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洛笑着看了比利一眼，没说话。
这个绘画界吧，的确是不大。
她的画廊八字没一撇，探口风的人就来了。
来到三楼，重新进入绘制状态，确认极速号的大型画可以在十月中和圣诞前各交一幅，她每周能抽出足够的时间，才根据这两年断断续续听到消息，开始静心思考曼蒂斯的提议。
当下的画廊，不仅是直面客户的销售场所，还附带小型画展的功能，主要用来展示待售作品。
在经营上，会直接雇佣多名独立画师，或者联合画室，能够做到风格多样及时交付，干的是直接定制的大买卖，跟投标争取批量画订单的画室不一样。
兰敦地位特殊竞争激烈，帝国首府的画廊，是背景实力和画技水平顶级选手的舞台。
如果按照档次来分，御用画师家族的贝拉克画廊和维勒画廊处在第一档，后面跟着开办超过百年的七八家大画廊，然后是说不清来历的各种小画廊。
每一家都有占据优势地位的类型画，全都开在贝格曼街两边的大楼里，数量比满街的画室少很多。
早在拜阿斯城时期，爱洛就见识过舍瓦利的画廊，知道这不是随便什么人能进入的细分领域，因此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曼蒂斯借着基诺的威胁建议她开画廊，十分令人意外。正常情况下，以她的条件，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拿伊卢米蒂纳来说，名气虽然比不上她，却也不是寂寂之辈，年长十多岁，画室开了很多年，可从来没听说他对画廊有想法，有生之年开一次画展，都自嘲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这种全方位考验画师能力的商业模式，对于爱洛来说，难度过大是一方面，关键是动力不足。
她的事业逻辑，是通过大型画形成特有的风格，批量画订单用于练手和提升，顺便积累财富夯实基础。
开画廊属于门槛极高的产业方向，其实不适合白手起家的画师一代。
最好是在业内经营了两到三代，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的画室，根据人脉和时机来做选择。
具体要不要干，该怎么干，爱洛心里没数，只能先沉下心，两周内完成了需要本月交付的画作后，去找卡罗琳商量肖像画的细节，顺便告诉她，新的挑战出现了。
“法尔西的朱丽叶塔皇后想要一幅相似的画像我听说了，但曼蒂斯怎么会把他手里的宗教画订单交给你呢？”
卡罗琳跟爱洛在起居室喝茶，没提今年的画像，而是在听她细说帕合的事，对御用画师的举动很疑惑。
爱洛同样不理解：“我也觉得奇怪，嗯，当初是接过大型宗教画，我自认效果不错。”
卡罗琳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能说不错，那一定是非常棒了，估计又是别人无法复制的作品，他不得不直接找你，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呃，回兰敦之后没见过曼蒂斯。我还在考虑中，也没去贝拉克画廊打听消息。”
爱洛一五一十把过程告诉伯爵夫人，期待得到指点和帮助。
卡罗琳点头道：“那会儿为了拒绝对方，他顺着基诺的话提出让你开画廊，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清楚。先不着急，等等他的宗教画订单。”
爱洛问道：“您觉得我应该往画廊方向发展吗？”
卡罗琳笑了笑，说道：“现在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要有一个跟阿提斯特艺术商行打交道的平等身份。只接订单的画室可没资格拒绝皇后的画像。你拥有兰吉利画廊创始人的身份，做的是绘画业技法创新的大事，加上教宗的威名，基诺有交待，他才默认你可以离开。否则，他都被常年在宫中陪侍的隆梅度夫人召见了，怎么敢自作主张放弃皇后的画像？”
爱洛懒归懒，又不傻。卡罗琳一提醒，回过味儿来说道：“我这个画廊是非开不可了？”
伯爵夫人轻轻颔首：“不过，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兰敦的画廊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不仅要在多个部门登记，还得向皇室艺术委员会申请牌照。在这方面，你倒是有优势，主管人是伯威克侯爵，只要相关协会没人反对，估计问题不大。”
这么复杂？
“我不想干，”
爱洛径直抱怨道，“如此一来，我该没时间画画了。当初为了展位我们俩都成天不着家，真要开间画廊，我是不是要变成社交小蜜蜂？”
卡罗琳没忍住笑了两声，数落她：“你都代表兰吉利了，还当自己只管创作就行吗？不是谁都有资格考虑这件事的。据我所知，整个兰敦的正式画廊不超过五十家，这里可是帝国首府，拥有成千上万家画室的地方。”
“那，我不会啊？”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画廊跟画室完全不一样，布伦特最多能管行政，必须有一个懂画，了解行业背景的人做画廊大管事。
这种人，她去哪儿找？
卡罗琳这回没笑，说道：“你的画能让陛下和公主夸赞，技法毋庸置疑。但开画廊，确实超前了。只是形势如此，前期规模可以小一点，主要得把牌子挂出来，实在不行花钱买几幅大师的画摆上，反正暂时不用指望挣钱。”
“我就出了本书，怎么又要开画廊呢？”
爱洛撅着嘴不乐意，她的新房子还空荡荡在等装饰画，小楼的颜料工厂刚刚拿到了最新材料，正要大展身手，更不用说手里大把的订单了。
“那您的肖像画怎么办？”
爱洛眼巴巴看着卡罗琳，希望她考虑到自身的利益，说一句画廊不用开了。
卡罗琳被爱洛逗笑了，摇头道：“傻孩子，要说复杂，绝大多数人是没这个能耐。要说简单，你要什么有什么，只等曼蒂斯上门来谈。根本不用操心，消息传出去，有的是人给你推荐大管事。至于我的肖像画，”
伯爵夫人沉吟片刻，坦率说道：“我跟埃德森谈过了，他现在的主要精力放在学业上，说话行事会注意分寸，不会打扰到你。安排好时间，我随时可以开始。”
爱洛想到临行前小坎贝尔专门去码头送行，给她带了好吃的，想必这些都是卡罗琳认可的。
她们的友谊不会被古怪的情绪打扰，在人像画上的合作将持续下去。
真幸运！
“船厂明年的订单三月以后才开始，现在就能为新的肖像做准备了。”爱洛心算了一下进度，确定的说道。
“等画廊的事情谈好，看看进展再动笔。”
卡罗琳不是那种理所当然的人，以爱洛目前的成就，依然主动上门询问，算是非常在乎她了。
若非大家碍于殿下的想法，并且没有意识到爱洛的画不止超写实的风格出众，等到画廊开业，定制的人肯定会踏破门槛。
“我这次去法尔西，在马尔斯特美术馆见到好些了不起的画作，交流中很受启发，对于人物肖像有了新灵感。”
一谈到画，爱洛的眼睛就发亮，“以超写实的思路使用传统笔法，侧重点在色彩上，辅以多个角度的光源，在新旧之间找到一种平衡。”
卡罗琳微笑道：“我同意。”
爱洛的画技水平已经不能用比她强来形容，完全就是自成一派创新方法的层次。
说什么？画就是了。
总不能到这个阶段了，她还去跟女画师讨论颜色光线布局吧？
多自信呐！
卡罗琳没有异议，爱洛很高兴，一口喝完杯子里的红茶，说道：“这次对环境和服装没有要求，您只管按照喜好打扮，我回去就开始调制颜色，效果绝对不一般。”
“好的。”
卡罗琳同样很开心，和爱洛一起吃完午饭，又聊了半下午的八卦，彻底恢复了往日亲密才让她离开。
埃德森？随他吧。
从卡罗琳那里取经回来，爱洛气定神闲画她的极速号，没过两天，等来了意料之中的曼蒂斯大师。
布伦特带人来到三楼办公室，请他在沙发上坐下喝茶，爱洛放下画笔，笑着说道：“按说我应该去贝拉克画廊拜访您的，只是从帕合回来忙着赶订单，倒是让您又跑一趟。”
“呵呵，”
曼蒂斯知道这是客气话，眼前的小姑娘不简单，那么大的诱惑也能沉住气，等了快一个月也不见她上门。
看来这个条件，没那么容易谈下来。
“画廊的事，考虑好了吗？”
爱洛笑眯眯回道：“我哪有那个本事，除非有您的支持。”
“呃，”
曼蒂斯真的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光棍的人了，怎么像是他求着对方在兰敦开一间极度稀缺的画廊呢？
因为他给爱洛解了围，女画师全须全尾回到了兰吉利，他可是在公主殿下和侯爵面前露了脸的，沉默之后无奈开口道：“所有的注册流程我来办，具体的运作你自己管，有不懂的，可以去贝拉克画廊了解。”
“太感谢了，我这两天有时间，请您提前安排。”爱洛含笑说道。
曼蒂斯见爱洛眯眼笑得像只偷嘴的小狐狸，轻哼一声，说出他的要求：“你知道的，兰吉利有两家御用画师家族。将来，新画廊的任何业务都要优先跟贝拉克家开展合作。”
要是他支持的画师转头去和勒维家抱团，那岂不是会让整个绘画界笑掉大牙？
“同等条件下，我完全赞成。”
这算是基本的诚意，爱洛能理解，爽快的答应了。
“另外，5×4英尺的宗教画订单，你当初拿到的最高价格是200几尼一幅，现在依照样稿，一年内交付十二幅同等尺寸的画，要展现出影响人心的效果，有把握吗？”
第232章 新起点（二和一）
曼蒂斯提的要求, 数量上问题不大，但后面的质量描述，让爱洛犯了难：“我能够按照样稿绘制, 但您说的这个效果，实在不知道标准，没办法保证。”
“嗯，”
曼蒂斯也觉得奇葩，但这是他和中间人一起拜会教宗大人时得到的指示, 无力改变。
他看到了爱洛的宗教画，在专业人士眼中，艺术价值根本比不上其在卓越展上的作品，细节和笔法上明显是多人合作的结果，可整体布局和线条走向却体现出完全不同的风格，跟传统画作放在一起, 对比十分强烈。
高大空旷的教堂，透过彩绘玻璃的光照, 伴随着管风琴的鸣奏，神话中的人物似乎总在喃喃吟唱，让祈祷的人们有对视心灵的感受, 因此为教士们推崇欣赏。
若非这样的效果, 他怎么会有面见教宗的机会, 新订单也没那么顺利拿到手。
“如果是你亲自动笔, 一幅大型画至少得值两、三千几尼。”
曼蒂斯很了解市场行情, 也没有仗着身份压价：“可以有其他画师参与，你看好方向, 把握住关键节点。一幅画500几尼，最好能提前交付。”
为了拿到教廷的订单, 他要打通很多关节，给爱洛的价格不低了。
贝拉克画廊在这批画上没怎么挣钱，大头还得看别的。
每月一幅的宗教画，比四季风景画尺寸略大，画面各有特色，同一个团队绘制，价格翻了10倍。
曼蒂斯，有气魄有诚意。
开画廊为什么难度大？
就凭人家能把画卖到几十倍的价格！
爱洛跟曼蒂斯谈好了初步合作框架，约定第二天去贝拉克画廊签署正式协议，考察其内部管理体系，为她的新画廊做前期调研。
整个兰敦不超过五十家的画廊汇聚在贝格曼街上，这是爱洛没想到的。
从这条街来往过多次，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是现在一眼望去，两侧高大明亮的砖石建筑门楣上，的确全挂着画廊的牌子，偶尔有画室夹在里面，也带着画廊联营方的小字。
她，爱洛依丝，不久之后将跻身于此，成为加西亚画廊的创始人，老板，首席画师，以及兰吉利乃至整个大陆绘画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之一。
虽然可能排名倒数，但她的面前，已经是大不一样的新世界。
在贝拉克画廊顶楼的大会议室，双方律师团队根据昨天谈好的初步意向，逐字落实合同条款，爱洛则由曼蒂斯和画廊的具体管理人福尔图·贝拉克亲自陪同，在这幢五层大楼内转了好几个小时，参观了展示区，工作区，办公区等等，问得自己口感舌燥，才勉强弄清其最基础的商业模式。
怎么说呢？
这间御用画师家族经营的画廊，历史悠久背景强大，业务种类十分复杂，管理方式和规则只能参考，绝对不适合别人，尤其她这种业内萌新小白。
爱洛默默记下各种细节，准备回头好好琢磨，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跟曼蒂斯把协议签下来，画廊的事儿，慢慢来。
时近傍晚，一份附带半英寸厚文件的合同终于敲定，未来的加西亚画廊和贝拉克画廊成为战略合作伙伴，将在绘画技法，人员培训和市场开拓等方面展开深入合作。
当前最为核心的条款，一是贝拉克家调动必要资源，为爱洛的新画廊提供一切可能的协助和便利，争取两个月内开业。
第二点，是定下了有时间要求的宗教画订单。教廷的关系，必须维护好。
爱洛离开时，不仅带走了签字的合同，订单的样稿，还有一大摞开办画廊的流程清单和运营文件。
曼蒂斯是真心实意希望爱洛的画廊早点开业，要不然，向上没法儿交待，向外得罪一大片人。
等女画师的门户立起来，他慧眼识人，传承帮带的名声，无疑会比霍华德伯爵夫人强。
新签的宗教画订单没什么难点。
爱洛回家翻看了笔记，确定曼蒂斯所说的特殊效果来自于她的画面布局及不同角度的色彩阴影，花了大半天绘制出一幅基础线条画，连样稿一起交给画师们接手。
批量画订单听起来是流水线生产，似乎门槛不高。
实际上，这些画师不时有作品送入各家画廊寄卖，每一位的水平都不差，只是那些收入不稳定，他们才在爱洛这里蹭画练手挣钱，并伺机学习新技法。
定价60几尼的宗教画，画室里随便哪位都行，无需招聘新人，一月一幅的数量，轻轻巧巧消化掉。
接下来，爱洛的所有精力全在画廊上。研究过手里的资料，请教了多位关系不错的业内人士，抽空逛过其他多家画廊后，终于想好了。
她的画廊，必须不一样。
传统画廊的画作来源于寄卖，自采销售或者自雇画师创作，品类繁多但需要极强的业内人脉和充足的现金。
并且，大部分画廊展示的个人作品，每月的出货量都不大，大部分时候收益无法覆盖运营成本，仅仅起到多样化和抬升格调的作用。
画廊的主要利润，来自多年积累下来的指定风格定制画。
她的优势不在这里，如果按照别人的思路，开不到半年就得倒闭。
所以，起步阶段还是要结合现有模式，大力发展流水线批量画。
船厂的订单，其实也算定制画的一种。跟画廊比起来，无非是小型画多了，价格低了，经手的画师没名气而已。
尽管爱洛本人的画技和名声都处于顶级档位，但再怎么展示独家作品，也脱离不了凤毛麟角的现实，她一个人撑不起一间画廊。
要吸引大画师成为她的合作方，解决作品单一和规模问题，必须在待遇和进阶上想办法。
围绕先活下来再谋发展的策略，最终，加西亚画廊制定的主要学术方向是超写实画法-人像及风景，立体光影以及色彩的复合应用。
这些是爱洛已经为人熟知，相对成体系的画技，还有一些让人惊艳但摸不着头脑的方法，暂时没有列出来。
这几点就够她忙活了。
其他的，暂时作为个人喜好，磨炼吧。
在核心画师的问题上，摈弃传统的雇佣及画室联营模式，将她这几年接触过，有独特个人风格的画师筛选出来几十上百位，邀请成为她的合伙人。
作品免费展示三个月，销售抽成低于20%，择机举行拍卖活动，既能建立起画廊的品牌，也会增加画师的名气。
最主要的，是可以成为她那条流水线画室的候选人，在需要的时候，分包她手里的订单。
别看前面的条件诱人，实际上，很多画师更看重后一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