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壁炉，烧的太旺了。
爱洛侧对窗户，吹来的冷风正好扑在脸上，脑子清明了许多，哎呀，她刚才似乎说了不少胡话。
奥萨尔走回来坐下，见爱洛眯眼盯着茶几上的酒，以为她想继续，说道：“这是皇家庄园的高度烈酒，你想在这里看日出的话，可以尝尝。”
爱洛斜觑他一眼，嘴里嘟哝着：“我看看而已，你说话怎么又跟以前一样了？”
两人默不作声互相瞪着对方，等侍者送茶进来，见爱洛没有伸手的意思，奥萨尔只好取来茶杯，倒了大半杯热腾腾的红茶放在她面前，顺便挪开酒杯，沉声说道：“喝茶。”
室内气氛凝滞，只有壁炉里哔啵的柴火声和走廊里的笑声，爱洛感觉嗓子有些干，端起茶杯一口喝光，说道：“口感略苦，不过可以接受。”
“你参加宫廷舞会，是为了品酒的？”
奥萨尔摇头，不是很明白爱洛的思路，她干嘛来了？
“我只学了半天，跳不了双人舞。”
爱洛澄清她不是来混吃混喝的，“满盘子花花绿绿的玻璃杯，我以为全是没度数的气泡水。”
“舞会上独自喝酒的人，容易引起误会。你没注意到周围的人吗？”
奥萨尔一直站在人群的最外层，一开始没留神，但听几个熟悉的人声在讨论，谁先去和刚出现的美少女打招呼，无意间瞟了一眼，发现竟然是貌似喝醉的女画师，才赶在前面和她说话，顺便带她离开那里。
“为了忍住不看画，我没抬头，谁都没看见。”
爱洛这会儿醒过神来，知道刚才的举动不大妥当，但又不想承认失误，辩解道。
奥萨尔没有揪住这个问题不放，这姑娘第一次参加舞会，什么都不知道，霍华德伯爵夫人似乎没有告诉她这些台面下的事。
纯真的天性会是艺术上成功的原因之一，但对个体而言，在某些时候比较危险。
算她运气好，碰到了自己。
反正他肯定得看着点儿，估计女画师出席这种活动的机会不多，以后再提醒吧。
顺着爱洛的话，奥萨尔笑道：“公主殿下的那副肖像画，真的很不寻常，你的画风变化真大。我在船上天天见到战舰出海图，可要不是认识你，绝不相信出自一人之手。”
“嘿嘿，”
奥萨尔表达钦佩，爱洛很高兴，小脸红扑扑的说道：“比较凑巧。本来一直慢慢磨，忽然画技和灵感碰在一起，手里的笔像是被命运牵引，稀里糊涂出现了这个效果。”
一晚上了，总算能跟别人聊一聊感受，爱洛内心极为舒畅，冲着奥萨尔晕乎乎笑起来。
奥萨尔露出同样愉快的笑脸，问道：“如果有很多人找你订画，会不会影响船厂的订单？”
“不会。我已经跟公主殿下说了，这种画没办法随时绘制。其实吧，如果不是技法上有突破，这种肖像非常划不来。”
爱洛悄声说起她的生意经：“费时费眼，产量还低，所以我教给别人了，避免出现推不掉的订单。”
“呵呵，聪明。”
奥萨尔听爱洛显摆，捧场说：“你的肖像画独树一帜，但凡自认为有身份的人，估计都想有一幅。可人的精力有限，以后会的人多了，即使他们的水平稍次，订画的人也不好要求必须由你亲自动笔。”
“我就是这样想的。”
爱洛听奥萨尔说到点子上，眯眼笑道：“你也很聪明，跨行的事儿，一听就懂。”
“咳咳，”
奥萨尔被爱洛的赞美弄得哭笑不得。
说的是好话，但有点儿，嗯，他上次被人夸聪明，似乎是在五岁生日的时候。
从那以后，他听到的都是不堕名门之风，传承先祖荣耀一类的，没有这么直白的表扬。
“也不算跨行，和人打交道都一样。”
奥萨尔随口回应，问她：“公主殿下的邀请函里，没说让你参加上半场的舞会？”
“没有，只写了请我见证她的肖像出现在大宴会厅，这有什么深刻含义吗？”
在今晚之前，爱洛不觉得这是一件多重要的事。
但开场时的场景让她意识到，人们的震惊和肃然，似乎不只因为肖像画的效果。
正好说到这里，今天的奥萨尔又十分友善，她顺便问起来。
奥萨尔抬头在屋里扫视了一圈，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门开着，外面没有人影，才低声说道：“公主是国王长女，如无意外，她将来会成为兰吉利女王。所以，我猜是在竖立高大亲民的形象，想从现在开始，让民众逐渐意识到这一点。”
“啊？”
爱洛怎么也猜不到是这个原因。
这道题，超纲了。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国王能同意吗？”
刚说她聪明，怎么立即变笨了？
奥萨尔只能隐晦的表示：“是传递一个信号吧。陛下反对，后花园的树叶都落不了地，当然是支持了。”
喔，爱洛听完，似乎明白了，又有些发懵。
喝了酒，大脑果然受影响。
但她只是一个画师，聊这种话题有些多余，于是点了点头，说道：“跟画无关就好。”
奥萨尔见爱洛还是懵懵懂懂，叹气问她：“公主没让你参加上半场的舞会，你是不是还没到16岁？”
“当然…没到。”
爱洛警惕的看着对方，忽然询问女士的年龄，想说什么？
见她如同炸毛的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奥萨尔失笑道：“我没别的意思，你还没到进入社交界的时候，现在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进入社交界，还有年龄限制，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不就是相亲嘛。
爱洛撇嘴，看来奥萨尔是想找女朋友了，她可不能耽误人家。
“你想跳舞了？”
爱洛挥手，“忙去吧，我歇会儿就回去。”
奥萨尔笑了笑，问道：“既然邀请了你，下半场肯定要参加。集体舞的参加人数是确定的，正好成双成对，没有年龄限制。你说只学了半天？”
“是啊，不就是挽着胳膊转来转去，挺简单的。”
爱洛收到邀请请教卡罗琳的时候，她只教了这一种，说是足够用了。
“其实没那么容易，要计算好脚步和人数的转换，否则很容易找错舞伴，我带你练练。”
不知道奥萨尔哪根神经搭错了，好好的聊着天，忽然托着爱洛的胳膊，轻松让她站起来，要和她跳舞……
什么情况？
“咻”的一下，爱洛视角突变，前一秒还稳稳坐在沙发上，下一秒眼前就出现了黑缎礼服的扣子和绣花。
离得近了，才发现奥萨尔的个子比平日里看起来还要高一些。她上个月刚量过，身高5.65英尺，不算矮，但只到奥萨尔的下巴，估计他有6.5英尺左右。
不是，她为什么要研究两个人的身高差，难道不该质问对方为什么要把她拉起来吗？
这酒是不能喝了。
爱洛的反应慢了好几拍，等奥萨尔带着她转了两圈之后，她才停脚反对说：“我没打算在下半场跳舞，只是做了准备。那么多人，少一两个肯定很正常。”
这家伙肯定在骗她，现场闹哄哄的，大家围成圈再拆成对，谁会有固定舞伴，她不信。
“动作很轻盈，位置也没错。”
奥萨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点评道：“但裙子的摆动幅度不够，你不常穿舞会裙吧？”
爱洛的注意力被这番话吸引过去，眨眼问道：“你挺懂啊，怎么能摆起来？我第一次穿这种裙子，沉得要命，还摆动幅度，我都想上手拎着了。”
“吭吭，”
奥萨尔低声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摆动。你可以借助手部接触时的力量试试。”
真是个坦率的姑娘，这条裙子很适合她。
第215章 社交活动
爱洛一向好学, 既然对方指出问题，并且给出解决方案，她当然要提高自己的舞蹈水平。
不考虑能否派上用场, 学到再说。
转圈，抬腿，背对背，双手交握，错身甩头, 爱洛腰软肩直，和奥萨尔在不大的空间里，把她从卡罗琳那里学来的三脚猫舞步从头到尾跳了一遍。
尽管隔着浅蓝色的丝缎手套，两人依然能够感受到各自手心的灼热，没有出汗，但有点儿渴。
门外传进来的乐曲来到尾声, 突如其来的舞蹈课程结束。
半空的月色透过玻璃窗撒进屋内，配合着吹进来的冷风, 爱洛头脑清醒，客观的评价道：“能让我感觉到托举后的灵活，但脚步转换时速度有点儿快, 节奏不够稳。”
“是, 我不常跳舞, 难免把握不到位。”
奥萨尔从善如流, 完全承认是他的原因, 没能让女画师超水平发挥。
“不过，您跳的很好, 看得出来经过严格训练。”
爱洛同样不会忽略别人的优点。
实事求是的讲，穿着沉重繁复的舞裙, 没有奥萨尔，她转一圈就得摔跤。
奥萨尔笑意满满，眼前的少女脸上亮亮的，双眼幽幽，似乎在考虑怎么记住刚才的舞步，慢吞吞说道：“这两年，我是斯黛拉的固定舞伴，因此在配合女士方面，多少有一些经验。”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爱洛感觉两人站得有些近了，但直接拉开距离似乎不是最优选择，眼睛转来转去，找了个稳妥的话题说道：“你今年大部分时候在海上，只怕斯黛拉已经有了新的舞伴。”
“是的，我十岁的侄子非常荣幸被她钦点。好在我已经正式退役，以后有的是机会。”
奥萨尔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个让爱洛惊讶不已的消息。
“你？”
爱洛退后一步，看着对方那张青年男性的脸，迟迟疑疑问他：“超龄了？不像啊。”
奥萨尔瞪了她一眼：“我今年20岁。这个年纪，很多人还没服役呢。”
心里倒是记住了这件事，暗暗想着：“回头得好好照镜子，难道海风吹得我显老？”
对，他上次说过，目前军衔到上限了，十年内没有升职空间，年轻人着急成长等不及了，还是说？
“你想做总机械师和总舵手，难道实现了？”
爱洛睁大眼睛问道：“出海一趟目的达成，所以辞职创业？”
难怪上次在船厂，他信心满满的在看船，原来人家已经进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我在舰队做了一切能做的事，该干点儿别的了。”奥萨尔毫不讳言自己的成就。
“可飞鹰号刚刚入列，这样放手，你不想驾驶它啦？”
爱洛对奥萨尔的选择不是很理解，家里又不等着你挣钱，有身份有技术，想开什么船开什么船，就此放弃多可惜。
她上船画个画，还要海军部的批准。
“没什么挑战性。我上次就说了，飞鹰号不如我的船先进，加上其他原因，建立船队刻不容缓。”奥萨尔简单的解释了几句。
女画师脑子不笨，但总分不清船型和技术参数，都说了他的船最快，就是记不住。
“哦，那行吧，祝你顺利。”
爱洛没话说了，别人的职业选择，她可插不上嘴。
烛光下的女孩儿，穿着蓝盈盈的裙子，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晕红的双颊，修长的脖颈……
不知怎么回事，奥萨尔瞬间想到了卢塔大厅的热闹，“即使和公主的肖像画相比，眼前的人也无法忽视，十分醒目。”
爱洛说完祝福语，觉得两人的谈话可以就此打住，露出笑脸等他说谢谢，结果奥萨尔低头瞅着她，就是不开口，根本没发现对方这会儿正神游天外呢。
半天没动静，屋里又只有他们俩，静谧下来的气氛奇奇怪怪，“咳，”爱洛抿了抿嘴唇，正要说话，走廊里传来噼啪的脚步声，接着一声低呼：“小姐，你在这里。”
对视的两人同时扭头看向门口，满脸焦急的莱莉和达格妮气喘吁吁进来，身后跟着好几个接待侍女。
“我找遍了宴会厅，您却躲在外边的会客室，”
莱莉颇为委屈：“眼睛都看花了，也没看见您这条裙子。”
爱洛摸了摸手上的戒指，说道：“格瑞丝裁缝店的蕾拉说了不会有同款，我都没在那里，找裙子有什么用？”
怎么小姐似乎不大高兴，嫌弃我们来晚了？
达格妮敏锐的感觉到房间内的空气不大一样，抬头看见窗户开着不说，居然有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那里。
“喔，是卡佩上尉。”
书房女仆骤紧的心放松下来，走过去把半开的窗户关上，提醒道：“阿普去忙别的事了，我们谁都不认识，只好挨个房间找您。据说乐曲暂停过后下半场舞会开始，现在过去吗？”
“不去了，我有些头晕，回去吧。”
喝酒，吹风，跳舞，爱洛的脸这会红艳艳的发热，不打算去宴会大厅了。
见证过殿下的肖像画，发现了本以为失败的绘制效果。还意外的接受了舞蹈训练，今年的圣诞夜，满载而归。
奥萨尔没说话，爱洛对他点点头，带着女仆们去了门厅，穿好大衣，出门回家。
至于先前说的，下半场舞会需要青年男女成双成对参加，她根本没当真，完全不在乎。
马车驶入环道掉头，透过玻璃窗，爱洛一眼扫见奥萨尔站在门廊下，盯着车道看向她的位置。
“不去跳舞也在等车吗？”
爱洛靠在车厢壁上，胡思乱想中睡着了：“总在出其不意的地方遇见，下次不会又在船厂碰面吧？”
前一天在宫廷圣诞舞会上美丽动人的爱洛把自己作感冒了。
早上起来，鼻子不通气，头还有些疼，让厨娘哈珀煮了独家秘方生姜红茶，喝过之后盖着毯子，半躺在起居室的软沙发上，对着窗外的纷落的雪花放空发呆。
昨天下了一天大雪，停了半个晚上，今天凌晨又下了起来。
假期的订单早就安排好了，手上没有急活儿，本来可以闲适的混几天，但来自公主的最新消息，那本《如何画出真实的人像》得抓紧完稿。
想到这里，爱洛的心跳得厉害，超写实和立体光影怎么结合才能在不同角度让大型画呈现出变化来着？
她当时画出来后没看见特别之处就放下了，根本没复盘，这会有点儿记不清。
掀开毯子冲上阁楼，翻出先前的画稿和讲义，好半天在一张单独的纸片上找到了随手写下的只言片语，回忆了当时是怎么想要改变笔触，后来又是怎么做的，默想了一阵子，才坐在画架前，拿笔调色，复制那副肖像画。
连着好几天，一边养病一边画画，忙到新年，终于重新画出一张公主的小像，只是去掉了背景及渲染，只留下人物的线条、色彩和阴影。
严格来说，这只是一副半成品，但通过温习步骤，如何绘制出立体状态下的层次感，她已经完全掌握了。
把画稿样本和总结出来的理论心得放入文件夹，趁着手感好，爱洛天天闷在家里，想争取在一个月之内把这本专著的初稿写完。
没有截稿日的论文，且不等着毕业，她打算先写好放着，等克雷格勋爵找来再说。
能拖就拖，这又不是她的主业，到时候只要有书稿交代就行了。
圣诞舞会的影响力很大。
虽然爱洛只是在会客厅见到了不多的几位夫人小姐，后来并没有参加卢塔大厅的正式舞会，但她是新面孔，和公主同时出现，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美丽才华青春一个不缺，她本人没感觉。实际上，仅仅那条坠着晶莹宝石的丝绸蓝纱裙，就让好几位小姐嫉妒不已。
有钱的没她漂亮身材好，穿不上，漂亮的未必能像她这样随心买。人们纷纷打听这人是谁，很快有请柬上门，邀请公主的肖像画师参加各种小型舞会和沙龙，想要一睹芳容，顺便打听那副画到底为什么那样神奇。
不忙归不忙，但她有正事要干，因此全部拒绝。
开玩笑，这要成天去舞会，不说时间够不够，她的钱包可经受不住。
但是，兰敦是帝国首府，还有约不到的人？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有人非常仰慕公主，想要和她共进下午茶，七拐八拐总能搭上关系，没准就能在哪家夫人的沙龙上见到了。
