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诺村的话事人卡壳了。
“那就, 请自在地享受美妙的夜晚吧。”
克拉克森明白，这二位是来玩的，不是来帮他站台的, 更不会在种地人和管理人之间选择支持某一方，只好挤眉弄眼说了句客气话，赶着去主持丰收庆典。
奥萨尔和爱洛没有上前，而是手脚并用站上边缘处的麦草垛，看着人们围着篝火高呼, 抛洒麦粒和清水，然后分割烤肉，品尝各种美味。
此时内场笑声震天，祭神过后气氛更加热烈，到处都是手拉手的男男女女，大家交头接耳, 并排站立，只等音乐响起, 就开始今年的丰收节狂欢。
“我感觉这个比宫廷宴会也不差什么。”
爱洛跟奥萨尔讨论说：“没有领舞人其实更好，每个人都是中心，只要能够宣泄情感, 分享喜悦, 其实无需局限于某种形式。”
奥萨尔点头笑道：“最重要的是收成超过预期, 才会有额外的满足感。你那幅关于麦收的作品, 不也是想画出这一点吗？”
“我才画了几笔, 你就看出来了？”爱洛斜着瞄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不说我想表达食物的芬芳呢？”
“那确实没看出来, 不过，这里是有一股麦草的特殊清香。”
奥萨尔吸了吸鼻子, 想起湖畔的那一大片玫瑰，说道：“喜不喜欢每天早晨散步时的味道？那些花可以提炼精油，让你把同样的感觉带回兰敦。”
“我没想过这个。”
爱洛不知道奥萨尔早有这个打算，这会儿也没放在心上，眼睛盯着跳舞的人，随口答道：“有空可以试试，或许能成功。”
“精炼设备采购好了，过两天在庄园建一个小作坊，不用太大，满足你的需求就行。”
奥萨尔安排的明明白白，听他特意这么说，爱洛感受到了远处篝火的热烈，说话有点儿不大自然：“我，我其实平时不怎用这些，你知道的，画画时要头脑冷静，浓烈的气味会影响思路。”
“或许，正好可以借着感觉描绘出玫瑰的甜蜜。”
爱洛抚额，抿嘴笑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让湖水也有花朵的香气。”
“我的意思，你懂的。”奥萨尔盯着爱洛眼中倒映的跳跃火苗，压着嗓子说道。
爱洛偏了偏头，呼吸了一口没那么炽烈的空气，干巴巴的回应说：“好的，我试试。”
见她手里紧紧攥着几根麦草，奥萨尔笑道：“不要再往后挪了，会掉下去的。没想到，露天场地里手风琴的音色这么棒，我们下去跳舞吧。”
“太热了。”爱洛摇头，不打算加入欢庆的队伍。
奥萨尔跳下草垛，伸手揽住爱洛的腰，把她从上面抱下来，然后低头笑道：“我们不去人多的地方，就在这里跳。”
月光如水波一般，清亮亮洒在铺着金黄麦草的泥地上，厚厚的，像地毯一样绵软。
爱洛脚下不稳，只好把全身的重量挂在奥萨尔结实的手臂上，伴着随风而来的乐曲，踩着鼓点儿悠悠移动。
参加丰收节的人们都挤在篝火周围，高高摞起的麦草后是空旷的田野，夜风拂过，萤火虫一闪一闪，似乎只剩下蛙叫蝉鸣，和挨在一起的颀长身影。
“听说丰收节的庆典会到天亮，你猜他们接下来会不会跳集体舞？”奥萨尔贴着爱洛的耳边，轻轻问她。
月色下，气氛不同寻常，跟来的仆人们识趣的站在远处观望篝火，爱洛扭了扭脖子，抬起头看不清奥萨尔背光的脸，琢磨了一下说道：“乡村舞蹈和宫廷宴会大不一样，即便有，肯定也不是一回事。”
“所以，你喜欢哪一种？”奥萨尔低沉的声音里似乎附有很多期待和渴望，连脚下的舞步都停了。
“嗯，最好是我主导的那种，想跳就跳，想歇就歇，没有那么多不身不由己。”
爱洛的回答逗笑了奥萨尔，“你可真敢想，有几个人能做到呢？陛下都未必能行。”
“最起码，我的生活得自己说了算吧？”爱洛严肃的瞅着奥萨尔，给他一个表态的机会。
威尔特侯爵没有让人失望，果然点头说道：“你当然是决定一切的那个人，你看，连庄园的道路修多宽，我都要征求你的意见，根本没有自作主张。”
“这是哪儿跟哪儿？完全两回事。”
爱洛嘴里不承认，心里倒是美滋滋。在规划重建的过程中，奥萨尔的确做到了提前沟通，虽然大包大揽，但都取得了她的同意。
这不单是利益的分配，更重要的两个人在面对问题时的处理方法。商量是彼此了解的过程，妥协是互相理解的结果。
要不是找到了完美的相处之道，背景迥异差距极大的人可不会在月下共舞，单靠两张绝色的脸肯定支撑不到现在。
喃喃低语的人有说不完的话，午夜风笛声响起的时候，子爵大人终于感觉到累了。
篝火旁的人们停下来暂歇，爱洛甩了甩发酸的脚脖子，松开搂住奥萨尔的手，在麦草地上蹦了两下，嘟着嘴说道：“天哪，竟然这样过了好几个小时，我的腿要抗议了。”
“看来，丰收节果然不适合从不下地的人。”奥萨尔揶揄道。
爱洛捏了捏小腿，发狠说：“哼，以前一直站着画画也没觉得累，可见最近的劳动强度降低了，回去要抓紧干活。”
奥萨尔十分无语，好好的跳着舞，这姑娘却还想着她的画，真是有点儿扫兴，他还准备这样转悠到天亮，然后一起看日出呢。
“走吧，明天要回兰敦，不能继续了。”
美好的夜晚这就结束了。
尽管威尔特侯爵心里不甚乐意，但爱洛一脸的“听我指挥”，他也不敢提反对意见，只好扶着子爵大人上了马车，离开正在迎来第二波高潮的露天舞会。
支撑不住的老人小孩儿陆续离开，下半场才是青年男女的互诉衷肠拉近距离的好时候，可惜，爱洛要回家休息。
不过，既然庄园城堡一体修整连在了一起，后面两人一起度假的日子还长，感情么，慢慢发展就是了，着急也没用。
奥萨尔调整心态，约好第二天十点一起出发，顶着后半夜的清亮月色默默回家。
大好的夏夜，这样分开确实有点儿浪费，但是，谁让他喜欢的人不是单纯无知的少女呢？
男欢女爱当然很好，但赖以生存的画作仍然占据了爱洛的大部分心思。她要对自己的成名画法做出改变，主要精力还是会放在事业上。
这一个月，天天往外跑没闲着，看起来三幅画的进度很慢，实际上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近年来，她的主要成就集中在人像画上，原本拿手的风景有所退步，内容风格也逐渐单一局限，得趁着现在重新启航，谁不想挑战自我，达到新的高度呢？
庄园的道路依照整体规划开始重修和拓宽，各项工程的前期筹备结束，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建设期，爱洛也按计划回到了夏日未尽的兰敦。
城里的气温比郊外高了几度，早晚也没那么凉快。中午时分抵达克拉伦路，奥萨尔要处理堆积的事务，两人不能天天见面，说好每隔日写信，才心满意足带着车队离开。
爱洛休息了半下午，第二天去画廊检查了所有批量订单的完成情况，确认一切良好，交货回款都正常，才放心地闷在家里，完成她只打了个底的三幅画。
丰收节庆典的夜晚，现场气氛热烈，情感真挚浓烈，爱洛对画中想要表达的内容和意境有更好的想法。
《火热的麦收》不是虚构的大场面，一望无际的麦田和挥汗如雨的农夫真实存在，粗粝的笔法描绘劳作者的前行和喜悦，内在联系用色彩过渡，明亮的天空和金色的麦浪体现心情，筋骨分明的双手和眼角的皱纹展示现实生活的本质。
整体色调上明下暗，截然不同的画面感既割裂又统一，两周时间完成初稿，爱洛没有一气呵成，而是准备放几天，沉淀一下再动笔。
最开始想在真实和浪漫之间找到平衡的画变成了完全的现实主义，甚至走得更远，有一种忽略技巧后的返璞归真，她当然要好好感悟，力求在这方面形成更加独特的表达技法。
那幅《伊卢米湖的清晨》没有强调质感，而是延续了《城堡前的绿草地》风格，使用浅色涂抹出极为抽象的效果，近看是大大小小的色块，远看是层层分明的湖水和云霞，随意不羁的笔锋暗示出宁静和淡然，采用了完全不同的画法来描绘内容，隐喻心境。
到这个程度，两幅画没有全部完稿，时间已经来到九月，博格亚开学，画廊连着好几笔订单交付，奥萨尔写信说颜料工厂准备工作基本完成，爱洛全身心投入绘画的窗口期马上结束，《玫瑰花海》却还只有寥寥几笔，立在画室等待垂青。
创作的激情容易消退，清晰的记忆随时消散，如果就这么放下，这幅画就很难完成了。
第288章 事业的台阶踩上去
思考了两个晚上, 爱洛决定脱开桎梏，从目的和手段两个角度寻找答案。
这些画不是来自外部的定制单，而是她为了装饰自己的房子而作, 因为没有任何要求，并且在度假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素材和感悟，所以能随心所欲的变换风格做出尝试，最终在景色把握和情绪描绘上隐隐上了一个台阶。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必要非得遵从现有的画技画法, 油画讲究色彩丰富和层次多样，就其体系内容来说，全幅上色不留死角是主流，哪怕没有任何景物的位置，大多也会用透明色覆盖，增加光泽和立体感。
优点当然很多, 但对于时间不够，却想要赶在灵感消失之前画完一整片玫瑰花海的爱洛来说, 难度显而易见。
所以，她打算试一试传统中式画作中的留白思路，调整湖岸花海的角度, 不再追求刻画全景, 而是选取部分鲜花和半个湖面, 通过清净衬托鲜艳, 用飘逸的笔法勾勒花型和水岸, 以此表达繁简交织，宁静致远的感觉。
确定落笔细节, 剩下的事就很顺利了。爱洛将大部分花朵压在左下角二分之一处，斜切画面略带俯视, 水系颜料让细腻的花瓣晶莹欲滴，净白的湖水若有若无，让半边锦绣有了通篇瑰丽的韵味。
洋洋洒洒好几天，手法越来越丝滑，技法日臻成熟，女画师心痒难耐，趁着状态好，按照同样的思路又开了一幅《夕照下的图书馆》。
每天傍晚外出散步时的春泉湖上留有树木和屋顶的倒影，水面极为素净平整，建筑物是透视状的隐约线条，画风简约，却又以正常的色彩呈现出来，将传统的审美颠覆了一通。
原因在于看似平常的定制装饰画，内在其实极为讲究，既要同房间的内部装修匹配，还要带有自身独特的风格涵义。
无论是花纹的延展统一，还是颜色的和谐过渡，都是精心设计的结果。除此之外，个人喜好，季节变化乃至悬挂位置的光线，都会影响对画面的观感。要不然，为什么有人要花费上百几尼找大画师出手？
批量画当然也很有市场，但两者在个体画法和整体效果上的区别很明显，对于有身份或者眼光毒辣的人来说，“标准大众”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评价。
所以，这两幅画的不同之处在于，画面部分留白完美解决了当下富丽堂皇的内装和大面积重色之间容易冲突的矛盾，淡色区域成为缓冲，能够灵活适应任何室内背景。
果然，画师需要多出门多练手，才能打开思路，取得进步。
画的进度有快有慢，估计还得两、三个月才能真正完稿，但实际效果比爱洛预想的要好很多。
她已经将脑海中的绘画技法融会贯通，无论程度如何，重点是找到了一条提高路径，打破了逐渐程式化的思维模式，能够精确抓住内心的需求，并选择合适的方向来突破。
更为关键的是，她还总能成功，画派奠基人什么的不好自封，但谈到大师级的眼光和对未来的把握，爱洛很有信心。
九月过了大半，手里的画基本成型，女画师终于能抽出时间，前往即将投产的颜料工厂巡视。
搭载原矿的货船上周到港，据布伦特转述，已经全部运至工厂仓库，所有的生产设备安装到位，试运行了两次，一切顺利。
预定的生产总监达格妮上周开始早出晚归，在厂里干了一个星期，但没有正式开工，一切不那么名正言顺。
所以，爱洛要尽快前往工厂验收，不能让她继续顶着书房女仆的名头管理产线。
家里这一年来陆续雇佣了好些人，方方面面都有足够的后备梯队，爱洛的事业在发展，男仆女仆的未来也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别的不说，布伦特这次跟兰敦的大部分机械制造厂有了联系，充分拓展了自己的人脉，攒下厚厚一本厂商名录，将来扩产时只需要谈价格下单，建设周期至少能缩短三分之二。
初秋的早晨，奥萨尔和爱洛乘坐一辆马车，来到位于茵河岸边的“加西亚和古斯塔夫伙伴绘画用品工厂”，准备看过现场后就启动全部产线开业。
西昂·摩尔，前矿石精炼厂管理人，现任颜料厂负责人，见到两位股东后高兴地介绍说：“昨天第三次全流程运转正常，试制品的良率在80%-85%之间。”
奥萨尔点头道：“产线和工人磨合一段时间，良率应该还能提高。”
“是的，达格妮·米切尔总监非常专业，她手下的女工对过滤往后的制造工序掌握很快，目前已经能够基本赶上前端的研磨出料。”
摩尔没有夸大其词，进入厂房，爱洛能看见分区后的生产过程有条不紊，是完完全全的工业流水线作业。
从大块原矿切割处理到沉淀后的颜料成品包装，几十名工人头戴布帽忙忙碌碌，各自专注于手里的活儿。如果某一环节卡住了，会有技术人员立即前往察看解决，总体运行速度不快，但很稳。
“工厂这就算投产成立了。”
爱洛暗暗想着，低调不举办任何仪式也有好处，从试运行到正常生产无需中途切换，不用头疼邀请哪些人，更不会泄密。
她在厂里转了一大圈，功能区按照要求全部整改，生产区井井有条，这才不到一个小时，终端操作台上已经有了今天的第一批产成品。
按照这个量，估计每个月的产能利用率达到一半就可以满足市场需求。因为原料等问题暂时不好上马更多的颜色，但纯粹的化学固色剂可以考虑了。
在厂区简陋的办公室，股东和管理层开了一场工作会，爱洛把她的下一步计划透露出来，让侯爵大人有些意外：“这一款颜料刚刚生产出来，你就开始考虑新产品了？技术储备有吗？试制的效果怎么样？”
奥萨尔虽然一向支持爱洛，但在工业领域，他多少算半个专家，认为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早了，等正常生产三个月后再谈也不迟。
“嗯，能有一个季度的数据做为参考当然好，但那会儿快到圣诞了，再加上新年假期和筹备时间，真正量产估计得到明年四月，所以我想现在就立项。”
爱洛的节奏很快，一环套着一环：“实验室的产品我在很多幅画作上使用过，质量没问题。接下来要做的是购置机器，培训工人熟悉工艺流程，为规模化生产作准备。技术资料是现成的，专利来自法尔西的曼苏·米歇尔大师，只需要我签署一份声明来源的文件，不用支付任何费用。”
“这么说，你上次去参加帕合的绘画交流还真有所收获？”
奥萨尔调侃道：“当时虽然不大情愿，但最终却能促进相关产业的发展。必须承认，官方活动无论目的和过程，多少都能有些成果，至少你得到了让画面颜色更加持久的方法。”
爱洛抿嘴笑了：“运气就是这样好，谁也拦不住。达格妮全面负责，技术上跟摩尔商量，最晚明年一月，要有批量产品下线。”
“销售商行怎么运作？” 柯利福焦急的问道。
他分管资金调配，这么好几个月过去，账上的钱只出不进，压力很大，头发都快掉光了，好不容易看见曙光，所以催着销售产品尽快回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