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让我开画廊就开吗？
展示什么，传授什么，谁说了算？
真是一个敢提，一个敢说。
不过，好歹谈到了回兰敦的安排。现在，曼蒂斯和她是一伙，先捏着鼻子认下来。
后面如何执行，再说。只要不是强留她给皇后画肖像，怎么都可以。
基诺本就说服不了爱洛，现在加入曼蒂斯，更没优势，干脆威胁道：“陛下对朱丽叶塔皇后极为尊重，重新装饰夏宫就是在为皇后明年的生日做准备，宫内需要一幅大尺寸的全身肖像。我个人建议，泰勒小姐最好接受。法尔西是自由的国度，吸引了整个大陆的优秀人才，多少画师渴望得到皇室的垂青都找不到门路，千万不要以为随时能有这种唾手可及的机遇。”
怎么滴，你还能让我不自由？
听基诺沉着脸说了这么一大通话，爱洛火气上来了，哪有这么强买强卖的，嘟着嘴正要驳斥，被兰吉利国王陛下的御用画师安抚住了。
曼蒂斯老奸巨猾，了解基诺的办事手法，先给了爱洛一个眼神让她稍安毋燥，然后慢悠悠说道：“我这个时候去斯潘尼王国，是因为收到教宗阁下的来信，参加了一场关于宗教改革五年成果展示的会议。其中有一项，是各国教堂装饰画更新后的效果评价。从辨识度，民众满意度和整体氛围提升等多方面汇总，发现爱洛当年的宗教画在上千幅作品里表现力最突出，影响最大。”
听见基诺的喘气声都重了，御用画师更加得意：“下月开始的大陆二级大区教堂修缮工程需要她提供更多的画，肯定不能为了单独某一个人的肖像，耽误了教宗的计划。”
曼蒂斯搬出教宗来对抗皇后的意愿，不要说基诺如同当头一棒，爱洛本人更是晕晕乎乎，她什么时候和教宗大人搭上关系了？
哦哦，对了，她在拜阿斯城的时候，从舍瓦利手里接过宗教画的订单，当时听说他的赞助人非同一般。曼蒂斯上门找她讲课的时候，还以舍瓦利出师于贝拉克画廊为渊源跟她叙旧来着。
这么说来，这件事很靠谱啦？
爱洛心思乱转，原本寸步不让的基诺脸色发白，沉默半天，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道：“当然要以教宗大人的想法为主，我们的风物画其实没那么着急。”
“将来，爱洛的画廊开起来，手里的团队成型了，必然希望能跟阿提斯特艺术商行开展业务。”
曼蒂斯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留下了合作的口子。兰吉利的画师能够打开法尔西的市场，是一件好事。规则内的商务运作，从上到下都支持。
“感谢您的邀约。等我在兰敦的独立画廊开业，欢迎您前去参观。”
爱洛立即为此时并不存在的画廊找客户，前一秒还摆架子恨不得拔腿就走，后一秒就跟别人拉关系。
这副生意人的嘴脸，实在是太灵活了。
鄙视自己一番，爱洛将阴沉着脸的基诺送到门口，回到遮阳棚下，见曼蒂斯笑嘻嘻的喝茶，上前屈膝行礼，感谢他的及时援手，“真没想到，是您来打破僵局。虽然不清楚基诺为什么退缩，但肯定是您的功劳。”
爱洛在绘画技法，业务管理，眼界见识等方面都处于行业数一数二的水平，但超脱时代的思维方式，让她对于当下社会运转的核心逻辑都不是特别了解，更不用说皇权和神权的博弈了。
完全是两眼漆黑，一片空白。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进过教堂的人来说，指望她弄懂教会能干什么，有多大的势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给殿下画了一年的肖像画，她都不知道长公主有继承权，是未来的兰吉利女王，更不用提缥缈到不着边际的教宗了。
他谁啊？
“其实我没有搪塞对方，你当年通过舍瓦利画廊，一共出售了十八幅大尺寸宗教画，现在陈列在大陆多个国家的一级圣殿教堂。当地的神父和教众都认为，这些画充分展示了神的伟岸和怜悯，能够在祈祷时激发出人们更为真挚的情感，因此一直在寻求采购到同样的画作。”
曼蒂斯放下手里的茶杯，正色道：“我先前以为是舍瓦利自己画的，可最近的订单反应不佳，他非说没区别。这次在圣·维利亚大教堂亲眼所见，发现左下角的暗记是飞舞的加西亚，写信问了他，才承认是你的作品。所以，教宗大人特地嘱咐我，请你在一年内至少绘制十二幅圣母像，展示在选定的教堂里。”
“我，呵呵，需要考虑一下。”
爱洛没敢一口答应，能够随意指定各国教堂的装饰画，跟各国政府没关系，这是无视世俗权利的意思？
那这钱谁出的？
募捐，拨款，自行收税？
这里面都不能用水深来形容，是一片看不见底的汪洋大海啊！
以前做个小小的外包画室，上家是画廊一切好说，现在要提级跟教会或者一级代理商贝拉克画廊打交道。
信仰和金钱交织，神力和世俗掺杂。
计价方式，费用扣除，算谁的怎么算？
曼蒂斯真是精明，要不是他在关键时刻出手，爱洛肯定会以小画室的名义接外包订单。
所以，她这个画廊现在是非开不可了？
“具体的细节，回兰敦谈。既然基诺知难而退，你抓紧时间逛两天就回去。”
曼蒂斯办妥了这件事，没再停留，随即去跟领事馆的其他人打招呼，留下爱洛在花园里发呆。
名气大了以后，破事真多。
不管她想不想，给法尔西皇后画像或者按照教宗的指令提供圣母像，必须选一个。
两者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患，正心烦的时候，布伦特一路小跑传信说：“一位自称古斯塔夫家的人前来拜访，说是收到主人的命令，要为您服务。”
爱洛愣了一下，想起奥萨尔的全名，看来是他说的那位大管事了，自己没有找上门去，怎么还来领事馆见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想到海上风大浪急，爱洛没再迟疑，急匆匆赶到正楼大厅一侧的会客厅，见到了一个标准法尔西人长相的中年男士。
“泰勒小姐，您好，我是勒内·阿贝，负责奥萨尔少爷在法尔西的一切事务。”
勒内大管事高鼻方脸，礼貌周到，说一口流利的兰吉利语，偏兰敦腔，让爱洛听着很亲切。
“您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爱洛见勒内满脸笑意，放下心来，估计是来问候一下，回头好跟奥萨尔汇报。
“我收到内部消息，听说基诺先生和您有些不大愉快。奥萨尔少爷离开前专门叮嘱过我，要为您在帕合市的一切需求提供便利。”
“根据今天的谈话结果，我得尽快离开，应该不会在法尔西停留了。”
先前的旅行游览计划彻底没戏，虽然基诺似乎已经放弃，但保险起见，她还是别乱逛了，回吧。
“其实, 您可以随时前往商业区购物，或者在城内游览。”
勒内很有自信，少爷十分看重的客人, 没能在家中接待已经失礼了，如果在帕合市都不敢出门，那他们古斯塔夫家还怎么在法尔西一众贵族中立足？
法尔西贵族议院工业委员会成员古斯塔夫公爵，奥萨尔的外公，是崛起于数个世纪前的东北郡古斯人后裔。
老古斯塔夫平日里冷漠严肃, 但对长相同自己十分相似的外孙很是喜爱，早已把名下一半带有收税权的土地庄园赠给没有卡佩家爵位继承权的奥萨尔，只等他年满21岁，成为真正的威尔特侯爵。
所以，那个什么艺术商行，不过是在小众的绘画业有些名气, 成天到处巴结皇室的人，竟然有胆子威胁爱洛小姐, 要不是少爷出远门了，非给他们点儿厉害尝尝。
勒内很热情，背景和能力都值得信任。她出国一趟, 来了时尚之都, 肯定要带礼物给事业和生活上结识的朋友们。
“我订的船后天下午启程, 明天有空, 可以去转一转。”
爱洛将最后一天的行程交给了奥萨尔的法尔西大管事, 顶头上司克雷格勋爵估计忙晕了，昨晚到现在, 一点儿消息没有，或许都不知道她临时换了地方。
在帕合市, 卡拉梅女士能力有限，别难为人家，有事儿自己来吧。
“好的，明早十点，我在大厅等您。”
勒内跟爱洛约好时间，考虑到路途远近，确定先去中心商业区买礼物，然后到卡纳河沿岸看风景。
吃过简单的午餐，爱洛径直回房。一上午谈判费心费力，跟打仗似的，她需要休息。
晚饭后，克雷格勋爵终于出现，在侧楼一层大厅跟爱洛喝咖啡，问道：“码头罢工结束了，我买了三日后的船票，有的人去了其他城市旅行，你有什么打算？”
“画室的订单需要交付，我是后天的票。”
克雷格勋爵点头：“侯爵大人跟我说，曼蒂斯出面解决了基诺，你回程的时候，路上和谁同行？”
“带了三个仆人，订的是兰吉利远洋航运的一等舱，五天后抵达。”
爱洛答道：“暂时没听说谁订了同一班船，但目的地是兰敦，估计上船就能碰见熟人。”
“嗯，也有不少人直接回去，不会只有你一个画师。”
此次交流活动圆满成功，大家都有收获，翡冷翠艺术中心在法尔西的名气上升，要不是爱洛差点儿被人挖墙角，克雷格勋爵原本打算在帕合休半个月假的。
现在，爱洛可能会开办画廊，翡冷翠艺术中心肯定得参与，他也要尽快赶回去，和曼蒂斯商量下一步的安排。
爱洛本人并不知道随口敷衍出来的画廊引起了多少人的关注，她的目光，还停留在买礼物上。
法尔西是大陆时尚中心，在流行趋势方面拥有无可辩驳的统治力，中心商业街区出售的款式，必然代表最新潮的设计和最前卫的艺术。
因此，当爱洛站在以女裙成衣为主的埃莱马诺大街上，眼中全是五颜六色的衣裙鞋帽时，立马将一切烦恼抛在脑后，连去卡纳河畔采风都顾不上了。
瞧瞧人家这个裁剪，看起来平平无奇，穿在身上就是服帖好看，成衣质量不比她从格瑞丝裁缝店的定制款差，价格便宜一多半。
徜徉在店铺的世界逛得忘乎所以，要不是考虑到距离遥远，爱洛非得把乘坐的马车装满不可。
礼物？
随手就买了，压根儿不用挑，全是精致可爱的小物件，绝对人人都喜欢。
出差补助100几尼，她今天大买特买，花掉了300多几尼，里外最少得赔200几尼出去。
天色暗下来时，爱洛停下了疯狂购物的脚步，勒内领路去了一间特色餐厅，吃过纯正口味的法尔西大餐后，才去卡纳河畔的咖啡馆看日落。
“美是美，可惜时间太短了。”
爱洛感叹道，“难怪兰吉利人都喜欢来帕合度假，坐在河边吹个风，都能感觉到宁静悠远。”
勒内化身为导游陪同了大半天，这会儿和爱洛熟悉起来，闻言笑道：“奥萨尔少爷以前经常驾驶着小帆船，顺着这条河从郊外的庄园划到内城的岸边，吃顿饭再回去。如果您多停留几天，可以乘船游览，或者去上游垂钓。”
“这次是来参加会议的，行程紧张，如果有时间专门来旅行，倒是可以试试。”
茵河目前还是繁忙的水道，两边全是各种工厂店铺，没有这种带休闲的长廊和咖啡厅的河岸风景。
傍晚时分，粉色的霞光笼罩在深青色的卡纳河水之上，微风过后波纹阵阵，荡到灰石砌成的岸堤墙上，发出低沉的哗哗声。
要是有条件，她非得用笔把这一切画下来，对于画师来说，写生的冲动，真是随时随地都会涌现。
等到街边的煤气路灯依次被点亮，喧闹的街道逐渐沉寂下来，爱洛才上了早已停在路边的马车，结束她在法尔西购物的一天。
毫无争议，购物是一项体力活。
爱洛虽然自认身体健康强壮，但连续挑选试衣超过8个小时，也是有些吃不消。
第二天，她罕见的在床上吃了早餐，睡了回笼觉，才不情不愿的起来。
回程的船下午三点开行，午餐后出发。不到十一点，所有的行李整理完毕。
布伦特带着侍从们进进出出搬运皮箱，客厅里闹哄哄的。
爱洛端着茶杯站在阳台上，盯着楼下庭院里的动静，心里暗自摇头，“东西这么多，一辆马车装不下，上船肯定费事。”
正有一眼没一眼瞅着，忽然看见勒内大管事从正楼的后门出来，直接朝布伦特走去。
昨天说过不用麻烦他，今天去码头的路程自行安排，这会儿怎么来了？
很快，勒内满头大汗出现在客厅，喘着气对爱洛弯腰行礼说道：“还好赶上了，真担心您提前出发。”
法尔西大管事神情紧急，爱洛皱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
勒内解释道：“我早上收到的消息，家里有一艘新船凌晨到港，卸完货今天傍晚启程。正好您要回兰敦，不如乘坐这艘船，安全快捷，比普通的客轮舒适。”
“一等舱条件应该还行，不折腾了。”
来的时候买不到票顺便搭了繁星号货船，为此欠下奥萨尔的人情，还不知道怎么还上。这要再来一次，她总不能把以前偷摸画的人像送给他吧？
“您不是着急赶回去么？兰吉利远洋航运的船经常晚点，天秤号不满载的时候速度非常快，路上最多用四天。船上有单独的客房，生活起居很方便。” 勒内想到信上的安排，极力劝说。
爱洛本来不太动心，但她在法尔西遇到这么多事儿，回去还有硬仗要打，船期准点是比较重要，思考半晌，点头同意：“那就搭天秤号。”
勒内笑嘻嘻道：“都交给我，您只管上船。”
布伦特赶紧去找安尼奥旅馆的代理人退票，爱洛带着女仆们去餐厅吃午饭，顺便跟领事馆接待她的工作人员告别。
身为关系户，她这两天刷的是伯威克侯爵的脸，用的是公主殿下肖像画师的名头，不花钱但得有礼数。
本地人勒内接手行程，一切顺利的不像话，马车通过了罢工刚结束，尚显萧条的港口外围区域，直接停在几小时后启航的货船边，行李物品由仆役直接送上去，布伦特只管跟着照看。
爱洛下了马车，对殷勤周到的勒内表示：“这两天辛苦你了，非常感谢。”
“荣幸之至，祝您旅途顺利。”
勒内笑得眯起双眼，爱洛小姐说话如沐春风，办事雷厉风行，气质出众，高贵温柔，难怪少爷要专门调一艘回程的船给她。
这么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能在没有男性家人的陪同下出远门？客轮上的环境那么复杂，万一遇到骗子坏人怎么办？
船队建设速度不错，正好赶上先期试航，顺便接人回兰敦，不算白出海一趟。
爱洛上了甲板，和极为客气的莱顿船长问好，进入安排给她的舱室，靠在外间的椅子上，看着女仆们安置行李，淡淡笑了。
房间比来时的船长时小，但客厅卧室盥洗室一应俱全，透过舷窗能看见夕阳下的海面，终于，要回家了。
傍晚六点，天秤号准时拉笛启程，离开帕合港，迎着落日余辉返航。
海风微拂，旅途平静。在船上干不了别的，爱洛让莱莉分装礼物，达格妮贴上标签，回去之后可以尽快送出去。
白天去甲板透气时偶尔碰见莱顿船长，总是嘘寒问暖，请她有任何需求只管提，搞得爱洛有些招架不住。
奥萨尔的船队成员，太热情了。
三餐由专门的仆役送到门口，女仆们晚上没有再睡地板，去了隔壁的单间休息，比来时的胆子大了许多。
半空载的船，速度非常快，四天一晃而过，如期抵达茵河港。
十月第一天，爱洛站上阔别大半个月的兰敦地界，一刻没松懈，着手要办的事。
先给卡罗琳送信，附上一盒法尔西刚上市的特色信笺纸，然后将新颖别致的手链手袋，送给今年刚认识的吃喝朋友们，告诉大家，她出差回来了，如果有下午茶聚会，可以约起来。
只在家休息了一天，爱洛就去画室检查订单进度。
极速号小型画和四季风景画的流水线运转正常，独立画师兼临时管理人比利·约瑟夫高兴的说：“我们之间的配合越来越好，对您讲的技法运用的更为熟练，如果扩大规模，肯定不在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