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也不一定,那要看书卖的好不好,没人买肯定不行,跟卖画一个道理,出版商又不是慈善家,要算账的。”
刚开始不熟悉,大部分女画师沉默不语,只听别人和爱洛互动。
这会儿提及大家都在研究的著作,人人有话说,等话题拐到收入上时,现场一下子热闹起来。
爱洛温言回道:“这本书来自突发的灵感,没办法随时创作。至于收入,的确不低。但我能每天画画,可做不到天天写书啊。”
“您说的没错。”女画师们很有同感,纷纷开口附和。
今天来的人里,年纪最大的玛丽五十来岁,头发已经花白,是一家老派传统风格画廊的独立画师,以笔触细腻著称。
她对爱洛的画法非常推崇,此时气氛融洽,笑咪咪说道:“有画纸颜料,您能给我们演示两笔么?说实话,我按照书中的方法试过,但总是隔了一层纱,效果差强人意,根本不是想要的那种。”
“当然可以。”
业内前辈有要求,爱洛欣然同意,不存在保密问题,她又不是没画过。
先前给贝拉克画廊的人讲解人像画时,都恨不得手把手上去教了,也没见全学会,这次的光影构图,不止考验绘画能力,还得懂点儿数学知识。
走到画架前,让达格妮调好颜色,爱洛将玛丽画师提到的几处疑问慢慢描了一遍,观摩的人心里直痒痒,都凑到跟前想上手试试,好请爱洛给指点一番。
画了半个小时,看的差不多了,施雷姆招呼同伴们喝茶,“好了,我的女士们小姐们,来吃酥脆的巧克力薄饼吧。”
下午茶聚会又不是教学现场,她在提醒诸人,不要忘了举办沙龙的宗旨是讨论业内动态,分享各自感受。
“我可是大清早在书店等着才买到的,爱洛,我想这样喊你,嘻嘻,给我签个名吧。”
性格活泼的米迦列刚刚二十岁,跟随她的画师父亲来自斯潘尼王国。
严格来讲,她没有以画为生,不属于独立画师。但她的画很有个性,通过画廊卖出去的作品评价很好,因此被兰敦的女画师圈子接纳,一年前开始参与此类沙龙,态度很积极。
爱洛接过莱莉递来的铂金签字笔,在米迦列的两本书上写下自己的祝福和名字,笑着说道:“书稿交付出版商刚两周,在兰敦上市的是第一批,数量有限,因此有些难买,多谢你喜欢。”
“学习画画真不容易,画廊很少招收女学徒,如果不是父亲抽空指点我,家里有现成的画纸颜料,我也只能练练缝纫插花之类的技艺。市面上关于如何详细绘制某一类画作的书籍不多见,我当然要快点儿买回来。”
米迦列说到的职业困境,在场除了爱洛之外的所有人都遇到过,大家七嘴八舌说起入行的艰难,一时间成了女画师成长故事会,让施雷姆哭笑不得。
见爱洛只是面带笑意倾听,想起很多人背后猜测过的原因,插话问道:“说一说你是怎么开创画派的吧?我敢说绝对不是霍华德伯爵夫人教授的,她可没有那个能力。”
终于有人当面询问她的来历了, 对于这一点,爱洛早有心理准备。
卡罗琳的身份地位是一种莫大的保护,在她几乎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时, 才需要直面风雨。
现在,当然是她说什么是什么了。
“小的时候从一位远方教士那里接受了基础教育,或许我真有那么一点儿天份,在碰见霍华德伯爵夫人,知道什么是正统的绘画之后, 仿佛打开了一扇门,画着画着就成了这个样子。能被人们这样认可和喜爱,我自己也很意外。”
爱洛一摊手,笑呵呵的和全场盯住她的目光对视,毫不心虚的模样让大家暗自嘀咕,“承认你是天才, 那也不能生而知之吧?没有老师一笔一笔的指点,怎么做到的呢?”
疑惑归疑惑, 但都觉得理所当然,没人会把自己最为核心的技术机密拿出分享。
那不叫真诚,那是傻。
“我是很佩服你的, 小小年纪, 怎么会想到开学校的?”
奥布里不管内心信不信, 嘴上很实在, 对博格亚很感兴趣。
她所在的画廊里, 学徒们都在讨论这件事,很多人蠢蠢欲动, 只是招生名额太少,没有机会罢了。
这个么, 就不可能像对伊芙琳那样合盘托出,告诉她学校是开画廊的交换条件。
爱洛按照官方的说法回答道:“一方面是为了推广超写实的画法,另一方面,是想给更多立志成为画师,但缺少门路的人提供一种可能,也许有的人接触到新画法,正好激发了灵感也说不定。”
“我看过你的招生简章,里面没有对男女提出限制,你的学校有女生。”
奥布里问她:“其实,专业的绘画学校和女校都不限制女孩子学画画,难点在于从业。她们将来会直接去你的画廊做画师吗?”
“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爱洛坦率的说:“如果绘画技能达到一定水准,当然能成为独立画师,无所谓一定要进加西亚。同样,我不保证提供画师的职位。说到底,从业要看个人能力和市场需求,我会尽量降低因为性别带来的歧视,但不等于要为每一位学画的女生兜底,那样反而是另外一种不信任。”
听她这么说,有人点头,有人摇头,爱洛的态度没问题。
都是成年人,画廊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有数。一所男女均招的绘画学校,有直接从业的可能,几乎等同于不限性别招收学徒的画室,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施雷姆笑道:“女画师的下午茶聚会果然是极为重要的交流平台,若非亲眼看见爱洛动笔,我是很难想到构图可以从那样的角度落笔。”
“原来博格亚真的男女都招,我一直以为是假的。”
女性画师需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得到认可,平日里的生活圈不大,很少有机会和绘画业的热点人物当面交谈,导致整场沙龙不像往常那样斯文优雅,大家争着说话,每个人都很有参与感。
话题从爱洛身上转移到最近哪家画廊接到了大单,哪位画师的作品售出了高价,围绕业内的各种消息,女画师们吃吃喝喝,聊到快六点才意犹未尽的散场,让爱洛又累又开心。
这半下午,可是听说了很多秘而不宣的八卦。难怪画师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她先前参加和组织的活动都属于技术交流,不算圈内聚会。
以后这种活动,有空还是该出席,免得又跟这回似的,不得不紧急打探对方的背景,让她入行时间短的弊端暴露无疑,必须克服这一弱点。
送走了满意而归的女士们,爱洛揉了揉笑僵的脸蛋,塌下肩膀回办公室收尾。
人际交往从来不是她的强项,今天一下午说的话赶上平时一周的量,这会儿嗓子哑头晕,要快点结束回家休息。
接下来的日子相对轻松,爱洛不上课不写书,没有着急交付的人像画,画廊进行中的三张订单流程顺畅,不用干涉运转的很好,手里的巨鲸号慢慢来,每天去一里街处理完当天的杂事后,都会趁着气温没那么高的时候回家,磨她手上的花卉图。
这幅画已经动笔有一阵了,准备挂客厅,大画架放在一楼的凉台,正对她的后院,天天可以对着最新鲜的花朵找感觉。
按照一开始的规划,搬家时那个不起眼的后花园早已变了模样。
制式玫瑰园被五色缤纷的新品玫瑰取代,一半的位置种上了粉白郁金香和蓝色绣球,周围一圈鸡爪槭,还有分季开花结果的樱桃树和花楸树。
由外到内从高到低,扫一眼就让人赏心悦目,到了秋天,肯定是红叶遍地,漫天金黄的美景。
仅仅这个花园,爱洛觉得就足够她绘制出挂满三楼的实景风物画。
住进来一年,最近才有时间和心情对着花园画画发呆,有钱有闲的生活,刚刚开始。
夏季的兰敦,天气总是变来变去,早上阴云密布闷热难耐,午间一场透雨过后,太阳会重新出现在一片湛蓝中,时常还能看见彩虹。
平静的生活过了一个多星期,在爱洛完全适应前,被突然上门的格利奇·凯恩打破了。
帝国第一银行的投资主管在午后最热的时间赶来的,让正在凉台上作画的爱洛非常意外,“早上的报纸很正常,没听说金融市场崩溃啊?”
见爱洛穿着围布戴着花帽出现,没来得及换见客的衣服,格利奇知道,他的临时出现肯定让女画师很担心,笑着说道:“爱洛小姐,日安。虽然是大事,但不是坏消息。”
“呼~”
爱洛点点头,让莱莉的小跟班,尚在试用期的女仆丁妮端来冰水,请投资主管坐下歇一歇。
喝了半杯水,格利奇火热的心平复下来,尽力放缓语速说道:“今天上午开盘不久,兰敦城路公司宣布停止交易,公告准备整体出售。您购买的2000几尼股票在持有期间经过多次赠股和配股,总比例达到了2%,符合相关规则,需要通过磋商出售。”
爱洛听懂了,但又有些懵,问道:“是说我可以随便喊价,不用遵循市价的意思吗?”
“不止如此。”
格利奇得知这个消息后,随即跑了好几个部门咨询,答复并不统一,但让他很是兴奋:“收购方是皇室的宫务部门,夏宫要新建两座城堡,环城路也要拓宽平整,因为涉及城路公司建成的大部分道路和从兰敦市政部门购买的土地,协调起来比较麻烦,决定干脆把这家公司买下来,只有这样,城郊的整体规划和建设才不会受到限制。”
“所以,我是要跟皇室谈价吗?” 爱洛瞬间瞪大眼睛问道。
理论上来说,如果她不卖,就是公众股东,能给夏宫扩建的每一步推进带来障碍。
为了不影响进度,宫务官肯定倾向于快速购买,她完全可以狮子大开口,狠狠赚一笔。
不过,鉴于她和尤朵拉公主的友谊,那样做似乎不大好。
但是,属于她的利益,也绝不能轻易放手。
“我打听了一圈,目前还没到跟小股东谈判的阶段,我们需要聘请律师,打听别人的条件,并制定自己的底价。”
事情比较复杂,并不全是钱的事,他一个人搞不定,所以急急忙忙来找爱洛商量。
标的金额不小,后面牵扯到一系列的法律和实践执行,得有团队来处理。
“提条件?”
爱洛觉得奇怪,卖股票收钱,到达心理价位就行了,怎么还有其他花样?
“咳,是这样的。”
格利奇降低了声音:“价格谈拢之后,估计皇室没有那么多现金支付,很可能要用其他的产业替代,这就有议价的空间了。”
“哦,”
爱洛恍然大悟:“不错,股票未必非得换成现金,资产置换也是个好办法,要对交换品重新估值,得好好琢磨,我们先看看别人怎么做的吧。”
没过两天,市场上有了真假未知的传闻,据说国王陛下亲自拍板,提供的选项包括皇室拥有权属的城内中心地段房屋,郊区庄园,甚至还有土地,这让踏入上流社会不久的爱洛看不太懂。
所谓兰敦中心地段的房屋也就那样,她不就是买了栋废弃小屋么?这种房子不花大钱没法住,很可能是在甩包袱。
至于郊区庄园,估计情况类似,连皇室避暑的夏宫都得年年翻新,那些比任何活人都年长的城堡,一般人买得起也养不起。
土地,听起来倒是很有诚意。不要说兰敦,整个帝国境内,都很少听说有土地出售。
用于耕作的土地,因为附着有超出经济利益的权利,通常都是贵族世代传承不可出售的产业,转移通常发生在持有者联姻或者破产之际,不会自由流通。
或许正因为城路公司前期工作扎实,持有以各种方式交易而来的近郊土地,皇室才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到底怎么回事,信源有限,她只能分析出来背后有重大利益,但能不能分一杯羹,现在还很难说。
不依靠投资业务生存的好处很快体现出来,尽管格利奇每天送来收购事件的最新进展,金额波动剧烈,但爱洛以中彩票的态度冷处理,并没有被未兑现的巨额收益扰乱新心智。
生活如常,画廊和家里两头跑,手上的画作没放下,她只是旁观报纸上的长篇大论,暗戳戳盘算自己占比不低的股票卖什么价格最合适。
直到赫尔律师经过调查,将厚厚的可置换资产文件清单摆在她的办公桌上时,才彻底坐不住了。
第256章 庄园和土地
“不看新旧参半的房屋, 要么换一大片地,要么拿到半条商业街,国王陛下出手很大方。可是, 我该怎么选呐?”
先前还在想怎么能得到更多,现在不用她开口,超出预期的对价摆在面前,她都不知道哪个最好。
律师行只能给出参考值,但要挑的是发展潜力和增长空间, 得由爱洛自己判断。
为难归为难,这种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脱胎换骨改变命运的机遇,不可能请别人帮忙决策,最多听一听建议。
咨询了资深贵族卡罗琳,得到的答复是,商业街可以考虑。土地的话, 既要看位置和现状,还得弄清楚性质。
封地最好, 不仅可以收地租,还能以其他名义收税,单纯的耕地需要计算收成。只要划得来, 都不错。
半条商业街听起来霸气, 位置也不差, 爱洛曾经逛过几家店铺, 但从资源的稀缺性上来说, 排名靠后。
连在一起的大片土地肯定是最优选,但一部分有附加条件, 什么保证雇佣佃农,不改变种植品种, 收税权限需要和地方议会协商等等,五花八门,不能接受。
恢弘的城堡不在爱洛的考虑范围内,她不是来自传承好几代的大家族,没有大开宴会的需求,现在的别墅足够居住,这种资产对她来说完全是负担。
仔细查阅过所有项目后,发现兰敦西南郊外不太远的地方,有1000英亩的土地非常合适,只是和一座庄园连在一起的,不能拆分。
计算了半天,爱洛感觉只要不是一堆乱石,哪怕临时落脚当做仓库,也可以考虑。
纸面上很难看出好坏,有些概念爱洛搞不清,于是决定实地考察一番,亲眼看过心里才有数。
于是,在一个微风晴朗的早晨,爱洛带着管家女仆,轻车简从出城,去了交易名录上的落羽杉庄园。
马车在时而平坦时而颠簸的砂石路上疾驰了一个多小时,穿过金黄连绵的平原,来到一座占地不小的石头城堡前。
远远望去,外形完好的城堡西侧有一个天然湖泊,湖滩上长满了落羽杉木,层层叠叠,浓翠茂密。
资料显示这是一个咸水湖,似乎还有一条通往海滨的水道。
前方的灰石建筑带有四个尖顶塔楼,翘岩高墙,没有坍塌的迹象,不算破败。
周围是一眼往不到边的麦田,有不少农夫正在劳作,隐隐的村庄坐落在远处的山脚下,并非荒芜的不毛之地。
爱洛头戴宽檐遮阳帽,轻快的从马车里出来,手里撑着一把长柄雨伞,穿过满地碎石的宽敞前院,停在石头城堡前的台阶下,对布伦特说道:“路上碰见运货的车队,物流交通不闭塞,说明这里不是偏僻的小山村。你去找人问一问,往年的小麦卖给谁了。”
打发布伦特去调查农作物收成,车夫在一边守着,爱洛拎起裙角,莱莉跟在身后,两人贴着墙边往里走,直到被茂密的枝蔓挡住了去路才绕回来。
“好安静,我有点儿害怕。”莱莉伸手抓住爱洛的袖子,看着无序生长的植物,颤着声音说道。
耳边萦绕着夏日的虫鸣,身旁杂乱不堪的花树和草坪昭示着昔日的繁华和富贵。
“大白天有什么好怕的,田里不是有人在干活吗?”
爱洛心大,满脑子想的是这栋城堡值不值钱,如果修复得花多大功夫。
门窗上锁,都用木板封住,没有破洞,估计内部不会被风雨侵蚀。
石头缝里长满了野草,背阴处全是青苔,看得出来很多年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