离开后，才解释道：“要想知道今年是丰收还是欠收，麦粒的成色也很重要，可以问种地的农夫，他们的心里都有一笔账。”
“我跟克拉克森有联系，他就在不远的地里收麦子。”
布伦特建议道：“您要是想找人打听，我去把他喊过来。”
“地上没有水，还是走过去吧，不要耽误人家干活儿。”
爱洛觉得这里到处都是人，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反正为了下午的出行，她做了很多准备。不止带了遮阳伞长袖手套，为了避免摔跤，还换了高帮软底羊皮鞋，裙子下面是绑腿长裤，根本不怕什么草梗小虫。
干脆直接去地头看看，她的封地，到底每英亩能出产多少小麦，今年的收成，够不够城堡的清洁费。
第283章 规划
顶着明晃晃的日光, 爱洛头戴遮阳布帽，脸蒙挡灰丝帕，从已经收割的土地上穿过, 莱莉侧身立脚要给她打伞，没走两步被奥萨尔一眼扫过，顺手接了过去。
爱洛只顾跟着休斯往前，原本没留意有人给她撑伞，忽然头顶出现一片阴影, 扭头发现是奥萨尔长手长脚赶了过来，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我还奇怪怎么忽然凉快起来了。嗯，你曾经进过麦地看来不假，个人装备很充分。”
有经验的侯爵大人穿了一双高筒牛皮钉靴，坐在马车上不明显，现在走在田里如履平地, 一踩一个坑，不会被麦茬绊倒。
她的羊皮鞋底子软, 站在收割后起伏不平的田地里，要两只手拎着裙角才能保持平衡，不然很容易崴脚摔倒。
感觉自己这会儿很像挺着脖子的大摆钟, 不太优雅。
“走过去不远, 我们快点儿。”
奥萨尔也没什么好办法, 众目睽睽之下, 总不能让爱洛趴在他的背上吧？
他倒是没意见, 只怕注重形象的女画师不会同意，只能伸手扶着爱洛的胳膊, 给她一个支撑力，免得脚下打滑真的摔倒, 那就糟了。
深一脚浅一脚，横穿一大片田地后，爱洛看见了正在劳作的农夫们。一排人规律的分开，手持割刀向前，身后有人打捆，凑足一车后运走，谁快谁慢一目了然，很是井然有序。
前面的人埋头苦干，身形隐藏在即将收获的金黄之海中，爱洛站在临时搭建的凉棚下，等了好一会儿，布伦特才带着一个拿着帽子扇风的农夫疾步走过来。
离得老远，热情的克拉克森就高声喊道：“啊，万万没想到，您竟然是蒙托盖子爵。虽然我和布伦特大管事认识好几个月了，但一直难以相信，那位问路的小姐真的是土地的主人。您说，怎么这么巧？”
或许是知道封地的新主人好说话，又或许是认为无意间给爱洛提供过有用的情报，大家是自己人。克拉克森没有上次见面的局促，一见面就大大咧咧说道：“感谢日神，看天气最近半个月都没有雨，我们可以放心的收割晾晒。”
爱洛点头赞同，微笑道：“听起来今年的收成不错，丰收节一定很热闹。”
“是比去年强一些。”
克拉克森看起来粗鲁，但不是一个没脑子的农夫，否则也不会作为成为管着奇诺村种植的小头目。
子爵大人提到收成，人生经验的农夫立马挤着眼睛笑道：“莱安管理这一片土地很多年了，以前奉承收税官的事儿另说，他提供的种子很好，加上今年风调雨顺，还掉借贷的粮食，能吃到明年。”
爱洛眨了眨眼睛，明白了克拉克森话里的意思，只要管理人不做手脚，她的收获肯定不差。
“播种收割都是你说了算吗？”
听上去土地管理人类似放贷机构，借出种子和日常开销，收获后一次清偿，种植技术掌握在村民手里，两者倒是能取得平衡。
“大部分时候是这样，不过每年都有新的工具出现，莱安会买来租给我们，到底怎么样能产出更多的粮食还要看机器。总之，今年比以前好，但该欠的钱还是得欠，利息没有降，也过不上天天喝啤酒的日子。”
“如果，万一，还不上利息，他会卖掉你们的土地和牲口房子吗？”
莱安·瑞伍德是奥萨尔推荐的，爱洛没跟他打过交道，要趁这个机会好好调查一番，免得出了什么逼债收地的事件，都是她的锅。
“哈哈，怎么可能，”
克拉克森咧嘴大笑：“奇诺村的人可没有土地，年轻人去了兰敦进工厂，剩下的人种的都是贵族老爷们的地，马匹不值钱，真要还不上，推到第二年也就是了。”
“哦，”爱洛没再问下去，知道收成有保障就行了。
她一听就明白，克拉克森们面临很大的风险，一旦收入下降，无法支付当年的借贷本息，以后想要摆脱会非常困难。
不过，现在莱安必须依靠他们，只要没有新技术或者外来的便宜劳动力替代，问题不大。
目前三方都有相对满意的收入，说明现有的土地关系和管理体系符合生产力发展，短期内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增产增收，既然不打算改变土地用途，那就维持原状吧。
未来的事，不必过早焦虑，没准儿到时候村民们有了更好的生计，根本没人想种地了呢？
布伦特笑嘻嘻对克拉克森说道：“老兄，你这两天先忙着，回头我请你喝酒，今年的收成好，可有你的一份功劳。”
“我可不敢舔着脸认为自己有多大能耐，税官没有三天两头来，大家心里都松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