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沉默不语，各有思量，爱洛东张西望，好奇的打量着室内别具一格的装饰风格。
玻璃落地门外面是姹紫嫣红的温软花园，室内墙上却挂着狰狞凶猛的狼头羚角，视觉对比十分强烈，让爱洛颇为疑惑。
根据会见礼仪，此时应该给在场的兰吉利人展示法尔西皇室的底蕴，不说满屋子的珍品画作，至少得有件万里挑一的镇国之宝，让他们开开眼界吧。
弄一堆野兽摆着做什么，炫耀武力么？
他们又不是军事代表团。
挂钟滴滴答答，走得不紧不慢，伴随着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一个很有特色的傲慢腔调在门口宣布：“朱丽叶塔皇后到。”
以伯威克侯爵为首，大家纷纷站起身，向缓步进门的盛装皇后行礼。
朱丽叶塔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头上戴着沉重的红宝石王冠，身上穿着宽袖香槟色长尾锦缎圆筒裙，气质奢华庄重，只是略显沉闷。
昂首坐在正前方的宽大座椅上后，紧闭双唇的皇后抬了抬手，她身旁的一位深裙夫人开口了：“繁琐的礼节不适合关系亲近的人，请各位自在随意些。”
说话的是常年在宫中陪侍的隆梅度夫人，她是此次觐见活动的经手人之一，先示意侯爵上前问候，呈上兰吉利皇后赠送的礼物，说了一大堆毫无意义的场面话之后，紧接着问道：“那位被称为‘兰吉利鹰眼’的女画师不会就是这位年轻的小姐吧？”
“咳，”
爱洛呛了一下，含笑上前，微微欠身：“我是爱洛依丝·加西亚·泰勒，很荣幸来到美丽的法尔西。”
在这样正式的场合里，被人叫出一个陌生的外号，真是奇怪的体验。
“看起来不像是画师，倒像是画里的美人儿，难道没有带来你本人的肖像画吗？”
朱丽叶塔皇后外表光鲜靓丽，声线却很低沉，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有一幅用于解析画法的小型画，但我没有画过自己的肖像。”
爱洛接过进门时递给侍女的文件袋，取出那副无比真实的《手》，展示给对面正襟危坐的皇后。
“嗯？”
朱丽叶塔抬起微翘的双眼，盯着爱洛手里的画看了半天，露出一丝笑容：“如果能有这样的效果，倒也担得起当代肖像画第一的名头了。”
“我只是找到了合适的方法，并不敢称首。绘画技法浩如烟海，这次听了极多优秀同行的分享，让我很有收获。”
爱洛不喜欢别人动不动给她冠以某某第一的称号，不卑不亢将话题转向交流活动。
绘画的评判标准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主观审美，每一位有创造力的画师都应该得到尊重，未必非要出胜负。
“兰吉利和法尔西的绘画界都因此而受益，这也是两国友谊的证明。”
伯威克侯爵借机插话，试图控制谈话内容，生怕皇后或者隆梅度夫人提出什么让人难以拒绝的要求。
“的确如此。只有在开放的环境里，艺术才能百花齐放。”
朱丽叶塔讲话立意不低，没有说出格的话，让侯爵大人暂时松了一口气。
告别前，爱洛送上她的签名专著，让大气的法尔西皇后十分高兴，回赠了一套彩色宝石胸针，并且祝福女画师下笔入神，画业常青。
礼节性的觐见结束之后，兰吉利人跟着宫里的侍女从回廊绕出来，在靠近门厅的位置，被匆匆赶来的隆梅度夫人拦住了，“伯威克侯爵，请留步，我想和泰勒小姐单独谈谈。”
“来了，外交司的情报还挺准。”
伯威克侯爵轻哼一声，转过身对笑意融融的隆梅度夫人说道：“泰勒小姐接下来要参加一个私人沙龙活动，时间有限，有事请讲。”
“那就，到隔壁聊吧。”
感觉侯爵不会让步，善于审时度势的隆梅度夫人立即邀请来自海峡对岸的客人们喝茶暂歇，然后对爱洛亲切的说道：“不是外人，阿提斯特艺术商行的弗兰·基诺私下里拜托我，想约你说点儿事。”
“喔，”
这话一听就是托词，她住在市中心的安尼奥旅馆，联络起来不要太方便。
基诺家的商行至少传承了五代，在法尔西肯定有类似贝拉克家族那样的地位。
身为业内资深大佬，显然是在帮皇室办事，只是用了他一个名头而已。
走进附近的会客室，白色雕花屋顶，蓝色真皮沙发，整个房间色调明快，跟之前金碧辉煌却又暗含凶气的觐见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法尔西皇室的品味很正常，先前真不是她想多了，确实有下马威的意思。
所以，基诺要跟她谈什么？
第229章 大饼
“泰勒小姐, 我先前进入一个思维误区，以为只有在画廊的基础上才能合作。实际上，凭借您的能力, 随时可以找来大量画师，产能根本不是问题。所以，我唯一想知道的是，您能否使用人像画的技巧完成类似的风物画呢？”
基诺今天说话的语速慢了不少，使用的词汇也没有太多的俚语, 爱洛立即听明白了，这是想找她订画。
但是，出于谨慎，她依然歉意的看向充当此行翻译的克雷格勋爵，请他转述一遍，趁机琢磨该怎么回答。
“您的想法很奇妙, 我还没有尝试过类似的画作。”
法尔西的绘画行业历史更为悠久，两国谁也不服谁, 根本不缺画师，至于用超写实绘制风物，的确是个方向, 但和传统的装饰审美大相径庭, 很难说有人愿意花大价钱定制。
“阿提斯特存在的宗旨之一, 是资助有天份的画师实践前所未有的创作。泰勒小姐, 您可以成为本商行的独家签约画师, 一切待遇从优，只管依照您那鹰眼一般的观察力绘制想要的作品, 任何事务都不能成为绘画艺术发展的阻碍。”大老板基诺掷地有声的说道。
好么，看来她那个奇怪的称谓是眼前的人生造出来的, 爱洛内心翻了个白眼，十分礼貌的拒绝道：“我的绘画技法来源于日常磨砺，自认并非惊艳绝伦的天才。所以，那种随心所欲的创作方式不适合我，感谢您的邀请。”
“法尔西有无尽的绘画资源和宽松的创作环境，本商行愿以1万克朗的年薪聘请您作为阿提斯特创新画派的首席技术官，负责写实方向的画作。助手和工作场地按照御用画师标准配备，绝不会让您失望。”
基诺铁了心要巴结朱丽叶塔皇后，只要把人留下来，哪怕爱洛一年只画一幅肖像，阿提斯特艺术商行都能大赚特赚。
朱丽叶塔是法尔西绘画行业最大的支持者之一，她不仅可以影响到国王陛下，皇室在这方面的投入全看她的心情。
只要皇后满意，一切不是问题。
“我认为，金钱并不能代表绘画水平。爱洛身为翡冷翠艺术中心的创新总监，当然有非常好的创作环境。您的提议，我不赞同。”克雷格勋爵出言反对。
他可是直属上司，绝不能坐视不理，没见侯爵大人的脸色发黑么？
当面挖墙角，法尔西人真嚣张，有钱了不起呐？
希望爱洛不要迷住了双眼，不过，1万法尔西克朗，相当于12000几尼，好大一笔钱，她能挺住吗？
在场的几个人齐刷刷看向爱洛，想听她怎么说，没料到隆梅度夫人却在此时开口说道：“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无法轻易做出这种离乡背井的决定。或许，你们可以从更为简单的订单合作开始，互相增进了解之后再说。”
紧绷的气氛松懈下来，爱洛吐口道：“关于基诺先生刚才提到的风物画，倒是可以探讨一番。”
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要不是撕破脸非让她表态同意，其余的话题可以慢慢谈嘛，缓兵之计谁还不会了？
“那么，我明天前往您下榻的住所拜访。”
今天只是起个头，试探一番，基诺也没想过当场能把事儿办成，趁着隆梅度夫人打岔，退让了一步，准备过后再加码，不信这姑娘不接受。
回到安尼奥旅馆，太阳尚未落山，但爱洛没功夫挑拣晚上吃什么。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伯威克侯爵说了，安全起见，她得连夜搬去兰吉利驻法尔西领事馆。
所以，公主殿下最早要求给她安排陪同兼保卫人员绝对是高屋建瓴，未雨绸缪。
果然只有同类最了解彼此，尤朵拉公主和朱丽叶塔皇后没见过面，但身份一样贵重，思维模式相近，估计会在很多方面有共同语言。
交流论坛正式结束，送上备好的礼物和10个克朗的小费，打发翻译阿蕊娅离开，避免她是法尔西人的耳目。
然后两名女仆，一位大管事，加上爱洛四个人，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整理行李，忙乱了许久，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街道不再喧闹，才偷偷摸摸从旅馆后门上了接应的马车。
原本一直跟着她的随行人员，则光明正大住进了客房，直到原定的退房日期才会离开。反正费用是预付的，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再次重温月夜潜行的经历，爱洛不太高兴，好在居住条件不差，没有降低生活质量。
兰吉利国力强盛，驻法尔西领事馆地方大，设施全，伯威克侯爵协调后给她安排了一个侧楼顶层的套房。
下楼转过墙角，有一个通往街道的小门，只要跟守门人打过招呼，出入不会受到限制。
让她换地方住，并不是信不过法尔西皇室的操守，而是对部分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人心有疑虑。
皇后或许只想要一幅画，可保不齐有人为了搭上关系拿爱洛当垫脚石，万一碰上不择手段的人，让她因为治安问题无法离开，那就太不划算了。
在这件事没有谈妥之前，所有人都要小心行事。
第二天一早，留守安尼奥旅馆的人拿来一个皮箱，里面还有一封短信。
昨天上午认识的曼苏·米歇尔大师，第一时间给爱洛送去了固色辅助材料，还贴心的附上了基础制备工艺，表示这些都是公开信息，没有专利问题，距离遥远运输不易，如果能够依照说明书调配制作，出自她手的伟大画作必将永恒存在。
行业起步阶段的创始人，大都有一份不计回报只想应用的心。
爱洛半晚上的郁闷不翼而飞，真诚的写了一封回信，感谢米歇尔的慷慨，保证如果有了性能上的新发现，一定会及时通报进展。
拿到新的固色剂成品和生产方法绝对是意外之喜，肯定能让她的画作乃至小型颜料工场受益。
领事馆内附带草坪花园咖啡厅，吃完正宗的兰敦风味早餐，爱洛没有出门，在香鸢尾根花园旁的遮阳棚下消磨了一上午，等来了预料之中的弗兰·基诺五世阁下。
“要不是您在旅馆留了人，谁能想到我们会兰吉利领事馆见面呢？”基诺心里明白为什么，似笑非笑抱怨道。
爱洛浅浅一乐：“我怎么知道侯爵大人的想法，身为代表团的一员，得接受负责人的提议。”
“好的，我们来谈谈如何开展合作吧。”
基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真要说下去，平静的场面可就维持不住了。
爱洛能当着朱丽叶塔的面转移话题，且并不唯唯诺诺，就知道她不是软柿子。
点到即止，基诺抛出智囊团队紧急磋商出来的方案：“商行需要订购用于夏宫装饰的大型风物画二十幅，尺寸在3到4英尺之间，使用您那幅《手》的立体技术，单价300法尔西克朗。因为必须在明年6月底前交稿，所以，您可以在帕合市组建画师团队，停留到年底，等一切走上正轨再回兰敦过圣诞。”
没说要她亲手绘制，想必是知道8、9个月的时间，一个人绝对完不成。
这是打着让她留下来先教会当地画师，再找机会商议肖像画的主意。
只是，基诺大概不知道，她给船厂画的极速号，5×6英尺的价格在1200几尼，换算成法尔西货币单位就是1440克朗，即使考虑到不用自己动笔和尺寸略小两个因素，他给出的价格，也没什么竞争力。
何况，完成订单的前提是有其他画师能够替代她，这就得保证让别人掌握超写实的技法。
她要是被送上门的订单晃花了眼，接下来人家按照1万克朗的价格让她给皇后画像，到时候人在这里，根本没办法拒绝。
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这种技法用在风物画上，目前没有成品，如此重要的订单，想要按时按质完工肯定有困难。”
爱洛没有直说，但意思就是接不了，让基诺有些意外和难堪。
担心报价过高把女画师吓跑了，他们连夜想出一个貌似正常的诱饵，试图一步步来。
结果，新市场的名利都不奏效，这姑娘不上当，总不能真的用一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吧？
所以，很多年没有遇到过硬茬子，办事总能顺风顺水的弗兰·基诺急了，“不愿意给皇室画像，也不想为夏宫的装饰出力，泰勒小姐，您是对我们法尔西有偏见吗？”
“你说的真是无稽之谈。基于实力不济而拒绝，总比无法完工耽误客户使用要强。”
爱洛义正言辞，没把基诺攻击性的话放在眼里，他无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施加压力，不能顺着他的思路，只用表明态度就行了。
“阿提斯特艺术商行可以将您的画作销售到整个大陆。”
基诺放缓语气，充满诱惑的话语刚落，身后传来一个笑呵呵的戏谑声音：“贝拉克画廊同样能做到。”
第230章 谁是王炸
曼蒂斯·贝拉克御用画师阁下脸上带着淡笑, 扶了扶头上的黑呢帽，跟两位火星四溅的谈判人打招呼：“我去了一趟斯潘尼王国，没能赶上论坛交流活动。倒是爱洛居然还在帕合, 是因为码头工人的罢工导致上不了船吗？”
“原本打算领略两天法尔西的美景，采采风，现在看来要泡汤了。”
爱洛见到悄然出现的曼蒂斯，露出笑脸回应道。
目前，要说对超写实画法掌握进度最快, 人数最多的画师群体属于哪家，莫过于贝拉克家族旗下的画廊了。
如果真按照基诺的方案，以订单为契机让法尔西的画师学到手，受到冲击和威胁最大的人肯定不是她，而是为此付出了大量资源和精力的曼蒂斯。
昨晚的重磅消息光速传进了路过帕合，正在拜访老客户的曼蒂斯耳中, 于是他天没亮就从暂居的郊外庄园进城，等不及基诺告辞就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咳, 我们来说一说风物画的最新趋势。”
既然金钱动摇不了女画师，基诺换了个方式，绘画艺术的广阔未来总能让天才们感兴趣吧。
然而, 曼蒂斯不愿意听他继续游说, 强行加入讨论：“风物画是贝拉克家族的强项, 弗兰, 难道你忘记了从我手上接到过很多装饰画外包订单的事吗？”
“呃, ”
基诺被噎得干瞪眼，曼蒂斯可是兰吉利唯二的御用画师家族掌舵人, 他手里掌握着半个大陆的装饰画市场，惹怒了对方跟他较真儿, 商行的业务很难说不会被影响。
“我只是觉得，泰勒小姐拥有如此天资和技法，居然只有一间小画室，从行业发展的角度来说，并不值得夸耀。纵观历史，突破时代的伟大作品，影响深远的绘画技法，乃至定义画派的风格，都是在画师拥有根基深厚的事业之后才会出现。我们阿提斯特，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基诺不能直接否定曼蒂斯的话，换了一种叙事方式。
“嗯，你说的不无道理。”
曼蒂斯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你说的定制技法的风物画，值得尝试。爱洛，你回兰吉利之后，可以开办一间画廊，用以展示和出售你独有技法的作品。在这一点上，我和弗兰的看法相同。”
“啊，这个，我，嗯。。。”
本来津津有味在看两位资深大佬唇枪舌剑的热闹，没想到忽的一下，落到了她的头上，爱洛停顿半拍，回答道：“可以朝这个方向努力，但不是很有把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