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一下当时的心情，对哪个时刻的印象最深？不用考虑我的想法。”
爱洛像心灵导师一样，飘飘忽忽提示了两句，侧身站在画箱前，随手翻看颜料，竖起耳朵，偷看伯爵夫妇的反应，
只见卡罗琳先拉着伯爵去了阳台，然后回到室内，在窗前停了半天，又走到墙边，对着只有她一个人的双人画像发呆，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笑着点头：“塞拉斯，我们站在这幅画的对面。”
“听你的。”
霍华德伯爵挪了挪脚，和卡罗琳并排站在了书房中部。
“呃，盯着画中的自己，是一个好主意，只是我的画架没有地方放，这个位置在上午的光线也不太好。”爱洛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影响了此时的卡罗琳。
在设计结婚画像的动作上，卡罗琳兴趣极大，霍华德伯爵又十分配合，她提出的要求完全被满足，脸上那种被呵护的笑容，和爱洛想要的气质一模一样。
让已婚多年的夫妇找到新婚的感觉，说实话，爱洛没有太大的信心，因此连夜做了好几款备用方案兜底，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伯爵夫人有办法调动情绪，她就轻松许多，毕竟，再怎么经典的模板，也比不上发自内心的情感。
“可以把这幅画像挂到另一边墙上，我们再退后两步，你觉得怎么样？”卡罗琳看了看前后的空间，建议道。
爱洛想了一下说道：“光从右前方进来，过午移动会变弱，当然，不可能一直让你们这样站着，调整一下没问题。”
找好位置，爱洛作为负责任的专业画师，让伯爵夫妇重温了婚礼上交换戒指，掀开头纱和面朝主教起誓的过程，最终选择了转身向宾客示意的瞬间。
这个画面气氛和情感到位，正好能够抓住全部的面部特征，同时和光线达到最佳角度，基本上是爱洛考虑到后续绘画的持续性和难度，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过于复杂的情感状态不适合这种用时超过三个月的画作，爱洛心里很明白，只要让她见过，下笔时基本就会有个形似，但要说让伯爵夫妇每次都能表现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虽然连半根线条都没落在纸上，但卡罗琳认为进展神速，决定当天的绘画事项就此结束，她要卸妆好好休息，伯爵大人也会外出办事。
爱洛对卡罗琳的安排大为赞同，最开始的布局和落点非常重要。她需要时间总结今天确定下来的细节，对比先前的想法做出修正。这种侧重情绪表达的作品，每一步都要想清楚才能往下进行。
考虑到明天正式动笔，爱洛没有留下吃午餐，回家随便吃了几口，就去储藏室翻找需要的绘画用品。
她早上看过画箱，准备的颜料画笔都是最好最全的品牌，但肯定没有她的独家颜料和固色剂，这个不能少。
接下来，伯爵夫妇如同刚开始说好的一样，每周留出两到三天，待在家里配合爱洛作画。
因为不是超写实的风格，他们也不用总是盛装打扮一动不动，说话休息都没问题。
画过这么多的肖像画，爱洛知道，让身份贵重的绘画对象完完全全听从画师的指挥是不可能的。
为了能够在缺少模特的情况下前后一致，保证画面的最初的设计效果，她曾经尝试过改变笔触，只展示服装，用他人替代等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一次，两个人配合要比一个人的难度更大，因此她将画作按照流程拆分，制定每天的计划，具体到是否需要化妆，两人何时出现等等，最大程度的给予伯爵夫妇方便，也大大减轻了她的压力。
比如说，画完那条闪闪发亮的女裙至少得两周，这段时间男士可以不出现。只要在描绘面部和眼神细节的时候抓住两人的互动神韵，不要漏掉肢体的主要动作，这个略显取巧的方式就没有太大问题。
用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爱洛完成了两个人的主体轮廓和神态。从这里开始，可以根据需求再出现，每次只要她画好对应的细节就自由了，其他的可以慢慢填补。
这样做可能会出现瑕疵，但爱洛已经想好要用高光作为整幅画的基调，个别的阴影和线条错位都能遮盖。
所以，这幅双人画像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入夏就推进到了背景部分。
这段时间里，爱洛每周前往伯爵府两天，画廊和学校各一天，其余时间偶尔会跟奥萨尔见面，或者待在家里休息。
虽然前后院的花都开了，可房子里的大部分的墙面依然空空如也，家里缺少室内画，但她根本提不起劲儿。
宫廷装饰画全是四季花草树木，在画了几十幅样稿之后，看到鲜活的花朵，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该画几层如何分解，这是典型的思维僵化，说明她灵感枯竭，在这个方向上走得太远了，因此需要停下来缓一缓。
大好的春光，也只能白白流逝，没办法通过画笔记录下来。
订单和教学都正常运转，不用费什么心思。奥萨尔忙着船队和工厂的事，隔上几天，会让加特送信或者新到港的花束水果，说一说近况。
两人的关系没有倒退，但进展平平，手里都有不能耽搁的活儿，想天天见面也没时间。
平均下来一个月见了一回，都是在图书馆喝茶吃点心，多数在聊工厂的建设，船队到了哪里，她手里的画有什么问题，似乎是在开工作会议，根本不是甜甜蜜蜜的男女约会。
想想看，除了舞会或者宴会，他们俩的确没有合适的机会光明正大的聊天。这会儿还没到一起逛街的程度，如果被人碰见了，那会在兰敦掀起滔天巨浪的话题。
所以，她的眼光真好，当初选的黄金地段建房，现在做什么都很方面。
在画像完成到70%的时候，爱洛遇到了一点儿瓶颈。这时候整幅画的主体部分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是背景修饰，最后几层的光效，以及最为重要的面部细节补充。
其他的都有把握，但放在最后的面部细节，是这幅画的核心，所以考虑的比较多。
新婚的甜蜜和情感会有肢体语言，不过主要还是要在伯爵夫妇的笑容和眼神中体现。
尽管第一天卡罗琳穿着婚纱的神情就让爱找到了手感，但具体到笑容的深度，眼睛的弧度，嘴角的弯度，彼此呼应，得下大功夫描绘。
按照她的想法，两人虽然没有目光对视，但一定要表现出心意相同，然而，关键时刻，她怎么也没在卡罗琳和霍华德伯爵的脸上看到这一点。
能让两个人时不时的打扮好站在那里，已经是看在她女王私人画师的份上了。折腾了没两次，卡罗琳的热情都明显下降，怎么可能总是显露出新婚的喜悦？
刚开始的时候，伯爵夫妇对这件事很有兴致，氛围时常有些暧昧，那会儿就该是最理想的状态，她应该抓紧先画才是。
只怪她对感情的理解不够。只是觉得很好，不晓得多么难得，等画到跟前了，才发现真挚的情感外露是电光石火，很难重现。
不太好办呐。
第279章 聊天
尝试了两三次, 卡罗琳似乎对伯爵大人的感情产生了些许疑问，爱洛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赶紧搁置脸部描绘, 让伯爵夫妇回归正常的生活。
她可以先画一画背景什么的，有些事急不得，缓一缓更好。
绘画上的困境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爱洛也不是很纠结，这幅画没有交付期, 慢慢磨就是了。
为了在调整顺序的情况下保证效果，她对整体涂色做了改进，使用新颜料大面积递进的手法越来越娴熟，同时掌握了好几种配色，这才减少了人物部分停滞带来的郁闷。
趁着心情好，在收到奥萨尔的邀请信后, 决定暂时停笔，出门约会。
五月初, 兰敦的气候不冷不热，蓝天白云，微风荡漾, 两人没有去图书馆的顶层休息室喝茶, 而是商量好要绕着春泉湖走一圈, 彻底感受一下春天的味道。
“你上次说画的不顺利,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出门, 只想跑去画廊练习呢。”
奥萨尔煞有介事说道：“不要让金钱和事业成为生活的全部，噢, 年轻的人们，要拥抱大自然。这是哪位先贤的至理名言来着？”
爱洛扬起青春洋溢的脸, 话里话外充满了反讽：“我可没上过大学，谁知道你是从哪本密不外传的书里看到的？”
难得抽出空来，爱洛今天穿了一条丝绵质地的蓝白拼色大翻领花边裙，打定主意要在户外多逛逛，软面羊皮鞋的底子又厚又平，正好用来探险，搬过来住了这么久，她还没有近距离欣赏过春泉湖的全貌。
“嗯，兰吉利的大学今年才开始改革，很多专业第一次招收女生，你以前想学也没机会。这不是你的错。我们的女王陛下最近常有惊人之举，让议会和教育大臣非常苦恼。”
奥萨尔对爱洛不时发出的无差别嘲讽早已免疫，怎么形容呢？子爵大人乍一看斯斯文文，偶尔说的话让人感到意外，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道理。
他明明想说两人时常去图书馆是个好习惯，最好每周都有，结果话题却拐到了女性上大学上面。
和女孩子聊天的喜悦和困惑每每同时出现，这让威尔特侯爵品味到了甜蜜的烦恼，不能掌控谈话的走向，只好顺着她的思路说下去。
“我就知道，陛下可不是什么只懂风花雪月的小女人，那些以为她容易被巴结蒙蔽的人，等着被打脸吧。”
爱洛睥睨撇嘴：“免得斯图托瓦家那样的人还想踩着我的脑袋露头，真是不知所谓。”
“当然，你可是帝国唯一一位陛下钦点的画师，谁敢小瞧你？”奥萨尔借机阐述自己的观点，表明对她先前机智选择的钦佩。
不是谁都能一眼看出对方包藏的祸心，有勇气当面拒绝，还能立马想出办法应付过去的！
明知道他故意捡好听的说，爱洛也像昏君接受佞臣恭维一样高兴，虽然尽力拉平嘴角，侧过脸假装不在意，但还是忍不住抿嘴笑了出来。
奥萨尔向来很真诚，她才不会扫兴的拒绝这样的认可和赞美！
春泉湖面积不小，绕一圈下来差不多要两三个小时。爱洛和奥萨尔从家门口出发，沿着岸边的石板路，边走边聊，经过树林掩映下的图书馆，来到了从未踏足的东岸。
脚下的大块石板变成了小方格石砖，爱洛扫了一眼岸上的水杉林，看着林间隐约的灰砖屋顶，点头道：“我一直以为这里全是树林，看来和西岸一样，也是住宅区。”
奥萨尔说道：“前面是圣·萨拉歌教堂，侧面有沿街商铺，我们可以去那里喝一杯咖啡。”
“站在这个位置，无论是往左还是往右，都能看到一大片恢弘的建筑。从新旧程度和设计风格来讲，至少有上百年的差距，这种感觉真是有些奇妙。”
爱洛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心弦，忽然停下脚步，评价起看上去近在眼前，实际上距离很远的图书馆和教堂。
“嗯，”
奥萨尔抬头，用审视的眼神瞄了一圈，瞬间明白了爱洛的意思，笑着说道：“所以，你住在有同样历史感的街区里，偶尔会有不真实的感觉？”
爱洛眼睛一亮，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个？东岸的树矮一些，让这座教堂格外醒目。说实话，我平日里进出，根本就没注意过。”
“你如果没有把房子拆了重建，也能住在有历史感的古老建筑里。”
奥萨尔的话让爱洛会心一笑：“这个么，只能远观，绝对不能尝试。你没见过原来那间破房子摇摇欲坠的样子，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藏宝屋。”
“饱经风霜的城堡，其实埋藏了无数秘密和金币，等待机智的少年前往探寻。”
奥萨尔嫌弃的说道：“我六岁就不相信这种故事了，你不会真有捡漏的想法吧？”
“谁知道命运之神会在哪天眷顾我，要时刻做好准备。”
爱洛眨了眨眼睛，看着宽敞的教堂广场，和隔壁不起眼的小巷，抬头问他：“这条隐藏在教堂背后的商业街这么窄，你怎么会从这里经过，难道是你跑来这里做弥撒发现的？”
“我每次来图书馆之后，都会从这条路回去。”
奥萨尔含笑看着爱洛，不过是随口交代了一句行程，却仿佛点燃了一座巨大的壁炉，让周围的空气都炙热起来。
爱洛的心咚咚跳起来，本来走的有点儿冒汗，此时白皙的小脸更加红润，她听懂了奥萨尔的话，这是有点儿不知所措的紧张。
每次见面后舍不得立即离去，所以在附近绕一大圈才离开，这是在含蓄的表白，他不想和她分开。
“嗯，路边的小咖啡馆，似乎也有独到的经营方法，环境简陋，但闻起来很香。”
爱洛嘴里说着无关的话，脑子里乱糟糟，突然想起卡罗琳和霍华德站在那里对视的样子，“这就是那种同频共振的感觉吗？”
简单的一句话，平常的一个眼神，就能完全理解对方要表达的意思和想法？
真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新奇体验呢。
坐在咖啡馆小小的圆桌前，奥萨尔同样有些热，脸色比平时要深，爱洛没来由笑了一下，见面时能开心的聊天，独处时会想起对方的美好，这不就是约会的理由吗？
想那么多干嘛？无需自寻烦恼，让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见她先是板起脸然后偷偷乐，奥萨尔轻声问道：“你为伯爵夫妇画的肖像是不是要完工了？”
爱洛摇头：“原本遇到一点问题，现在可以解决了，只是时间不好估计。”
“绘画上的事我不是太懂，工厂进度不慢，差不多秋天能投产试运行。庄园的农作物长势良好，七月是收获的季节，你难道不想亲眼看一看吗？”
奥萨尔提醒爱洛，除了画画，她还有投资巨大的产业要上心。
“布伦特一直盯着土地管理人，如果有时间，我当然会去的。”
庄园是在郊外，但离得并不远，一天足够往返，没必要现在制定出行计划。
爱洛觉得现在说这个太早了，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其他的事，她刚有了思路，打算回去就专心绘制双人像，至于只去过一次的封地，根本没在她的日程安排里。
“收获之后，谷物不能露天存放，也不能堆在农夫们住的村子里。”
奥萨尔说道：“你的庄园很多年没有住人了，如果想在夏天去避暑，得尽快动工修整。”
“呃，”
爱洛这才想起来，落羽杉庄园目前的状态的确不适合人类居住，想了一下摇头道：“我上次看过，院子里像废墟一样，房子里面没进去，但设施肯定陈旧不堪，估计要拆掉重建。”
“我安排管事去评估了，建筑主体的石砖质量不错，外表看起来破败，损坏程度并不高，只需要更换屋顶和门窗，打扫干净就能住人，内部装饰可以慢慢来。”
奥萨尔在伊路米湖周边种植的深色玫瑰已经全部成活，他很想今年夏天和爱洛在属于他们两人的湖面上泛舟，因此非常热心于爱洛的城堡修缮工程。
“我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
爱洛考虑了片刻，觉得伯爵夫妇的画像在未来的一、两个月内完成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她想夏季出行，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了。
于是点头同意道：“简陋一点没关系，反正不会待很久。我上次去没看见晒场和谷仓，不过得先整理出来，储藏粮食可是件大事。”
“我的庄园管事迪恩·休斯是当地人，让他去帮忙。”
奥萨尔能猜到，爱洛第一次拥有土地，肯定对收获过程感兴趣，到时候还要逛遍周围的山林湖岸，最少住一个月，必须早做打算。
外出度假，可是要很多花心思的！
“我们争取把整个蒙托盖的土地和庄园规划做出来，以后种植什么不用费心，免得总是要跟土地管理人开会，城堡修好以后，你在兰敦待腻了，随时都能来郊外度假。”
奥萨尔笑着表示，这样的生活是子爵大人拥有封地的理由之一，爱洛本人对这个主意也不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