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作为艺术中心的下属机构来看，只有文化*部门对博格亚绘画学校有管辖权。
现在，文化大臣顶着公主的面子找了教育部门，要求给予博格亚支持，那么教育大臣理所当然要收回管理权，给钱可以，必须遵守各项规则，按照正轨学校来运作。
“我们的课程设置和内部管理都是参照贝德拉尔来的，否则伊芙琳校长那一关就过不去。”
爱洛没打算通过学校发财，在办学上不会走捷径，一开始就接受了教育界前辈的指点，经得起任何检验。
“我对你有信心。除了这些，后续如果出台优惠政策，学校都能享受。”
克雷格勋爵对博格亚的未来很上心，相关会议一结束就打听到了结果，爱洛连风声都没听说。
“文化*部门和教育部门联合开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享受到成果的教务长暗自告诫自己：“眼界要放开，现在不是埋头画画的时候了，必须多了解外界信息。还没开课，政策的红利就到手了，可见这事儿很重要。”
谈完如何领取补贴经费，爱洛陪同克雷格下楼，巡视了报名现场，真实感受到学生们的渴望和热情后，勋爵大人才满意离去。
二月的第一天, 上午八点，场面不算宏大的开学典礼在教学楼一层的室内举行。
学生和老师加起来不到三十个人，从台上看去稀稀拉拉, 但现场气氛积极热烈，大家神采奕奕，都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期待。
爱洛身为创始人兼教务长，内心不免升起一股豪气，发表了简短有力的致辞, 欢迎同学们的到来，祝愿所有人在独立画师的道路上取得成功。
本学期共计两个月，开设三门专业课，每天上午学习，下午练习。将来如果有合适的订单，画技达标的学生可以直接以干代练, 挣钱和提高同时进行，这是画廊附属学校的优势之一。
典礼过后进入正题, 第一节课由爱洛来讲授。
她的《立体结构》，每周四个学时，分为两天。每次一个学时教授新知识, 一个学时点评分析学生作业。
在超写实人像画中, 仅有细腻的笔法是不够的, 最初的落笔布局决定了整幅画的走向。因此, 爱洛将这一步骤单独列出来做为一门课, 从最底层的构图开始打基础。
这种方法强调了套路，短期内创造性略有不足, 但将关键步骤拆分，能以最快速度传授技巧, 让学生们进入下一阶段。
准备充分，各方配合，当天的教学异常顺利，博格亚绘画学校在前期的喧嚣和后期的低调中走上正轨。
开学后，爱洛远离各种社交活动，生活平静下来，整日穿梭在查蒂斯街和一里街之间，为了画像、订单和课程忙碌。
充实的日子没过几天，她在办公室接待了意外来访的奥萨尔·古斯塔夫·卡佩船长阁下。
“您看起来，不大一样了。”爱洛对身穿黑色粗呢半长大衣，贵族气质十足的奥萨尔说道。
“少吹了几个月海风，变化是很明显。”
奥萨尔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墙壁，摇头道：“要不是认识，谁也不会当你是画师，怎么连基本的装饰画都没有？”
爱洛无奈摊手：“从决定开业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月，怎么赶也来不及。在家里还能抽空画两笔，在画廊是真没办法。事情太多，挂别人的画又不合适。”
“嗯，”
奥萨尔没有绕圈子，他有正事跟爱洛商量：“我要前往法尔西觐见查曼国王，参加授爵仪式。你写一封亲笔问候信，我转交给朱丽叶塔皇后。”
“什么？”
爱洛愣了，吞吞吐吐问道：“是为了我拒绝给皇后画像表达歉意吗？”
“不是。我偶然听说皇后有些失望，你谈一谈现实情况，彼此有个台阶。”
奥萨尔一脸的轻描淡写，但事情绝对不简单。
“你跟法尔西皇室很熟吗？参加授什么？”爱洛瞪大眼睛问道。
不是怀疑奥萨尔帮忙的诚意，而是提议比较突然，她要知道更多的内幕。
“谈不上关系好，只是古斯塔夫这个姓氏在法尔西历史悠久，代表了整个东部郡，加上我是卡佩家的人，继承爵位时要对瓦卢皇室表示支持，顺便帮你把这事儿解决了，避免将来开画展被人针对。”
奥萨尔的回答滴水不漏，但爱洛一听就知道，能让失望的皇后放手，还不晓得他要付出什么代价。
“其实吧，”
爱洛皱眉：“画展离我挺远的，不用放在心上，大不了我以后不去了，你可千万别被人拿捏。”
“基诺之流的代理人上不了台面，只要没人在背后撺掇，国王夫妇根本不会在意。”
奥萨尔笑道：“你随手画一幅侧影作为礼物，皇后肯定高兴。”
都被指点到这份儿上了，爱洛当然照办，找出带有紫罗兰暗纹的信纸，飞快的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赞美信。
重新捡起来的法尔西语行云流水，字迹飘逸清秀，回顾了她难忘的帕合之旅，提到因为钦慕朱丽叶塔的气质，她根据记忆绘制了一幅小像，请皇后鉴赏。
把自己看了都肉麻的示好信递给奥萨尔，见他忍着笑看完点头，爱洛没好气的说道：“要不是你，我宁可这辈子不去法尔西，也绝对不会说出这么谄媚的话。”
“是是是，你的性格我很了解，正直善良，不会为了金钱财富权利做出违背心意的事。不过是因为我听勒内说，你没能在帕合好好游玩几天，觉得有必要处理干净，不留后患。”
奥萨尔少时一半的人生在法尔西渡过，经常跟着老古斯塔夫进出美塞宫，对围在国王和皇后身边的那些人非常了解，沉声说道：“皇后和你都不在乎，但没办成事的人会记仇，不定什么时候跳出来找麻烦，干脆从根源上解决掉。”
“嗯，我知道。”
爱洛点头，开始在书本大小的画纸上用铅笔描绘她眼中的皇后。
奥萨尔见状，站在桌旁不再说话。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细白的手指握笔飞速移动的刷刷声，不到十分钟，朱丽叶塔的形象跃然纸上。
下巴半抬，眼角微挑，长裙席地，睥睨万物，法尔西皇后很有一国之母的气势。
“好，”
奥萨尔眯起双眼评价说：“很有神韵。”
爱洛放下笔，转了转手腕，问道：“如果不上色，皇后会不会觉得被怠慢？”
“比传统素描画真实，不比肖像画差，有鉴赏能力的人，都要承认这一点。”
奥萨尔含笑夸奖，让爱洛签上名，自行动手把画像夹在两张硬纸板中间，和信件一起放入文件袋封好，交给了他的贴身男仆加特。
“我得提前祝贺你，升职？哦，或者应该被称为升级？”
爱洛挠头，她对两大帝国的爵位分等和所代表的地位弄不太明白，也没功夫去研究。
她又没封地，有身份有财产权就够了。
看看那些贵族，整日围着皇室成员转，天天事儿也不少，虽然好处多，但挺累。
“是确认身份地位，正式拥有名下土地的治权，并向国王陛下效忠。”奥萨尔见她摸不着头脑，耐心的解释道。
爱洛“啊”了一声，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你算是兰吉利人还是法尔西人？”
“呃，”
这件事有些复杂，奥萨尔斟酌了一下回答说：“父系兰吉利，母系法尔西。他们的结婚协议写得很清楚，在卡佩家的继承权上没有争议。证婚人是中心教区的主教大人，符合两国相关法律规定，兰吉利的资产确权已经办理完毕，现在是去法尔西拿到我应得的一切。”
爱洛咽了一下口水，这人什么情况？她就随口提了提，怎么还跟他父母大人的婚姻合法性有关呢？
听起来，不是狗血的贵族联姻故事就是影响巨大的商业战争，完全不想知道细节的爱洛瑟瑟发抖：“这样啊，我没事了，祝你一切顺利。”
奥萨尔瞅着女画师躲躲闪闪的眼神，微微一笑：“我要在法尔西停留一段时间，回来差不多要到夏天。等船回港，你要的矿石估计就有消息了。”
“我很期待。”
爱洛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怎么聊起来没完没了，要晋级的人，不是很忙吗？
目的达成，画廊和学校运转正常，爱洛本人神清气爽，没有烦恼，奥萨尔内心很愉悦，喝完一杯茶才告辞离去。
眼看女画师一步一步取得不凡的成就，对比自己的发展现状，船长认为节奏还是有些慢，他得抓紧了。
天气即将转暖的这段时间，船厂的新订单尚未开始，有管理团队盯着，爱洛对画廊几乎放手。
除了去学校上课，她开始长时间泡在查蒂斯街，全身心投入进卡罗琳的肖像画中。
达格妮成天在小楼的实验工场制作新颜料，家里雇佣了两名女仆，一个在实验室帮忙，一个归莱莉指挥，生活画画教学衔接得当，加之使用了新基材，只用了三个月，爱洛就以超出想象的速度完成了新作《喝下午茶的伯爵夫人》。
进度至少提前了两个月，干燥后的画面很不一般，连身为当事人的爱洛和卡罗琳都很惊讶，凑上去看来看去，讨论原因。
“这么神奇？”
画中的伯爵夫人懒懒靠在椅背上，一只雪白的手臂搭着右侧的桌子，半伸着腿看向前方，好像在放空思绪，又像在思考人生。
内容构成并不复杂，传递的意境深远悠长。
达格妮时常从画箱里拿出没有标识的罐子，卡罗琳知道这是爱洛的秘方，一直没问。
不过，在看到流光溢彩，如同层层水波的裙摆时，终于忍不住了，连声赞叹：“通常都是用光线来映射明暗，可这种质感的画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是颜料还是基材的原因？”
上手摸过，粗糙的颗粒感，绝对是画布，不是丝绸，走近之后可以看出布纹的经纬线条。
虽然是自己亲手所画，但爱洛同样没想到，她真的能把浪漫画法和超写实的思路融为一体，绘制出不属于当下任何一种画派和风格的作品。
“这个？”
爱洛支着下巴看了良久，边猜边想：“应该是萤石颜料和笔法结合之后的结果。固色速度快，没有渗透进去就干了，在表面形成了一层釉质。”
不是超写实的画却如此丝滑，她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客观理由来解释，却并不全面。
“背后是窗帘，光从前侧方向进来，肉眼看也没有画面上的亮度。”
卡罗琳分析道：“灰绿的澜边窗帘是细布的，桌子是深栗木，本身对人物有衬托作用，加上橘粉波纹的长裙，颜色和材质对比明显。只是，这个真实的丝绸感，仅仅是那几罐颜料的原因吗？”
第249章 光影和新单
说不出具体的理由, 但伯爵夫人认为，如果把画面效果简单归结为新型颜料，似乎有些草率。
“我感觉, 跟构图时留出来的阴影位置用了提亮色处理也有关系。”
爱洛仔细回想她采用的步骤，看着眼前这幅富贵中带着飘逸，奢华中含有轻盈的肖像，点头道：“有超写实的影子，但还是古典的画法, 立体的构造和光影的配比非常重要，我的想法是对的。”
“你又想出新花样了？”
卡罗琳一直盯着画，根本舍不得移开双眼，“虽然喜欢，但我从来没觉得波纹丝绸裙这么漂亮，好像脸也变光滑了。”
爱洛没有回答, 脑子里正乱成一团，“说到底, 构图的比例和光影的角度很大程度上可以计算，只要提前把空间结构想明白，确定下笔时每一层的浓淡切入点, 再配合颜料和固色剂, 就会表现出和超写实类似, 但更加柔和的真实感。虽然都像照片一样清晰, 可完全属于两个方向。”
突如齐来的灵感让她头晕目眩, 似乎抓住了某种未知的表现技法，按照当下的标准, 这将是又一个新的绘画流派。
“或许，我应该把思路和想法记下来。”
爱洛喃喃自语, 心里打定主意，要写一本《光影的秘密》，重点强调折射和算法。
同样是人物肖像的内容，但会比《如何画出真实的人像》更加直观细致。她要让只会画画的人能够通过固定的公式计算出落点，提高效率和画面质量，也希望懂一点基础数学的人能从艺术的角度分析掌握同类画作的技术特点。
审美能力，应该以普及的方式来推广，专业著作，也可以让大多数人看明白有收获。
有了确定的目标，爱洛不再犹豫，绕着卡罗琳和画像转了两圈，嘿嘿笑道：“我打算把这次的经验整理成文字，要是再出一本书，您的这幅肖像可是独一份，得借给我在画廊摆两天。”
伯爵夫人瞟了她一眼，回身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说道：“可以。不过这本书，我要第一个看。”
“没问题，到时候请您作序。”
爱洛咣当一下，把序言许了出去。
上次没经验，是她自己随手写的，后来才知道，可以邀请有成就的人作序。
既是对作者的认可，也能借机扩张人脉，所谓互相捧场嘛。
何况她的书肯定大卖，到时候卡罗琳的名字跟着传遍大陆各国，绝对值得大加炫耀。
有身份有钱财的贵族们，也没什么过多的追求了。
卡罗琳笑得眯起眼睛：“如果画廊实在太空旷，我那几幅肖像，你可以换着展出。”
“需要的时候，我是不会客气的。”爱洛狡黠地笑了。
等画廊再积攒一段时间人气，她腾出手来就要搞活动，借画那是必然的。
回家直接去书房，趁着文思如泉涌，秉烛奋笔把脉络重点记下来，又花了一周的时间完成大纲，细节等到后面再慢慢添补。
四月中旬，季风转向，船厂的订单开始了。
去皇家茵河造船厂，爱洛走的还是那条绕城路。
合作的第三年，她的事业有了大发展，原本颠簸起伏的土路完全变了样。
地面铺了粗粝的石子，高高低低的坡度平缓了许多，能和理财报告中城路公司增长的数据对应起来。
“城市扩展速度很快，和去年相比，路更直，马车跑起来顺畅许多，两侧的田野里有了零星的建筑物。喔，怎么修了那么宽一条岔路？看来无论是股票还是债券，都可以长期持有。”
爱洛对资产增值前景很有信心，只是最近没有新业务，就暂时不追加投资了。
一路盘算着来到船厂，见到了今年的新款战舰巨鲸号。流程没有变化，难度并未提高，按照计划在一个月内完成了草图，然后回到一里街分派下去继续推进。
现在从年头到年尾都有订单，画师团队稳定下来，三张订单穿插进行。她只负责大方向，具体执行分给里克，布伦特和柯利福，还陆续雇佣了不少侍从和助手，画廊越来越像样了。
在爱洛忙着绘制巨鲸号大型画，给博格亚的学生批改作业和写新书的时候，兰吉利发生了一件普通人没有察觉，但在上流社会引起剧烈震动的大事。
尤朵拉·兰诺公主殿下，从沃兹城堡正式搬进了舍维斯特尼宫，辅助国王陛下处理政务，显而易见，这是在为将来接手皇位做准备了。
这个消息，是约根纳以询问新书进度的名义上门告诉她的，卡罗琳知道爱洛一向不大关注这些动向，但她又和公主息息相关，因此第一时间让女管家来递信儿。
第二天，爱洛在画廊接待了下午茶好友卡丽坦，小姑娘年纪轻轻，在某些方面比事业有成的女画师老练多了，趁着办公室没人，悄声说道：“你很有眼光啊，难怪画廊和学校一个接一个。这么说来，公主的那幅肖像画肯定是绝版啦？”
“嗯，”
爱洛隐晦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以为殿下会一直住在沃兹城堡来着，那个大厅是真美。”
“别看皇宫内部的装饰不够时尚潮流，里面可都是几百上千年的古董。不过住起来未必舒服，所以皇室成员冬夏都会去行宫。”卡丽坦这几天听了满耳朵的秘闻，急切地跑来和爱洛分享。
这个朋友，是她认识的，和殿下最为接近的人，她俩有共同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