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画师不是惊叹他的富有，而是内心有些愤愤不平。
随意出手的零花钱超过了她这些年全部身家两三倍，所以，这就是奥萨尔无视她的工作，非要让项目主管介绍可有可无的进展情况，打断她观察飞鹰号的底气吗？
气死我了。
爱洛的脸色变幻起来，淡淡说道：“我累了，得回去休息，你们慢慢聊吧。”
“嗯？”
刚才还挺有兴致的问东问西，怎么瞬间不开心了？
奥萨尔看出爱洛情绪不对，但并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他一直跟着特瑞斯说事儿，这姑娘觉得被冷落了？
她不是挺喜欢这艘船的吗？
奥萨尔询问的眼神看向特瑞斯，该船项目总工同样猜不到爱洛是觉得被轻视了，但想到原本应该了解飞鹰号叶片状态的女画师跑来看这艘货船，跟她手里的画关系不大，说道：“这里太热了，我们回办公楼。你可以对比货船和战舰的构造图，将来没准儿能用上。”
看在能够多翻阅一种舰船资料的份上，爱洛勉强点了点头，跟着放慢脚步的特瑞斯往回走，眼风都没给走在身边的奥萨尔一个。
一行人沉默着走了没多会儿，特瑞斯被一位老船工叫住讨论新船下料的细节，半路要去另外一个船坞，只好让奥萨尔帮忙找他的助理拿图纸，给爱洛参考。
奥萨尔长腿长脚和爱洛并排往前，步履和平时不大一样，总觉得别别扭扭，眼看快到办公楼了，脑子里不知怎么着灵光一闪，开口说道：“上不了飞鹰号，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有没有注意到货船外侧的叶片弧度，不规则状态下的推力更强。”
所以，您是出于好意，为了让我见识到最先进的设计才阻碍本人行程的？
爱洛不相信，反驳他：“最强的技术不用在战舰上，用在货船上，船厂想关门吗？”
“哧哧，”
奥萨尔服气了，女画师真是反应敏捷，还什么话都敢说，带着笑意提醒她：“你正从船厂接订单，怎么张口就说人家要关门了？”
“呃，”
爱洛心虚的左右看了一圈，除了奥萨尔，周围都是她的人，于是昂起头说道：“主要是你说的太假了。要是货船速度比战舰还快，那岂不是没人追得上，回头运送违禁走私的货物，岂不是。。。”
眼看奥萨尔嘴角的弧度淡下去，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爱洛一把捂住仿佛开了光的嘴，隔着白色蕾丝手套，嘀咕道：“不是吧，难道被我猜中了？”
奥萨尔气笑了：“你不是画师吗？怎么满脑子奇怪的，不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想法？”
“我可是身家清白，正经纳税，有独立身份证明的帝国公民。之所以会有这种念头，不都是基于你给我的感觉吗？”
爱洛振振有词，绝不承认她有一点点嫉妒对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自由，说话间不经意带了刺，好像这样就能平衡心态似的。
气氛莫名的欢快，爱洛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反常和陌生，沉下心思考了一下，还是脚踏实地，干好手里的活儿吧。
她也不差什么，目前处于中产往上的水平。不必羡慕别人，通过努力得到的，谁也拿不走。
“你的建议不错，等我把法尔西的煤炭运回兰吉利变成钢材卖掉，到时候给你算一份咨询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奥萨尔一点儿不避讳，大谈他的灰色产业。
“不是说从明年开始禁止进口煤炭，只能使用本国产品吗？”
爱洛可不是只会画画的艺术家，在她的致富计划里，紧跟时事与科技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天天阅读报纸，对于各种政令十分关注，谁知道哪一条会影响她的股票，又有哪一条会创造出新的行业？
所以，她立刻明白奥萨尔想干什么了，使用国外低廉的能源在本国生产工业品出口。
这个利润，绝对很高。
奥萨尔盯着爱洛的发顶，这你都知道，想说的话更多了：“禁止进口价格低的煤炭是为了保护采矿业，但会给钢厂带来损失。补贴法案通不过，我的钢材没有竞争力，直接使用海外煤炭是最优解。西北部的矿山虽然使用机械作业，但效率的提升不足以冲抵成本上涨，我准备直接关掉。”
你这是产业一条龙哪？
下一步是不是准备进军制造业，免得钢材卖不掉，干脆内部一并消化了？
爱洛睁大眼睛问他：“你这么干，钢厂只要不停工，那不是谁都知道你在走私煤炭？”
奥萨尔不屑的说道：“那又怎么样，禁止法令是拥有最多散货船的琼斯家推动的，他们不就指望挣这笔钱么？我肯定不能主动送上把柄，为什么不自己干？”
奥萨尔的思路很对。大家半斤八两，禁止是为了独家垄断。与其花钱求人露出软肋，倒不如自行解决。
既能掌握各个环节，降低风险，钢厂还能降低成本，船队获得收益。
爱洛词穷，总不能夸奖奥萨尔富于战略精于算计，里外都是你赚，只能不情愿的说道：“行吧，你觉得有发展就好。”
见女画师似乎认可他的计划，奥萨尔没由来很痛快，笑道：“我说话算数，到时候从法尔西带新版颜料和高档画笔给你，作为出主意的报酬，肯定是贝格曼街的头一份儿。”
爱洛瞪他：“这钱烫手，我可不敢要。”
开什么玩笑，人家是能搞定一切才敢挣这个钱，她可什么都没有。
“既然你已经知晓我的全部商业机密，肯定是同伙了。如果消息泄露，你也跑不了。”奥萨尔忍住笑，威胁道。
“切~”
爱洛光明正大白了他一眼，抬脚进了办公楼，别胡扯八道了，赶紧看图纸。
签完这张新订单，拿到了全款。新船才铺龙骨，交货要到明年，暂时什么都不用做。
但爱洛并非闲着没事儿，照着草稿，把勇士号和飞鹰号的四副简图画出来，让布伦特亲手交给助理迈伦，科技先导报会在一个月之内刊登，同时带回来400几尼的支票，收益持续增长。
接下来，一边盯着其他的外包订单，一边绘制飞鹰号两幅大型画，期间还要去贝拉克画廊讲课，过问新居的建设进度，忙得不可开交。
秋叶渐落，树枝枯黄，几场大雪过后，空气格外清新冷冽。
圣诞节前半个月内，即将挂在海军部和茵河船厂的两幅飞鹰号大型画，以及最后一批小型画陆续完工。
验收交付完毕，费里诺奇画室收到尾款，独立画师们确定最晚明年五月会继续开工，各自散去不提。
没过两天，真实的人物肖像最后一次课程结束，参与进来的各方画师受益匪浅，性急的已经开始新画的尝试。
通过这三个来月的接触，爱洛对这些想在人物肖像方面有所作为的画师有了大概的了解。
有的人基础好，但传统思维过重，笔法转变得慢；有的人想象力丰富，接受新的技法容易，可手上的功夫不到，需要更多的磨砺。
无论如何，这二十位画师，都将成为爱洛人脉关系网里的一环。未来人像画的技法类别里，肯定是有超写实画法一席之地。
休息了一天，爱洛去新居工地转了转，基础工程进行到一半，三月左右封顶，加上后期的内部装修和庭院建造，八月肯定能入住。
圣诞节前一周，给自己放假的爱洛9点多才起来，拒绝在床上吃早餐，一个人坐在长餐桌前，喝着焦糖咖啡，吃着椰蓉面包，悠闲的翻看早上刚送来的报纸，想找找科技先导报上关于舰船的消息。
要刊登的图可是她的手笔，下面会有作者的名字呢。
扫了几版各类新闻，布伦特来了。
身为大管事，应该24小时提供服务，但家里三个女孩子一个厨娘，平层的屋子他住下不合适，因此被安排在前面一栋楼带卫浴厨房的小型公寓里。
连同车夫，一大一小两个房间，月租2个几尼，走路过来三分钟，出门办事很方便。
等明年搬去新房子，那里为男管家男仆车夫预留了独栋的房屋，会更方便。
今天不出门，布伦特在阳台上整理堆积的杂物准备扔掉，一眼看见特殊形制的马车停在公寓楼下，赶紧下去接洽来人，收了信送上来。
爱洛打开描金信封，盯着公主侍从亲自送上门的宫廷圣诞舞会邀请函发愣，不确定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该出席。
“都完稿好几个月了，殿下还惦记着我，不会又想要新画了吧？说起来，卡罗琳今年还没找我绘制肖像呢。”
爱洛很忙, 伯爵夫人善解人意，没有给女画师增加工作量。
上次见面是在画室，讨论了要不要传授独家画法的事, 没有聊很久。再上次，是参观她的私人展室，那回，不太愉快。
今年卡罗琳还画不画肖像了？或者说，态度有所保留？
未必是讨厌, 也可能是不太希望爱洛在最近一段时期经常出现。
情况有些微妙，但要不要参加此类活动，肯定得征求卡罗琳的意见。
她是以伯爵夫人私人画师的身份参加卓越展，进而得到了陛下的赏识和公主的重视。
在很多人眼中，她们两人是一体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爱洛的官方社交活动和卡罗琳脱不开关系。
先让布伦特去送信, 第二天上午，爱洛穿着棕蓝色圆摆丝绵裙, 裹着褐色高领长款粗毛呢大衣，直筒帽恨不得把眼睛遮住，顶着细细碎碎的小雪沫, 去了查蒂斯街。
下车和卡罗琳拥抱, 伯爵夫人看起来很自然, 并无芥蒂。在小客厅喝茶暖和过后, 爱洛原本略有些不安的心放了下来, 笑着问道：“我收到邀请函时特别惊讶，这种贵族舞会, 我去做什么？难道公主想让我为别人作画？”
卡罗琳结合她最近听来的消息，摇头说道：“谁有那么大面子, 能请动公主帮忙？应该是殿下那副肖像征得了国王陛下的同意，会挂在舍维斯特尼宫的大宴会厅，邀请你前往见证吧。”
“那就好。我手上有三幅大型画预计在明年交付，真要再次绘制那种人像，可就惨了。”
爱洛笑嘻嘻的，顺便说明她的工作安排，想听一听卡罗琳的想法。
“嗯，”
伯爵夫人点头道：“埃德森放下心结，回校复学，我也松了一口气。说起来也好几年没去拜阿斯城了，过完圣诞我和赛拉斯会去小住。肖像画可以放一放，你先忙订单的事。”
爱洛赞同的说道：“新年过后去泡温泉效果更好，皮肤滑滑的，比冬天还舒服。”
反正她买的房子距离这里更近，回头卡罗琳有空了，随时都能画，暂时还能多休息几个月。
时间确实不凑巧，卡罗琳说起小坎贝尔很平淡，没事就好。
“你做了什么准备，新裙子找谁做的？质地和款式都得上心，要提前跟裁缝确认不会撞衫。”
伯爵夫人知道爱洛从来没有正式参加过舞会，当女仆时经历的不算，一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
宫廷舞会没有特殊使命，就当去开眼界，公主的殿下还亲笔写了邀请函，她肯定会去的。
但卡罗琳的话，让爱洛有些傻眼。
“我还得定制一条舞会裙？”
昨天收到邀请，今天上门咨询，她根本还没想过，皇室一年一度的圣诞舞会，可不是随便什么裙子都能凑合的，必须隆重对待。
距离舞会还有五天，应该来得及吧？
见到爱洛那副晕头晕脑的样子，伯爵夫人想笑，但实在笑不出来。
她要是真的随便穿一条普通舞裙出现，只怕公主的侍从女官科特娜会立即找她谈话。
“唉，你成天都在忙些什么？”
卡罗琳叹了口气，吩咐车夫备车，马上带爱洛去塞维尔街，找常年打交道的知名裁缝，给她想办法。
这个季节，兰敦服装业一个多余的人手都没有，全都在为各家的夫人小姐准备礼服裙舞会裙，什么穿线女仆，裁剪女仆，缝纫女仆，人人恨不得多长两只手，根本不可能接新活儿。
一个月里有无数场宴会要开，一人最少得做一打新裙子。从十月份开始，好裁缝就约不到了，现在距离舞会仅剩五天，只能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捡到一条合身的，别人改主意后留下的裙子。
马车顺利抵达塞维尔街11号，卡罗琳带着爱洛径直走进格瑞丝裁缝店的里间工作区，找到角落里飞针走线的店主：“蕾拉，你要在三天内给这个小姑娘找到一条参加圣诞舞会的裙子，能去舍维斯特尼宫的那种。”
“哦，啊？”
卷发微胖的女裁缝放下手里的半幅裙摆，请两人去了隔壁会客室，仔细瞅过惊艳陌生的少女后，试探着问道：“这位是科内德家今年要步入社交季的小姐吗？我好像没见过，怎么这么晚才来定裙子？”
“泰勒小姐临时收到尤朵拉殿下的邀请，只好找我帮忙。”
卡罗琳靠在软背沙发上，对兰敦排名第一的舞会裙设计师兼裁缝说道。
“喔，好的，请伸手，我量一量尺寸。”
蕾拉笑呵呵招呼爱洛站直，脑子里拼命回想，“姓氏有些熟悉，但不是科内德家的人。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在塞维尔街定制过高档舞裙，我不可能没听过。这是谁呢？不知道身份，裙子的款式可不好选。”
女裁缝左转右转，好半天才量完，但一直没搞明白爱洛的来历。随后挑选款式时，面带难色说道：“泰勒小姐，如果您是第一次参加舞会，是算作正式踏入社交届，还是说只是旁观而已？”
“正式亮相。”
“看看就行。”
伯爵夫人和女画师异口同声，说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然后看着对方。
卡罗琳轻哼道：“你都参加圣诞舞会了，还准备站在窗帘后面待着吗？”
“我只想见识一下那样的盛大场面，或许将来有了灵感可以画出来，没什么可亮相。”爱洛小声反对。
宫廷舞会，跟她有一毛钱的关系？
“哎呦，您是那位女画师吗？”听见爱洛说画，蕾拉顿时想起来了。
没有记错，那位受到陛下和公主夸赞的画师是伯爵夫人的什么人，这就对了。
“我手上有一条蓝白丝绸配水蓝纱面的舞会裙，因为缀满了珍珠和各色碎宝石，肤色身材不够出众的人穿不出效果。泰勒小姐，您要不要试一试？”蕾拉热情的推荐道。
卡罗琳问道：“谁的裙子留给你了，有人穿过没有？”
“瞧您说的，这么重要的舞会，我怎么会介绍同款的裙子？这是琼斯家的二小姐九月份定下的，凑齐上面的宝石和珍珠费了大功夫。但她的眼睛是褐色的，被蓝色丝绸和宝石盖住了，实在不好看，才换了一条黄缎织金裙。放心吧，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条这样美丽的裙子。”
蕾拉啰里八嗦解释一大堆，非常想让爱洛试一试。
她的设计，用的材质，花的心思，只有眼前这位要去参加宫廷圣诞舞会的女孩儿才配得上，那里才是这条舞裙应该出现的场合。
女裁缝语速飞快，爱洛根本听不明白好在哪儿，卡罗琳懂行，闻言道：“拿出来看看。”
蕾拉笑眯了眼，指挥助手和女仆去隔壁举过来一条拖尾蓝丝裙，请爱洛去试衣间换上，四个人跟进去服侍。过了好半天，两人托裙尾，两人拎裙角，簇拥着一个小美人儿，阵仗颇大的走了出来。
站在宽大的水银镜前，爱洛看着眼前清晰的人影，稍稍有些愣神。
“我这是被自己美到了？”
褶皱低领，窄袖带边，露出小半个肩部，瘦瘦的腰身，长长的裙摆。纯白的丝绸上面是一层明亮的蓝丝绸，两种顺滑的颜色叠在一起，透出莹莹的光。
最外面罩着浅蓝半透的纱网，轻轻薄薄，似乎能随时起舞。散如繁星的珍珠和宝石呈不规则状缀在上面，一摆一摆的，飘逸闪烁中极为引人注目。
来回转身，左右晃头，爱洛确定行动如常，不会绊脚摔倒，看向伯爵夫人，想知道合适不合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