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洛在保持神秘和开放分享之间考虑了半晌，决定可以先试试，让更多的画师接触到这种画法。
看起来似乎只要细致耐心，控制住笔触就能画出的超写实画作，是多少代绘画技术累积发展的结果，凝聚了无数人的心血，构图光影色彩，立体平面线条，没有哪一个技巧是随随便便就能掌握的。
爱洛并不担心技术外泄后被别人超越。
画得像，不足以支撑，更不足以动摇她的地位。
即便真有人画出一样的肖像，等相机小型化进入日常家庭后，这种需要花费极长时间极大心力的人像画，必然会面临艺术性和实用性的质疑。
这种讨论，见多了。
她也不想把某一种绘画技法做为不传之秘，从此敝帚自珍，借此牟利。
从百花齐放的时代而来，一门一技只是前行路上的风景。成功的作品，终究是要体现出不一样的意境和精神，走进人心，历经岁月洗礼才算数。
“难道要画师协会同意，人们才能来听我讲画？”
爱洛对这个协会的印象不太好，不是很愿意把主动权递给对方。
听她这么说，曼蒂斯笑了，“协会是最大最全的画师互助机构，虽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做好，但在消息传递和人员聚集上，效率还是很高的。”
矮子里面拔将军呗。
爱洛想，她或许可以在每周都去的咖啡馆艺术沙龙上提一提，那些地方的画师也不少。
“千万不要去酒馆咖啡店之类的地方发布您会传授画技的消息。”
曼蒂斯似乎看出了爱洛的打算，提醒她：“我承认，不得志的天才画师未被认可时，会到处寻找机会，但碰上的几率很小。您的技法对画师的基本功有要求，没有经过多年的严格练习很难做到。画师协会的正式画师，经过筛选后差距不会太大。自荐上门的人，有真才实学并不多。”
真话有些刺耳，但不是没道理。
她为了完成创新总监的工作，想捡漏，到处看新作，偶尔发现闪光点还能充实自己。
但曼蒂斯是想培养一批能画超写实的人。优选贝拉克画廊的人，次选其他的御用画师，再不济，找到有能力的独立画师，为的是尽快出师干活儿。
可不是让爱洛讲大课，给助理水平的人普及基本功的。
“我不是很信任画师协会，没准儿他们会设置障碍，把想学能学的人拦在外面。”爱洛不客气的说道。
这种好事，但凡长了眼睛的人，估计都能从中看到机会吧。
她现在就能想出三、五个法子挣上一笔没有后患的钱, 万一被人利用了干把大的，诈骗犯的名头肯定跑不了。
女画师这么谨慎，有些出乎曼蒂斯的意料。
本来开这个口子，他是有私心的。既然爱洛提出异议，贝拉克家族的掌舵人只能让出这份好处：“您通过协会为行业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 可以在下个月增补您为常务理事。”
“协会还有理事，做什么的？”
爱洛想起拍卖会上见过绘画协会和画师协会的两位会长，比较晕。
曼蒂斯神秘兮兮笑了：“是个虚职，可以对会长发起不信任案，作为评委参加画展等等。”
感觉聊胜于无。不过，如果她能以艺术中心创新总监的身份成为画师协会的理事, 并且出一本专著的话，肯定对得起一年300几尼的薪水。
爱洛倾向于接受, 别看她一开始信誓旦旦反驳曼蒂斯，其实心里明镜一般，国王和皇后肯定是对这一款肖像感兴趣, 否则不可能指名道姓让御用画师们学习。
真要除了她没人会, 非让她来画, 那手里的订单还干不干了？
所以, 没有接受曼蒂斯送上门的外包风景画的活儿, 免得拿人手短。
但确定细节后，爱洛成了贝拉克画廊的特聘专家, 将为包括御用画师在内的部分画师讲解她的超写实画法。
立志于肖像画的人在传统风格之外，可以学到一种全新的绘画技艺, 或许会沿着这条路，走进一个未知的广阔世界。
身负写实人像绘画技能的女画师将在贝拉克家族旗下画廊讲学的风声很快传遍了兰敦绘画业。
同一条街上的画师协会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皮尔森会长第一时间拜访了御用画师家族，得知对方会通过协会正式发布该信息后，谈下两个固定的听课名额，爽快地接受了曼蒂斯的建议，赞成爱洛成为协会新任理事。
一切琐事由贝拉克画廊负责，爱洛只需拿出一幅成品画，写出教案。
简直轻车熟路，作为未来专著的初稿，连着两天，爱洛在家里画思维图，预备一次性把底子打好，后面只需要填充内容。
本来打算写完框架再去找卡罗琳借她的肖像画，没想到，安东尼·约克子爵火烧火燎找来霍华德伯爵夫人，两人一起上门确认真伪。
“你要把这种画法教给曼蒂斯家的人？”
卡罗琳走进三楼的办公室，没等坐下，就急切的问道。
“是的。”
因为小坎贝尔上次的热情，爱洛见到伯爵夫人有一点儿不自在，但很快被她的关心冲散了。
“这种传世的技法，怎么能随随便便教给别人，你这个傻孩子。”卡罗琳痛心疾首的说道。
安东尼不太赞同伯爵夫人的看法，不过他更想知道怎么能学到手：“不会只让贝拉克家族的人学吧？御用画师可是两个家族，陛下不会允许的。”
“这和陛下有什么关系？问题不是谁能学，而是压根儿不该教。”
卡罗琳气呼呼的，感觉天真纯良的小画师被曼蒂斯那只老狐狸给骗了。
爱洛给两人端来新磨的咖啡，笑嘻嘻说道：“超写实画法没那么容易学，我也不指望这一招活着，我为您画的那些肖像，不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吗？”
“嗯，那倒是。那副冬日松林城堡的人像，比之前的画还出彩。”
卡罗琳被安抚住了，对于子爵大人的疑问，爱洛回答说：“除了御用画师和贝拉克画廊的人，其他画师可以通过协会登记，由曼蒂斯大师根据我的标准测试基本功，达到要求可以参加。”
安东尼点头：“我听说你为公主殿下画了一副让陛下震惊的画像，现在这样做是对的，总不能让伯爵夫人的私人画师为国王画像吧？那样的话，帝国体统何在？”
“我看是画师家族的利益受损，才会觉得没有体统，让普通画师描绘伟大的兰吉利国王，不是正好说明陛下深得民心，受到拥戴吗？”
卡罗琳跟安东尼不一样，说起话来针针见血，句句带刺。
“呵呵，你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
安东尼摇摇头，说道：“皇家花园画廊有三位艺术顾问，对此很感兴趣，想跟你学学。画不出来没关系，知道细节懂得鉴赏就行。”
爱洛皱着鼻子，原本只想应付一下曼蒂斯，怎么好像，现在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目前能够通过曼蒂斯大师筛选和各方推荐来的人，都是年纪比我大的前辈，可别说要跟我学习的话了。已经跟贝拉克画廊的人提了，叫做‘人物肖像论坛’，大家交流研讨。”
“呵呵，只要知道你那些肖像是怎么画的，叫什么都无所谓。”
安东尼为团队争取到当下最火热的绘画课程名额，公私两便，笑着离开了。
卡罗琳知道爱洛的顾虑后，想到她的画一幅比一幅强，确实没必要因为一个被各方觊觎的绘画技法得罪人。
反正教了未必学得会，学会的未必画得好，借此联络人脉，扩大知名度也不错。
等到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人时，偷偷指点她：“只讲大概，别说细节，随便教一教就行了。那些人不见得真想学，安东尼说的陛下不同意，无非是希望画师家族不要落后，毕竟他们是帝国绘画届的脸面。如果连你这种普通画师都比不上，别说引领大陆潮流了，在本国都站不住脚，皇室会非常没面子的。”
“嗯嗯，我知道了。没有天分和钻研劲儿，我就是托着他们的手，也画不出来。”
卡罗琳说的有道理。爱洛准备先讲一讲创作思路，绘画原理之类的宏观概念。
原本打算借用她的肖像，现在不用了。
上来就放大招，未必是件好事，等那些来意模糊，心思不定的人离开再说。
用了整整三天，爱洛紧急画出一只女性的手，不是别人，当然是她的传统模特，曾经发誓绝无二话，一定配合的莱莉了。
指腹带茧，皮肤微黑，真实的如同要从纸面上伸出来，莱莉不时摸一摸，好奇的问道：“您是要告诉别人怎么画我的手吗？”
上次那幅《剪花枝的少女》没有卖掉，莱莉下定决心要为小姐的绘画事业贡献力量，可如果让她举着右手站在一群陌生人面前，似乎有些做不到。
“不会让你出面给他们画的，谁还没长手了？”
爱洛看出莱莉的忧心忡忡，让她不要考虑这些没用的，“你好好练习缝纫，我的家居服可都交给你了。”
莱莉很高兴，不是她想的那样就好，“您放心，每周都让您穿上新裙子。”
和曼蒂斯谈判一周之后，爱洛带着她的示例画和讲义，来到贝拉克画廊，成为多方参与主办的“帝国当代人物肖像论坛-真实的人”活动主讲嘉宾。
贝拉克画廊距离翡冷翠艺术中心不远，在一里街和贝格曼街的交界处。
位置当道，车水马龙，五层的砖石大楼墙上贴着“贝拉克”字徽，五彩几何玻璃，棱花铁艺窗，展现出一种混搭的艺术风格。
站在画廊三楼大厅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爱洛面对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内心暗暗鄙夷：“曼蒂斯肯定把论坛当成了拉关系送人情的好机会。我敢打赌，现场至少一半的人不会画画，够得上标准的人，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但这会儿不是跟他抗议参加者良莠不齐的时候，第一天，估计来的很多人也是不明所以，能理解。
当然，她只会泛泛而谈。
现在是9月中旬，爱洛准备根据整理出来的脉络先概述两回，留下真正感兴趣有能力的人后，才会拿笔示范，一点一点详细解析。
到圣诞节前，分成十次，把如何画出真实的人物肖像从头到尾捋一遍。
莱莉的这只手，就是一盘开胃小菜。
大厅里嗡嗡嗡，人们的说话声一直没停，在高大的空间内形成特殊的回响。
爱洛不强求安静，和致辞结束的曼蒂斯点点头，让布伦特把她的《手》从文件袋里取出来，挂在身边的画架上。
一英尺见方的画纸上，一只手平平无奇的待在那里，大厅里后排的人们依旧低头聊得热火朝天，但前排的画师已经鸦雀无声。
没过多久，偌大的展示厅只能听见呼吸声，似乎那只女孩儿的手按下了暂停键，让现场的所有人忘记了思考，只顾盯着那一张画纸，分辨是不是眼花了。
“往前走两步，我得看清楚一些。”
“肯定有一个人站在画架后面。”
中间的人推搡着，想离得更近，前面的人不动，都在出神：如果动手的话，该怎么下笔。
卡罗琳的写实肖像放在皇家花园画廊的时间虽然不短，但能去参观的人还是以贵族居多。
真正的从业者，只有御用画师才有机会接近观摩，其他人可能听过，但未必真的见过。
因此，乍然看到画架上展示的手，几个站得稍远的画师以为有人恶作剧，还想上前确认，一时间，大厅里混乱起来。
“咳，各位同行，现在，我想和大家探讨一下什么样的画能够被称为真实的人物肖像。”
爱洛说话不急不缓，言辞低调，让一部分地位不高，但资历很深的画师听着很顺耳，在她讲述基本的绘画理念和技法原则时频频点头，通常杂乱且时常出现意外的论坛秩序井然，没人随意起哄，更没人中途退场。
直到她一口气把理论部分讲完，才有人开口提问：“如果绘画的方向是真实，那么据我所知，相机也有同样的效果。所以，人力最终是要跟机器抢饭吃吗？”
第209章 讲讲超写实
“当然不是。在我看来, 画师通过笔触勾勒画面，和拍摄的照片是两个概念。一个通过色彩光影形态等方式传递出绘画者对于事物的认知，另一个则是完全记录下瞬时状态, 通过焦距和光线的变化来突出摄影师眼中的一切，两者的出发点和运用的方法是不一样。”
爱洛只谈她的想法，并且强调并非唯一答案。
艺术上的事，哪有什么标准和真理，大家喜欢, 开心就好嘛！
她的解释只能说服一部分人，但论坛么，不就是讨论讨论然后达成共识，达不成共识也没事，发表看法就算成功。
说完相对枯燥的理论，就着画架上的示例画, 爱洛开始讲述她的构图布局。
不过一只手，画就是了, 布什么局啊？
外行人不以为然，内行人津津有味。既然水平参差不齐，确实没必要讲得过细, 简单聊过光影线条, 爱洛的第一次人像画分享很快结束了。
论坛是以她为契机组织的, 但这里并不是她的个人展示会。接下来, 会有其他画师谈论各自的流派和技法, 那些和她没关系，是各大协会和画师家族们的舞台。
声势造完, 目的达成，之后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热闹了。
真正对超写实画法感兴趣的人, 每周三下午到贝拉克画廊的顶楼会议室参加小型沙龙，限额二十人。
这又不是什么入门教程，随便什么人想学就学。
经过曼蒂斯的前期筛选，两大御用画师家族累计十人，画师协会两人，听说消息后前来，水平远超同行的独立画师八人，才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核心笔法和色彩调配。
至于安东尼介绍的三位鉴赏师，因为手上的功夫差得太多，实在不好意思和独立画师们同场竞技，经过本人同意，愿意旁听，不用现场练习和指导。
总体上看，在超写实画法这条路上，爱洛做到了机会相对公平，选人时基本保持了客观评价标准，最终进入名单的人选，没有被两大画师家族所垄断。
现在，对这类画作需求最大的当然是皇室成员，肯定要以御用画师们为主。
在这样的前提下，仍然有40%的画师来自其他画室或者独立从业者，必须夸奖爱洛一句思维周密行事妥当。
兰敦果然人才济济，不缺千里马，只缺少那双伯乐的眼睛。
卡罗琳是挺强的。
一开始，爱洛认为她肯定能很容易就发现别人的优秀作品，轻松达成创新总监的成就，不辜负公主殿下的一片深意。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一个天才画师都没碰上，从发现人才的角度讲，卡罗琳比她强无数倍。
倒是本人被业内公认独创出了一种绘画技法，可以出书成派，从另一个角度完成了尤朵拉公主的期待，展示出帝国绘画业的强大和繁荣。
等到剩下的九次课讲完，把交流过程中产生的感悟归纳总结，修订过后，这本关于人物肖像的书就算写好了。
到时候，咱也是有著作傍身的人了。
爱洛想到未来的收获，心里乐滋滋，论坛结束后拒绝了曼蒂斯的晚餐邀请，她得抓紧补充细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很需要时间斟酌的。
九月中下旬，天气凉爽，不冷不热。
爱洛成天待在三楼的画室，完成飞鹰号，偶尔抽空完善讲稿，顺便盯着订单，日子过得很舒服。
一片惬意之中，惊喜上门了。
特瑞斯·格林总管去海军部办事，带来了布莱克主席的问候，邀请她前往茵河造船厂洽谈新一期订单，船厂又有一艘战舰要完工了。
“明早九点，我准时到。”
爱洛将来去匆忙的特瑞斯送到门口，斩钉截铁的说道。
船厂的订单，她势在必得。
因为，这个钱挣得实在是太轻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